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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迷迷糊糊睁眼的刹那,阿一呆滞了。
陌生的天花板……不是这种展开。他就睡在熟悉的自己家,但睡旁边的人不对。
说到底旁边根本就不该睡人。
深更半夜,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家中,这可不是小事。何况对方还长了通缉犯的脸。
立马报警!必须立马报警!阿一心中的小人捧脸发出尖叫。
然而,有数个让人觉得奇怪的细节。
首先是这个男人的外表。脸虽和阿一的熟人一模一样,头发却略长了些。身上穿的无疑是丝绸睡衣,哪有正经人会穿睡衣夜袭啊?再者闯入别人家里,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呼呼大睡,阿一认识的男人断然做不出这种事。对方也从未有过如此平和的表情。
思考间,眼前紧闭的眼皮掀开,露出一对掺杂有困意却不失锐利的眼眸。
对上那抹金色,阿一心头一紧,立刻后悔起刚刚的犹豫,战战兢兢地开口:「高、高远,你为什么会——」
「高远……?」
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
出声的男人毫不掩饰困惑。
难道认错了?阿一比他还要不解。难道这个人只是长得像,其实并非高远遥一,那个凶恶的杀人魔,那个自称「地狱傀儡师」的通缉犯吗?
阿一谨慎地和男人拉开距离,但床就那么点大,很难安放两个成年男性。他才往后退,便险些从床上翻下去。说险些,还是因为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他,将他捞进怀里。
好恐怖!
被男人抱住实在恐怖!
抱住他的人长了一张高远的脸,更是让惊悚指数翻倍!
阿一颤栗道:「你……你你是高远吗?」
「奇怪的问题呢。你是金田一一君吗?」
「肯定是啊!」
「哈……那就没问题了。」男人从容地撑起上半身,俯视着一动不敢动的他,「我确实是高远遥一。真是奇妙的早晨啊,一君。」
一君,他居然喊名字,而不是姓。阿一快要晕过去了。他再三确认今天不是愚人节。但就算是愚人节又怎样?高远从来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高远「绝对」不会。
可能性有两种。
要么高远不正常,要么阿一自己不正常。
阿一选择相信前者。
不太正常的高远就像屋子主人般打开衣柜,随即转过头来:「一君,没有我的衣服吗?」
「怎么可能有啊!」阿一条件反射地回完,喉咙里像被人塞了枚杏仁般略感苦涩,「你以为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高远托着下巴,看阿一翻箱倒柜地找尺寸偏大的服装:「金田一君难道推理不出来?」
阿一顿了顿,毅然决然道:「不想知道!」
对已经开始窒息的他,高远不假思索地说:
「是恋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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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
高远曲起右腿,将膝盖压在床上微微俯下身来,充满压迫感,极度危险。
阿一的嘴唇弯成了波纹:「呜呜呜……我说的都是实话,遥一你怎么这样。」
他声音听起来像在哭哭啼啼,但眼睛看上去和平时吊儿郎当的神态没两样。高远看得隐隐烦躁。
问题出在今早。
意识由浅眠转至清醒时,耳朵捕捉到了不该存在的呼吸声。高远立马警觉地睁开眼睛,披着中长发的男人正背对自己睡得香甜。
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铺,高远绕到正面后,看到了张无比幸福的脸。不时咂巴下嘴的男人遨游于好梦之中,但他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高远用独特的方式帮他从噩梦里惊醒。可男人醒来,情况却越发离奇。
他自称金田一一,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高远的宿敌,此外,还多出一张身份牌。
「不管要求几遍我都会说,」阿一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我是遥一的恋人啦♡」
他费劲地扭了扭手腕。被绑在床头柱子上的手,其右手中指套有一枚纯银的戒指。
凝视着对方充满了敌意与嫌弃的双眼,阿一叹了口气:「话虽如此,遥一却不是你诶。」
「你是想说世上还有另一个高远遥一吗。」
「谁知道呢。」
呜哇,可怕。阿一嘴上打诨,脑袋里却泛嘀咕。一旦发现有同名冒充者,便立即去把他杀掉,对面的男人正有如此冷酷的眼神。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遥一了,心脏怦怦直跳。
早晨的瞌睡虫终于被他赶出,清醒起来的阿一试着提出见解:「平常不就会有吗?因为心血来潮出了企划,就把人拉去客串。于是发生和新认识的朋友交换了联系方式、却怎么都找不到人的鬼故事。」
高远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一挣脱胶带,刚想摆出耍帅的姿态,就被高远用匕首尖端逼退,只好继续躺床上投降道:
「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可能碰巧相交了。」
「…………」
这话非常反常识,听起来就像没学过物理知识的吊车尾高中生会说出来的。
然而,高远认识的金田一早就高中毕业,在三流大学混过四年。
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有五年的交情了。
就算是精神显得相当异常的阿一,说出分析时也会染上自己熟知的颜色——此刻他的想法断然不会有错。高远比谁都清楚这点。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并不重要。高远唯一在意的是,原本的金田一一去到哪里了呢?
