作为全大陆首屈一指的学院，图书馆自然格外华丽。且不提那些孤本绝典，就说那些不过用作装饰的物件，随便拿出去一件也能让收藏家们争得头破血流。

　　费利乌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这些东西上，穿过一排排书架，他按着指引走到楼梯口，人却在踏上第一个台阶时突然消失。

　　周围人来人往，却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消失。

　　费利乌进入一个黑暗的通道之中。他没有感觉到空间的波动，看来只是用隐匿和嫁接的方式将禁书区的入口连接在了楼梯口，只有激活通行证的人才能进入。

　　算不上非常高明的手法。比起奥德莱口中那个藏着几乎全大陆秘密的禁书区，这样的防范似乎有些太过简单。

　　又或者，与内部的防备比起来，这些外在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难道说，那道精神力的主人就在这禁书区？

　　费利乌想着，推开了前面的大门。

　　比起外面的华丽装饰，这里显得格外朴素，只有简单的书架，和简单的书。

　　四周的烛台上罩着专门防火的玻璃，烛焰摇曳，照亮了整个房间，以及坐在书桌后假寐的男人。

　　只有微弱的魔力波动。

　　费利乌眯起眼睛。非人生物的本能让他停在了门口。

　　男人睁开眼，看见费利乌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好啊，费利乌阁下。”男人站了起来，热情地打招呼。

　　他披着一件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非常平和。

　　费利乌谨慎地停在原地，紧接着却自嘲一笑。他突然发现变成人以后自己也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于是解开伪装，黑翼一振，漂浮在半空中。

　　“我记得人类在交往前有自我介绍的好习惯。”

　　费利乌的目光锁定了目前这个男人。

　　男人笑了笑，仿佛没有感受到身边骤然紧张的氛围:“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科莱恩，这所学校最初的创办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有什么目的？”

　　科莱恩露出无辜的表情:“想来这里的人不是你吗？为什么要问我有什么目的呢？”

　　费利乌的尾巴在空中烦躁地抽动，带起破空声。他讨厌这样无意义地拉扯，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力被浪费了。

　　但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烦躁比应有的程度更深，换言之，他的精神出现了轻微的失控。

　　随着身上生命之树气息的消散，世界的排斥变得更加强烈了。

　　科莱恩将他的反应收之眼底，但并未说什么。

　　“好啦，我知道你为什么过来！不如先坐下来喝一杯，聊聊天，然后我再把你想知道告诉你，如何？”

　　科莱恩绕到桌前拉开一张椅子，又取出一套茶具，很快，两杯雾气氤氲的澄碧茶水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这是我家乡那边风靡的东西，来自一个古老的文明。虽然这些只是拙劣地模仿，不过魔法之地特殊的茶叶还是风味十足，我还挺喜欢的。”

　　科莱恩见费利乌抿了一口，突然想起来他还是被精灵族推荐来的:“我其实还想过用生命树的叶子泡茶，毕竟那些书里总有这样的故事，说不定能长生不老。不过那家伙半死不活好多年了，我也不好火上浇油。”

　　科莱恩的话不着边际，但费利乌并不意外。那块留影晶石告诉过费利乌，他来自世界之外。

　　“不是说聊天吗？”费利乌喝了茶，但并未坐下，恢复原型的他不太适应这种带靠背的椅子。

　　科莱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慢吞吞地说:“不如就从我们共同的朋友维梅尔说起吧！”

　　费利乌表示洗耳恭听。

　　科莱恩微微仰起头，像是陷入了回忆:“其实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大概在灾变发生的两三年前吧。”

　　“是他主动找到的我，因为我的到来是变数的开端。”

　　“不要误会。”科莱恩见费利乌皱起眉，意识到他可能理解错了，“并不是我的到来导致了灾变的发生，恰恰相反，两者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科莱恩顿了一下，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准确来说，应该是灾变的发生为我的到来创造了条件，但我的到来则纯属意外，至于原因我也至今还在寻找。”

　　“这和维梅尔主动找你有什么关系？”

　　科莱恩失笑:“他可是‘占星师’啊！灾变前星轨的混乱让他不知所措，当时突然出现的‘混乱源头’的我，就成了他眼里唯一的线索。”

　　“然后呢？”

