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间章—马梓兰视角

对于马梓兰来说，高一的这个寒假，过得像一场漫长的、不见终点的审判。

她那曾经引以为傲的身高，那个让她在排球场上高高跃起、在人群中永远自信昂扬的资本，如今，却变成了一副沉重的、日夜折磨着她的精神枷锁。

她每天都会在房间里的全身镜前站很久。镜子里，那个一米九二的高挑女孩，肌肉线条流畅，身姿挺拔，本该是力量与健康的化身。但马梓-兰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欣赏，只有一种深深的、挥之不去的焦虑。

她会拿出软尺，一遍又一遍地测量自己的身高，仿佛期待着那个数字能奇迹般地再向上跳动一格。但每一次，那冰冷的刻度都无情地告诉她，她的成长，早已结束了。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却像跗骨之蛆般，盘踞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陈欣。

那个在学期末，身高已经与她齐平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妹妹。

马梓兰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她会想象，当她还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看着电视时，陈欣的骨骼，是不是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生长？当她在排球场上挥汗如雨时，陈欣的身体里，是不是正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恐怖的进化？

这两个月，对她来说，就像是等待法官宣判的、漫长的休庭期。她不知道，当休庭结束，她再次站上“审判庭”（学校宿舍）时，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一番残酷的、不可逆转的最终判决。

这种未知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终于，返校的日子，到了。

这场漫长审判的“终局”，即将到来。

在出发去车站前，马梓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可悲的挣扎。她从鞋柜的最深处，翻出了一双以前买来备用、却从未真正使用过的内增高鞋垫。

4cm。

一个不算夸张，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数字。

她看着那两片小小的、带着弧度的硅胶垫，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马梓兰，一个身高一米九二的、骄傲的排球队主攻手，竟然有一天，需要靠这种东西，来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自信。

她像一个不肯承认自己罪行的罪犯，在最后的时刻，依旧试图篡改证据。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片承载着她卑微希望的鞋垫，塞进了自己的运动鞋里。

穿上鞋，她站起身。

一米九六。

她感觉自己脚下的世界，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这份虚假的、偷来的高度，给了她一丝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或许……或许陈欣这两个月，并没有长高太多呢？或许，加上这四厘米，我还能比她高一点点呢？

她就怀着这样一种可怜的、如同走钢丝般的侥幸心理，拖着行李箱，踏上了返校的路途。

当她推开601宿舍那扇熟悉的门时，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宿舍里，王萌萌和李静已经到了，正在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而那个让她牵肠挂肚了整个假期的身影，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一本书。

马梓兰的目光，瞬间就锁定在了陈欣的身上。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孩，似乎……和放假前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她胸前那片区域，在厚重的冬季卫衣下，显得更加的……雄伟和饱满，将卫衣撑起一个近乎夸张的弧度。

除此之外，似乎一切如常。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安心感，瞬间攫住了马梓兰。

她长长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那块巨石，仿佛在这一刻，落了地。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发育总有个极限，不可能一直那么疯长的。她还是那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只是身材夸张了点的漂亮妹妹。

而自己，还穿着这双加了料的鞋子呢。

我，还是比她高的。

马梓兰的心情，瞬间从地狱升回了天堂。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我回来啦！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想我了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行李箱推到自己的床位下，然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走到了陈欣的身边。

“欣欣，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她的声音，充满了作为“姐姐”和“更高者”的、游刃有余的亲昵。

陈欣缓缓地抬起头，合上了书本。她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微笑。

“没什么，随便看看。”她说着，然后，做出了一个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她站了起来。

就是这个动作。

这个简单的、从坐姿变为站姿的动作。

在马梓兰的眼中，却像是一段被无限拉长的、充满了恐怖特效的慢镜头。

她看到，陈欣的身体，像一根被瞬间解除了所有束缚的、疯狂生长的春笋，蹭蹭地、势不可挡地，向上拔高。

她的视野里，那个女孩的头顶，在飞速地上升。

越过了自己的下巴……

越过了自己的鼻尖……

最终，与自己的视线，平齐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马梓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穿着4cm增高鞋垫后，身高完全一致的女孩。

她能清晰地看到，陈欣的脚上，穿的，只是一双鞋底薄得像纸一样的、白色的室内棉拖。

那丝刚刚升起的、劫后余生般的安心感，在这一刻，被现实的铁锤，砸得粉碎。

那份虚假的、偷来的自信，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彻底地撕裂。

她……作弊了。

她穿着增高鞋，才勉强达到了和穿着平底拖鞋的陈欣，一样的高度。

那么，如果脱掉鞋子……

一个让她不敢深思的、绝望的答案，浮现在她的脑海。

终究还是来了。

以一种比她想象中，更加残忍、更加不留情面的方式。

她看着陈欣那张依旧带着浅笑的脸，那双仿佛在说“你看，我早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眼睛。

马梓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场揭穿了所有谎言的小丑，赤裸裸地，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来自神明的、最无情的嘲笑。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那一天在宿舍里，当陈欣站起身，用她那穿着平底拖鞋的身高，轻而易举地抹平了自己穿着4cm内增高鞋垫所带来的虚假优势时，马梓兰感觉自己心中的某根弦，彻底崩断了。

