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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祥】 神明与勇者 第六章 初日华卉(上),灯祥大战独角兽,1

小说:灯祥大战独角兽 2025-09-09 12:08 5hhhhh 8040 ℃

第六章 初日华卉

ICU病房的空气带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阳光透过窗溜进来,把大部分热量留在了玻璃之外。

来往的医护人员偶然会透过观察窗瞥一眼病房中的情况,见没什么大变故,便也不作多理会。只是普通的探视日,普通垂死的病人和家属,她们的悲喜并不在医院的工作范畴内。

少女有些过于修长的双腿盘圈住圆凳,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

画面已经有差不多半小时没有过变化。

“现在说这些,”不知第几次唤醒将要休眠的屏幕,她终于抬眼,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情感:“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虚情假意了?”

被她问话的人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双目紧闭,眼窝深陷,整个人已经完全脱形。粗细不一的管线如藤蔓般从她的体内生长出来,另一头扎入各种维生机器,将生命强行捆束在了这日益不堪的躯壳里。

回答她的,只有随着每一次艰难起伏的胸膛从呼吸面罩下漏出的粗重、吃力的苟延残喘,以及机器单调的提示音。

这沉默并未换来她的体谅,反而像火星溅入了油桶。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猛地窜起,烧灼着她的喉咙。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刺向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你根本就不配当她的母亲。”外面都是来往的医护人员,她不得不降低音量,转而将心中酝酿已久的积怨分毫不减的铸入自己的措辞里,“你和那个老头造的孽,凭什么要让她来承担?她做错了什么?你们是风流快活过了,却要让她一辈子活在阴影中,连追求幸福的资格都没有?”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想想姐姐她这些年。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你把她生下来,就可以对她的人生为所欲为了?”紫色的眼眸中是愤怒,也是哀伤:“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全都是你…”

“咎由自取!”

床上的女人依旧紧闭着双眼,枯槁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破了洞的容器,指责和谩骂倒入又流走,只有一边心电监护的数值显示她此时内心的活动。

这彻底的、无抵抗的忍受,反而像一盆冷水,让初阳胸腔里翻腾的怒火稍稍冷却,却不是平缓。片刻后,一声更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嗤笑从她唇边挤出。

“呵,如果我是她,就绝不回来见你。”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维持生命的管道,语气决绝。

“毕竟,这辈子的所有不幸,可都是拜你这位亲生母亲所赐啊。”

忍下了那么多辛辣恶毒的攻击,听到如此残酷的宣判,一颗泪珠终于还是从一直紧闭的干瘪眼角处缓缓渗了出来。

初阳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曾以强势和控制欲构筑起童年的高墙,高视阔步、一呼百应,如今却虚弱到连自己的生死都操之人手,一股混杂着倦怠、厌恶、仇怨却又无法完全割舍的酸涩滋味悄然漫开。

这是我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妻子。我姐姐的生身之人。

初阳默默起身。她按照护士的宣教,小心地地为母亲翻身,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仅存轮廓的身体。

动作谈不上温柔,但足够细致。

做完这些,她又蹲回椅子,仰头看着药瓶中的液面一点点下降,如同生命的沙漏无声流逝。

无言地等一会儿,她准备离开。而就在起身的刹那,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突然从被单下伸出,擒住了她的手腕。

母亲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的,那对浑浊的眼睛里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只剩下一丝卑微的恳求。

她或许不再强项,但仍有办法迫使自己屈从。

初阳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她认命般的叹息一声。

“知道了,我会…再试试。”

收到了这不知几分敷衍几分安慰的承诺,那只手上的力道方才松脱。

初阳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母亲一眼,快步走出了这个各种意义上都让她感到窒息的房间。厚重的自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消毒水的气味和死亡的威胁暂时封锁。

她还会来的,至少还会再来一次。

医院外,大阪的天空带着一种虚假的明净。初阳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彻底置换出去。

