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KTV包厢，灯光暗沉得像晕染开的劣质红酒。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低音炮撼动着墙壁，烟味、啤酒味、香水和汗液蒸腾的雄性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滴下水珠。赵振东陷在卡座最中心的位置，像一尊肌肉虬结的帝王雕像。他敞着怀，露出汗湿的结实胸肌，手里攥着麦克风，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对着屏幕嘶吼着跑了调的摇滚。其他几个校队成员东倒西歪地围着，酒瓶磕碰，呼喝声不绝于耳。

苏虎缩在包厢最边缘的阴影里，像一株不见光的苔藓。他的面前堆满了小山似的啤酒瓶和零食残骸。每一次服务员开门送酒进来，他都会神经质地绷紧身体。他怀里抱着赵振东搭在沙发背上那件昂贵的名牌外套，手里攥着赵振东刚换下的、湿透了汗水的篮球鞋，一股混杂着皮革、汗咸和脚趾酸腐的浓烈气味包裹着他，他却像中了邪一样，偷偷地、深深地吸气。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一刻也离不开赵振东。

终于，赵振东唱累了，一把推开身边腻着的女孩，嗓子因为吼叫而带着明显的砂砾感：“妈的，渴死了！”他眼睛都不往苏虎那边瞟，语气是天经地义的轻慢：“狗腿子，催一下酒水单，结账！”包厢里的喧闹瞬间低了一个八度，好几道带着戏谑和看热闹意味的目光“唰”地投向角落里的苏虎。那几个队员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甚至有人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苏虎像是早就排练好一般，立刻弓着腰站起来，几乎是半小跑着凑到赵振东身边，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极度讨好又极度紧张的笑容：“东哥，我这就去！”他小心翼翼地把外套和球鞋放到旁边干净的沙发上，生怕沾上一点酒渍。赵振东看都没看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苏虎几乎是贴着墙边挤出去的。走廊里的冷气激得他一个哆嗦，但他脑子里却像有根绷紧的弦，反复回响着赵振东的指令。他恭敬地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那张长长的账单，低头一看，心脏猛地一沉——四位数！

冷汗瞬间就从他额角、后颈冒了出来。这个月的生活费早就在之前的餐馆、台球厅付账中见了底，刚才他偷偷查了银行卡余额，只剩下可怜的几十块。握着账单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冰凉。他能感觉到包厢门口投射出来的目光，带着嘲讽和等待好戏开场的催促。他喉咙发干，拼命咽着口水，试图在昏暗的光线下将账单上的数字再看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沓薄薄的打印纸，拖延着那必须面对的、残酷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滚针扎在他的神经上。包厢里又传出不耐烦的哄笑和催促。苏虎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贴在夏季校服上。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猛地被踹开一道更大的缝隙。

赵振东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包厢里闪烁的彩光，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音乐恰好在换歌的间隙停顿了一下，整个走廊仿佛瞬间被他强大的气场和涌出的酒气笼罩。他额角青筋隐约跳动，那双永远盛着轻蔑和烦躁的眼睛死死锁住拿着账单、僵在原地像个傻瓜的苏虎。

“等啥呢？付钱啊！”赵振东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冷硬，却像刀子一样刮过苏虎的耳膜。下一个瞬间，没有任何预兆，他的手臂猛地扬起！

“啪——！”

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苏虎的左脸上！力道之重，声音之响，连路过的服务员都吓得缩了缩脖子。苏虎的头被这一记耳光狠狠扇偏过去，整个人趔趄着撞到冰冷的墙壁。脸颊瞬间麻木，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剧痛，像点燃了汽油。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眼前金星乱冒。他能感到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来，黏糊糊的，带着铁锈味。脸颊在几秒钟之内就肿胀起来，清晰地印出粗大的手指印痕。

赵振东甩了甩手，仿佛刚拍死了一只蚊子，眼神里的厌恶浓得化不开：“你他妈聋了还是瞎了？让老子等这么久！赶紧的！”

包厢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哈哈哈哈操！东哥威武！”“狗腿子欠抽！”“磨磨唧唧找抽呢！”

苏虎半边脸疼得麻木，耳朵嗡嗡作响，可那股熟悉的、如同沉溺般的颤栗却顺着被扇打的神经飞速传遍全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振东粗粝的手指关节打在他脸颊皮肤上的触感，那暴力的温度，那绝对掌控和厌弃的态度，像一剂剧烈的毒品瞬间注入他的血液。他颤抖着稳住身体，不敢去擦嘴角的血，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赵振东。在巨大的屈辱感和那病态的快感洪流冲击下，他几乎要窒息，只能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喃喃：“我…我这就付…”

他哆嗦着掏出手机，像个熟练的赌徒，动作却因剧痛和激动而更加颠簸不稳。屏幕上冰冷的光映着他狼狈的脸。手指划过那个熟悉的蓝色图标，点开花呗界面，输入那个巨大的数额，选择分期。最后点击“确认支付”的那一刻，他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内心满足到诡异的叹息。

屏幕弹出的“支付成功”字样还没看清，赵振东已经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扒拉开。“让开点，别挡道！”他拎起苏虎之前小心放好的外套和臭烘烘的球鞋，在队员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往出口走去，那股雄性荷尔蒙与汗酒混合的霸道气息渐行渐远。

苏虎顾不上嘴角渗血、脸颊肿痛的狼狈，胡乱地把手机塞回口袋，像个被启动开关的提线木偶，忍着脸上的刺痛，小跑着追上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低喊着：“东哥！东哥！等等我！鞋…鞋我帮您拿着吧？”他的身影在KTV迷幻的灯光下，像一个执迷不悟、自我献祭于屈辱祭坛的狂信徒，紧紧追随着那个将他踩入尘埃的光源。那股萦绕在鼻端的、混杂着汗液、皮革和脚趾气味的赵振东专属的气息，此刻成了他唯一赖以呼吸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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