胸口因为异变而涌动起烦躁感。由于不可控制的突发事件,他的计划泡汤了。完美的序章暴露出大量瑕疵。高远该找谁负责?杀了谁才能平复这份急躁?
阿一熬不住漫长的沉默,一只手握住高远持刀的手腕,一只手大胆地碰向高远的脖颈。手指触及那点温度的同时,他弯起了眼睛:「话说回来,既然现在只有我在,要不要来试一下喜欢我呢?」
他这是……被、调戏了?而且还是金田一……不,这个人并非他的平行线,高远无比确定。哪怕他们在灵魂上算同一人也一样。
越过阿一微不足道的阻挠,高远将匕首刺向他的眼球——
阿一瞪大了双眼。
只要稍微颤抖一小下,他的眼珠就要不保。可在那份紧绷中,残留有强烈的自信。不掺杂邪念与欲望的眼瞳透彻明亮,一如平常。尽管可疑,尽管荒诞,他确实是金田一一。
高远的手总是有力、稳定,绝不出错。然而,他却以防万一地,偏开了匕首的锋芒。阿一捕捉到这份超乎寻常的慎重,笑意渐深。
「我不是你的恋人,只是个杀人魔。」高远淡淡地拒绝了表白。
「遥一总是这样,我不要紧。」放松下来的阿一抹了把眼泪,因早晨的氛围和久违的对峙,他的身体起了反应,「要紧的是我的小儿子呜哦——!」
高远站直身体,留下背后蜷成虾米的阿一。在披上外套后,他活动了下右手,眉头紧皱地说:「手感好恶心。」
阿一潸然泪下,双手捂住脆弱的裆部,怒吼道:「为什么你要伤心!?该伤心的人是我!好痛啊!」
「我应该踩烂它的。」
「诶,要用脚吗♡」
「…………」
厌恶与后悔被更沉重的感情取代,高远说不出话来。他深知自己的宿敌,金田一一是多么见色起意、水性杨花的混蛋,但起码在他面前会严肃一点,像个正经人。假如放任金田一肆意生长,就会长成眼前这副歪曲的德性……
那他们两人,绝对不可以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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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相交了。
尽管只有根本不够回味的几秒钟时间,但是他和高远接吻了。准确地说,是被揪着领子强吻了,他脏了啦!
阿一倒在桌上,眼泪流成小湖,倒映出一张惨绝人寰的脸。
手撑着下巴,高远用另一只手戳了戳他婴儿肥的脸蛋:「你哭得真伤心呢。」
阿一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哭哭啼啼:「呜呜……我的初吻……」
轻抿了口速溶咖啡后,高远皱了下眉,把马克杯推向阿一面前,口头轻描淡写地问:「哎呀,你没有和七濑小姐终成眷属吗?」
阿一顿时流干眼泪,唰地支棱起来:「难不成你那边的我有——!」
「变成那样的话,比起结婚钻戒,七濑小姐会先收到葬礼的通知书哦。」
「恶魔,你根本就是恶魔……!」
「金田一君,难道你才发现这点吗?」交谈间,高远又将仅消灭了三分之一的松饼递出去,「不过,我要澄清……最先发起追求的是一君哦。请不要把我想成会强抢高中生的那种无赖。」
阿一垂下眼帘,看向被他硬塞过来的早饭,觉得这话实在没啥可信度。
对方理直气壮,仿佛阿一生来就是要帮自己消灭残羹剩饭的。
集冷漠、冷酷、冷血于一身,与人相处时带有轻微洁癖,让人怀疑他是毒蛇转世的高远,会在恋爱后变成这样,祸害的第一目标甚至是自己。不得不说,就算谁生来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但有些人还是不要恋爱比较好。
退一万步来说,高远亲手烹饪的早饭,真的能吃吗?