她掏出手机,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点开了那个标记着“姐姐”的通讯栏。

一连串消息气泡无人问津地排列着,每行后面跟着的都是灰色的“已读”,像一排无言的墓碑,记录着她不知何时起就不再能获得回应的呼唤。

初阳内心一团乱麻。她复又叹了口气,敲下几个字。

【我还是觉得你该来一趟。】

编辑好消息,指尖移向发送,但目光闪动片刻,再度点开键盘。

【她毕竟是你的母亲,而且…大概也是最后一面了】

多余的字符被逐个删去,只留下最直白的表态。

信息发送的图标闪烁了一下,归于沉寂。

初阳将手机塞回口袋,抬头望向天空,眼神一时失去焦点。城市的喧哗在她耳边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背景音。

三角初阳在一片连绵的电噪声中醒来,颈椎发出僵硬的抗议,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出眼底的茫然。

狭小的隔间里空气凝滞,机箱的风轮呼呼作响,人造革椅背渗透了劣质香烟、便当和汗液的气味,共同构成了后现代的穴居生活。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么。”

她低声嘀咕了几句,手几乎是本能的搭在鼠标上,视线却像失焦的镜头,在光标、DAW工程项目里堆叠的半成品音轨以及屏幕右下角显示的04:21之间无意义地来回飘移,一时似乎不知要做什么好。

最后,只能顺手拿起鼠标垫旁的罐装咖啡,将里面最后一点苦涩的液体涮入嘴里,试图浇灭头脑中的混沌。

就在这时,任务栏上一个打开的网页开始闪烁。初阳将它点开,那是一个注册名为“Aver”的油管账号主页。

向日葵头像,刚刚破三千的关注量,不知不觉,这个用来堆放零散音乐琐屑的杂物堆,已陪伴她走过了整整四年。“Aver”,是Ave Mujica的Ave,还是从地狱中爬出的Avenger的Ave。这个当初随手起的名字,此时却是如此富有讽刺意味,操蛋的命运总爱跟她开这种恶意满满的黑色玩笑。

账号最近的更新已经是三个月前。信息栏里塞着一些催更提醒,日期大多来自去年十二月到今年一月,越靠近当下,数量便越稀少,像退潮后沙滩上的螺壳。因此,此间唯一闪烁的红点才如此显眼,如同一段微弱却顽固的心律。

初阳她对那个被咬了一半的甜甜圈头像倒有几分印象,那是个在她刚开始传一些Keytar练习片段时就在关注的老粉。

对方从未留下只言片语,两边的交流只有系统自动生成的催更提醒。然而,这份沉默背后却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雷打不动的三天一催,时间也总是在多少有点不像正常人类会醒着的凌晨四五点的样子。

曾几何时,这些都曾带给她热情与满足,但现在看到它们只让她心烦虑乱。一股强烈的、想要彻底和过去做个了解的冲动涌上来。少女咬咬牙,移动光标,悬停在“账号注销”的刺眼选项上。

几经滑移,却终究没有按下最后的确认。

初阳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手指微微颤抖,腹部仿佛灼烧和翻搅相勾结的感觉。这是典型的低血糖反应,现在的自己不适合从事任何劳动。

她挣扎起身,手脚并用地从自己容身的洞口爬出来。外面网吧公共区域的灯光刺眼些许。她径直走向吧台,从货架上拿了一份最便宜的便当放进微波炉。

这种玩累了可以直接在隔间的简易铺位睡觉,提供饮食甚至淋浴和洗衣的网吧,是东京这座巨大迷宫施舍给离家出走的、生活失败者及刻意隐匿行踪之人的最后庇护所。在东京这段时间,初阳就像一只机警的豹猫,流窜于龙鱼混杂的网吧隔间,避开大人物的视线。

站在三两口扒完不知道什么肉做的便当,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洞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旁边休息区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身影。

为首的那人初阳认识,或者说,这类人她可太熟悉了——剪裁合体的商务西装,一丝不苟的寸板头,脸上挂着仿佛用模具翻出来的笑容,和小时候在岛上别墅见过的那些“客人”身后跟着的猎犬如出一辙。

在大阪时就是对方主动找上她,向她提供了一些关于姐姐的情报。对方没有刻意掩饰过自身目的,对于那位新上位的年轻家主,没有什么多的想法才是不正常。

初阳停下脚步,抱着便当盒,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家伙见了丰川祥子就像盐块倒进滚水一样化得没影了呢。在东京躲了这么久,怎么突然有胆子冒头了?”

