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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过得很快。

　　也许就像是班主任老颜说的，我就是那种考试型选手。最后中考的成绩，我发挥得出人意料的好：在班上仅次于王数，力压老任一头（嗯，在他俩常年第一第二的组合里，硬生生地加进去了一个第三者），全年级也排进了前五（总共就4 个班）。如果算上我数学奥赛的加分，我几乎来到了全年级第二的位置。

　　我们班整体也考得不错。连我在内，一共有6位同学考上了省重点的公费生；算上自费生，我们班一共有18位同学考上了我们这座小城最好的省重点高中。

　　而孙蓉蓉那边呢？她虽然成绩非常一般，但爸妈非常给力。不知道是怎么找的关系，她也进了省重点高中，不过当然是以自费生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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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中考的超常发挥，我的好运气还没有结束。校长在最后一次学生大会上宣布，由于本校今年中考发挥出色，学校决定公费赞助年级前五的优秀考生，暑假期间出国游学一个月——去澳大利亚！

　　据说一个人费用3 万六。这在我们那个时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很多学生的家长，上一年班也就拿这个数。或者换个参照物，如果考不上省重点高中，自费也就只需要交3 万。

　　我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甚至比吉贝尔，王数他们几个更开心许多——因为我是意外考上的。原本我也就年级前30的实力，居然超常发挥考了第五，擦着边能出国。

　　有人欢喜有人愁，老任就一直唉声叹气，说中考前烧香没烧对：人家都是烧文殊菩萨，他则是在自己的文曲星电子词典面前点了三支烟。

　　我就安慰他说：「你本来就不是年级前五的水平啊，正常也就是个前十……」

　　他锤着我跑了三条街；最后追上我，气喘吁吁地拿出一个叠了三叠的纸条，说：「阿达啊，这几个东西，你出国的时候帮兄弟我看看，有就帮我带点回来……」

　　我打开那个纸条，赫然是个清单，上面写着：「任天堂Gba，game boy advance，价格一样的情况下，买透明壳的版本；电车之狼游戏光盘，买英文的不要日文的；武藤兰的VCD，没有的话小沢菜穂的也可以，她俩的英文名是XXXX，XXXX（别问，问就是懒得编，哈哈～）」

　　我越看越抽象，越看越惊讶：「老任，这个……你知不知道，我是和你马子一起出国欸；她发现了怎么办？」

　　老任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你就不会把她甩开嘛。再说了，如果被她发现了，你就说这都是你要买的，你是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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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是那么容易把王数甩开的嘛！实际上，从踏上行程第一天起，我就做好了准备，要抱紧王数大腿。

　　我自己的小九九当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之前可能未曾强调过，我的英文一直是我最烂的一门；阅读写作都不行，更别提听力和口语了，更遑论我们去了澳大利亚，还要和当地小朋友一起上课！这对我简直是灾难——我存了个念头，不行的时候，就把王数抬出来做翻译。

　　当天，我们先是在学校五个人集合，然后学校老师又把我们带到省重点（就是我们考上的那所高中），和这次的导游兼带队老师吕老师，以及我们市其他初中的另外7 个学生汇合。接下来我们会坐中巴前往上海，在浦东机场和本省其他几十个学生汇合——总共大概4 位老师，40几个学生，正正好凑够一个大巴的人数。

　　实际上，除了我们学校是公费，其他绝大部分学生都是自费游学的。而这些自费游学的，有初三的，也有初二的，总体上英语素质明显要比我们学校低一档。

　　当然我除外，我基本是和那些自费游学的水平差不多，因此颇感如鱼得水，相逢甚欢。

　　大家都拖着至少一个大箱子，因为出发时在中国是盛夏，到了澳洲则是隆冬，所以大家都得带夏冬两季的衣物。这些都是出发前，带队老师交代过要提前准备的。

　　我看王数拉着她的32寸大箱子有点吃力，我赶忙上去帮她接过来，左手拖着我的箱子，右手拖着她的箱子。

　　「谢谢你啊，阿达。」她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箱子不是那种万向轮，也不是那种轻质塑料硬箱子，而是那种黑色帆布带两个固定方向轮的老款箱子——在同行一水的五颜六色箱子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到了中巴车前，我和她一起把我俩的箱子抬入车身下面的行李隔间，然后一前一后上了车。我俩不喜欢和别人啰嗦，因此找了一个很靠后的座位，紧挨着坐下。

　　「欸好像做梦呀，居然要出国了。」实际上，我昨晚一宿都没睡好。我们初中那会儿，出国还是个稀罕事，很多人甚至连护照都没摸过，飞机都没坐过。更别提我们这样的半大小子，在十五岁这个年纪出国了。

　　「哎呀，是的，我昨晚激动得都没睡好。」王数也笑笑，她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些，显然也是没休息好。

　　「是吧，我也是。我一早上都挺恍惚，挺梦幻的，像喝多了酒似的。」

　　我说着话，车里面其他的同学也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人就齐了。于是中巴车晃晃悠悠地开起来，往浦东机场而去。那会儿从我们市到上海还不是全程高速，因此要开4 小时；到浦东机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则要5 小时。

　　我依旧是和王数小声聊着天：「欸对了，你带相机什么的吗？」

　　「带啦～」她也小声回复着我。刚结束毕业班的冲刺，我俩对于这种有老师在场，但可以肆无忌惮讲话的氛围感还没有熟悉；换句话说，我俩还没习惯做一个「自由人」；因此我俩交谈得都很小声。

