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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动]陶安然病了,2

小说: 2025-09-09 12:08 5hhhhh 2920 ℃

“Anya Tao 同学你好,你已被随机抽选为2024年度校园心理健康抽查对象。请你在本周合适时间内来到学校心理咨询中心回答一些调查问题,在接待处说明来意和姓名即会有专人接待。参与调查是学生的义务,也是奥尔德兰大学对学生心理健康了解的窗口……”

心理医生像秃鹫一样,他们的鼻子会搜寻你脑子里最细小的腐烂之处,然后收翅、俯冲、探颈,狠狠地叼下一块肉来。腐肉确实是没了,但伤口能不能长好谁在乎呢。

这是陶安然两年前的暑假用整整500美元买到的教训。这次同样不算例外,学校的心理咨询不图财,但所谓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虽然心生厌恶,但拖延不去只会造成无意义的怀疑和把柄。不会有事的,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就像去年被抽到的师兄一样——那个近乎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美利坚大男孩故作姿态地声称自己失眠,却只是被要求睡前关闭电子产品就被赶了出来。

“陶安然同学……是吧?你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感觉非常疲惫,或压力很大?”一名微胖的黑人中年妇女拉开方桌后的椅子,同时伸手示意陶安然坐在对面。

“还好,莉亚老师。科研和学习的压力确实很大,但我觉得还有余力应对。另外,实验室里的同门关系很和谐,我们在假期也总是喜欢去逛街或者野营。”

(适当的压力是合理的。一个健康的人面对压力应当有一定抗性,同时拥有牢固的社交网络提供精神支持。)

“那很棒。你的睡眠情况如何,有没有持续的入睡困难、早醒,或者频繁出现的噩梦?”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熬夜,不过已经有限制睡前电子产品使用的计划了。睡眠时间的话……大概七八个小时?周末会睡个懒觉什么的。我睡觉很踏实,很少做梦——无论好坏。”

(有时候,心理的异常会被主体当成常规,毕竟普通人不知道‘正常的思想’是如何定义的。但床上的时光不会骗人,过度激活的大脑往往会失眠,而过于抑制的则会贪睡。完美睡眠显得太虚假,一个健康的现代人也往往会有手机依赖症。)

“有些同学会提到,在特别忙或者压力大的时候,偶尔会有那种‘有点撑不住’、‘有点想逃避’的感觉。你自己有没有这种情况?”

“偶尔确实想逃避,但是那只是冲动。学业不太可能一帆风顺,我也是评估了自己的承受力才选择的深造。像那种“人生没意义”的想法,我不会想太多,我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

(逃避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但一个健康的人会很快想到自己的远期目标,用这种目标来激励自己坚持下去。)

“我听到你说你是个很自我驱动、目标明确的人,这一点真的很珍贵。”莉亚看着手中的记录表,在上面勾画了几笔。

(太棒了,应该要结束了。)

“但在最后,我们不得不讨论一些相对敏感的话题。这不是审问,但希望你诚实地作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你。”

莉亚老师将那份登记表放在了桌子上,抬起头用温和的目光凝视陶安然。她有意停顿了几秒,直到二人的视线完全彼此对焦。

“你近期有没有浏览过与自我伤害有关的资料,像是网上的论坛、教学视频或者电子书?”

(!)

陶安然的瞳孔短暂地收缩了一两秒,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回答的话语甚至也没有颤抖。

“是的,我有看过,但这不代表我希望自杀。我有一个……朋友,她的情绪状态不太稳定。我希望了解一下这些知识,这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

“所以,你查找了一些关于自杀干预和救助的信息?”

“没错,我不想失去她。”

之后,莉亚老师又问了很多不痛不痒的问题,这场交谈总共只进行了不到半小时,却摧毁了陶安然的整个上午。

“终于被发现了吗?到底是谁……不对……我应该没对别人说过。”

少女早在中学时代就已经对尸体、死亡、血液和永别产生了独特的兴趣。她像是互联网中的一只小老鼠,在这片错综复杂的数字从里寻找各种阴暗的小角落里翻找着血浆和尸体。直到来到地球另一面,远离家人的管制和近乎绝对自由的互联网更是让她在无数个夜晚兴奋到颤抖。幻想着将刀子刺入他人的身体能让她显得不那么娇弱,而幻想将脖颈伸进绳圈则提供了更为强烈的控制感:无论这个世界如何不公平,如何折磨她,她都有绝对的拒绝权。陶安然当然不敢挂那个天天催着她出数据的老不死导师电话,但在几秒内切断与整个世界的连接——这样的事情看起来还是能咬着牙做到的吧。

DNS检查吗?还是……听说也有通过校园网向操作系统里植入假证书的操作。

“冷静,安然,冷静……”坐在狭窄单人宿舍的床边,陶安然用颤抖的手隔着胸口抚摸疯狂搏动的心脏。“那可能只是在诈我试试……不对,唉。那我的回答不就欲盖弥彰了。”

遇到恐怖的事情将头埋进地里是鸵鸟和陶安然的特长,少女决定同样翘掉下午的班,以她自己的方式放松一下。

独居的好处就是近乎绝对的隐私空间。即使不可能再有多管闲事的父母来查,少女还是保持着中学时的习惯,将那些自娱自乐的小工具藏得严严实实。她打开书桌下方的柜子,抽出那个曾经作为曲奇饼干包装的大号金属盒。打开盖子,少女纤细的指尖在五颜六色的各类玩具上跳跃,最终临幸了那枚名为“橙之心跳”的跳蛋。这枚跳蛋是原装进口的日本货,做工圆润的一薄层橙黄色类肤硅胶里面包裹着结实的金属壳,再里面则是微型直流电机和电路板等一系列小玩意。