西装男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他声音平和,听不出半点情绪:“横山小姐说笑了。我们与您一样,只是恰好都与那位大人有些…分歧。互惠互利,合作共赢,这才是成年人的处世之道。”

“多动听的话语啊,成年就只是让人变得像你这样虚伪无耻么?”

“小孩子才纠结行为本身,成年人只看行为能带来什么。”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初阳邋遢的穿着和没来得及丢的便当盒,“当然,如果您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争取更多的支持…那位大人也不是不能容忍您的‘工具性哭闹’。”

初阳的冷笑几乎要漫出喉咙。她知道反唇相讥没有任何意义,而且,相比那些学校里唱唱跳跳的小女孩,自己现在的思维和行为确实更接近“成年人”一些。

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行事方式,没什么正义不正义的。

就在这一瞬,某个声音兀自穿透她疲惫的脑海。

‘我…希望有一天,初阳也能和心里的‘复仇’好好说再见。’那个企鹅一样笨拙的女孩诚挚的看着自己的眼睛。

‘因为我相信,就像初阳那么爱着姐姐,初华小姐对初阳的爱,也一定,一定还藏在某个地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找回。’

冰封的心湖之下,似乎泛起一丝涟漪。

但也仅仅是片刻。

初阳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倨傲且锋利。

她粗鲁地抹了下嘴角,将手中的饭盒推到对方跟前:“饱了,你吃不吃。”

西装男看着伸过来的饭盒,眉头几不可察的折了折:“我没有捡别人剩饭的爱好。”

“真巧了,我也没有。”

初阳扯出狞笑,任由还剩了些油汤的饭盒砸在对方锃亮的皮鞋头上。

尽管身高差距明显,少女的嚣张气焰仍不减分毫,甚至有种横刀以对,睥睨天下之感。

“一群只敢躲在一个女孩身后朝另一个女孩狺狺狂吠的野狗,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插手我们的私事!?”

“她是这么说的?”TGW娱乐采光良好的办公室内,祥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西装男子。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放松下来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扶手。旋即,她轻轻摇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不知是欣慰,感叹还是遗憾。

“该说不愧是你吗…我的这个…青梅竹马?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西装男子的汇报结束,恭敬地垂手而立。祥子似乎心情不错,像是闲聊般问道:“说起来,前不久你们还在为穰平公鞍前马后,如今却要为我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折辱…”

金色的眼睛仿佛刺透黑夜的瞬光:“不会不甘心么?或者,就不担心我将你们利用完再秋后算账?”

男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声音平稳得像在背诵法条:“我们这种人,只是按吩咐办事的工具。把大人物交代的每件事做好,便是最优的保障。立场、对错,并非我们需要思量的范畴。”他再度微微欠身:“正如棋盘上的棋子,只需服从执子者的意志。而执子者,通常不会欣赏有自己想法的棋子。”

“此言得之。”

祥子沉吟片刻,再度失笑,挥手让对方离开,自己则起身走到窗边。

冬雪消融,春回大地,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扫清阻碍,铺就通往永恒箱庭的康庄大道。这便是她赐予人偶的救赎之路。无需思考,只需服从,只需在神明的庇护下绽放光芒。

Ave Mujica,将借助这阵风气,在下一次“祭典”重回世代顶点。

“就快到了…”她低声自语,笑容中带着一丝飘渺:“天运循环,众神归位之时…”

她自然没有忽略未关严的门缝中探头探脑的少女。“呀,我的初华!来得正好,随我前往‘神庭’,让我们为即将到来的盛典奏响序曲吧。”

