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講點……以前的事情吧………」

九原鏢局的兵馬離去後，柴業把鏢局的成員全部聚集起來，講述過往發生過的事情。

靖武鏢局一行，是來自北方梁國軍戶出生，北境的北衛道代郡的雁門關，旁邊小小的一個叫做玄蒼關的地方，輪值到那裡駐守。

梁國採取的兵制是衛所制，跟府兵制很類似，但是不同的地方在於：衛所制的兵，全都屬於軍戶－為求確保軍隊的永續兵源與戰力，代代承襲且不得除籍的戶口，一家出一口男丁，做為正軍，其餘的則是作為軍餘，負責食糧生產、兵器甲冑器械打造、馬匹生產飼養培育……等，全都由軍戶自行管理生產。

而且不能永遠駐紮在同一個地方，每到一段時間就要輪調距離原籍遙遠的地方駐紮，還強行規定一定要攜帶女眷的過去駐地那裡，以安定生活並養兒育女。

「說是會給你房產田地跟分配月糧，好讓你安心打仗送死，但實際上田地月糧都被那個混帳王八蛋的衛所官給私吞了，居然還要我們幫那些王八蛋種田養地，真他馬的渾蛋！」

「這麼說……各位……在梁國……都有妻小！？」提問的雲瑤，臉上全是不安。

「才沒有咧，誰會想嫁這種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長途跋涉到遠得要死的地方駐守的倒楣窮光蛋啊，而且軍戶只能跟彼此或賤戶通婚，所以大部分的正軍都是光棍或是露水夫妻。」

聽完柴業的解釋，雲瑤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可不是什麼好聽愉快的段子喔………」

柴業繼續說下去：「玄蒼關那邊的主官，是個叫做陳糾，跟朝聽權貴有裙帶關係的狗官，基本上狗官會做的事，他通通都做了，而且明明有沒有經營的手段，也不是出謀策劃的料，根本不是當邊關的料，而且明明可以靠關係，弄到更好的肥缺爽職，搞不懂他為何自動請纓到玄蒼關來。」

說到這裡，柴業喝了口茶、捏了捏鼻樑，接著說下去：「後來的某一天，遊牧民跟鐵契的聯合大軍，往玄蒼關殺過來！如果玄蒼關後頭的陽門城，有派援軍來支援的話，那應該還有辦法擊退，但是陳糾那個渾蛋，死活不肯派人前來支援，原因似乎是想挫一挫剛到玄蒼關駐守的程統制跟檀統領的銳氣。」

「程統制跟檀統領是……？」

程導：「程統制是我叔父，名識、字玄明。」

檀清：「檀統領是我伯父，名濟、字子益，我跟元啟是表兄弟。」

「……原來是這樣啊………」

「援軍不來，然後負責另一邊據點的虞武(字文先)，居然把他的頂頭上司殺掉後逃跑，讓原本的犄角之勢缺了一邊，因為如此，付出程統制與檀統領陣亡的代價，才勉強守住玄蒼關，但是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說到這裡，柴業停了下來，沉默很久後才繼續說下去：「雖然勉強擋下來了，我們這邊也損失慘重，玄蒼關眼看是守不住了，大家都在傷腦筋是否該後撤到陽門城去的時候，斥侯突然衝進來，說抓到一個形跡可疑的傻子，那名傻子……是游牧民嫁娶時，負責護送新娘到要嫁過去的部族的護衛之一，他身上還有個包袱，包袱裡的東西……是煮熟後切好的肉片，跟完整的數十隻女人手掌………」

說到這裡，整個空氣都凍結了，而且也大致上能猜得出整件事情的經過。

「說實在話，實在不太想相信這是事實，所以叫老耿用＂明鏡＂來試探看看，結果……陳糾不但搶了對方的新娘，還狠狠的姦淫凌辱一番，最後還全部烹煮吃掉……我永遠忘不掉，那個已經癡傻掉的使者，講著自己親眼看到新娘跟侍女們，被活活烹煮吃掉，還分給底下將士們一同享用，而且還是在活著的時候，看著自己被煮熟、被稱讚好吃可口的時候，臉上憤怒與絕望的表情………」

