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進入古堡

過去幾個小時的討論，對李宥辰他們三人而言，可以說是毫無進展。雖然三人都想要研究出這個規則到底是什麼，但絲毫沒有頭緒。

李宥辰坐在靠邊的位置，視線偶爾偏離與包廂中兩人的交談，落在車廂走道與鄰近包廂的玻璃反射上。

他注意到，不只他們這一組有人聚集。一些包廂的門半掩著，裡頭也有三、四人湊在一起討論。有的高聲驚呼，也有人歡笑不斷，也有人認真地像是在研究戰報。

但也有包廂門緊閉，窗簾拉上，毫無動靜。那些選擇獨處的人似乎刻意避開交際，像是在沉澱，也可能在保留情報。每個參賽者的個性不同，從這點就表露無遺。

突然，一陣輕微的晃動傳來，像是車體踩上了一段稍顯破損的軌道。他的視線被拉回眼前。列車開始減速，窗外的景色也逐漸從日間的濃綠轉為橘紅，夕陽橫斜在遠方的山巒邊緣，鐵軌旁的雜木叢拉出一條條長長的影子，隨車速漸漸拉長、延伸，最後幾乎與天色融為一體。

視野所及不再有村莊、不見電線桿，也沒有任何明顯的人造結構。只剩野草、低矮的叢林、與荒原的靜默包圍著列車前行。

最終，列車於一座不具名稱的小站停下。月亮已升上半空，蒼白的月光映照出月台的石板與鋼柱，站體簡陋卻乾淨，沒有標示、沒有職員，只有昏黃燈光靜靜亮著。

李宥辰從座位上站起，掏出手機試圖定位。他打開地圖應用程式，畫面載入了一會兒，卻只出現一大片灰白空白區域。沒有道路、沒有建築，連經緯度都顯得斷斷續續。訊號欄閃了一下，接著跳出「無服務」。

就在車門即將開啟前，列車的廣播首次響起，聲音來自一名女工作人員，語氣溫和卻明確。

「親愛的參賽者們，接下來將由接駁車帶您前往本次活動的主場地。請攜帶個人物品下車。」

車廂門打開，一位穿著深藍制服，配戴一層薄面紗的女性工作人員站在月台上迎接，她畢恭畢敬的站著，行了一個禮。

「從這一刻起，請忘記真實世界。踏出車廂後，您就是這場遊戲中的角色。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請以『角色』身分生活、互動與決策。」

她微微一笑，語氣仍不失禮節。

「祝各位在古堡裡，享受一場『完美的沉浸式旅程』。」

列車上的參賽者們默默點頭，有的臉上帶著躊躇，有的則明顯興奮。李宥辰提起隨身包走出車廂，腳踩在石板地上的那一刻，心中產生一種明確的切換感——「玩家」與「角色」的界線，就此劃開。

不遠處，傳來一陣引擎聲。一排黑色接駁車緩緩駛入月台邊緣。每輛車的外觀統一，車窗貼滿反光膜，連車牌號碼都刻意隱去，似乎是故意隱藏身分。

停在月台邊的黑色接駁車數量剛好與參賽者人數對應，每輛車內僅供兩人乘坐。打開車門後，他發現車內乾淨整潔，無人駕駛艙前方閃爍著藍色光條。

這些車輛全為自動駕駛——沒有司機，也沒有任何語音介面，李宥辰和金世祐互看了一眼，選了一台車做了進去，車門自動關上，隨即伴隨電動車特有的滑行感，車輛自動啟動，無聲地滑離月台，駛入夜色深處的山道。

窗外月光傾斜，一切看似靜謐，但每個人心中都隱約知道，遊戲——從現在，就已經開始了。

接駁車緩緩駛入古堡前的圓形石板廣場，最終穩穩停下。車門打開，參賽者們依序下車，腳踩在厚重的石板地面上，抬頭仰望這座龐大的建築。

這座古堡比李宥辰想像中還要壯麗宏偉。他抬頭看到高塔聳立，石牆與窗框雕工繁複，拱門與柱廊泛著微光，整體風格介於哥德式與巴洛克之間，處處透露出不惜成本的奢華與壓迫感。

在眾人下車的地點，又有一群工作人員站立在等待，打扮和方才那位工作人員相同，一樣的藍色制服、黑色面紗，還有一股專業但不由分說的氣氛。

其中一名穿著特別華麗的工作人員在大門前的石階處站定，舉起手示意全體停下。

「在正式進入主場域前，主辦方請各位交出所有行李，尤其是個人電子設備，包括手機、藍牙裝置、智慧手錶與任何可連網之物品。」

她身後的幾名工作人員推來黑色絨布托盤與鎖櫃箱，逐一收取參賽者的3C產品。每一項物品都被當場標註、入櫃，過程極為嚴謹。

「本次活動採封閉式運作，所有物品將由主辦單位統一保管，活動結束後將完整返還。遺失、損毀風險由主辦方負責，各位無需擔心。在活動中會用到的衣著、工具，統一由主辦方提供，除了貼身重要物品之外，請不用攜帶任何其他物品。」