神明陶醉在即将到来的永恒欢愉中,到底还是遗漏了骑士眼角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

巨大的舞台上,强光灯骤然亮起,无情撕开笼罩在舞台中央Ave Mujica五名成员身上的黑暗。

“ようこそ。Ave Mujica の世界へ”

狭小逼仄的网吧隔间,键盘敲响困兽的鼓点,鼠标揉搓出惨淡的和弦,电脑屏幕惨白的光照亮少女布满血丝的双眼,顺着一条条惊险下行的音轨勾勒出她冷冽的下颌线。

在截然不同的时空里,命运的齿轮轰然相撞。

日影西斜,将东京站的月台浸泡进一种稀释的碘酒般的色泽中,嘈杂的人声,行李箱滚轮的滑动,催促着每一双来去匆匆的脚步。

广播女声清晰地响起:“各位旅客,前往新大阪站的新干线希望号xxx次列车已到站,请前往…”

搅拌在人流中的少女闻声抬起头。与周围大包小包的旅客相比,她两手空空,孑然一身,浑身上下只有一双不合脚的运动鞋看上去稍微新一些。随着人潮的涌动,她像一滴水汇入河流般无声汇入流线型的列车。

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侧头向窗外看去。站台边缘,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身影束手而立,像停在枝头等待动物断气的乌鸦。

视线交错,其中一人手持对讲机,嘴唇快速翕动,冰冷的目光穿透车窗玻璃落在她身上。

真她妈晦气。少女暗地里啐了一口,将针织帽向下扯了扯。

随着广播提示,车门缓缓闭合。列车开始滑行,窗外的站台,乌鸦似的黑衣人,以及整个东京的轮廓,依次加速向后撤走。

在车轨规律的节奏间,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寻得一个短暂的空隙。初阳重重砸向椅背,闭上干涩刺痛的双眼。

这不是软弱…必须养精蓄锐…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一定不要睡得太沉…

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事与愿违,多日来积累的疲惫如同汹涌的洪水,早已漫过了意志的堤坝。几乎就在眼皮合拢的瞬间,早已到达极限的身体和精神便被拖入无际的黑暗之中。

东京艺术剧场巨大的穹顶下,人造的星辰如同神明的目光,冷冷地聚焦于下方“献祭”的预演上。

顺着星光的引领,容貌俊美的金发骑士缓步来到荒废的殿堂中央。她虔诚跪下,被怪物和恶棍止血染透的剑刃无害的摆在身前,紫水晶般的眸子渴求地搜寻着虚无中至高无上的神明,在期待与不安中等待对自己的最终裁决。

“久游的浪子终于回归。”黑暗中,一个浮夸的声音蓦然响起。紫色的骑士信步上前,华丽的台词如同咏叹调般响起:“修持戒律,惩恶扬善,斩杀霸占沃梅海姆城堡的恶龙,击退围困帕卢斯公国的海妖,善良的维妮娅公主由她护送安返,林中女巫的阴谋被她识破,不忍弃一友而让出战马回身与敌一日七战,不快一朝之政而使一乡共混其利…她的德操有目共睹,她的功业举世皆知。”

“现在,这位高尚之人历经数十年的磨难与考验,终抵我等之中。”Amoris拔出腰间的配剑,高声询问环绕在侧的众位扈从骑士:“诸君,我的袍泽弟兄们,Doloris爵士是否有资格踏入神圣的祭坛,接受神明的恩典册封,成为吾侪侍奉永恒意志的圣骑士中的一员?”

舞台灯光流转,分散到几位扈从骑士身上。她们默然不语,只是互相交换着眼神,时而举手投足,作出抗辩的动作,仿佛在脑中展开激烈辩论。年轻的骑士不敢挪动分毫,只是满眼期待地注视着这场无声的论战。

最终,黑发的骑士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冰冷而疏远:

“不然,Doloris爵士…尚未全具从凡间骑士升华所必需的品质。即便我等心生恻隐让她前往,彼辈亦难为神明所悦纳。”

“不可”“不可”“不可”“并非骑士”

Doloris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慌与深深的失落。她急切地转向众位圣骑士,声音带着受伤的颤抖和恳求:“我敬爱的骑士弟兄们,请告诉我!究竟…究竟还要怎样才能证明我对神明的衷心?一个凡俗的灵魂,究竟需要何种品质才能获得通往神圣殿堂的资格,成为一名真正的圣骑士?!”