陶安然左手拎着靠近跳蛋本体的电线,右手拿起书桌上的酒精消毒喷雾,距离十厘米左右均匀地将液滴喷洒在表面。雾气折射正午的强烈光线,形成一丝转瞬即逝的彩虹,跳蛋表面也逐渐渗出酒香的汗液。一张厚实的卫生纸擦过,吸干了液体,留下了乙醇汽化产生的冰凉刺激感。

如果直接将其送入,或许毫无准备的身体会让过程变得艰涩。因此,陶安然选择先脱下碍事的衬衫和内衣,然后将它放在两乳之间,按下电线另一端控制器的按钮。

嗡——

偏心电机带动跳蛋的核心高频地震荡起来。振动波穿透铁质外壳和柔软硅胶,顺着她的胸腔传递到身体中心。这种体外的振动难以直接造成性欲的释放,但仍旧潜移默化地让少女的身体躁动起来,她开始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抚摸自己的乳房,挑弄其上轻微鼓胀的小葡萄。

陶安然平躺在床上,将枕头垫在肩膀下,以在自己的胸腹部形成一个斜面。高频振动的跳蛋具有惊人的低摩擦性质,沿着倾斜的方向缓慢地移动,像黏黏糊糊的液体一般掠过剑突、上腹,在小巧平坦的肚脐上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滑动到耻骨上方。厂商精心设计的频率可以与人体的器官共振,如同微波一样穿透肉体的表层,将那种触电一般酥麻、抚摸一般丝滑的感觉传导到盆腔的最深处——生命孕育之所。

少女顺手将玩具继续向下拨弄,压在两腿之间的草丛里。她用手不停调整跳蛋的位置和角度,让不同强度的刺激在敏感区域的各处合理地分布,并避免单个点的神经过于兴奋而麻木。手法如此娴熟,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只小色猫究竟在异国他乡自我玩弄了多少次,以至于如果真的有自慰学博士的话,授予她一个学位未尝不可。

“呼——开始吧……”

身体热起来了,两腿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出口分泌出些许清澈的黏液了,这时候陶安然才从容不迫地将那卵圆形的物体堵住隧道的入口。嫩肉和韧带受到振动的刺激,瞬间挑逗起她的欲望。少女空出右手拿起自己的手机,从本地相册软件的隐藏分区里找到那个文件夹,从其中琳琅满目的尸体图片中随机选取一张全屏阅览。

“顶进去吧……”

左手食指轻轻用力,跳蛋就像小仓鼠一般调皮的钻了进去。颇有穿透力的机械波通过隧道的内壁传入盆腔,然后在整个躯干部位反射、叠加。陶安然尝试让自己代入屏幕后那名少女,那名在出租屋里自缢身亡、被警方发现后转移到解剖室内做体表检查的高中生。她的衣物尚未被去除,黄色毛衣的领口略显凌乱,露出里面领子被压平的白衬衫。或许颈椎在拉伸的过程中轻微脱位,女孩的脖子显得格外长,小脑袋歪斜着枕在不锈钢解剖台的案板上。最让陶安然沉醉的,莫过于少女半眯着的眼皮下那双凝视着相机的黑色眼眸。尸体非常新鲜,角膜也尚未凝固,可以清晰看到那已经散开的瞳孔直直地望向天花板,两条平行的视线对焦到房间以外、大气圈以外、宇宙无穷远处以外的混沌上。

“如果,如果我也如此的话……”

陶安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跳蛋顶入一指深,这颗卵圆形的物体彻底如同瓶塞一般彻底地楔入体内。四周的环状肌肉受到高频刺激,不自觉地收缩以进行抵抗。这反倒让表层那几毫米的硅胶更加紧密地贴在内壁上,形成了刺激与反抗、反抗与强化刺激的正反馈循环。

“呜——呜,要去了,要去了!”

心乱神迷的陶安然将手机丢在床上,空出的右手扼住自己的喉咙。轻轻用力,就能感觉到喉咙两侧有些痒痒的感觉在蜿蜒。随着力量的加重,突然那细微的瘙痒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部快速增长的胀痛感。温热的闷痛和不断跳动的窒息感与下方的快感叠加,形成了数倍于之前的刺激,迅速让少女的身体颤抖的一塌糊涂。

“今天坚持一下,在高潮之前不松手,一定会非常……”

少女的脑子开始轻微的昏沉,这是因为缺氧造成的神经抑制。这种玩法的风险还是相当可控的,因为一旦失去意识手会自然地松开滑落,但同时也对自渎者的毅力提出了一定要求。当然,对陶安然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挑战,她早已习惯了忍耐一切,只要能安稳拿到学位。

“马——马上了……”

少女感受到一股热流在身体深处荡漾,当这温热感胀满到极限,最终满溢而出的时候,那种原始的愉悦会冲走这一个上午的所有不顺心。她的小手颤巍巍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双腿配合着窒息感交替晃动,如同真的在绝望地踢蹬……

一阵强劲的音乐在耳边突然响起,让陶安然吓了一大跳。刚刚随手丢在床上的大麦手机闪烁着屏幕,播放经典的默认铃声。陶陶兴致全无,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同时拨动控制器上的开关暂停跳蛋。摧毁氛围的最后一击是屏幕上的来电人 Mr. Smith,她的导师。

“老,老师好?”