那之后的高一下学期，对她而言，不再是学习和训练的日常，而变成了一场漫长的、被公开处刑的凌迟。

她成了一个可悲的、强迫症般的观测者。她的眼睛，像被安装了自动追踪的雷达，总是不由自主地，锁定在陈欣的身上，进行着一场又一场充满了绝望的、无声的身高对比。

这场凌迟，是从“平视”开始的。

开学后的第一个月，她们的身高，还维持着一种微妙的、肉眼难以分辨的平衡。当两人并肩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时，马梓兰还能欺骗自己，她们是一样高的。她会刻意地挺直腰板，将脖子伸长，试图从视觉上，维持住那份岌岌可危的平等。

但这种自欺欺人，很快就被无情地打破了。

第二个月，当她们再次并排站在储物柜前取东西时，马梓-兰惊恐地发现，她需要微微地、极其细微地，将视线下移一点点，才能看到陈欣的眼睛。

那是一种从平视，到俯视的、屈辱的转变。

这意味着，陈欣的眼睛，已经长到了与她的鼻尖平齐的高度。

她比自己，高了。

彻彻底底地，高了。

从那天起，马梓兰开始失眠。她会在深夜里，睁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白天与陈欣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会疯狂地计算着那几厘米的差距，会想象着陈欣的骨骼，是如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残忍地生长着。

而陈欣，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痛苦。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上课，下课，偶尔和王萌萌、李静开几句玩笑。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马梓兰最残忍的酷刑。

到了学期中段，那种视觉上的差距，变得愈发明显，再也无法用“角度问题”来搪塞和自我安慰。

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马梓兰正和队友在排球场上练习垫球，陈欣抱着一本书，从场地边缓缓走过。有队友和陈欣打了声招呼，陈欣便停下脚步，和她们聊了几句。

马梓兰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不远处那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上。

她看到，那个和陈欣聊天的女队友，身高大约一米七八，在普通女孩中已是绝对的高个。而陈欣站在她身边，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然后，马梓兰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到了那个场景里。

她发现，如果自己此刻走过去，站在陈欣的面前，那么，她的眼睛，大概只能看到陈欣的……嘴巴。

那个她曾经可以平视的女孩，如今，已经长到了需要她仰起头，才能看到完整五官的高度。

“砰！”

队友传过来的排球，她没有接住，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脸上，生疼。但脸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她心中的那份被碾压的、窒息般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地“缩小”，而陈欣，则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向上，向上，疯狂地生长，变成一个她越来越无法企及的、巨大的存在。

而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周围同学那些无心的、却又像刀子一样锋利的议论声。

“欸，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体育生马梓兰，好像比陈欣矮了啊？”

“是啊是啊，我记得开学的时候，她们俩差不多高呢，马梓兰好像还高一点点。”

“怎么可能！你看现在，陈欣比她高了快半个头了吧！”

“啧啧，真是恐怖，陈欣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去年她还是我们学校最高的女生呢，这才一个学期，‘校内第一海拔’的宝座就换人了。”

这些话，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从四面八方，狠狠地扎进马梓兰的耳朵里，扎进她的心里。

她引以为傲的、唯一的资本，被夺走了。

甚至，还被当成了衬托“神明”更加伟大的、可笑的背景板。

她开始害怕和陈欣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她会刻意地错开去食堂的时间，会找借口不去参加集体的活动。她像一只受伤的、骄傲尽失的野兽，只想躲回自己的洞穴里，舔舐伤口。

但她们住在同一个宿舍。

她，无处可逃。

终于，在学期即将结束前的最后一周。

那天晚上，宿舍里停电了，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马梓-兰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正好撞见刚从外面回来的陈欣。

狭窄的过道里，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马梓兰穿着平底的拖鞋，因为刚洗完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而陈欣，也穿着她那双白色的棉拖。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增高鞋垫的伪装，没有任何角度的欺骗。

只有最真实的、最赤裸的、身高上的对决。

马梓兰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视线，掠过陈欣那在厚重校服下依旧汹涌的、不可思议的胸部。

掠过她那纤细修长的、优美的天鹅颈。

最终，定格在了……她那线条完美、弧度精致的、美丽的下巴上。

她站直了身体，用尽全力地向上伸直着脖子，也只能看到她的下巴。

她再也看不到陈欣的嘴唇，看不到她的鼻子，更看不到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不见底的眼睛了。

十五厘米。

至少有十五厘米的、净身高的差距。

这道鸿沟，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深邃，以至于任何的挣扎和欺骗，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和可笑。

她彻底地，被超越了。

被一个比她小了快两岁的、她曾经以为可以当做“妹妹”来照顾的女孩，以一种碾压的、不留任何情面的方式，彻底地超越了。

“麻烦，让一下。”

头顶，传来了陈欣那清冷悦耳的声音。

马梓兰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麻木地、僵硬地，向后退了一步，为眼前的“女神”，让开了道路。

当陈欣从她身边走过时，那股独一无二的、混合着少女清香和神秘气息的体香，钻入了她的鼻腔。那味道，很好闻，却让她感到一阵反胃般的恶心。

那一晚，马梓兰躲在自己的被窝里，用枕头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压抑着，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如同困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她知道，自己完了。

那个曾经自信飞扬的、以身高为傲的排球少女马梓兰，在这个学期里，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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