舞台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最年长的Amoris身上。

Amoris上前一步,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带着几分戏谑和娇俏的声音盘桓于剧场中央。

“她须爱怜(Amore)。”

“初华,慢一点,初华…”

灯火照不见的漆黑的山林中,年幼的妹妹背着对她来说有些太大的吉他健步如飞,不过无论她跑得多快,始终都没有放开身后姐姐的手。

姐姐的声音微微发颤。她的脚步犹疑,每次鞋底踩在落叶上的脆响都会让她联想到蜘蛛或别的什么昆虫被踩碎时的恐怖场景,身边浓厚的未知的黑暗更是让她惶惶不安,却也只能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尽可能跟上她的脚步。

姐妹俩不知跑了多久,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她们已然冲出了密林的遮蔽。夜空中飘荡的银河如同天鹅绒布上铺列的各色锦缎珠宝,璀璨夺目的星光向两人敞开怀抱。

姐姐瞬间忘记了忧恐,被这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惊得屏住呼吸,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

看着姐姐呆若木鸡的样子,妹妹扬起嘴角。她牵着姐姐的手,将她带到自己专属的观景台边,找到了事先藏在树洞的防水布铺开在地。

姐姐愣神之际,突然听闻耳边响起一挑一顿的吉他声。她看向身边,只见妹妹怀抱吉他,用小小的手指一根根的按压、挑动,嘴里也跟着一字一顿地哼唱着。

“一、闪、一、闪、亮、晶、晶…”

稚拙的吉他声在漫山遍野的蟋蟀声中回声传响。她弹得并不熟练,却又急于在姐姐面前展示一番,反而导致了更多的失误,最后一首半分钟不到的小曲,硬是让她弹了快三分钟。

“小初(ういちゃん)好厉害!”姐姐由衷地鼓掌称赞,得到表扬的妹妹嘿嘿笑起来。

“姐姐你看,头顶上最亮的那三颗星星,东边最亮的那颗就是织女,西边黄色那颗是牛郎,还有银河中间那颗,它们一起构成了夏季大三角…”

席地而坐,她好像介绍最亲密的朋友一样,努力地指着天空,向姐姐诉说星星和它们的故事。

“姐姐,我长大以后啊,想要去东京!要成为偶像!”妹妹的声音充满憧憬:“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嗯,小初(ういちゃん)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的姐姐同往日那般温柔地回应。

然而妹妹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她转头将镶满星辰的双眼看向姐姐的眼睛,认真地问:“姐姐的梦想是什么?”

姐姐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失落,不安,愁闷,许多并非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情感在垂下的脸庞上缠绞,良久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喃喃道:“我…像我这样的人…才不配拥有梦想的…”

“才没有那回事!”小小的手用力抓住姐姐的肩膀,强迫她仰起头,越过黑夜,越过泪光,越过明亮的眼眸,直抵那漫天繁星。

“姐姐在我眼里,也跟星星一样,不,是更加闪耀、重要的人!” 妹妹的语气无比笃定,丝毫不容驳斥:“如果姐姐现在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那么我的梦想,可以分给姐姐一半。”

“和我一起去东京当偶像吧!”

姐姐呆呆地看着妹妹,半晌才破涕而笑:“小初真是的,梦想那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要怎么分享嘛。”

妹妹拉起姐姐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那一刻,一个人心跳的隆隆同时在两人的耳边清晰起来。

“这样的话,能摸到了嘛?”

“…嗯。”

“那好,现在我的梦想也分给姐姐一半了。”少女高兴地拍起手,然后伸出小指。

“拉勾勾。”

两截藕带似的小指挽在一起。

“以后要一起去东京做偶像,说谎吞一百万根针。”

“哎?不都是吞一千根吗,一百万根是不是太多了?”

