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潭遇月，孤风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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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乱世，皇权旁落，遍地皆是饿殍与兵戈。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朽的焦臭，几乎成了这个时代最寻常不过的气息。

顾长风身着一袭青衫，身形颀长，面容清癯俊逸，只是那双本该神采飞扬的眼眸深处，总是沉淀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灰暗。他背负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鞘上刻着两个篆字——“青霜”。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身体内那股阴寒刺骨的暗伤做着无声的抗争。为了寻觅一味能够暂时压制伤势的“寒冰魄”，他已在荒野中行走了数日。

前方本该是一个炊烟袅袅的村落，可如今，只有死寂与冲天的黑烟。

踏入村口，眼前的景象便是一幅人间炼狱图。残破的木门倒在地上，上面还嵌着半截断裂的朴刀。一具老者的尸体趴在门槛上，双目圆睁，浑浊的眼球倒映着灰败的天空，他的后心被一根长矛贯穿，干涸的血迹将他身下的黄土染成了深褐色。空气中，苍蝇的嗡鸣声令人心烦意乱。

顾长风面无表情，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早已麻木，但心中那份属于剑客的道义，却不允许他就此漠然离去。

他缓步走入村中，脚下是混着血水的泥泞。房屋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屋檐下悬挂的咸鱼干被扯得稀烂，散落一地。一个年轻妇人倒在水井旁，衣衫被撕得粉碎，裸露出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掐痕与凌辱的痕迹，她的双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身下汇聚了一大滩暗红的血泊，显然是在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不远处，一个孩童的拨浪鼓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一半染血，一半干净，像是来自这个残酷世界的嘲讽。

杀戮者似乎刚刚离去不久，尚有几缕余温在尸体上未曾散尽。顾长风的目光扫过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那股潜藏在骨血深处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他用手帕捂住嘴，一丝猩红的血迹印在了洁白的手帕上。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这片绝望之地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

在一片死寂之中，他听到了一丝极细微、极压抑的水声。

他的目光投向村落尽头那个浑浊的寒潭。潭水不深，旁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顾长风放轻脚步，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靠近。

拨开芦苇丛，他看到了水潭中的景象。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正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沉在冰冷的泥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面上。她浑身裹满了淤泥和腐烂的水草，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那双眼睛，任谁也无法发现这个小小的生命。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孩童应有的纯真与胆怯，只有滔天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仇恨。那恨意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浓烈，以至于当她看到顾长风这个陌生人时，那恨意便如利箭一般，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身上。她的身体在冰冷的潭水中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压抑。

顾长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就在这时，几声粗野的笑骂声打破了此地的沉寂。

“他娘的，这村子真穷，连个娘们都没剩！晦气！”

“大哥，搜干净了，咱们撤吧？”

三个腰悬弯刀，满身匪气的汉子骂骂咧咧地从一间破屋里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劫掠来的零星财物。其中一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寒潭的方向。

“咦？那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三人立刻警觉起来，提着刀，一步步向寒潭逼近。

水潭中的小女孩身体一僵，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绝望与恐惧。她死死咬着嘴唇，将自己更深地埋入水中，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顾长风轻轻叹了口气。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他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看着那双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在血泊中挣扎的自己。

他从芦苇丛后走了出来，平淡地站在了那三个山匪面前。

“滚。”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

那三个山匪先是一愣，随即看清顾长风不过是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青衫书生，顿时哄笑起来。

“哟，哪来的小白脸，想学人英雄救美？”为首的刀疤脸狞笑道，“正好爷爷们手痒，先拿你开刀！”

话音未落，他已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带着一股恶风，当头向顾长风劈来！

顾长风没有动。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他额头的瞬间，一道清冷的寒光闪过。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那名刀疤脸山匪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狞笑还凝固着，眼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眉心一直延伸到下颌。下一刻，他的身体从中间整齐地裂开，鲜血与内脏“哗啦”一声，淌了一地。

剩下的两名山匪被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就想逃跑。

顾长风的身影却如鬼魅般一闪，手中的青霜剑挽了个剑花，剑光如练，瞬间追上了二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两声短促的利刃入肉声。一个被拦腰斩断，上半身还在地上痛苦地爬行，拖出长长的血痕；另一个则被一剑封喉，捂着喷血的脖子，咕噜着倒下，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

顾长风还剑入鞘，仿佛只是碾死了三只蚂蚁。他转身，再次看向寒潭。

潭中的女孩亲眼目睹了这迅捷而残酷的杀戮，她眼中的恨意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迷茫与更深戒备的情绪。

顾长风缓缓走到潭边，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外衫，向她递了过去，声音依旧平淡：“出来吧，他们都死了。”

女孩没有动，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像一头警惕的幼兽。

顾长风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潭边。风吹过，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些许浓重的血腥。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潭水实在太过冰冷，或许是她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女孩的身子晃了晃，最终，她还是一步步地，从没过胸口的泥水中走了出来。

她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泥水顺着她瘦小的身体往下淌。顾长风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宽大的衣衫几乎能将她整个罩住。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女孩不答，只是用牙齿打着颤。

顾长风不再多问，弯下腰，将这个轻得像一片羽毛的孩子抱了起来，用外衫将她裹紧。女孩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想要挣扎，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头埋进了顾长风的怀里，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了野兽幼崽般低低的、绝望的呜咽。

他抱着她，离开了这座死亡的村庄，走向了群山深处，走向了他那座名为“青霜谷”的避世之所。

从那天起，顾长风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叫林月瑶的小徒弟。

起初，她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对他充满了戒备与敌视。他递过去的食物，她会迟疑很久才肯吃下；他试图教她青霜派的入门剑法，她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但顾长风很有耐心，他从不强迫她。他只是沉默地为她做好饭菜，为她缝补衣物，日复一日地在她面前演练剑法。

渐渐地，林月瑶的冰壳开始融化。

她会趁顾长风不注意，偷偷模仿他练剑的姿势；会在他夜里咳嗽几声时，悄悄地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门外；会在他外出采药却受伤回来后，笨拙地为他清洗包扎伤口，嘴里却凶巴巴地抱怨着：“真没用，又受伤了！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顾长风只是微笑着，任由她数落。

再后来，林月瑶变得活泼俏皮起来。她会在顾长风的饭菜里偷偷放很多辣椒，然后看着他被辣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哈哈大笑；会把谷中最鲜艳、最好看的野花，插在他房间窗台的旧瓦罐里，当顾长风问起时，她却会把头一偏，脸颊微红地说道：“顺手摘的，看它快谢了，免得浪费！”

这个小小的、嘴硬心软的徒弟，像一缕明亮温暖的阳光，照进了顾长风那早已被旧伤和过往消磨得灰暗无比的生命里。他将她视作自己的责任，也视作这残酷世间唯一的慰藉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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