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是以人生過客來說，千早愛音給長崎爽世的第一印象也稱不上好──主人公性格的年輕女孩，過於有活力，灰色眼裡滿滿都是對未來期待的光芒，光是看著都覺得要刺傷眼睛。

這樣的孩子倒不少見，能考上醫學院的大多就是這樣出生後沒受過什麼挫折的天之驕子，他們身上那種銳利燦爛的光大概還沒畢業就會在這家醫院裡被消磨殆盡(雖然這之中爽世認為自己的科部大概要負起很大的責任)。

不過倒也不是驕傲的公主類型，只是那股令人無法招架的熱情勁兒讓她過敏。

實際上千早愛音應該算是個好孩子，優異的成績，直爽不做作的態度，甚至還很勤勞乖巧。每天早上查房總是第一個到，畫好堪堪足以蓋住黑眼圈的淡妝，已經看過病人，不厭其煩地確認patient list跟口袋裡那本做著厚厚筆記的washington，等著她已經被外科沉重負擔壓的不成人形的同學學長姐們紛紛打著哈欠出現。

會知道這些倒不是因為爽世像科裡其他男同事一樣對這位長相特別突出的學妹上心，只不過是她也習慣提早出現罷了。

你很難對這樣的孩子沒有印象。充滿精神的早安問候與毫無雜質的燦爛笑容根本跟清晨六點半的病房不相容，還有那個發現學姊人其實很好不會拒絕人後就一個勁黏上來的自來熟個性簡直是恐怖份子等級。

難掩疲倦的對著電腦確認醫囑一邊回答有關心衰竭病人使用domicum的問題時候爽世覺得自己修養其實滿好的。

「千早さん以後想走哪個科?」小心翼翼的就著咖啡杯緣吹氣一邊順口問，其實愛紅茶遠勝於咖啡，但如果沒有這杯黑苦的液體實在難以在住院醫師訓練期間活下去。

其實就算爽世自己在實習的時候也沒想過這些問題。對大部分人來說選科最後往往不過就是把自己手上的牌攤開、一一劃掉那些打死都不想去的科之後剩下來的選項。不過愛音肉眼可見的屬於那群成績好又聰明，會在實習階段就被各科遞橄欖枝，擁有選擇的餘裕的優秀份子。

「咦?」似乎是第一次聽到學姊跟她討論病例之外的問題，粉髮女孩愣了一下，最後有點尷尬的對她老實招認，咧開嘴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我也沒多想耶，大概想選那種看起來很厲害、會被大家崇拜的科吧。」

…還沒聽過這麼隨便的答案，這是哪來的怪孩子，偏偏乾淨的眼神裡還沒有一點虛假。

沒來得及想出得體輕巧的回答，那雙無辜單純的灰眼睛就猝不及防的對她微微彎起，燦爛又青春的好看五官足以讓人心跳漏拍，裡頭閃著的崇拜光芒對長崎爽世來說像是壞消息的信號。

「像爽世學姊就很厲害!我現在覺得心臟外科很不錯呢!」

其實根本沒什麼好值得崇拜。

長崎爽世自己並不是那種天才型的醫生，心中也沒有什麼強烈的驅動力，不是一早就展露頭角的神之手，沒有臥病在床的阿公。

一切只是腳踏實地、循規蹈矩的過著，為了媽媽一句當醫生很帥氣呢選了醫學院、因為教授的賞識招攬就走了心臟外科，該開刀的時候開刀、該做研究的時候做研究，回過神來已經30歲，套上長白袍感覺自己在扮演別人的角色，習慣於過勞與睡眠不足，過於頻繁的感覺到孤單。

倒不是同學會時發現大家都攜家帶眷那樣程度的事(好吧，或許有一點)、夜深人靜時孤枕難眠的狀況也不是那麼常見(累到沾了枕頭就睡的夜晚佔壓倒性多數)，最實際的狀況是外科醫師本來就是一個很孤單的職業。

背負著病人生命的重量，只有自己能指導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只能靠自己堅強撐過，不容許犯錯與展現脆弱，儘管刀房裡總是有一整個專業團隊，但拿著手術刀一點一點切開嚴重沾黏的腫瘤時，長崎醫師還是覺得自己很孤單。

刀房裡行禮如儀的播放著長崎醫師的great cello concertos清單，從Bocherini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優雅滑順，到Lalo的時候事情就有些吃力，而當播到Dvorak時還沒開始關傷口就代表今天徹底搞砸了。