　　“一无所获。”科莱恩摇头，眼里也闪过一丝可惜，“我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的法则一无所知，而他通过星轨找到我的下落已经是极限了。因此那段时间，他几乎疯狂。”

　　“为什么？”费利乌心中浮现一丝荒谬的感觉，仅仅因为这，维梅尔就会几近疯狂？

　　“那是我后来才明白的答案。”

　　“法则已经开始改变了，星空开始将他拒之门外。最早他是通过星空找到的我，可后来有一次我与他分开，他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再从星空中寻找到我。”

　　科莱恩回想起自己找到维梅尔时的场面，高傲的占星师跪在地上，看到科莱恩以后死死地抱住他，嘴里不停重复着“我看不见你了。”

　　即便漫长的时光过去，回想起这件事仍让他心中一痛。

　　“而最重要的，与你也有关。”

　　“我？”费利乌想到了什么，“你是指他口中的灾难？可那不是在他的预见之中……”

　　费利乌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那就像是一盘棋，维梅尔曾经为了那盘棋付出无数努力，最后却发现这盘棋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精神与星空相连，在那时却只能感受到‘空’。已经没有星星给他了。”

　　“现在回想起来，在真正的灾变发生之前，许多事都早有预兆，但那时的我们无从发现。”

　　“那场灾难究竟是怎么回事？”

　　费利乌问出了心底一直的疑问，他在水晶中看到了当初的场景，但无法理解它为何发生。

　　科莱恩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你认为，如今的魔法和神话时代的魔法相比，有什么区别？”

　　“规则、秩序。”

　　费利乌说出几个关键词，“以我的眼光，这个时代的魔法才是真正的神话。”

　　“没错。”科莱恩赞同地点了点头，作为亲历神话时代，又一路见证魔法发展至今的人，他在这个话题上无疑最有发言权。

　　“现在还有很多学者怀念神话时期，在他们口中那是魔法真正能够毁天灭地的时代，而数之不尽的强大术式在灾变后失传，那是现在的人类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

　　科莱恩毫不掩饰对这种说法的嘲讽，“他们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毁天灭地的神级法术，可能只是随手的一个火球术。”

　　见过法术刻印这样精巧形式的费利乌无法不认可他的话。神话时代的魔法只有那些强大的种族能够掌握，那不过是依靠强大的肉体或精神力承载和约束了更多的魔力，与现在的法术结构没有可比性。而人类多半依附某种神明信仰，往往集合一个部落的力量才有可能释放一些威力较大的群体性法术。

　　但是……费利乌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一样。

　　“环境变了？”费利乌这才意识到这一点。曾经的魔力暴躁难驯，因此需要格外强大的身体或精神才能驾驭。普通人类甚至难以在高浓度魔力下生存，小孩甚至需要得到所谓神明的赐福才能安全成长。可如今的环境中，已经找不到那种狂暴的魔力了。

　　科莱恩点了点头:“这就是那场灾变带来的结果，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灾变发生的原因。”

　　“是结果也是原因吗……”费利乌喃喃重复了几遍。

　　科莱恩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作为恶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谓地狱恶魔和天使神明的本质。前者空有肉体，只余本能；而后者空有精神，无欲无求。”

　　“而另一个世界的文明中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孤阳不生，独阴不长。’”

　　费利乌无法理解他口中的“阴阳”，但却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科莱恩继续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最初的世界被划分成了这样的格局，但根据我的研究和理论，这无疑是畸形且脆弱的。”

　　“所谓的地狱与天堂毫无未来可言，而真正的世界杂乱而脆弱，强大的神话生物能够轻易窃取规则的力量，用魔法撕开空间，动辄震荡天地。”

　　“天地溶变的发生于那个时代的生命而言是灾难，意味着死亡和消逝。”

　　“但于世界而言那却是一次货真价实的升华。”

　　“自那以后，规则稳固，世界之间的魔力循环变得和谐稳定。代价则是魔力强度的衰弱，但所谓魔法本就是利用规则的漏洞夺取能量，再用来冲击和改变更多规则手段，衰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真相让费利乌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因为规则的变化，所以作为恶魔的他被排斥，不断衰弱，这还是长时间浸染在生命之种里的结果。否则他或许也会像当初地狱中那些强大的恶魔一样，在溶变之初便重归天地。

　　但也未必会这样……费利乌想到了什么，不过并未说出。他已经找到了原因，但他仍未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该如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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