产生了踏上刑场英勇就义的心情,阿一总之先叉起一块蛋糕,沉重地闭起眼睛:「啊呜……」
咀嚼咀嚼。
他忽略不掉心头奇妙的古怪感觉:「好像很、普通……话说加了蜂蜜后好甜。」
高远并不在乎他的评价,微笑着开口:「让期待五星级大厨的你失望了。」
「不,这个是……」
「是?」高远歪了下脑袋,等待阿一的后文。
「呃……」阿一讲不出话来。这位高远的举止也相当平常,没有一丝当犯罪策划师时的高调。淡淡的温情仿佛他们本就是家人。
但,这不对吧。
就算高远确实有一个叫「金田一一」的恋人,那也不是他啊?
阿一捂住额头:「高远,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不是你的恋人,你不觉得拿同样的态度对我,有点对不起对象吗?」
高远沉着地听完后,反问:「为什么我要对得起他?」
「呃……」因为你戴在脖颈上的银链串有戒指。你投喂我的动作自然得仿佛天天和人相亲相爱。你还拿接吻熟不熟练当角色测试!阿一首次有难以说出口的推理。
发现他僵在原地,高远了然地勾起嘴角:「假如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真的偶然交错了一下,你不觉得一君才是会更兴高采烈地出轨的人吗?」
阿一近乎条件反射般地回答:「很不想承认,但感觉完全是这样!」讲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意味着什么,瞳孔地震:「等等,不对!我和高远——我是说我认识的那个,不是那种关系!他会被杀掉的!得想办法阻止——」
正叫着,嘴唇被手指抵住了。
高远轻声说:「别担心。——从现在起,把心思全都放在我身上。如果你不想看见任何悲剧的话。」
金色的眼瞳折射出残忍的光泽。这熟悉的颜色把温情脉脉撕碎。
阿一颤栗着,静静地握起拳头。
对此,高远愉快地眯细了眼睛:「如果不和我谈恋爱,你会一直是现在这样子啊。金田一君,我也很喜欢现在的你哦。企图偷偷报警也好,想爬窗到隔壁也好,将信息折进纸飞机里也好……一君从来不会和我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
他只是普通地诉说着,阿一却不知为何脸都涨红了。明明以前和高远相处时都不会这样。对面这个人戏弄的微笑里藏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觉得……色气。
为了甩掉邪念,阿一奋力地摇了摇脑袋,拿出对宿敌的严阵以待:「你该不会想说『换一个人也无所谓,和我约会吧』这种话吧?」
高远说着「我是这个打算」,翻了下手掌,变魔术似地夹住一封信。他原本就是魔术师。让阿一吃惊的是,信居然会出现在他手上。
「这个是……!」
「是来自『地狱傀儡师』的邀请函。呵呵,不是口头邀约,而是特意准备了亲笔信……在我看来有种古典的浪漫。」
「我完全感受不到诶。」阿一连忙抢回了信。
高远颇有深意地笑说:「请好好收藏。」
阿一立即替自己解释:「才不会收藏咧!」他作势要把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却在停顿后,讪讪地将其重新展平。
他与「地狱傀儡师」的日常生活毫无交集。
在命案现场与其对上,劳心劳力,已经是阿一能承受的极限。
那个犯罪艺术爱好者同样对追求平凡的他毫无兴趣,仅限策划了命案后会想方设法地拖阿一到场。
这就是他们,两条绝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一旦二者相遇,便是死神发出嗤笑之时。
而那个策划者从头到尾换了个人。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清楚详情。也就是说,阿一不必刻意赴约……
看穿他软弱的心思,高远凑近他,低沉地开口:「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演出。你不现身也太遗憾了。请为『我』写下五千字以上的观后感。」
「谁会写啊!」
「好了,快吃吧。金田一君也不希望这成为最后的早餐吧?」
尖锐的威胁变成悬于头顶的利刃。
阿一食不下咽地塞着早饭,看到高远起身翻出家用医疗箱,头冒黑线道:「你切到手了?」
高远拿起一小卷绷带:「是准备乔装。毕竟,我一个凶恶通缉犯正要和你一起出门。」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
阿一跳了起来,连忙拦住打算把自己整成绷带怪人的高远:「那样也太可疑了!」
高远看向他扯住自己的手,从容地说:「没有人会刻意刁难一个面部严重烧伤的可怜人。」
阿一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但我不想和怪胎并肩走在街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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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需要再戴个面具,或者缠点绷带之类的吗?」
阿一扒着泡面,询问仅戴了副眼镜便打算出门的高远。
呜哇~好危险的。感觉随时有可能撞见刑警。
高远冷冷地瞥向他:「我还没有自恋到以为街上随便哪个路人都能通过通缉令的照片认出我。」