這種時候如果第一助手還恍神打瞌睡的話就更糟。

Suction tip 晃了一下，過於粗魯的挑過RCA commisure，爽世的心尖也跟著顫了一下，差點以為自己的魂也要被吸走。

今天的案例對住院醫師來說其實是很難得的學習經驗，papillary fibroelastoma不是每天都有，附著範圍這麼大的更少有，就算對長崎這樣技術不錯的醫師來說都是很有挑戰的case。

而完全跟不上自己步調的助手無異是在替自己的手術增加難度，學弟的無心學習多少也令人沮喪。

不要生氣。這樣不好看。

忍住嘆氣的衝動，清了清喉嚨，深深的望了兩眼無神的學弟一眼，宣布休息十分鐘，脫了手套就往外走。

她知道十分鐘休息時間其實改變不了什麼，但她已經30歲了，遇到狀況也只能自己安慰好自己，再無助挫折都沒有媽媽的懷抱，也不會有老師或神明的救援。

走到用餐區喝了一杯洗抹布水一樣的熱美式，回到刀房時隱約還能聽到裡面的笑鬧聲。有什麼好笑的?只有她知道這台手術有多困難嗎?大家對自己的表現滿意嗎?

面無表情的刷好手，等著厚重自動門打開的那刻，真是讓爽世覺得非常、非常的孤單。

隨著主刀醫師踏入，手術室猝然陷入一片死寂。一聲不吭的讓刷手護理師幫她戴好手套，站回主刀手位置，頭也不回的攤開手心等著遞過來的刀柄，收斂心神繼續面對刀下的棘手腫瘤。

然後爽世驚訝的發現這次一助進入狀況多了，suction tip亦步亦趨地替她守護好術野，張馳有度的拉勾提供她更完美的下刀角度。

挑了挑眉，或許休息十分鐘真的很管用?想著等下下刀要對學弟好一些，耳邊就傳來陌生、壓抑興奮的聲音。

「哇，這小東西真的貼valve貼的好近。」

你才貼的好近。

嚇了一跳的長崎猛的抬眼，撞見的卻不是原本的學弟，是另一張好像有點熟悉的臉，久別重逢的臉。

陌生的半垂著的灰眼睛專注的盯著眼前幾毫米見方的artery valve，意識到主刀醫師停頓的一拍才困惑的對上她審視的視線。

接著那雙灰眼睛對她彎成有點熟悉的弧線，纖長的睫毛在無影燈下閃爍光芒，不知怎麼可以在髮帽跟口罩的遮掩下還笑得這麼好看，順道解釋了方才手術室裡的笑聲來源。

啊，在她還是住院醫師的時候，有陣子每天早上查房都有個學妹會跟自己一樣提早到病房，然後對她露出太過燦爛的笑臉，毫無造做的說些好喜歡學姊之類的話。

然後記憶中那道總是太有活力，聽起來總像帶著笑意的清亮嗓音在耳邊重現，只是帶著出社會後學的拘謹禮貌，是無論如何都讓人發不起怒的，有點小聰明有點賴皮的語調。

「學姊好，我是上星期來報到的千早。不好意思忘了跟您報備，高田身體不舒服，接下來由我跟刀可以嗎?」

也不是說她就有別的選擇。手術台上不走溫柔路線的長崎醫師愣了一秒，然後發出了類似同意的含糊哼聲，繼續手上的動作。

做的很好。長崎醫師沒有直接說，但你可以從她偶而跟著旋律的微小點頭與輕哼聲，還有偶而輕聲的教學中看得出來。

在大提琴的背景音中，二號刀房再度恢復寧和的氣氛，主刀醫師與第一助手猶如雙人舞般無間的合作著，順利完成一例大範圍沾黏的PFE手術。

這是很久以來，爽世第一次感覺自己不孤單。

也不是自我意識過剩，不過當年錯誤的崇拜著自己的學妹此刻再度闖入自己的生活，自信滿滿地宣告著想要重蹈自己的覆轍時長崎爽世還是覺得有點荒謬好笑。

順利下刀的年輕主治心情不錯，跟恰巧也換好衣服走出更衣室的學妹一同走出走廊時，外面天早已經黑了，看完病人後破例親自開車送學妹回家，開在空蕩路上時車內的氣氛尚稱和平。

