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错位的躯体

雨后的城市带着一股潮湿的清新，阳光穿透云层，在积水的路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陈默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浑身湿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昨晚的经历像一场荒诞的噩梦，刻骨的羞辱和那个诡异神灯带来的眩晕感混杂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他甩掉湿透的衣服，赤着脚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流冲刷下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任由水流打在脸上，试图冲走那些不堪的记忆和昨夜许下愿望时那近乎癫狂的冲动。

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目光落在洗手台上方那面布满水渍的旧镜子上。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些颓废。他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

下颌的线条……似乎和昨晚在橱窗倒影里看到的一样，少了几分棱角，多了点……圆润？他皱着眉，用手指沿着下颌骨摩挲。触感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视觉上确实柔和了些许。

“光线问题吧。”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将视线移开。一定是淋雨太久，加上一夜没睡，眼神都花了。他扯过毛巾胡乱擦干身体，套上干净的T恤和运动裤，疲惫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仿佛回到了某种诡异的平静。陈默强迫自己不去想李薇，不去想那个男人轻蔑的眼神，更不去想那个荒谬的神灯。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然而，一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水面下悄然滋生的水草，开始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他的身体和感官。

首先察觉到的是皮肤。陈默不是个注重保养的人，以前偶尔熬夜或压力大，脸上会冒出几颗恼人的痘痘，皮肤也容易出油。但最近几天，他洗脸时，手指触碰到的皮肤触感变得异常光滑细腻。不是那种油腻的光滑，而是像……刚剥壳的鸡蛋？毛孔似乎都隐形了，脸颊透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健康的浅粉色光泽。

他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疑惑地摸了摸脸。“最近……休息好了？”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也许是痛定思痛后睡眠质量提高了？他想起自己确实比前几天睡得沉了些。这个解释似乎很合理，他很快就把这点异样抛在了脑后。

然后是他的声音。一次部门晨会，他发言时，坐在旁边的同事小王突然小声对他说：“默哥，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

陈默一愣，清了清嗓子，确实感觉喉咙有点干痒，发声似乎也比平时费力一点，声线听起来……似乎清亮了一些，少了点原本的粗粝感。“可能有点着凉，昨晚空调开大了。”他随口应道，心里却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他最近没觉得特别冷啊。

这种喉咙的干痒感持续了几天。他买了润喉糖含着，但效果甚微。更让他不解的是，他发现自己说话时，似乎下意识地放轻了音量，连平时偶尔爆的粗口都少了很多。一次在茶水间，他不小心撞掉了同事的杯子，脱口而出的“卧槽”听起来都软绵绵的，毫无气势，倒像是娇嗔。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只能归咎于嗓子不舒服影响了发挥。

真正让他开始感到不安的，是体力的变化。陈默虽然算不上强壮，但以前体力尚可，爬几层楼不会大喘气，拎个桶装水也不在话下。可这几天，他明显感觉身体变得容易疲惫。下班回家的那段路，以前走起来轻轻松松，现在却觉得双腿发沉，上楼时更是气喘吁吁，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是要蹦出来。

“最近工作太拼了，累着了。”他这样告诉自己。为了“恢复体力”，他甚至破天荒地去了一趟小区附近的健身房——那个他办卡后只去过两次的地方。

健身房里的景象让他有些不适。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蛋白粉混合的气味，各种器械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他看着那些在器械上挥汗如雨、肌肉贲张的男人们，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排斥感，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奇怪的情绪。

他走到哑铃区，想试试最轻的一对5KG哑铃。握住冰冷的金属手柄时，他感觉那重量似乎比记忆中沉了不少。他尝试着做了几个弯举，手臂立刻传来一阵酸软无力感，肱二头肌几乎没什么反应，倒是手腕有些吃力。才做了七八个，他就不得不放下，手臂微微发抖，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回事？”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有些难以置信。他记得上次来（虽然是很久以前），5KG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难道真是虚脱到这种地步了？他走到墙边的身高测量尺旁，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头顶触碰到横杆的位置……似乎比记忆中标刻的178CM刻度线低了一小截？他使劲挺直腰板，甚至踮了踮脚，但横杆依旧稳稳地压在他的头顶。他低头看向刻度，指针指在173CM的位置。

173？他明明记得自己一直是178啊！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他猛地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根测量尺。是尺子不准吧？肯定是健身房这破尺子年久失修了！他烦躁地想着，转身离开了那片区域，再也没心思锻炼。回家的路上，他特意去药店门口的电子身高体重秤上量了一下。冰冷的电子音报出：“身高：173厘米。体重：58公斤。”

陈默站在秤上，看着那个数字，只觉得一阵眩晕。体重轻了可以理解（最近没胃口），但身高缩水5厘米？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机器坏了！两个不同的地方都显示173，这巧合让他心里发毛，但强大的认知扭曲立刻开始工作——他固执地认为，肯定是自己记错了，或者以前量身高时穿了厚底鞋，又或者……是最近太累脊椎有点弯了？对，一定是这样。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仿佛只要不去想，那缩水的5厘米就不存在。

然而，身体的变化并未停止，反而开始触及更核心的部分。洗澡时，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他低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的身体。胸膛似乎……变得平坦了一些？以前虽然瘦，但男性胸肌的轮廓还是有的，现在却感觉有些……单薄？甚至，胸前的皮肤似乎变得格外敏感，水流冲过时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刺痒的触感。他疑惑地用手按了按，没发现什么肿块或异常。