此人就是很自信嘛!阿一指着高远,对并不存在的镜头无声说。
懒得搭理他,高远转动门把手,离开屋子。这里不过是他临时歇脚的地方。即便被通报也无伤大雅,尽管那位「金田一一」就像由恋爱因子锈蚀了大脑,毫无报警抓人的意思。
「…………」
走过拐角,换了张脸,再把外套翻过来穿,任谁路过都会觉得他是正在晨练的大学生。唯一的瑕疵在长裤和鞋子。但笔直闯行过商场的东西大门后,这点不足挂齿的小问题也消失。
至于被他扔在房间里的金田一一……
高远考虑过是否应该把他控制起来。但即便是他也必须承认,能够让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自己同床共枕,已经不是常人所为。或许其中真的存在超自然因素,普通的监禁手段未必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还会打乱高远原本的行程。这是断然不容发生的。
既然不是他的平行线,那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士,随便他行动吧。那个房间里留有高远以备不时之需的财物,就当是对与自己平行线长相相同的男人,给予微不足道的关照。
只是……
「哈啊……真扫兴。」
高远轻声嘟哝,抱怨起事态的脱轨。
找到合适的木偶,精心设计了案件,把邀请函寄给平行线。
至此都非常完美。
结果,在开幕前,他的平行线神秘失踪,被另一男子取代。简直是糟糕透顶的早晨。
即便如此,高远依然打算履行与木偶的约定,在命案现场,监督他实行那个犯罪计划。
预定是这样的。
「…………」
在新干线的候车区看见了熟悉的后脑勺。一瞬间产生了莫名的安心感,但高远立即感到可耻与恨意。手插口袋的男人穿着与自己身形不太相称的白衬衫,裤脚也不伦不类地卷起。换而言之,这个人若无其事地穿了高远的衣服,并丝毫没有要去更换的自觉。
金田一君绝对不会做这种事……高远久违地体验到血压飙升的感觉。在杀气刺激到目标前,他平静地移开视线,走到站台边,凝视着空空的铁轨。
如果把他推下站台会怎样呢?
若金田一君能回来那倒也罢。可假如从此以后,现实都将沿这条路线发展……高远从不勉强自己容忍沙子。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纠正错误。
从这一刻起,高远的目标变了。
精心设计、引以为傲的完美杀人不再是首位。他不能放过那个比自己更满口谎言的骗子。
为何会生出那么强烈的敌意呢。
高远自己同样难以道明,可他不在乎。比起达成目标,他更重视自身的感情。若强行割舍、埋没这份感情,就等于背叛了自己,就和学生时期虚无缥缈的自我没有两样了。
而唤醒了他胸口的冲动,使他在不可理喻的道路上奔跑,变得越发异于常人的、独特的,正是被高远称为「平行线」的人物。
所谓平行线即为永不相交的两条直线。即便不会相交,却仍相伴左右。
原本,高远原谅不了金田一的存在。若将他们的相遇说成是命运,那神绝对怀有见不得皆大欢喜的恶趣味。对方总能找出犯罪计划在实施过程中的破绽,让他的艺术不再完美。摧毁那个少年,使其再无力于自己面前抬头,高远曾如此深怀恶意。
直到从某一时刻起,他……他变了。
对少年的欢喜胜过了憎恶。高远心想:舞台上的剧情需要跌宕起伏。既然他们是光与暗、正与邪、生与死的代言人,那就允许少年特别担当能为演出带来戏剧性变化的主人公吧。
那个变得不可或缺的少年陡然消失,高远涌起了不知所措的感觉——他断然不会承认。
自己所拥有的感性唯有一种。
那便是身为杀人魔王的杀意。
……唯有如此而已。
不出意外地,那个可疑金田一与高远的换乘路线完全一致。高远并不担心会让人起疑。他背着钓竿,怎么看目标都在山河湖海。事实上,高远正准备去相模湾边的卡兰度假村。过去那里曾发生无人愿意回想的悲剧,而这回血腥事件将再度上演。
临近目的地,高远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吧。他就像是正打着哈欠等待宣告入场的观众——没想到不紧不慢间同行的男人会突然提前下车。
「……!不好意思,我要在这里下!」
没有犹豫的机会,出声叫停正在关门的司机后,高远快步离开接驳车。
站牌边,唯有抬头确认站名的高远。
那个翻着地图和手册的男人已经背对他走出十多米。
是没起疑心吗。高远看向旁边的公共厕所,观察后极为自然地迈出脚步。从那间厕所的窗户可以确认男人后续的移动方向。另一方面,谨慎起见,高远认为自己有必要换一张脸了。
男人似乎找不着方向,拉住路人胡乱地比划着。
高远安定地放下心来,将钓竿留在隔间,走出厕所——
这一刹那,高远怔了怔。随即他毫无缝隙地朝前走去,直到有一条手臂拦在面前。
「——先生,能打扰你一会儿吗?」
一路小跑过来的男人气喘吁吁,扯着衬衫领口对他露出笑容。
高远迷惑而又困扰地问:「有什么事吗?」
阿一轻咳一声,说:「重来一次,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人,高远先生。」
「…………」
再装模作样就变得愚蠢了。
高远撕掉伪装用的面具,冷笑道:「你是故意在钓我吗?」
阿一点了点头,又摇头说:「我知道你就待在我附近。既然你跟上了我,那按照平时的习惯,会去换一个更加隐蔽的身份。毕竟……你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杀我吧?」
「…………」
笔直地注视自己的双瞳里绽放着光彩。
高远晃了下神。
而阿一没错过这一破绽,弯起了眼睛,得意洋洋道:「你开始承认我是金田一了吗,高远先生?」