「真的選了心外?這麼想不開?」

「因為學姊真的很帥嘛!我也想要變得那麼厲害!」

隨口的問題被以過於熱情直接的方式回應，幸好號誌轉綠，專注路況的長崎因而沒能看見學妹神情是否認真，又或者只是隨口逢迎。

轉著方向盤，只感覺臉頰沒來由有些燙燙的，又忍不住想苦笑。

像我這樣一點都不好喔。30歲了仍然一個人吃晚餐，沒有個人生活，對生活的抱怨與委屈總不知該跟誰說。

不過這些事情不適合對沒有私交的學妹明說。

何況她猜這樣聰明又努力、光是一個笑就能讓讓整個不見天日的刀房放晴的千早愛音，很快就能到達自己這樣的高度，或許這個上天眷顧的女孩永遠都不會感受到自己的這份孤單。

到時候恐怕只會覺得當初崇拜學姊的自己很傻吧。

隔天上班時總醫師過來說因為住院醫師受訓期程的關係，問能不能把去英國短修剛回來報到的千早換到她的team，她猜想大概是資深的教授不喜歡病人給菜鳥顧。

年輕主治配菜鳥住院醫師跟萬有引力一樣是顛撲不破的定律，大概自己本來看起來也很好說話。沒想為難誰，淡淡頷首接受安排，壓下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受。

走到病房時她的R已經坐在護理站裡乖巧等她，早把她每個病人都摸清底細。一雙黎灰色眼睛閃閃發亮，像是病房裡沒能看到的破曉。總是會找到機會問些深入重點的問題，一副stay foolish的模樣，其實在炫耀自己聰明。

接過學妹遞來的咖啡，是她喜歡的水洗淺焙，喝下微酸的液體，明亮的花香氣味沖盈鼻間，長崎爽世沒多說什麼，暗地裡承認她並不討厭這樣的安排。

長崎爽世覺得自己一開始的看法需要先予以保留。她的住院醫師在某些地方很惱人，但惱人的方式又太令人難以招架。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每天早上的咖啡變成學妹親送、開刀速度神奇的變快了，接刀空檔終於有空吃到熱便當、開會眼神放空的時候會有可愛的紙條偷偷從身後遞過來、常常會有抱著課本的鬼祟人影摸進辦公室問問題、門診忙到七晚八晚的時候辦公桌上會出現充飢的小餅乾…都是一些小細節，說越界也不算，硬要提起好像是自己陰陽怪氣，挑不出毛病索性也就隨她去，回過神來生活已經被全面入侵。

長崎忍不住想就算是要拍自己主治醫師馬屁，這力道也未免太重，偏那個小狗一樣濕漉漉帶著期盼的眼神讓人狠不下心拒絕，不知道是什麼巫術，最一開始讓自己過敏的陽光燦爛竟然莫名開始讓人覺得窩心可愛。

半年後換team千早也會對別的主治這樣的。

偶而經過住院醫師辦公室能聽到裡頭漸漸變的熟悉的快活笑聲，小太陽一樣的女孩，能讓所有人都繞著她轉，所以自己沒什麼特別的。

她只是剛好站在太陽旁邊才分享到溫暖。太陽的光線是公平無私散發的，不專門為誰而照亮。

而這半年說短不短，足以把他們的關係從擦肩而過的陌客變成亦師亦友的微妙關係。

晨會的時候看著她的住院醫師認真準備，條理分明的報告，自信的模樣太過亮眼，被問了太胡攪蠻纏問題時精明外皮又瞬間裂開，內餡露出欠罵的傻笑。她欣賞那副蠢樣一秒，才若無其事的淡淡出聲解圍。

簡單的CABG能夠上手了，暗中觀察幾周後突然在刀上出聲換手，年輕主治耐心當著學妹的助手，銳利的藍眼睛緊盯著那雙靈巧穩定的手略顯緩慢但謹慎確定的縫好side to end，看得出每針間距是多麼一致，看不出第一次上手的緊張。

「很好。」淡淡出聲誇獎，連一旁的刷手都詫異的瞠目。

儘管是獨善其身的類型，但看著自己的住院醫師每天每天都有進步，長崎爽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那麼一點點驕傲。