接著，她取出另一個托盤，裡面整齊擺放著兩種裝置：一款細緻黑色項圈，以及一只外觀簡約的金屬手環。每人領取一組，由女僕協助佩戴並鎖上。

李宥辰接過項圈，他感覺到項圈內側為皮質結構，緊緊貼合脖子，卻不會感到不適；他的金屬手環則扣緊在右手手腕，沒有任何開關或鬆脫機制，上面有個小小的螢幕，顯示著螢光色的光。。

「這是身份識別裝置，也是本活動中唯一可追蹤您位置、行為紀錄與角色狀態的憑證。請勿試圖取下或破壞，否則將立即視為違反遊戲規則，並遭到淘汰處理，無條件送出場域，恕不退款。」

女工作人員再次出聲，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

「各位貴賓請注意，手環上有個小螢幕，上面顯示的數字請千萬不能出現到『6』，否則將視為立即淘汰，屆時我們會有工作人員和您聯繫，望請配合。」

李宥辰低頭看了看鎖在身上項圈和手環，只感覺有些冰冷。

站在他身旁的金世祐小聲嘟囔：「還真是搞得像某種……要進去牢籠什麼的啊。」

但他的語氣中，聽不出反感，反而像是隱藏某種期待與興奮。

藤原詩織微微開口，好像對於討論這個「6」的規則有所疑問，但沉重的靜默空氣讓她卻步了一下，只是聽到她喃喃念著什麼。

當全數人都把作業完成後，工作人員向所有人再次鞠躬，並離開現場。

眾人走上石階，只見大門在此時無聲自動打開，隨即映入眼簾的，是整齊排成一列的女僕。她們各自穿著不同顏色的緊身乳膠風格的女僕服飾，風格細緻卻帶有強烈的舞台感。從黑、黃、粉紅、紫到深綠都有。

而在女僕隊列正中央，站著一名白髮女子。她穿著緋紅色的乳膠貼身高級禮服，長裙垂地，肩膀裸露，胸前別著金屬徽章。她的氣場極強，五官優雅，眼神友善溫和，她輕輕側了頭，發出銀鈴般的聲音。

「各位尊貴的參賽者，歡迎蒞臨《乳膠古堡》的主舞台。」

她微微欠身行禮，唇角浮現優雅的微笑。

「我是萊蒂西亞·拉克絲，這座古堡的女主人。未來一個月——將由我們來好好款待各位貴賓。」

李宥辰聽見這名字時，腦中立刻聯想到火車上閱讀多次的歡迎信。無論是筆跡、語氣還是那種介於誘惑與命令之間的說話方式，眼前這位女子正是信末親筆簽名的人物——活動真正的主辦者之一。

氣氛在她出聲後漸漸緩和下來。雖然古堡壯麗而帶有威壓感，但這名自稱萊蒂西亞·拉克絲的女主人聲音柔和、語調親切，甜美笑容中帶著一種溫和的親近感，讓緊張的空氣多了幾分人味。

李宥辰注意到一旁有一些參賽者，同樣也注意到這個名字。

金世祐挺起了胸膛，而藤原詩織的眼睛略微張大。有數名其他參賽者也是露出期待的眼神。

而萊蒂西亞則是依然面帶微笑，緩緩地掃視全場，目光所及，每個人都彷彿自動屏住呼吸。

「現在時間已晚，請各位貴賓跟隨女僕們，回到自己房間，明早讓我們正式接待各位貴賓。」

萊蒂西亞輕揮手，女僕隊伍中便有數人立刻邁步上前。每人懷中捧著標示著名字與房號的銘牌、鑰匙與小冊。

「我們將由專屬女僕陸續引導各位，到各自房間安置行李與換裝。貴賓不需攜帶任何物品，房間內皆已備妥個人行李、標準服裝與其他必需品。」

話音未落，女僕們已按順序走到各位參賽者面前，鞠躬、示意，並用幾近同步的動作，引導眾人踏入古堡的內部。石造大廳內燈光溫潤，地毯深紅，天花板高挑，一切華麗得近乎超現實。

李宥辰斜眼看了站在不遠處的金世祐一眼，兩人目光短暫交會，他低頭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數位手環，冰冷的金屬觸感緊貼著皮膚，螢幕上仍顯示著「0」。李宥辰默不作聲地深吸一口氣，腳步一沉，踏上通往古堡內部的石階，沉重的鞋底聲在空曠的空間中格外清晰。前方，是他被分配到的女僕。他知道，真正的「遊戲」，從這一步開始了。