“喂?陶安然,你现在在哪?怎么气喘吁吁的。”老师的语气有些焦急。

“我……我在学校健身房,刚刚锻炼一会。”

“哦,我看平时这时候你都来了。今天没见到你,找了你半天。”

“抱,抱歉。今天我忘记时间了,我,我两点半前一定会过去的。”

“嗯,你来了之后去办公室找我。我觉得可能我们需要聊一聊,关于你最近实验室的工作。”

陶安然没有为自己灵机一动找出的借口感到暗喜,因为她心中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学校里毕竟没有绝对严格的劳动制度,稍微迟到个十分钟怎么就会被打电话找……何况是那个一个学期也不会去实验室几次的老头子。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冷了下来,皮肤上的汗珠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让人想打寒颤。少女拉着跳蛋的电线,克服着不小的摩擦将它从因冷静下来而收缩的阴道中拉出。那硬邦邦的人造物被拔出时还发出“啵”的一声,留下体内残余的挤压钝痛——像是自己被跳蛋强奸了一样。

“老师好……” 简单冲了个澡,连头发都没完全吹干的陶安然匆忙赶到了导师的办公室。

“你来了,请坐。”

史密斯老师拉开门,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最乖”的学生。他的表情倒没有少女预测的那么愠怒,更多的只是一种严肃和疏离感。

二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这名有些老态的中年白人大叔性子很直爽,如果他对自己今天迟到有什么意见的话,估计现在早就开骂了,而不是这样缩在椅子里,用右手轻轻敲打左腕上的表盘。

他在焦虑。

“Anya,你是我近几年带过最勤奋好学的学生。”

他要开始蓄力了。

“但很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勤奋会带来更多的压力,同时剥夺你放松的机会,让你没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如初。久而久之,人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

“不,老师。最近我还可以……”

史密斯伸出一根手指摆在口前,示意自己的学生暂且安静,听自己慢慢讲完。

“今天上午,他们叫你去了一次心理中心,对吧?”

“嗯……”对话开展到了陶安然设想的最坏可能。她不是没有预料,只是不敢相信。

“其实,学校那边周一就和我说了这件事。不过我觉得他们毕竟是心理医生,更专业一些,所以暂时没有插手。不过看来,你没有和他们说实话。”

“他们和您说了我的情况吗?”

“不,那是你的个人隐私。他们只和我说了你有较强的抗拒反应,你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判断吗?“

“不知道……为什么?”

“我邮箱里收到了一张照片,估计他们也是因为一样的原因。这上面有一半是我读不懂的中文,我就不描述了。你直接看一下吧,然后告诉我此事是否属实。”

“老……老师,他们根本没和我说,这……这是诱供!”

“不,那照片不是为了指控,所以他们自然也不是审讯。按理来说不该给你看的,不过,我这是对你的保护。孩子,看完之后不要对他们撒谎了,这只会加重你的问题评估。”

史密斯拉开一旁的抽屉,将一张打印了照片的A4纸递了过来。照片里,一台熟悉的笔记本电脑摆放在实验室的门口的桌面上。点亮的屏幕分为两栏,左侧是几周前一个企鹅群里的网友发来的中文PDF文档,经典的《绝对重开指南》正打开到介绍上吊自杀的原理、操作方案和优劣那页;右侧则是谷歌搜索的结果页面,满页都是关于“药物过量”、“LD-50”、“致死性”等英文单词的加粗匹配。

“我有点印象,这台电脑,应该是你的吧。”

“是……这是我的。”

继续抵赖毫无意义,陶安然只能尝试让自己真的像名字那般‘安然’。尽管她可以凭借意识克制住自己抖腿和咬指甲的冲动,但指尖上的汗水还是把纸张被捏着的部分染湿,形成了褶皱的圆斑。

“不要这么紧张。我说过这不是指控,我们不会也不想去证明你有罪,而只是希望知道你是不是病了,需要何种程度的治疗。对我个人而言,我反倒希望这真的是个误会,我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年纪轻轻就想要结束。右面大多是英文,我又用AI翻译了一下左边的文档内容,感觉这些东西不太好。Anya,你愿意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看这些吗?”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想起来了!上周四下午带了笔记本电脑来做实验,休息的时候看了看这些内容消遣。然后……接了个电话的时间,放弃了锁屏,被谁照下来了?

冷静,先来想对策,陶安然。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喜欢收集他人惨死的照片,特别是如愿以偿的自杀身亡?我喜欢在自慰的时候幻想自己帮助她们收殓尸体,或者干脆我就是她们的一员?在愉悦之后的沉静时间中,我一动不动,睁开眼或闭着眼,尝试将呼吸的频率和幅度压到维持生命的极限,只为了扮演一具与世无争的尸体?我喜欢在网上以自己的死亡知识为谈资,偶尔写一点殉情或自杀的,掺着糖精钠和玻璃渣的官能小说?

冷静,陶安然,你不能这么说。

“我……我只是好奇。有网友发来这个文档,我感觉很新奇就看了……然后有些地方比较有趣就查了查资料。”

“我不认为一个健康的人会把研究自杀方法当作消遣。或许可以相信你没有迫切的求死欲望,但这并不说明你的精神状态足够健康,足够适应如此大的学业压力。”

“但我……我真的只是好奇…….”陶安然拼命让自己毫无厚度的谎言显得真实。

“除此之外,学院对你身边的同学们也进行了询问。有人反映你说过自己睡眠状况不良,也有人说看到过你深夜坐在实验楼外面的草地上哭……”

“那!那是因为……我有时候晚上可能有些兴奋什么的,可能是做研究用脑过度,有可能是手机依赖之类的。有时候我确实在科研受挫的时候失落一阵,但是那不是常态!我……”

百口莫辩。

“总之……按照学院那边的说法,他们认为你确实存在心理疾病的风险。最近,学工处和心理中心会继续评估。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千万不要再编造和已有证据矛盾的事情了。”

“……”

“就我个人而言,我相信你,Anya。但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要配合那些机构的评估和审查。抗拒和撒谎往往被看做是一种病得更重的指标。我理解你的动机,在你长大的地方,承认自己的心理问题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但在奥尔德兰理工,这儿每年都有不少学生因为这些问题接受咨询,这事不算丢脸。”

“好……”

“今天下午,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最近几天如果需要配合询问,直接去就好,也不需要和我请假了。你能力很强,对我们组很重要。希望尽快调整心态,把这件事度过之后,以后注意一点。”史密斯教授空手做了一个扣上电脑屏幕的动作,而少女只能尴尬地笑笑。

奥尔德兰市五月的午后三时日光毒辣,但陶安然预感到无法在宿舍静下心来,只好借助行车道两旁高大的乔木的掩护,在阴影中低着头慢慢散步。

是谁看到的?是谁在监控我!