是她的，她的住院醫師。

不過終歸也只是種不深不淺的關係，即便曾經那麼緊密的朝夕相處，在住院醫師rotation的時候也就自然而然的斷掉。

第一天當然很不習慣。所以她才討厭別人這樣闖進自己的生命。

她的前住院醫師去上別人的刀了，查房的時候學弟每個問題都要低頭看一眼patient list，好像沒有自己的主張。微微不耐的順著視線瞥了學弟手上那張救命符一樣的紙，不意外看到密密麻麻屬於粉髮女孩的可愛字跡。

本來也就沒有誰非誰不可，這只是工作。

壓下心中微微的躁動，時隔幾個月再度自己走到咖啡店去，喝著劣質過於焦苦的美式咖啡，把前一天千早愛音作為感謝指導送的擴香瓶與小卡原封不動塞到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開始新的一天。

沒有誰非誰不可，尤其是千早愛音，爽世一點都不擔心她換了team會不習慣。那麼勤奮又聰明的一個女孩，加上恰到好處的神經大條，不會讓自己受到委屈。

這麼想著，卻過快的以奇怪的方式再度遇見她。

周五是長崎醫師固定的開刀日，在眾人下班狂歡的時刻，她通常還在刀房裡焚膏繼晷，重新習慣助手像是開慣保時捷後再回去開toyota，處處都卡著不順意，忙了一天後看病人的時候連話都不想多講了。

就好像是上周才發生的事，一起下刀看完病人的長崎醫師會舉手之勞的送她的住院醫師回家，那麼晚了一個女孩子走路也危險──技術上來說讓住院醫師晚下班是主治的責任，學姊對學妹的照顧也合情合理。

好幾個月來長崎心安理得的讓出自己的副駕駛座，刻意忽略在此之前這份責任感從沒在她心中甦醒過，現在她倒也不介意讓這份責任感沉睡回去。

滿身疲憊的看完病人都已經快要半夜，上了車沒耐心的把公事包和白袍一股腦丟到右手邊，身體儘管疲倦，心底卻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擰著眉打算開上首都高灣岸線發洩多餘的腎上腺素，蓄勢待發的黑色cayenne才剛出停車場卻又猝然的慢下來，然後在深夜院區空蕩的路上詭異的倒退。

直到銳利的藍眼睛在後照鏡中找到一抹粉色，證明方才腦門被拉扯的怪異感受不是她的錯覺。

畢竟你不會預期在半夜十二點的醫院人行道上看到偷溜出來抽菸的病人之外的東西，何況是蹲在樹叢邊縮成一團的住院醫師。

粉髮女孩楞楞蹲在那兒，像被探照燈嚇著的迷失小鹿。那雙失去光彩的灰眸子硬生生定在陰翳的烏雲降雨的前一刻，詫異的眨了眨眼，然後才隔著降下的副駕車窗對上她的視線。

「好巧?」

在醫院工作總會有些天特別糟糕。性格過於敏感麻煩的爽世大概比誰都知道這種感覺，臉上一慣的雲淡風輕，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調。「晚了，載你回家吧。」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那個小太陽一樣恆常發光的千早愛音要哭了，但最後只是吸了吸鼻子，那副柔弱又倔強的模樣讓人心臟都發緊起來。

學妹有些遲緩的站起來，那雙灰眼睛以有些奇怪的方式掃過了真皮副駕駛座上亂丟的白袍和包包，在長崎有些侷促的把東西一把撈過去丟在後座後爬上車。

就著幽微路燈，那雙灰眼睛裡的厚重烏雲不知何時散去了，裡面閃爍著點點星光，然後千早愛音拽著安全帶，咬了咬唇，用沒聽過的，帶著濕氣，幾乎像是撒嬌的語調輕輕開口。

「…想要學姊帶我去喝酒。」

那其實並不能算是合理的請求，行為舉措一向規矩的長崎當然不可能知道這種深夜裡哪裡可以喝酒，她們也不算是可以一起喝酒的關係。

昏暗的車內，她抓緊了方向盤，腦中閃過了非常多個合理的作為年長者的委婉拒絕。

「那、要來我家嗎?」但被那雙將乾未乾的灰眸小心翼翼望著，心跳太過大聲的瞬間，她只聽到自己用有些太緊繃的音調很挫的開口，開口瞬間又馬上懊悔，明知不該，於是越解釋越蒼白。