“听说发誓的时候说得严重些神明大人更容易听到呢,而且只要遵守诺言,就算一根针也不用吞吧,我是绝对不会打破约定的。”

“我、我也不会的!我要和小初一起去东京。”姐姐连忙说道,似乎生怕表露出的决心比妹妹少了半分。

“就是这样,我和姐姐,一辈子也不要分开。”

星尘纷纷扬扬,点亮了紧紧相偎的小小两人,以及她们的小小约定。

睿智而沉着的Timoris,她的言语中含有不可置疑的力量:“她须英勇(Fortitudo)”

“再敢让我听到那种话,老娘撕烂你们的嘴!!”

几个男生捂着青肿的鼻子和胳膊,哭爹喊娘。少女威风凛凛地单手叉腰,恐吓地朝落荒而逃的男生们挥舞着拳头。她生来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加上女孩子发育得早,哪怕是对上高年级的男生也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仔细看来,这场胜利也并非得来得那么容易,她自己的嘴角破了皮,胳膊上好几处淤青和红印,校服也在混战中扯破了。

“小初!”一个和少女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到妹妹挂彩的样子,眼圈瞬间红了。

她心疼地拿出随身带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妹妹的伤口上,责备的声音仍然温柔得仿佛在撒娇:“你怎么又跟别人打架?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少女定定地看着姐姐,不明所以的姐姐也只是看着她。片刻过后,她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

“老爸啊!姐姐啊!你们都看到了吗?我把他们打败了,我把他们全都打败了啊!三角初华天下无敌啊!”

被妹妹突发恶疾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姐姐在过往的同学和邻里的目光下简直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又舍不得对妹妹动手,只能满脸羞怒的将妹妹的脑袋使劲往怀里塞:“不准再笑了!不准笑!”

妹妹只顾着傻笑,顺势把头靠在姐姐怀里乱蹭,尽情享受独属于姐妹间的温情脉脉。这是姐姐在母亲面前不敢给自己的。

她永远不会告诉姐姐,自己对那些家伙大打出手的原因是他们说姐姐是母亲跟外面男人生的野种。

Mortis如同一缕过去的幽灵,在静谧中滑行上前。她的声音空灵而飘渺。

“她须谦容(Humilitas)。”

客厅里,少女缠着母亲,用软糯的声音胡搅蛮缠:“求求你了妈~给我买嘛!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了!”

“去年过生日不是才给你买了新吉他吗,而且你从小学就开始练起了?”母亲没好气地整理着衣服,头也不抬地答道。

“现在玩吉他的根本就是路边一条啊,刚会弹几个和弦的都敢跑来竞争吉他主唱,稍微靠谱点的乐队都不招吉他手的。”妹妹撅着嘴,却又一脸向往:“不像键盘,优雅又华美,那才叫真正的音乐。祥子不就会弹钢琴吗?别墅那边的琴,当时她还教过我一点呢。”

坐在角落假装看书的姐姐听到祥子的名字,身体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丝心动与心虚交织的微光。

母亲终究架不住小女儿的软磨硬泡,松口答应出一部分钱,但剩下的要她自己想办法。果然如此,姐姐默默看着这一切,吞咽着难言的酸涩。

无论妹妹想要什么,只要是现实的范畴内,几乎总能得到满足。那把价值不菲的吉他,她曾隔着乐器店的玻璃神往了几个学期,如今却就这样被妹妹弃掷逦迤。

自己呢,连提出一点点微小的愿望都要看母亲的脸色。就连学吉他,也是沾妹妹的光,跟着蹭课而已。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数吧…背负着见不得光的密辛,本就该安于沉寂。

如果自己才是初华的话…

姐姐悚然醒悟,旋即对自己勃兴的嫉妒心感到羞愧。

“姐,咱们商量个事儿。”当晚,妹妹神秘兮兮地把姐姐拉进自己房间,反锁上门,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愿意买我的吉他吗?”

“诶?”