那通电话是市政府对留学生在校情况的调查,仅仅打了五分钟左右。陶安然的实验室在四层,那栋实验楼的顶层。因为过程中可能会谈及护照号、身份信息等隐私,她来到了平时少有人去的楼顶休息区,坐在塑料椅上交谈。在这段时间里,笔记本应该摆在……应该是门边的实验台上。当时实验室无人,但刚好在上班时间,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进来。

陶安然绝不相信那张照片的拍摄者是出于好意。哪怕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喜欢看别人自杀乐子的人,那他也应该会尝试了解一下自己,而不是直接把这张照片发给学校!唉,都怪自己一时疏忽,忘记了锁定屏幕!陶安然啊陶安然,你谨小慎微地读了十多年书,从没有和人起过什么冲突,怎么一时的疏忽就……

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没有侵犯过任何人的利益,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大错特错的事情。只是五分钟,我只是有五分钟忘关了屏幕……

“Anya……Tao,是你吗?”

柔和中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从左前侧传来。少女抬起头,人行道旁一台美版卡罗拉亮着刹车尾灯。驾驶位的中年妇女降下右后车窗,向右侧转身透过窗框与她对视。

“欸,莉……莉亚老师?”

车体下部传来手刹拉紧的声音,随后日系发动机平稳的喘息声骤然停止。莉亚老师开门下车,从车尾快步绕到陶安然身边。

“Anya,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哭了?”

我,我哭了吗?陶安然通过视野边缘的模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想赶快用手指抹去泪滴,但因惊讶并未平息而难以移动手指。

“不……不是,我没有……”少女的大脑终于组织出破碎的言语,但战逃反应还是让她的腿本能地后撤了半步。

“嘿,Anya。我刚好路过,看到你似乎有点不舒服,要不坐在车里休息一会儿?”莉亚尽量让语调轻松活跃,以掩盖当下的尴尬。

沉默。

“我现在不关心任何正式的事情,只是关心你还好吗,看起来你很失落。”

“抱……抱歉,莉亚老师,我只是……我只是……”陶安然再次退了两步,她现在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不需要道歉,孩子。你没有犯错,可能只是太累了。我今天下午值班,如果你想来,随时来找我吧。”

莉亚老师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回到车中,和少女友好地挥手告别,随后点火离开了。

我在哪里?

陶安然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正茫然地坐在实验室楼顶的塑料沙滩椅上。面前的简易圆桌中心支出一根铁杆,在两米多高的位置撑起一把晴雨两用的大伞。偶尔,会有师生上来喝杯咖啡或者抽根烟休息一会儿 ,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只有一年了,明明只要再坚持一年……

最近只是因为科研的压力比较大而已,但只要再过一两周,把最后的几个消融实验做完,就具有充足的证据提出这个创新方法了。到时候只需要把论文的最后部分完成掉,压力就会轻松很多。陶安然并不在意他们是否认为自己有病,她只希望学校不要再用这个事情打扰自己,影响自己的工作。

对啊!

陶安然好像知道是谁干的了。

陈子健,是他,肯定是他!

陈子健是少女的师弟,也是她正在全力研究的这个新微生物模型课题的参与人。诚实地说,他比自己聪明、阳光,对压力的抗性也要好得多。但毕竟晚来了一年,在这个课题上的贡献还是少了一些。老师之前的意思是,自己毕竟劳苦功高且先面临毕业考核,所以这个项目的大论文挂她一作。陈子健拿二作,同项目还可以让他发一两篇小论文,也算是相对公平。

如此一来,倘若她陶安然因为精神问题休学、就医,或者至少被学校的行政和心理中心闹得鸡犬不宁,最后的实验和数据分析就只能交由对项目第二熟悉的陈子健来主管,论文的一作也就很可能顺理成章的属于他了。对啊,他也是中国人,所以才能第一眼就看懂那本书的内容。然后这个精致利己的做题家把师姐的过失化作利剑,狠狠地割碎她的前途。

陶安然的脑子里非常混乱,后悔、仇恨、背叛感混合而成的黑色混沌让她想要站起来、想要奔跑、想要从这种沉重的黑色阴谋里挣脱出来。少女感觉坐着有些心慌,她站起来,扶着天台边缘的女儿墙喘息。

无处可逃。

陶安然想起现代法律的原则,人不可自证无罪。但实际上,有相当一部分人确实能够通过不在场证据、利益相关证明或者起码是日常生活遵规守纪的习惯来证明清白。真正不可自证无罪的是她,如何证明自己想了某件事,又或者没有在想某件事呢?她平时的表现被一分为二,任何消极的部分都能用来捕风捉影地解释为精神状态异常,而正常的部分?那是因为恐惧干预和羞耻感而做出的伪装。她的辩解——即使是发誓真实的——都会被认为是更深层的自我欺骗,甚至被作为自知力受损的证据。