「我是說、開車不適合出去…而且我家還有些庫存，如果你喝紅酒的話?或者你有別的想法?」

「要!」幾分鐘前還沮喪的像迷路小狗的學妹愣了一秒，像是怕提議隨時被收回那樣急促又用力的點頭，那雙漂亮的眼睛瞬間彎成彩虹，無預警的對她示好。

望著又馬上開心起來的粉髮女孩迫不及待地繫好安全帶後，黑色Cayenne滑順的疾馳了出去，直到等紅燈時她才發現自己嘴角不知何時也染上那股笑意，勾起白癡一樣的弧度。

假裝沒發現副駕一直投來的閃亮亮眼神，她猜自己果然其實很想念這個晴空萬里的笑。

把人帶回她45樓的氣派大廈當然各種層面上的不是好主意，只是在這之前長崎從不需要考慮這件事。

這裡遠遠不是年輕主治醫師負擔的起的住處。作為慶祝她順利升職的禮物，媽媽大手一揮就買下了這裡，不忍拂了媽媽的好意搬了進來，帶著學妹踏進玄關時卻猛然意識到這顯得自己很像養尊處優的大寶貝。

而這氣派空間裡冰冷缺乏生活感的陳設則將自己是個沒有個人生活的可悲中年婦女的事實徹底攤開在年輕無敵的學妹眼前，讓她突然尷尬無措了起來。

「抱歉，這個拖鞋只有我媽穿過兩次，可以嗎?」侷促的從鞋櫃裡翻出沒有預期訪客因此毫無準備的拖鞋，突然很想摳指甲。

「啊啊，沒問題的，我這邊才是打擾了!」幸好愛音作為學妹還不至於太過直接的戳破這些事，好奇的灰眸掃過鞋櫃裡那幾雙尺碼一致的鞋子，沒來由的甚至似乎隱約能感覺到她對這裡缺乏生活感的滿意。

「學姊家好像飯店喔!夜景超漂亮!」

努力壓抑泛紅的臉頰，任由學妹好奇的眼光四處瞟，起身去廚房酒櫃裡翻找只有過年才會跟媽媽小酌一些的紅酒，想了想又從冰箱拿出可樂跟冰塊。

很難想像愛音會喝酒，今天大概也只是心情不好才臨時起意吧。

事實證明還是個小朋友的愛音酒量果然不怎樣。只是喝了半杯紅酒加可樂，白皙的臉蛋就染上可愛的粉色，抱著玻璃杯傻笑著說這真好喝，總是聰明銳利的眼神看起來甚至都失焦了。

「愛音喜歡就好。」優雅執著紅酒杯淺淺笑著，長崎爽世暗自希望母親不會知道家裡一瓶上萬的拉菲堡被人加了冰塊和可樂牛飲，至少此刻那張笑臉讓人感覺這筆花費很值得。

現在正是時機吧?如果是住院醫師間的問題還可以稍微介入、主治醫師的責難或許可以幫忙說點好話、病人端就真的無解，但至少還能以過來人的身分分享一些應對的方式...

抿著紅酒，長崎暗自思忖著，一邊微微彎起眉眼，用自己最和煦無害的語氣開口。「所以，愛音願意告訴我今天怎麼了嗎?」

「學姊…」粉髮女孩抱著玻璃杯，又靠的近了些，傻呼呼的像小狗一樣的濕漉漉眼神仰望著她，連帶著長崎的心臟都被淋的溼答答的，這傢伙肯定練習過擺出什麼角度的臉最讓人無法拒絕。

「…嗯?」

「爽世、學姊…」

「咦?我嗎?」沒頭沒尾的句子讓一向冰雪聰明的長崎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

帶著疑惑的凝視持續了太長的一秒。安靜空曠的客廳裡突然有些令人喘不過氣，粉髮女孩定定望著她，似乎想搞清楚她的疑惑是不是裝的，然後垂下視線，總是充滿活力的確定的語氣突然變得好微弱。

「忍不住覺得如果我不主動開口，不管多努力，學姊都不會當一回事、這樣呢。」

結果竟然是因為自己不冷不熱的態度讓那雙灰眼睛裡蒙上陰霾嗎?