“拜托了!就还差一点点钱!”妹妹突然原地一个滑跪,向着姐姐摆出土下座的姿势:“要满十五岁才能打工,我这回是真的万策尽了!”

“等等,小初,快先起来…那个,小初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一群天天跑来蹭我的明太子下饭的家伙完全指望不上啊!”

“那再等等,过年就有压岁钱…”

“不行不行,少上手一年就少一年的练度,少女乐队的保质期可是很短的。”

姐姐还想说什么,妹妹一脸肉疼的报出了一个低到不可思议的价格。

姐姐的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她不敢想象这样的好运能落到自己头上,巨大的惊喜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强忍住,继续矜持了一会儿,方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太棒了,只要有了这个的话…”姐姐抱着梦寐以求的吉他,从敦实厚重的琴体到精巧绝伦的拾音器,她的每一寸构成都是那样迷人,胜过她原来那把三手货岂止百倍。

她轻拨琴弦,感受着琴身温暖的回馈,毫无疑问,这是能托付梦想和人生的质感。

“说不定以后能和小祥一起演奏呢。”

她怀抱吉他闭上双眼,睡得比那个夏天的夜晚还要沉。

姐姐并没有注意到,妹妹在把心爱的吉他珍而重之的交到她手上时,眼中极力掩饰的不舍。

没关系的。看着姐姐爱不释手的样子,妹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又想起音乐部老师夸赞姐姐的吉他演奏时,姐姐脸上绽放的笑意。

姐姐比我更需要它,主唱什么的,也不是非吉他不可。甚至吉他和主唱全部交给姐姐都可以,只要她们两人能在一起。

至于键盘…祥子那种大小姐都能做到的,没有理由做不到。

不过就是拼命练习,大不了摸鱼捉虫的时间都拿来练习。

她滚身下床,打开台灯,看着桌面上没翻几页的电子琴初级教材,眼中燃起斗志。

“目标是姐妹组合东京出道,Fight!”

一道通天光柱飞旋而下,自光影中登场的,是不可方物、至高无上的女神Oblivionis。她俯瞰着跪地的Doloris,声音如同命运的最终裁决,响彻随她降临的整个神庭。

“她须牺牲(Sacrificium)。”

“你决定要走了?”收拾行李中的初音身体一顿,僵硬地勒动脖颈,看向斜靠在自己房门口面无表情的妹妹。

她看上去很糟糕,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黑眼圈也很重,昔日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失去了光泽,简直就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一般。

“初…华。”她艰难地念出妹妹的名字。但这也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

葬礼那天爆发的争吵彻底撕碎了姐妹间十三年来的友爱。

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以她们两人的关系,本就该彼此仇恨厌恶着,之前的和谐表象才是一种异常。

是时候退场了。

被母亲所憎恶,被妹妹所敌视的自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不要走。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只要你能留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的身边,已经只剩下姐姐了。

好想说出口,哪怕跪下哀求也无妨。

涌动的情绪,撞上挤压面孔的浮冰,连一寸冰皮也不曾撬动。

不好好说出来,是不可能传达到的。

但是对姐姐说了那种话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对她发出挽留呢。

要道歉吗?但那样,不就是承认自己错了。可是,明明我没有错。这不是尊严或者面子的问题。

真相是,我们谁都没错。

满腹心事的少女们,终究是相顾无言。

“あんなに一绪だったのに

夕暮れはもう违う色…”

这里,合成器的音色还可调整。还有人声。

身体搭上靠背,双脚将现实随桌面一同蹬开,捂住耳机两侧,将自己锁入音乐的世界。

滚轮依靠惯性滑行,混杂着扩散的音效,托着身心前往不被重力束缚的宇宙。

逃避本身无法解决问题,但多少能从中找回生而为人的实感。

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她在这个地方没有要好到可以互发消息的人,大概又是催更私信或者别的什么提醒。

依靠呼吸和食水存活的肉体却需要通过路由器才能触摸世界。

她举起手机,屏幕隐约照出额头上缠着的纱布。一条娱乐头条跳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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