陶安然还能做些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他们都说我有病,那就有病算了。我是一个花了家里几十万读了四年书却因为脆弱而将它一笔勾销的坏女孩,是一个不知感恩现代社会人文关怀的可怜虫,是一个拒绝精神医学和心理治疗的愚昧者。

五月的夕阳余晖把橙红洒满西边的天空,温暖到令人困倦的春风被人造的混凝土峭壁遮挡抬升,吹拂着少女的脸蛋,将她有些散乱的头发彻底吹开。潮湿的眼角被暖风机一般的均匀热流瞬间烘干。

很暖和,很舒服,少女迷醉在二十米高处的独特视角中——刚好高出周围乔木的树梢,视野开阔,又不像几十米那么虚幻。不知不觉间,她的双手握拳,紧紧握住女儿墙上方焊接的镀锌避雷盘条。

废物安然,翻过去吧。

只有二十米,但只要头部直接触地,仍旧是足以致命的高度。不会砸碎颅骨,最多只是剧烈冲击造成脑出血,或折断的颈椎切断了脊髓。场面干净、体面。就让从口鼻和耳朵渗出的血液自然地被春风吹干吧。安然静静地溶解在晚春里,不好吗?

翻过去吧。

陶安然干燥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口。她继续望着远处的风景,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下唇,用洁白的小门牙撕下裂开的死皮。

痛!

少女呲牙,随后将下唇送入口中,一阵浓烈的金属味扩散到整个口腔。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松开,用食指在嘴唇上一抹,点点血迹就沾染到因常年佩戴乳胶手套而甚是洁白的手指上了。

哦,好像是不小心连带着撕下了尚未坏死干燥的皮肤。

刚刚瞬间的锐痛和现在仍旧飘荡的血腥味让陶安然冷静了许多。该死的不是她,而是那个背叛自己的人。今天太晚了,等到明天上午,少女就要当面拆穿他的阴谋,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无辜,和陈子健的阴险恶毒!

陶陶:我昨天在电脑上看那本指南被发现了,屏幕上还在查资料……

A: 没事,起码是中文的

陶陶:我有中国同学

B:中国人对这种同学见怪不怪了。只会装作没看到而已,因为懒得管或者不知道怎么管。

陶陶:被拍下来发给学校了

A,B: az

A:会被拉去精神病院吗

陶陶:不知道,应该不会吧……但是我感觉会麻烦很多,甚至可能要耽误毕业。

A:嘛,国内也很累啦,就当多享受一年了。

仰面躺在床上的陶安然苦笑一声,随手将手机扔到床上,用右小臂盖在脸上遮挡面前的荧光灯,挤出眼眶里的泪水。啊……他们说得对,哪怕真的被定义成精神病,现在谁还没点精神问题啊,最多就是学业按下暂停键。客观的说,我的心理状态也确实算不上很健康——万一他们真的能让我舒服一点,睡眠稳定一点。代价无非就是……

无非就是让我两年在实验室的早出晚归变成一个二作,让我远在地球背面的父母从积攒的养老资本里再多分出十几万生活费,让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把这个“变成精神病”的我和小区里那个时而鬼哭狼嚎光着屁股乱跑的疯子放在一起议论,让未来的面试官思考一下为什么这个人多花了一年毕业……

或者无非一死。

只要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这是鸵鸟,它会把头扎进沙土里。

只要无法感知也无法受到作用的东西,就等价于不存在。这是哲学,人会把头砸在水泥地上。

陶安然醒了。尽管昨晚忘记了何时入睡的,又做了一个又一个扭曲的梦,她却罕见的没有因为压力失眠,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肉体也知道没有多少睡觉的机会了。电灯没有关,因此她的胳膊也一直压在脸上,彻底摧毁了发型的同时带给她一整天的肩部酸痛。时间早上八点五十,少女没心思梳头,只是用冷水洗了洗脸冲走那粘稠的梦境,带着发丝上的水珠走出了宿舍。

她要复仇,她要用英语与陈子健对质,她要让全组各国的学生、她的导师,或许还有她愤怒高亢的声音能够传到的所有外人都知道,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师弟是多么阴险,多么恶毒。大不了,她的名声不要了,她的未来不要了,她就是一个查了自杀方法的心理问题学生!但总有人比她更需要制裁,更需要永远钉在小人的社死耻辱柱上。

去死,去死!

腥味再次从下嘴唇扩展到口腔,只不过这次是被骤然兴奋的她用门牙咬破的。

[中]“师姐早上好,老师让你找他一下。“

陈子健啊陈子健,没想到我一推开实验室门你倒是自己跳出来了。看你那脸上的假笑还能挂着多久?

[英]“先不说这个,师弟。上个周四下午,你干了什么?“

[英]“啊?我……我去了下校医院……师姐为何这么严肃,抱歉是我搞砸了什么吗?“

看似是不在场证明,但他迟疑了。

[英]“你在犹豫。别再撒谎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干的好事。“陶安然猛地上前一步。

[中]“不,不是,师姐。是您突然讲英语我没反应过来……“

[中]“亏你还是个男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被发现了还想抵赖?“

陶安然终究无法克制愤怒和仇恨,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母语发起攻击。

[英]“冷静,Anya。怎么回事?“

[英]“别拉我,这个混蛋!他把我的电脑里的隐私拍摄下来,传的到处……“

陶尝试再进一步。她的情绪近乎爆发,面对着比自己高一头的男生也要咄咄逼人地冲上去。

等下,刚刚的声音是……

[英]“冷静,Anya!都冷静一下!站好,我们慢慢说!“

身后的白人老头仍然在紧紧拉住陶安然的袖子,声音罕见地带了些愠怒。

[英]“老师,陈他……“

[英]“Anya,你的想法我之前就考虑到了。毕竟我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了,这点事还想不到吗?那个照片不是陈拍的。“

陶安然只是沉默,她的眼睛开始频繁的眨动起来。果然,他们都是不理解的,不相信的。

[英]“Anya,说实话,我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那种可能性。我认可面对危险时采取非常手段,但我更厌恶以此谋私。我早就核对过陈确实不在场这个事实了。如果这张照片真的足以撕裂我们组的团结,我怎么可以把它交给你,怎么会不向学院澄清?“

[英]“师姐,老师真的严格问过我上周四干什么去了,这也是刚刚我以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的原因。但现在看来,照片什么的……我完全不知情,那天下午我一直在医院。”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在装傻,那个老头子如果不是糊涂了,就是彻底的偏袒……

[英]“不……他只是请了假去医院,谁知道真的去了没有?就算这事情是真的,又怎么证明他两点左右不在实验楼?”