長崎爽世心知肚明，這並不是愛音的問題，是自己過分心裡有鬼的保持距離。

她只是沒想到一向人人好的愛音會因為自己的態度這麼受傷。胸口緊緊的，愧疚混雜著不明原因的竊喜湧了上來，有些無措的放下手中的紅酒杯，猶豫了一秒，還是伸出了手，第一次輕柔撫上那頭粉紅色柔順的長髮。

「愛音一直都表現得很好、我都有看在眼裡喔。你很優秀，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誰知這遲來的安慰似乎沒有起到效果。粉髮女孩定定的望著她幾秒，在爽世開始感到不自在之前笑了出來，笑意卻沒有達到眼裡。

迎著那雙深邃的灰眼睛，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千早愛音或許不如想像中那樣單純平鋪直敘，也不是預期裡那樣大方知所進退。

也或者只是在今晚，一切都亂了套。

面對疑惑又不知所措的學姊，千早愛音猛的喝下杯子裡剩下的酒，然後用過大的力道將玻璃杯放在桌上，轉頭對她扯出過分燦爛到不自然的笑，一邊搖晃著站起身，語氣裡滿滿說了也是白說的挫敗感。

「謝謝學姊的誇獎。時間也不早、就不多打擾了。」

到底出了什麼差錯?要被討厭了嗎?腦中一片混亂，只知道不該讓她的住院醫師帶著這樣牽強的笑留著未解的心傷回家。

身體先一步戰勝理智，回過神來，一向得體優雅的長崎正以絕對不合適的方式緊緊巴上學妹的手臂。

「我說錯什麼了嗎?如果這半年以來，作為你的指導醫師，讓你有任何的不開心，我很抱歉。」

從沒對誰這樣示軟過，出口的話也講的生硬又緊張，一向靈活的指節笨拙抓著愛音的手腕，發現自己太過壓迫又趕忙放開。

怎知欲鬆開的手卻被猝然的被反握住一拽，重心不穩的瞬間，狼狽的跌坐回沙發上，沒能來的及反應，她總是大方乖巧有禮貌的住院醫師就壓了上來，逆著客廳的燈光，那雙灰眼睛裡隱約燃燒著火焰。

「我、果然從頭到尾都沒被學姊放在心上吧?」

靠得太近了。

帶著紅酒與淡淡果香氣味跟著濕熱粗重的鼻息噴灑過她的耳際，不能動彈的瞬間，那雙灰色眼睛對她微微彎起，像在欣賞她的失措。

一向小狗一樣快活直率的學妹此刻更像是將狐狸困在陷阱裡的獵人，壓低的嗓子裡含藏著長崎爽世想都不敢想過的占有欲，一隻手游刃有餘的撫上她的臉頰，強迫她望著自己。

「學姊什麼時候才能看看我，發現我不只是你的學妹、你的住院醫師呢－」

或許不是沒發現，而是從不敢想。一向聰明冷靜的她滑稽張闔著嘴，楞楞望著那雙幽深的灰眸，一句真心話都說不出口。

幸好霸道不講道理的問句也沒要人回答。

下一秒那張好看的酡紅的臉在眼前放大，千早愛音俯下身吻了她。

隨便一找都有成千上百個把壓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推開的理由，但要繼續這個脫軌的吻只需要一個薄弱的藉口。

好熱，一定是因為酒，都是酒害的。耳邊只剩急促脈搏的轟鳴，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在這過於跌宕的夜中輕易斷線，長崎爽世逃避的閉上眼，主動的伸手環過千早愛音的脖子，放任自己沉溺在邋遢濕熱的吻中。

有種人是你就算不承認喜歡都不能否認她的特別，千方百計設了太多防線也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理智有多麼容易被摧毀。

那個每次對她笑的時候都會露出來打招呼的，可愛無害的虎牙，此刻正以並不無害的方式細細啃著她的鎖骨，而做為學姊的長崎爽世只能仰頭發出無助的悶哼。

一切是那麼快速而理所當然，寂靜的深夜中沒有人多說一句話，只有紊亂的呼吸迴盪在空蕩的客廳，拉扯擁抱之中跌進了爽世那張總是空著一半的大床上，衣物與心防都散亂不堪，而年輕女孩的手正仗著自己的縱容在白皙無瑕的軀體上肆無忌憚。

靈巧的、略帶粗糙的掌狡猾的從胸罩上方探進柔軟山丘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發出呻吟。

總是陽光燦爛的粉髮女孩抬眼對她露出詭計得逞的得意奸笑，那雙灰眼睛因為複雜的慾望變的深沉，沒給她反應時間就收攏指掌，用有些色情的方式揉弄著手感良好的細膩豐滿，指腹蓄意的挑捻著敏感的乳尖。