　　实际上，王数带的是一个老式的胶卷相机。那会儿数码相机自然还没有普及，而我这次出国，带的是一个老爸特意买的日本产进口拍立得，还有一台一万多块的松下摄影机，装微型录像带的那种。

　　我得意洋洋地跟王数炫耀，还专门从书包里把松下摄影机拿出来给她看。她把玩了半天，爱不释手，说道：「欸，真好。我要是有这样一个摄影机就好了，可以把国外的样子录下来，给我爷爷奶奶看。」

　　「额？」我有点茫然，「为什么不给你爸妈看？」

　　似乎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她抬眼盯着我，半响才说：「我爸妈离婚了。」

　　离婚？在我那个年纪的字典里，这确实是一个很罕见的词汇。某某人家爸爸妈妈吵架打架都很正常，但很少有真的闹到离婚的。似乎离婚对于男方女方，都是一件极为不光彩的事情，仿佛对方或者自己背负了什么原罪。而对于家里的小孩，则更是恐怖的打击——同学们会嘲笑XXX没有爸爸，或者没有妈妈了。

　　我也呆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接王数的话。我喜欢她这么久，却从没想过去给她做个背调；甚至我都没问过老任，她爸妈的事情。哦不，我甚至怀疑，心大如老任，他可能也不知道王数家里的这些事情。

　　「没事啦～我爸妈离婚，难道是你的错？」她突然又轻松地说，欢颜绽放，「我跟爷爷奶奶过，也挺好的呀。老人家，也不管我。」

　　「你本来也不用管，你这么优秀～」我不失时机地恭维道。

　　「嘿，拍谁的马屁呢？阿达，我怎么就优秀了？这次中考，算上加分，你是不是比我高？上次奥数，你的分数比我高得就更多了！再说了，我也不乖，我还上网，我还早恋呢！」

　　我被她的话噎住了，这句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我也想早恋啊，我想和你早恋！我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也不说话了，只是头发靠在车窗上往外看。我假装也往车窗外看，实际是看的是她的侧颜。

　　盛夏的天气，热得像个大蒸笼。我们的车在靖江八圩汽渡的门口，等着上轮船过江。车里头空调开得不够大，有点儿闷，但也不能开窗，因为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带着一股子柏油马路被晒化的味道。

　　中巴车排在长长的队伍后头，前后左右全是等着过江的车。货车、小轿车、面包车，挤得满满当当。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车顶被晒得滚烫，车身上的漆都像是要化了似的。

　　队伍半天不动一下，车子的喇叭声就没停过。「嘀——嘀嘀——」有的喇叭声又急又响，听着就透着不耐烦，像是在抱怨队伍走得太慢；有的则是断断续续，隔一会儿响一下，好像在试探着能不能往前挪一点。这些喇叭声和周围的嘈杂声混在一起，吵得人脑袋疼。

　　车窗外更是热闹。有小贩拎着篮子，在车队中间来回穿梭，大声地叫卖着。

　　「茶叶蛋——热乎的茶叶蛋——」

　　「卤鸡腿嘞，香得很——」他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一声高过一声，想不听见都难。

　　还有卖手电筒小玩具的，举着个牌子，上面挂着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一边走一边喊：「给孩子买个玩的吧，便宜嘞——」

　　最让人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人卖麻将，一个大箱子往地上一放，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副麻将，「打麻将咯，路上解闷儿——」

　　蝉在路边的树上扯着嗓子叫，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像是在给这炎热的天气伴奏。许久，队伍终于慢慢地往前挪动了一点，车子发动的声音、喇叭声又响成了一片，车窗外的叫卖声也跟着更起劲了。

　　许久，王数突然问我：「阿达，你们家是不是挺有钱的啊？」

　　「有钱？不存在吧。」我有点纳闷地回答。我是真没觉得自己家里有钱。说起来，我爸是个高级建筑工程师，我妈是自己开建材店的，可能条件还可以。但是，比起孙蓉蓉家的虎头奔，那还是比不了吧？甚至老任家也有车，他们家的条件也不差吧？

　　于是，我又补了一句：「大家家里的条件，不都差不多嘛？」

　　我是真心这么觉得，但王数则不这么认为。「你看你，阿迪、耐克、耐克～」

　　她伸出玉葱般的食指，指着我的上衣短裤和运动鞋。然后，她又指着自己：「杂牌、杂牌、361度～你看，这就是区别。」

　　我讷讷地说：「可是，361度，不也是名牌嘛！」

　　她笑了，似乎现在讨论的并不是她自己：「什么名牌嘛，到了国外，根本没人认识。欸，我家啊，可穷可穷了。」

　　正午的太阳晒得所有人皮肤发烫。王数转过身面对阳光，头发边缘被照得发亮，额头上的碎发让汗水粘住了。她的鼻梁挺直，影子落在嘴唇上，下巴线条很直，鼻尖上有颗汗珠，在太阳下闪闪的。

　　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手腕上的袖口磨得有点毛边。阳光透过她的耳朵，在脖子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锁骨那里也有汗珠往下滑。她忽然转过脸，露着牙笑道：「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服啦！」

　　她说这话的时候，江上有船开过，拉了声汽笛。汽笛声被风吹过来，很清楚。

　　阳光照在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她背挺得很直，比旁边的窗沿还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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