高远移开视线,绕过他往前走:「你是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好冷酷啊!」阿一大叫,随后,「『我和你是两条决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不过平行线虽然不相交,却永远在旁边,就像双胞胎兄弟一样!』——这是你在露西亚馆杀人事件后,对我说的话。」
「…………」
高远止住脚步。
就在下一秒,他惊惧地睁大双眼。
因为阿一自背后抱住了他:「想知道吗?为什么会变得不一样?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没必要追究。你只是有着连对自己充满杀意的人都会想抱住的怪癖。」高远推他贴上来的脑袋。
「这话讲得太痛了吧。」阿一幽怨道,却不留恋地放开手,「好吧,这件事回头再说。现在你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回去看你的杀人戏码,另一个,陪我去找城所直的家属。」
「……为什么?」
「你未免太不相信我了。既然以那个房间为据点研究过,我就能通过你的痕迹推断出,你的目标木偶是城所直。」阿一顿了顿,给他思考的时间,「寻找已知的犯人很无聊吧?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也就是说服他放弃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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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让人怀念。」
看着蹲在案发现场检查尸体的阿一,高远口中冒出愉快的叹息。
耳朵几不可见地动了动,阿一转过头,疑惑道:「什么?」
「不……」高远选择避开不提这个话题。
邀请金田一到命案现场,看名侦探先生解谜——自从他们确定关系以后,就很少发生这种事了。总是与高远同出同进的阿一会想方设法提前获取他的目标清单,拼命说服木偶不要进行复仇。
有时,高远也会配合阿一,挖掘那些尘封旧案的真相。当法庭无法制裁犯人,新生的复仇者便决心要亲手裁决。等鲜血成为勋章,阿一掺杂着悲伤与痛惜的表情,比任何佳肴都更显美味。
高远愿意用热吻来褒奖阿一取悦了自己的功绩。床上更激进的冒犯也令他有种胜出一筹的愉悦。没有比让金田一一失态崩溃更滋润的补品了。
话说回来,把这种事分享给看起来还是处男的金田一君,是不是太出格了呢?
尽管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像是雏鸟的他也非常可爱,让人想要吃掉。
抱住胳膊,阿一打了个恶寒。不必多说,罪魁祸首必是看似神游的高远。假如放任不管,就会有人倒霉。无论对方是谁,阿一都会遭罪,不如提前打断他的鬼主意。
「喂,高远。」阿一挪到高远身边,压低声音,「警察很快就会到哦。」
「真头疼呢……现在被抓很浪费吧?金田一君请不要揭穿我。」嘴上这么说,高远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根本没把警察放进眼里。
阿一明白高远的想法,他自己也在犹豫。今早,此人无比神秘地出现卧室里。即便将他逮捕,或许过一阵子就会毫无征兆地原地消失,害得拘留所里一片鸡飞狗跳。再者,他并非阿一认识的高远,这点已经被证实了。
所以,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
阿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比起那个,你对这起事件怎么想?」
高远看向他,歪了下脑袋:「金田一君……莫非打算求饶?」
「你在说什么啊……」
「这不是在问我手法吗。才不会告诉你呢。而且我也不知道。」高远不满地抱起手臂。
「不是啦。只是普通地想和你交流而已。」阿一为自己辩解,「从出现异样到发现尸体,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没设计过这种案子。」
「哼……」
「但说白了,你毕竟也是高远遥一吧?」
高远理解了:「原来如此。你很在意吗?」
起初,阿一疑虑这人是换了种新手法来耍自己。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根性的部分没变,但这个高远确实有哪里不同。假如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或者把他扔进拘留所里,阿一也能省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在意得不得了。
阿一撇嘴:「那当然。」
高远挑眉:「金田一君你,有向我表白吗?」
「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
「但是,在我的世界,一君追上来了哦。赌上他自己的人生。」手指轻轻按住前胸的戒指,高远露出促狭的笑容,截断了阿一的追问,「吃饭的时候再说吧。现在请注目于舞台本身。」
「啊,哦……」可恶,这不是让我超级在意的。阿一闷闷不乐,突然又大惊失色。糟糕!因为走神,一不小心就答应和他共进午餐了!