[英]“够了,Anya!你是我们组思维最为敏捷的学生,但不要让这些发散的想法吞噬掉理性!你的意思是说,他在当天早上之前就能预知到下午的某个特定时间,你会在电脑上查看那些东西,并且忘了锁屏?只有这样, 他才能提前在上午和我请假,特意抓住你离开的机会拍一张照,然后若无其事地去医院开点检查做不在场证明。”

对啊……不对…… 陶安然的大脑陷入了完全的混乱。导师说的也有道理,但如果不是他,还有谁和自己有利益的纠葛?组里还有两个日本人,对啊,日语里也有一些汉字,再加上那本书的作者本来就是……不过,那个搜索页面是英文的,说到底,在这大学里的所有人都懂不少英语吧,大家都……

陶安然说不出话。好丢脸啊,所以真的是她错了吗?少女用双手捂住被泪水完全打湿的脸。

[英]“Anya,这里是大学,不是CIA。我昨天也查了一些资料,理解你的精神压力很大,以至于可能会出现理智的偏差。但请你放心,我们没有人监视你,没有人针对你。我们组是团结的,尽管你会怀疑我们,但我们不会伤害你。你的想法是一种偏执,是一阵敌意归因。相信我,那不是真的。”

“[中] 师姐,你……你怎么了?[英] 老师,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场无人言语,只剩下少女哀婉的轻声啜泣。尴尬持续了半分钟,直到史密斯教授长叹一口气。

[英]“好了,大家。Anya同学最近压力有些大,情绪比较激动。今天的事情完全是误解,就先这样告一段落吧。也请保护一下她,不要再讨论和外传。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吧。Anya,你和我来。”

来到办公室,才发现里面早就坐着一名打着领带的年轻女性。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甜味。

“Anya,这个怎么样?山田送我的线香还剩最后几根,这玩意在奥尔德兰还挺稀奇的——不过你们东方那边应该很常见吧。叫做……白檀?让人沉静,回复理智。”

史密斯想先闲聊几句让学生平静一些,但坐在他对面的陶安然直直地坐着一言不发。如果不是粘着泪珠的眼皮时而眨动几下的话,她的周边就真的成了静止画面。

“Anya……我们暂且不谈那个照片的问题,把它忘了吧。我们今天只谈未来,这位是学工处指派的文森医生。”

“Anya Tao同学你好,我是奥尔德兰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主治医师文森克林斯。今天来评估你的精神状况,以及实验室访问权限的相关问题,对话内容不涉及诊断。不用去医院,陌生的环境可能会让你再度不安,我们就在这里谈。出于隐私保护原则,请史密斯教授暂且回避。”

……

陶安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一切都完了。

少女疯狂地尝试让自己表现得理智、客观、自信,但昨天在路上的哭泣显然是被记录在案了,今天的失控更是直接给她打上了情绪不稳定的烙印。在她的强烈要求和保证下,校医院答应她不需要休学,只要每周抽出两小时做一次心理咨询,持续两个月。

但这两个月期间,她被剥夺了实验室准入权限。这是自然的事情,作为一个专门研究微生物与细胞科学的研究所,这层楼的任何实验室里都能轻松找到送走她自己或者她认定的背叛者的妙妙溶液。无论她多么真诚地承诺自己的心智稳定、心理问题没有多么严重,但绝对没有任何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文森医生温柔地安慰她,这只不过是她人生中短暂的两个月,而她在这期间也不是完全告别了科研,她仍旧可以在宿舍和图书馆看论文、分析数据。

但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实验就没有论文!陶安然只需要那篇论文,没有它,少女该怎么按时毕业,没法按时毕业怎么找工作,没有工作……

“好的,文森医生。我下午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开始,我会从图书馆占一个好位置,写我的论文,接受我的治疗。”

陶安然脑子里的另一个部分替她做出了回答。那个部分累了,不想再辩解了,不想再挣扎了。

她也没有出现在图书馆,那没有意义。

少女趴在宿舍的床上,吹着空调的微风。过去的37小时里,她喝了三瓶可口可乐,吃了两块含糖量颇高小蛋糕。散乱的发丝一部分像瀑布一样垂在床上,一部分夹在她松松垮垮的浅蓝色睡衣领子里。百无聊赖的陶安然舔着尚未愈合的下嘴唇,吮吸伤口中的腥味,享受负压产生的丝丝轻微疼痛。袜子早就被她揪下丢到床边,两只洁白的小脚丫上下晃动,用足背捶打着床尾堆成一团的空调被。她在等待。

——等待西沙必利加速消化道里剩余的食物完全排空。

——等待笔记本电脑的低级格式化进度条完成。

这样会让她体面一些,不要把垃圾留在原地,无论是身体里的还是脑子里的。

“安然……别这样……大不了,大不了这个学咱们不上了。”妈妈是这么说的。

“陶陶别似捏,打游戏就不难受了捏”群友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使用实验室的药物做傻事,会给我们组乃至我们学校造成很大的不利。我们想要帮助你,想让你恢复正常,也请你不要伤害我们。”史密斯教授是这么说的。

没有意义,我已经死去了,我的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了。这种绝对的纯黑还要忍受多久,永远吗?死后的世界是永远的零输入吗?我的意识也会在无限的弛豫时间内终究回零吗?