氣氛越來越凝重，一部分的人已經快聽不下去了。

「……弟兄們賭上性命，程統制還有檀統領捨命奮戰、甚至丟失性命，為的就是守護那些人渣畜生嗎？當下，我們決定放棄已經無法再繼續堅守下去的玄蒼關，去陽門城興師問罪，只是我們到陽門城的時候……陽門城已經被虞武那傢伙攻破了……陳糾跟他的那幾個兒子與侄子，還有陽門城所屬的兵將跟城內的百姓的腦袋，全都高掛在城門上。」

「欸！？」

「欸！？」

「……陳糾那些該殺的人渣就算了，為什麼連城裡的百姓也殺？」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的宗繼武，提出了問題。

「虞武那廝給的理由是－接下來是令人愉快的殺伐大會，不需要弱小又會扯後腿的尋常百姓，所以除了投降與能作戰軍正以外，其餘人全都殺光了，當然連城牆也拆了，完全捨棄城牆的優勢，打算直接跟游牧民與鐵契的聯軍正面衝突；除了這些，還在陳糾的宅邸裡，發現不少被烹煮過的白骨跟被剝下來後，被塞入填充物、各形各色的裸女人皮，以及一尊殺人祭鬼的邪神像………」

講到此，氣氛已經進入冰點，凍到令人難以忍受。

「……他馬的！我們拚死拚活、程玄明還有檀子益付出性命，為的就是保護魚肉鄉民、大啖人肉，還祭祀殺人祭鬼的狗官嗎？那個用奇怪的理由把全城百姓屠殺掉的豎子也不可取！……可是我們為了度過眼前那關，最後還是跟那個混蛋聯手退敵，打了贏但也沒有地方能回去了，所以我們就帶著殘餘人馬，一路南下，之後遇到了米文忠，讓我們總算有口飯吃，然後，虞武那個王八蛋，竟然也南下到了齊國………」

從來沒看過柴業發過這麼大的火，跟他比較不熟的都嚇了一大跳，但是更好奇南下到這裡(齊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眾人嘴上沒說，但眼睛裡都在請求柴業把事情講完。

「……剛開始，虞武他們是我們這邊的，跟我們一起抵禦王諄的叛軍，但是之後他就背叛了，背叛的理由居然是想跟我們交手……馬的咧！這廝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啊？到底裝了什麼啊？如果那時那個渾蛋沒有背叛的話，威海米家就不會敗亡了！」

「還是會敗亡的啊，柴使君，」

相較柴業的憤恨不甘，當事人米篤倒是看得很開：「當時的人力、財力、物力都已經到達極限，即使九原鏢局那時沒有背叛，威海米家也已經撐不下去了，但是當時沒有柴使君與鏢局諸位的話，米家早已慘遭滅門、成為歷史上的灰燼。」

「……文忠，謝謝你……總而言之，與九原鏢局相伴，跟伴隨在老虎身邊一樣危險，而且虞武那廝即使是我、文莊、公桓、澄明還有元啟聯手，都沒辦法壓制他太久，更別說他底下的人也幾乎是一騎當千的猛將，現在的我們跟他們打起來，是絕對沒有勝算可言；所以，自己的性命最重要，想退局退夥的趕快退一退，回到鄭公那邊還能得到點溫飽，以上，解散。」

說完，柴業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去，鏢局裡老資格的成員也跟著一起離開，留下鏢局裡資歷較淺的人們，讓他們好好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但是如果群體在一起的話，就容易受到資歷深的、或是受到當時氣氛的影響，進而做出不是出於自己意願的真正打算，所以柴業跟老資歷的鏢局成員才一個不剩的離開，並要資歷淺的解散，就是希望讓他們做出出於自身意願的選擇。