我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简直就像小狗一样楚楚可怜。但高远说什么?他才是被追求的一方——怎么会有这种事!
阿一断然不信,咬牙切齿地徘徊现场几百遍,把尚未能全部串起的线索埋进心底,带着满腔不爽与隐隐约约的胆怯,坐到餐厅里。
临海的度假村开放海鲜烧烤大餐。高远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食材,然后放任阿一在烤架上糟蹋。看了眼有点焦的鱼,阿一心虚地把它扒拉进盘子。
高远切开鱼腹,若有所思地说:「之前的话题……应该是从香港回来以后吧。」
阿一举起右手:「我姑且确认下,香港是指发生在皇龙酒店的事件吧?」
「对。」
「就是你谋害明智先生,企图嫁祸于我,失败后假扮大叔,在机场被捕的事件——」
「——金田一君,再管不住嘴,这把刀切的就不只是鱼了哦。」
竖起的菜刀绽放银光,高远笑容可掬道。
阿一只觉得腹部一痛,连忙改变口风:「非常抱歉,请您继续吧!」
高远让刀子平安地回到砧板上,回忆起过去:「我给你寄出了精心准备的犯罪地图。然后,在拘留所等待庭审的我,收到了你的回信。」
这句话偏离了阿一的知识。
他吃惊地张着嘴巴,而对此,高远露出毫不意外的浅笑:「所以我说了,是一君先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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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全都是因为你寄来的情书。」
阿一斩钉截铁地说。
高远想起他口中的信件。因为这个人的使坏,他在香港机场被捕。那之后于拘留所内,高远凭借高超的记忆里,心怀恶意地写下犯罪地图,希望恶心一下阿一的假期。
结果如他所愿,阿一到处求财,攒齐了路费后,骑着脚踏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此为止,高远还是很满意的。然而,眼前男人的形容词,让原本美妙的记忆变得不愉快起来。
「……会把预告函当情书,我对你的恋爱神经叹为观止。」
「你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特地也寄了一封信给我吗。」
「…………」
到底谁会喜欢你这种看见美丽女性就挪不动脚的臭屁小鬼啊!?
和他较劲简直浪费时间,高远说不出话来,于是把嫌弃化作微笑:「那又怎样。」
阿一得意地说:「所以,当场我就回信了。」
就算手握地图,我也没有能走完全程的经费。能不能来赞助我啊。
——钱包空空、顶多走到盛冈的贫困高中生敬上
由于不涉及危险的字眼,信顺利送到高远手中。狱中的男人微笑不语。然后——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在手造村里。」
「原来如此。你很确定我会越狱呢。」
「想象你就此放弃,被判无期徒刑才很困难。」阿一实话实说,「当时我烦恼了半天,才决定要开始旅程。既然要出发,那就干脆再赌一把。与其放任你消失,动不动寄来那种不知所谓的挑战信,不如留在身边更好!」
今天因这家伙惊讶了好几次,但都没有这回更让高远发愣。
已经不需要更多说明。
寄信的目的明明是玩弄自己的宿敌。对方却给出想要更近一步的回应。如果高远能预测犯罪的发生,那就借助他的手去阻止犯罪。
制造完美犯罪的杀人魔。
侦破难解谜题的名侦探。
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然而,面前的这个金田一一找出了唯一相交的可能性。而那边的高远遥一握住了他的手。
那个交点便是计划犯罪的执行者。
能为复仇而杀人吗?亦或者,能在最后一秒悬崖勒马?
他们同时朝潜在犯伸出手去,给予「杀」与「不杀」两种选项。无论对方走向光明还是黑暗,都原谅他。这点上,他们或许真的能算模范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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