恐惧充满了陶安然的心。但下一刻,如同为了回应她的哀求一般,视野中部出现了一个暗淡的绿色光点,几秒后又暗了下去。

脊柱传来的酸痛让少女的头脑清醒了一点。那个缓慢闪动的光斑,是宿舍门附近火灾报警器的待机指示。自己正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侧躺在床上,脖子还有点落枕。

她在漆黑中摸索着,碰到了摆在身边的笔记本电脑。凭借记忆,陶安然敲击了几下空格键的位置,将电脑唤醒。屏幕中是古老的WinPE维护界面,内置硬盘的低级格式化和随机填充已经完成,右下角的系统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3:27。

借着屏幕的光亮,睡得浑身酸痛的少女像诈尸的丧尸一样从床上爬起,摸索着打开房间的灯。她简单扯了扯衣服,让自己离行尸走肉的外表更远一些——至少现在还没死呢。陶安然拔下电脑侧面插着的U盘,按下电源键重启,电脑的风扇飞速转动了三五秒后彻底停止,屏幕上只剩下蓝底白字的英文。

“未找到活动的EFI分区,请检查您的硬盘后按Enter键重新启动”

——下一个要清空的硬盘已经用了……二十六年了,要继续吗?

——确认。

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从我把论文和数据伴着不想公之于众的爱好一同格式化开始,从我被情绪冲昏头脑对师弟大发脾气开始,从我忘记锁定电脑被人看到了屏幕开始,从我不得不依靠对死亡和杀戮的向往维持正常的外壳开始,或者……

或者从我存在的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陶安然扣上笔记本的盖子,用遥控器将空调设置到22℃最大风量,然后用出厂化后干干净净的手机给学工处投放了一封定时邮件。叫人收尸虽然有点任性,但这活总要有人干吧。

把原本用于收纳隐形眼镜的小盒子里的粉末倒入玻璃杯,堆成袖珍小山的数十克无机物呈现晶莹的透明颗粒状,如同粗粒食用盐。陶安然拉开一瓶酒精饮料,将果味的低度碳酸酒水倒入杯子里,然后用操作了上百次的熟悉手法握着玻璃杯摇晃震荡。橙黄色的饮料形成规整的漩涡,逐渐吞噬掉杯底的粉末,形成艳丽的致死溶液。

“敬陶安然,这么久来,辛苦了。”

言语上有些耍帅的成分,少女没什么悔恨地端着接近饱和的沉重液体一饮而尽。现代食品工业精心调配的香精和甜味剂让这个过程好了不少,但难以掩盖的金属味还是让她想起小时候生病常喝的各种甜味药品——这伎俩对于小孩子来说太过虚伪,但对绝望的博士再好不过。

乙醇对胃黏膜的刺激作用使其通透性增加,再加上数十小时的空腹更加立竿见影。少女刚来得及躺回床上整齐地盖好被子,就感受到胃部传来阵阵绞痛。她还体验到心脏的轻微悸动,但这玩意的效果有这么迅速吗?或许是心理作用也说不定。

她突然觉得有点慌乱,有些孤独。点亮握在手里的手机,才想起其中的内容已经清空,最后的时间也没法和群友吹水吓吓他们了。这段时间里,快速溶解进胃部毛细血管的化合物随着心脏的泵送遍及各处,将血红蛋白升到更高阶。没有人扼住她的脖子,但陶安然会死于窒息。

少女的呼吸开始加快,她迫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确实中毒的证据。安静地平躺在床上让她越来越焦虑,直到迫不及待地将手从被子里掏出来放在面前。

指甲盖下,粉红色的嫩肉似乎确实变出一丝淡淡的紫色。

是真的!这玩意真的和书上写的一样!我……我吃了致死量的……我会死掉的。

陶安然压下拨打急救电话的冲动,她想从床上爬起来照照镜子,看结膜和嘴唇是否也有对应的变化,但仰起身体还不到四十五度,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嗡鸣,随后眼前是越来越浓重的雪花。

……

我刚刚……昏过去了?我晕了多久?

陶安然点亮手机,现在已经快四点了,不到半小时就已经有了足以导致体位性昏迷的效应,看来,真的不算痛苦。

她的念头还没过一分钟就立刻打消,脑袋上像是有一根棍子在不断敲打,那种冲击和震荡感穿透颅骨,直接挤压脑子和颈椎。阵痛的波谷,稳定增长的恶心感折磨着她,胃正在被肚子里的手揉捏、拉扯。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传来,少女至少不想邋遢地吐在床上,她一脚踹开被子,翻过身用手挣扎着像床的边缘爬去。但身体的运动对她头部严重缺氧的加速度感受器造成了巨大的混乱,无法解算的运动模式反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

“呕——”

她在吐出来的最后一刻挣扎着抬起头,让嘴角悬在床单上五厘米,这至少有助于避免被自己的呕吐物淹死。但事实证明少女多虑了,长期没有进食的胃只让她呕吐出尚未被吸收的黄色液体,和其中漂浮的黑色小蛋糕碎屑,第二口之后就只剩下难以停息的干呕了。单从视觉上看,这一小摊被床单逐渐吸收、混合了胃液丰富蛋白质的粘稠液体并没有什么恶心的感觉,反而因为合成色素那鲜亮明快的橙色而有些怪诞。