他的视线继续向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腹肌的轮廓……好像也模糊了？他吸了口气，试图绷紧腹部，但镜子里的腹部线条并不像以前那样清晰可见，反而显得平滑柔软。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触感是柔软的，带着点……弹性？不像肌肉的紧实。

“瘦脱形了？”他自言自语，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他撩起T恤下摆，仔细看着镜中的腰腹。腰线……似乎比记忆中更明显地向内收束了？原本直上直下的腰部，现在似乎有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他侧过身，这个弧度更加清晰——那是一个流畅的、自然的曲线，从肋骨下方柔和地内收，再连接向髋部。这绝不是他记忆中的男性腰身！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镜子，不敢再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角度问题！是最近瘦得太厉害，脂肪少了，所以显得腰细了？对，一定是这样！他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认知的扭曲如同最坚固的堡垒，将这份足以颠覆他世界观的恐惧死死压制，强行解释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导致的“视觉误差”。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洗漱台。那盏布满铜绿的青铜神灯，被他从湿裤兜里掏出来以后，便随意地放在台面的一角，像个不起眼的摆设，积了一层薄灰。那个雨夜里诡异的烟雾和脑海中的声音，此刻回想起来更像是一场高烧下的幻觉。他盯着那灯看了几秒，一种莫名的排斥感涌上心头，他伸手将它扫进了抽屉深处，眼不见为净。

日子在身体的悄然异变和认知的顽强扭曲中继续。陈默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只是他越来越讨厌照镜子，也尽量避免触碰自己的身体。他买了几件更宽松的卫衣，试图掩盖那越来越明显的腰线和变得单薄的身板。手臂的无力感也越来越强，拧瓶盖有时都会打滑，他只能归咎于“最近手没力气”。

周五下班，陈默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公司大楼。夕阳的余晖给高楼镀上一层金边，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他低着头，想着晚上是点外卖还是煮个泡面。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陈默？”

他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街对面，李薇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长发微卷披在肩头，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唇色是鲜艳的玫瑰红，整个人容光焕发，美得惊心动魄。她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明亮，带着一丝……惊喜？

愿望的第三条清晰地在他脑海炸开：“我要她变成一个奇丑无比、没人要的丑八怪！我要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

可眼前的李薇，哪里丑了？分明比分手前更加光彩照人！而且，他们不仅“见到”了，她还主动叫住了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愤怒瞬间冲上陈默的头顶。他想怒吼，想质问，想转身就走。然而，就在他准备付诸行动时，一股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流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的身体像是脱离了大脑的掌控。他的目光无法从李薇那张巧笑倩兮的脸上移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动，不是愤怒的狂跳，而是一种……带着悸动和慌乱的狂跳。一股淡淡的、甜美的香水味顺着晚风飘来，钻入他的鼻腔。这味道他以前从未在李薇身上闻到过，此刻却觉得异常好闻，甚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更可怕的是，当李薇迈着优雅的步子，穿过马路向他走来时，随着她的靠近，陈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开始发软，腰肢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陌生的酸麻感，仿佛支撑身体的力气正在被迅速抽走。他甚至需要微微咬住下唇，才能稳住身形，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地软倒。

“好久不见。”李薇走到他面前，声音轻柔，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愉悦的语调。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本该厌恶、本该愤怒的眼神，在对上李薇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时，竟不由自主地闪躲开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耳根在迅速升温，身体深处那股酸软感更加强烈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让他感到羞耻的……期待？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比平时更加清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好……你呢？”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这软绵绵的、近乎温顺的语气，是他陈默该有的吗？

李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微微歪头，目光似乎在他变得纤细的腰线和宽松卫衣也掩盖不住的、微微起伏的胸前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深邃：“我也挺好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缘分。”

“缘分”两个字，像羽毛一样搔刮着陈默的心脏，带来一阵更强烈的悸动和眩晕。他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腰肢那阵酸麻感变成了清晰的、细微的颤抖。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让他方寸大乱、身体失控的女人！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几乎是慌乱地丢下这句话，不敢再看李薇一眼，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快步离开。他能感觉到李薇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那目光像是有温度，灼烧着他，让他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腰肢的颤抖几乎无法抑制。

直到拐过一个街角，彻底脱离了李薇的视线范围，陈默才敢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他捂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感受着脸上未褪的热度和腰肢深处残留的、陌生的酥麻感，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再次将他淹没。

为什么？愿望不是让她变丑、永远消失吗？为什么她变得更美了？为什么自己见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那种心悸、脸红、腿软的感觉……那分明是……是心动？！

“疯了……我一定是疯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深深的自我怀疑。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变得光滑细腻、指节似乎也纤细了些的手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在宽松卫衣下也显出异样曲线的腰身。

身体的变化是真实的。

李薇的出现是真实的。

他失控的反应……也是真实的。

认知的扭曲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裂痕。那个被他强行压抑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渗入他坚固的心理堡垒。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和错觉吗？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和闪烁的霓虹。世界依旧运转，但有什么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在他与现实的连接中，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不可逆转的扭曲。而那个被他锁在抽屉深处的青铜神灯，在黑暗中，似乎无声地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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