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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晚饭后，有两个同学是住宿的，直接回了学校。吉贝尔不用上学了，他直接回家。

　　而我和王数是走读的，而且彼此知道住处，因此我俩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家走——不是骑车，而是推着车，因为我俩都不着急，都知道彼此有话要说。

　　车把手有些凉，金属部分被我的手掌焐出了体温。我们短暂地沉默着，车轮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和着不远处商铺的音乐，时有时无。

　　路边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着，光罩是暖黄的，把周围的空气都染成了旧照片的颜色。刚走到第一盏路灯下，我俩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地铺在身后，连自行车轮子的轮廓都拖出细细的尾巴。往前走几步，影子就开始往回收，慢慢缩到脚边，缩成小小的一团，最后完全消失在路灯的光晕里。等我们走出这盏灯的范围，前方路灯的光就接了上来。影子又重新冒了出来。

　　「你……恨老任么？」我踌躇了半天，还是先开了口？

　　「嗯？你说那件事？」她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夜色里的远处。「没有吧，没那么夸张。」

　　「可是……你俩在一起都这么久了」我讷讷地说，算上高一，他俩交往三年多了吧？

　　「嗨！阿达，你都这么大人了，难不成，你还相信天长地久？」她此刻才转过头看着我，挺拔的鼻梁轻轻地抽动着，随即她笑了。

　　我傻傻地点点头。

　　她从我的脸上收回目光，接着说道：「我不信，我从来不信。我从来不相信刻舟求剑的爱情，也不相信曲意逢迎的爱情，更不相信委曲求全的爱情。」

　　「那你……相信什么样的爱情？」

　　她沉吟了片刻，又笑了：「好吧，算我说错了。爱情是没有理由的。哪一天，我遇上奋不顾身的爱情也说不定。」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说是不？」她又回过头来，歪着头看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琢磨着她的这句话，突然想到了孙燕姿《天黑黑》里的歌词：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

　　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

　　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

　　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也许爱情，也没什么神圣的吧；也许爱情，就像这一盏盏的路灯一样，上一盏路灯目送你的背影远去了，下一盏路灯又把你亮堂堂地接管。

　　「那你准备好接纳新的人了吗？比如……我？」我甚至不是鼓起勇气，我是脱口而出——今生今世的第一次和女生表白。

　　王数诧异地望了一下我，聪慧如她，想必也没料到一个晚上，能被身边两个男生表白吧。她笑了笑，拢了拢头发，却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阿达，马上高二分班了，你是准备去文科班，还是理科班啊？」

　　「你去哪儿？」我意识到这个问题话里有话。

　　「我当然是去理科班。」

　　「那我也去理科班。」

　　她轻轻叹了口气：「阿达，有的时候你真的像个小孩子。你去理科班，就能和我在一起了么？你高中和我在一起，大学就能考上同一所大学么？上一次，你月考排名多少？」

　　「我……两百多吧。」我有点心虚地说；升入高中，我又是掺和着老任，王数和席吟的三角恋（席吟：关我什么事？）；又是和孙蓉蓉打得火热（肉体上的），简直无心学习。年级两百多的成绩，连普通班一些人都比不过。

　　「我上次月考，三十多名。」王数咬着下嘴唇，似乎在想后面的话是否合适：「阿达，你的数学很好，语文也不错；但是物理，化学，就一般般。你呢，虽然很聪明，但是也挺懒。」

　　我不知道此刻她说这个干什么，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听到她接着说：「如果你报理科，数理化三门，你不用功，根本考不上去。要我说，你还不如就报文科，文科只要数学一门好，其他几门，学和不学，差不了太多的。这样，反而很容易能考上一个重点。」

　　我瞠目结舌，她说的这些，我根本没考虑过。实际上，高二报文科还是理科，对我来说，原本是一个比周末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更无关紧要的问题。

　　「政治，历史……不是要死记硬背么？」我挤出一句回答。

　　「你底子不错，不用那么费劲啦！再说了，你记忆力也不错啊。」她愉快地说，「不过，文科上了大学不好就业。但对你没啥大影响，反正你家条件还可以。」

　　我想想也是。我抓了抓头，然后说道：「那我岂不是没办法和你一个班？」

　　她罕见地在我脑门上敲了个暴栗：「想什么呢？和我一个班，我就会喜欢你么？」

　　「那要怎样……？」

　　「你先超过我的年级排名再说吧。」她说道。

　　「超过你就可以……」我迟疑地问道。

　　「超过我再说。前提条件。」她却毫不迟疑地回答。「还有，想追我的话，你也得先和孙蓉蓉分手。」

　　……

　　席吟觉得我今天一直恶狠狠地瞪着她。小姑娘觉得非常奇怪。

　　「阿达，你老瞪我干嘛？」她一边奇怪地问，一边努力地擦着窗户，清秀绝美的脸庞上，渗出点点汗珠。

　　我俩是被劳动委员派到包干区擦窗户来了。她负责擦内侧，而我负责擦外侧。

　　这本是欣赏美女的大好机会，甚至你可以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盯着她看——席吟也无话可说——因为你可以说是在检查玻璃有没有擦干净。

　　但我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我看着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里恶意就泛起：是啊，如果不是席吟，老任怎么可能甩了王数？如果不是老任这个「先甩后追」的「楷模」在前，王数又怎么会提出让我和孙蓉蓉先分手的要求？

　　这就和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不知道会不会来，但要求你先拒掉南大的Offer一样，是个非常难以抉择的要求。

　　席吟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知道了，一时半会她也理解不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没有回应她的质疑，于是小天使也回瞪了我一眼：秀眉蹙起来，丹凤眼微竖，挺拔小巧的鼻梁皱着，还挺好看的。

　　「我说，小席子，你喜欢老任吗？」我鬼画符般地擦着窗。

　　「欸你问这个干什么？」她说道：「你能不能好好擦？一会儿还要我返工？」

　　因为席吟惊艳的颜值和内向的性格，全班的男生，甚至绝大部分的女生，都喜欢，宠着，甚至疼爱她。但我偏不，绝大部分时间里，我就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同学看待。秘诀就是：我避免和她的眼神接触。如果和她对视过，哪怕一两眼，我都不得不承认：她长的是真他妈的好看。

　　「返工啥啊返工，包干区鬼才来。」是的，我们的包干区是美术馆，除了某任美术教授出身的校长，后续领导和师生，几乎从来没来过这里。「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好好干。你到底喜不喜欢老任？」

　　「一般吧。我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她抿着嘴说道。

　　「啧，一心向学呗？」我讥讽道，别的不说，小席子你抽屉里的情书，都堆不下了吧？

　　「对！」

　　「考个好大学呗！」

　　「对！」

　　「将来找个好工作呗！」

　　「……对！」

　　「再嫁个好人家呗？」

　　说道这里，席吟突然怒了。很出乎意料地，她没头没脑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尹达！你这种生在蜜罐里的人，什么都不懂！」

　　她把手里的抹布往身下的水桶里一摔；隔着窗户，我甚至都看见水桶里的水溅在了她的裤脚上。

　　「你他妈的自己干吧！」说完她就气冲冲地跑了。

　　我瞠目结舌。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脏话。

　　原来小席子也会说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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