当然,随着这些物质的逐渐蒸发,其中的酸性成分会放出难闻的气味,这也正是陶安然提前将空调开大的原因。少女在床上缓慢地磨蹭着,离那一摊玩意远一些后静静地趴在床上。如果她面前有一面小镜子的话,就会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多么吓人:她的嘴唇和吊死的人没什么两样,完全变成了青紫色,结膜失血变得苍白而浑浊,每一个指尖都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出现紫绀,就连那一排肉嘟嘟的小巧脚趾也不例外。

陶安然尝试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以降低眩晕感,但还是感觉整个房间像是装在飞机里一样摇摇晃晃,胃里的那只大手像是因为无法再造成呕吐而恼羞成怒,疯狂地撕扯她的胃和肠子来泄愤。莫名的恐惧在心头翻涌,她时而翻过来仰面朝天,时而侧着蜷缩起来,时而大字型趴着,在床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动作来缓解死亡降至的焦虑。那被子早已被踢下了床,床单也因人体的不断扭动而四处起皱。

她睡衣最靠上的两个扣子被扯开,胸前大片的肉体裸露在空气中,却难以让人产生任何欲望。那对小巧的山丘变得和真正的死人那般苍白,而最顶端的部分却开始变成凝血的颜色。少女的肚皮同样因衣冠不整而露出,似乎正因为里面的小肠正在痉挛而跟着轻微颤抖。几滴冷汗划过毫无血色的肌肤,被床垫吸收干净。

挣扎了十几分钟,陶安然的身体定格在一个扭曲的姿态:她的双腿略微分开,上半身仰卧在床上,左臂横向展开,右臂却搭在肚皮上。她小巧的脑袋向右下偏斜,嘴角还干涸着橙色的水迹和蛋白质凝固后的白色粉末,双眼被痛苦的泪水填满,每分钟有气无力地眨动一两下。除此之外,少女胸口小幅度的艰难起伏也证明了她尚未离世的悲惨事实,但身体却已经无法自主运动,只能祈求她此刻已经失去意识。

好恶心!好痛!好难过!什么时候才能……

不久之后,陶安然的四肢再次时而抽动一下.但这并不是起死回生的机会,而是中毒进一步加深的现象。她的大脑开始无法控制四肢,房间里时而传来打呼噜一般响亮的气喘声,不过无论肺如何尽力地加大通气量,完全氧化的血红蛋白都不再能够将必要的氧气输送到全身。少女的眼睛向上翻白,随后短暂地回到原位,重复了几次之后就再也无法恢复了。与此同时,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在她两腿之间传出,潮湿的痕迹迅速在浅蓝睡裤上扩散开来,然后从身体中部开始在床单上形成一滩水渍。

早上的第一缕晨光洒满了学生宿舍的走廊,一名胖乎乎、南美面孔的宿管大妈带领着两名带着黑色墨镜的警察,以及一名穿着白大褂、提着便携担架的医生停在306室的门口。

“唉,真的是她吗……Anya Tao?”

“她亲自发的定时邮件,我们也没有准确的情况。不过考虑到风险,如果她不应门,请您为我们开门。”

宿管不再言语,她轻轻敲了几次门,理所当然,没有回应。第三次敲门之后,她从腰带上解下一长串钥匙,从中逐个翻找出306的,插入钥匙孔,旋转九十度。房门应声打开一条小缝。

“哦……我的老天,上帝保佑她,那个可怜的亚洲小姑娘……”

站在最前面的阿姨最先感受到从门缝扑面而来的冷风和看见房间里亮着的灯泡。她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让开门口。

“谢谢你,苏珊女士。接下来的事情请交给我们吧,您可以去忙您的事情了。”

三人进入房间,第一时刻看到的就是那凌乱床铺和斜着躺在床上的少女。医生已经闻到了冷气中隐约的尿素气味,因此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先是用手指检查鼻息和颈动脉搏动,然后再将电子听诊器按在她胸口检查心跳——由于她过于松垮凌乱的睡衣,这一过程甚至不再需要撩开衣物。

“没救了,她应该已经……过世几个小时了。”医生摇了摇头。

出于人道主义,他又使用口袋里的手电筒检查了陶安然死不瞑目的双眼。很显然,已经开始浑浊的角膜再次证明这具冷却的尸体毫无抢救价值。两名警察仔细地用单反相机对尸体、床铺、玻璃杯和其他零碎拍照取证。他们会首先帮助医生把尸体抬走,然后再去收集死者的手机、电脑,以及作为证物的玻璃杯带走。

医生将担架展开,摆在床的一侧,然后动员两名警察跪在床上,一人托着后背,一人抱着大腿将尸体抱到担架上。中国女生娇小的肉体在两名人高马大的大叔手中轻的像只小鸟,毫无阻力的被拎到担架上。他们还热心地帮尚未僵硬的她摆好手脚,简单地将睡衣整理一下,至少遮盖住躯干的皮肤。

“哦……我的天哪!真的是她,天哪!到底怎么了,那个亚洲姑娘平时从来没招惹谁,也没听说她滥用药物,怎么……”

宿管大妈看着两名沉默的警察抬着担架走出公寓大门,那担架上躺着的正是娇小的女生,面部被随手找的一块方巾遮盖,但还是能从她独特的可爱衣裤还是能看出身份。身体中部半干的失禁痕迹无法隐藏,两只赤裸的小脚丫非常苍白,但脚趾却变成了青紫色,看起来实在是楚楚可怜。

“苏珊女士,很遗憾。不过,目前看来……她有很大可能是自我了断。请您不要太伤心,希望她不会被上帝拒绝,她只是病了。”

然后,两人头也不会地离开了公寓,将冰冷的陶安然抬上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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