「不…愛音!」

等待太久的孩子顯然無心珍惜禮物的包裝，輕易解開了胸罩背扣，那件帶著垂墜、優雅且質地良好、無數次讓她浮想連篇的白色真絲雪紡襯衫此刻被過於猴急的拉扯開來隨便丟到一邊，眼前有更引人遐想更完美的畫面。

迫不及待的壓了上去，赤裸肌膚相貼的感覺比她最美的夢還要美好，感覺意外的像是回到家。

一切是這麼熱、這麼柔軟，學姊的被動縱容是她所有需要的答案。

「喜歡喔，學姊。」輕輕啃咬著早已泛紅的耳廓，語氣裡是毫無保留的情意。

「哈啊、不要…這樣叫…」

總是優雅和煦的嗓音此刻已經徹底變調，羞恥的模樣讓愛音的心臟開始漏拍亂跳。

只有她能讓這張端莊的臉染上慾望。還想要更多、只有自己看的到的學姊。初次嚐到讓人沉淪墮落的快樂，總是純良直率的粉髮女孩也忍不住起了歹念，心甘情願成為慾望的俘虜。

「為什麼?因為聽起來很像在犯罪嗎?」

低低的笑起來，這具軀體是這麼完美誘人，不需人教，四處探索的舌尖就勾上了豐滿胸部頂端的小點，迷戀的吸吮舔弄著，讓淫靡的水聲迴盪在偌大的房裡，學壞了的粉髮女孩在挑弄學姊羞恥心中獲得太多快樂。

「那我該叫你什麼?Soyo?」

「隨便…哼嗯!」教養良好、謹守分際的大小姐嘴上還逞強著，身體卻抗拒不了這樣深情款款的呼喚，整個身體像是風吹落葉一樣無法克制的輕輕發顫著，陌生的強烈的快慰從下腹猛的竄上。

幾個小時前還學姊學姊恭敬的叫、乖巧聰敏又勤快的學妹此刻沒大沒小的直呼她的名字、那張聰明的嘴與靈活的掌正急切又熱情的索求著自己，而被緊緊抓住弱點的她似乎毫無抵抗的能力。

「Soyorin、喜歡喔，最喜歡了。」一定是故意的、這傢伙一定知道自己沒辦法抵抗這份喜歡，偏要在這種時候反覆在耳邊糾纏，自顧自地喚起了奇怪的愛稱，讓人火大又沒辦法教她閉嘴。

我也、喜歡喔。最後還是沒讓喉頭的話說出口，只是鼓勵的將指尖用與稍早截然不同的方式撫弄著那頭滑順的粉色長髮，劃過頭皮，讓益發劇烈的喘息填補自己還沒能坦白的回答。

逆著外頭隱約的城市燈火，那雙灰眼睛顯得很幽深，有那麼一瞬間長崎爽世以為自己卑劣詐偽的逃避與武裝都被看穿，然而年下的女孩只是朝她淺淺一笑，以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溫柔繾綣吻住她，替她化解這一刻的左右為難。

不知道是不是經驗豐富?一向是乖女孩的長崎對此無從判斷，只知道千早愛音似乎無處不在：性感的喘息、淡淡的花果與汗的香氣、熾熱細膩的肌膚觸感、或輕或重的啃咬，還有靈巧的、不知憐憫的撫弄。

陌生而令人迷亂的快感之中，骨感有力的手探向她的兩腿之間，滑過了花瓣，精準的摁上了早已經勃發挺立的小點，引起尖叫，陌生的過於強烈的電流瞬間竄上腦門，顫抖著緊緊攀住意外可靠的肩膀，下一秒小小的高潮瞬間就將她淹沒。

好丟臉。好想躲起來。意識到自己作為年長的那方卻被三兩下就繳械投降，熱意竄上臉頰，掙扎推搡起來。

「這麼喜歡嗎?Soyorin好色喔。」

偏伏在她身上的傢伙還繼續挑弄，附在耳邊的得意嗓音聽起來太壞太囂張，背上挨了打也只是裝模作樣的唉了一聲，看起來一點悔意也沒有。

沒給她太多惱羞的時間，那隻靈活的太討厭的手已經在濕潤的泉眼蠢蠢欲動，緩慢但毫無猶豫地往緊窄的甬道裡探。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