***

「初次見面，主人。」

一名身穿藍色緊身乳膠制服的女僕朝李宥辰微微鞠躬致意。她五官精緻，妝容以藍色為主調，眼影覆蓋至眼尾，唇色是一種冷艷的深藍，整體氣質帶著一種不協調的華麗。

眾位參賽者分批出發，李宥辰是比較晚出發的那批，此刻周遭已經沒有其他人，女僕靜靜地帶著李宥辰緩緩走向古堡的房間，一路上李宥辰觀察到了更多的「異樣」。

事實上，從踏入古堡的那個瞬間，李宥辰的第一個直覺除了「華麗」外，還有「異樣」。

雖然整體空間宏偉高挑，天花板上垂掛著水晶燈，地板鋪著深紅厚絨地毯，看起來理應充滿溫暖以及安全感。但仔細一看，大多數的裝潢細節都讓人無法忽視地違和。窗簾、沙發、甚至牆面覆蓋的裝飾層，幾乎全是拋光處理過的乳膠材質，滑亮得幾乎能照出人影，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彈性光澤。

尤其是牆壁上，各處都有一些「人形裝飾」，彷彿是真空壓製進半透明乳膠中的人體浮雕。那些姿勢不一的人形被緊密貼合在牆上，每一條肢體輪廓、面部表情都隱約可見，仔細端詳甚至可以看到張開的嘴唇與微翹的指尖，似乎有的人影還正在顫動。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裝飾品，更像是活生生的人，在某種狀態下被封存了起來。

在大廳、走廊邊角處，更有幾個身影低伏在地。那些人全身包裹著緊身黑色乳膠，從頭到腳連面部都無一裸露，視覺被眼罩遮掩，只有口鼻外露。他們像寵物般被金屬鍊條牽著，項圈末端綁在牆上的掛鉤或欄杆上，有些似乎正在趴著在睡覺，身體微微起伏；有些則保持靜止，彷彿與場景融為一體。

這些「裝飾品」並沒有被特別介紹，女僕也沒有刻意避諱。它們就這麼自然地成為古堡的一部分，無聲地向所有初來乍到的賓客宣告——這裡的美學、權力關係與遊戲邏輯，早已不同於常規世界。

藍色女僕靜靜走在前方，引導李宥辰穿過大廳後方的一道拱門。門楣上刻著「西館」兩字，筆劃繁複，金屬銘牌閃著昏黃燈光。晚上的走廊燈光略顯昏暗，兩側皆為拋光的深色石牆，牆面裝飾著大量奇異的藝術裝置與不明用途的家具。

李宥辰一路跟隨，腳步聲在長廊中回蕩。他注意到，走廊盡頭處與轉角邊有數座呈現跪姿的銀色人型雕像，每尊雕像的手中都握著一面鏡子，而鏡子則鑲嵌在他們腹部的位置。那些雕像的體態與皮膚質感過於逼真，細節甚至包含皮膚紋理與微張的唇形。他停下腳步細看其中一尊時，彷彿瞥見它的指尖微微抖動了一下。

（是錯覺？還是……）

沿著樓梯上到二樓後，女僕在一扇深色木門前停下。門牌上以銀色字體標示著李宥辰的英文名字。她打開門，站在側邊，做出「請進」的姿勢。

房間內部裝潢優雅，但仍維持乳膠城堡的統一風格。窗簾、座椅、甚至床頭板皆為柔亮的深色乳膠材質，空氣中帶著淡淡的香氣與一點塑膠感。

「主人，在本館的時候，夜晚請盡可能不要離開房間喔。」藍色女僕站在門邊，語氣輕柔地提醒。

她眨了眨眼，接著抿了一下藍色的唇，微笑補充：

「明日早上七點將供應早餐，地點會有女僕來通知，請務必準時出席。這是為了您的遊戲流程安排與健康考量。」

她走向衣櫃，輕輕打開一扇門，露出一排色彩豐富、風格多變的服裝，每件皆為緊身、剪裁華麗的特製衣裝。

「這些是您每天可自由挑選的服飾。如果需要穿著協助，可以隨時通知我們，我們會為您更衣。」

離開前，她指向床頭上方的一座銀白色十字雕飾，造型簡約但光澤特殊，中央有一枚恆亮的小燈。

「當這盞燈亮著時，您在這個房間裡就是『安全』的。請記住這一點。」

說完，她再次鞠躬，關上門，腳步聲逐漸遠去，走廊再次回復寂靜。房間中，只剩下那微弱燈光，與李宥辰心頭更多的不安與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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