但人是群體的動物，不跟著群體一起行動或是做決定，就會感到不安，所以資歷較淺的成員，依然跟著自身所待的團隊，或是急忙拉幫結派、形成臨陣磨槍的派系。

當然，菩薩眼護送團也是鏢局裡的一個派系，而且不歡迎新入者加入(主要原因是某個面癱的黑衣遊俠之故，沒人敢加入)。

「這次柴局長講了那些事，主要是說給我們聽的。」

菩薩眼護送團的實際團長－宗繼武，直接了當地告訴所有成員，成員們莫不驚訝慌張。

年紀最長、閱歷較為豐富的蒼白魔法師－艾梅．克拉維爾，一副要大家稍安勿躁的口吻道：「柴局長他們沒有任何要對菩薩眼出手的意思，要的話早就動手了；現在是在告訴我們，接下來他們已經無法再繼續庇護，要我們趁對方還未發現的時候趕緊離開。」

「……可是……現在外頭到處都是流寇叛軍，離開靖武鏢局真的沒問題嗎？」

從磐石鎮開始，已歷經數次戰爭的成員，都知道數量上的暴力有多可怕，指揮得當的多數暴力更是恐怖，所以徐蘭君才提出這樣的疑問。

「………」

當事者尹芷芸欲言又止，如果離開靖武鏢局，那磐石鎮上發生過的事，很可會再次重演，但是繼續待下去的話，自己待在這裡的事遲早都會曝光，屆時就是老家會傾全族……最糟糕會是祖國會傾全國之力，只為取下自己的項上首級，到那時又會有多少人犧牲………

不希望再有人因自己而死，但更不希望自己身邊熟識的人又因為自己而丟掉性命，這時的尹芷芸，腦中突然閃過＂直接一了百了吧，這樣除了我之外，大家都能活下來………＂的陰暗想法。

「……誰得到菩薩眼之女、那個人就能掌握天下，為了避嫌所以不得不殺掉，真的只是這麼單純的理由嗎？」

宗繼武沒由來的突然說出這句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這麼說來……似乎有點道理，能得到無上權力的鑰匙就在眼前，居然說殺掉就殺掉，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閱歷豐富的艾梅也附和這個看法，不僅是當事人，身邊的其他人也終於察覺事有蹊蹺，感到不寒而慄。

「總而言之，留下來是九死一生、離開是十死無生，況且來到齊國後，也受到靖武鏢局不少照顧，就這樣一走了之也有違道義，我自己的決定是留下來，度過這次的難關後再向鏢局辭別，至於你們的去留，由你們自己決定吧；如果你們要離開的話，就先到距離這裡不遠的心禪宗根據地求取庇護，這裡的不成文規定是進入心禪宗的地盤後，無論有何冤仇過錯，全都到此為止，不得繼續追殺，繼續追殺下去的話，就是與心禪宗全體為敵。」

宗繼武做了跟柴業一樣的事，但是對他有稍微了解的人，卻聽出在無抑揚頓挫的語調中，隱藏的弦外之音－他對沒有留在衡陽郡一事，感到遺憾且有些內疚，所以決定留在靖武鏢局，好彌補那份缺憾。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未免太瞻前不顧後了吧？還是說……其實打一開始，我們就沒列入他的考量範圍？……雖然給了後路，但多半是後者吧，而且似乎沒認知到，其實這裡的大家，都在不知不覺中很依賴他了………』

出乎黑衣遊俠意料、如同蒼白魔法師所料想，菩薩眼護衛團，包括菩薩眼之女在內，所有人都決定留下來，讓黑衣遊俠大吃一驚，當然，臉上完全看不出來就是了。

大吃一驚的不只顏面癱瘓的黑衣遊俠，到了隔天，連靖武鏢局的局長也掩不住吃驚的表情，更令他吃驚的－居然沒有人離隊脫局，實在大感意外。

同時，睢陽尹氏的部曲以及九原鏢局的本隊，已開拔往現在所在之處(玻胡鎮)與之會合，正式捲入齊國的內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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