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市，出云大社。

门前的风铃被清风拨动发出声响，晨光洒在青年脸上被窗框分隔出斑驳的影子。西园寺纪然悠悠醒来，如大梦一场。眼前一切都生机盎然，岁月静好……可他分明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无意识地从眼眶滑落，泪痕濡湿了头发下的枕头。

“我，在哭么……”

他记不清自己为何到了这里，他不知道门口的高帽宫司因何阴沉着脸。记忆似乎缺失了一块，像宿醉后的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却搜肠刮肚也无从忆起。他只在柔软的梦中看见紫发的神女垂眸，像要亲吻自己的嘴唇。

“大人……抱歉打扰了。”他朝着正在擦拭无名神像的宫司生硬地开口。“能烦请告诉我，这里是哪吗？”

“不用问这里是哪。当务之急是好好活下去。”宫司沉声说道，“看看窗外吧。”

纪然闻言侧头望向远方，瞳孔猛然一缩。

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景象。他是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那一眼让他相信，那是神道教的黄泉国降临。

东京市，郊外。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东京市原子能核电站发生重大核泄漏事件，原因或与前一天深夜的怪兽侵袭事件有关。当前，东京市中心街区辐射值超过5000毫希沃特，远超人体所能承受的辐射极限，对人体有致命危险。请市区居民呆在家中不要出门，或前往防空洞避难…另外，强力核辐射将导致电子设备受强干扰而失灵，请当地居民不要尝试驾驶车辆逃离，就近找到掩体等待救援……”一辆老式的悍马H1扬起黄烟行驶在路上，车内广播声滋滋作响。

“联合安全局嵩山市分局，寺田光男……这么说来，阁下真的是联盟三巨头里的干部。”车里的司机瞥一眼副驾男人呈出来的徽章，不无惊讶地道。其实他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他想说像阁下这样的英雄，不应该是带上你的千军万马斗志昂扬地冲向战场么？怎么会沦落到搭一个陌生人的车开过去，你当去东京的菜市场买菜呢？这未免太掉价了吧？

“可以这么说吧。”坐在副驾的寺田光男收起徽章懒懒开口，像是把叹息融进了话语里。“组织雪藏了我，但我依然是人类的一员啊。”

司机眉头微皱，没有接话。他不知道什么是雪藏，也不关心所谓组织和身旁这个男人的微妙关系，更不懂为什么他嘴里总念叨着人类或者英雄之类的宏大字眼。他只知道这是个大单，跑完这一单他还得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拜托你一件事，山野君。”寺田光男递上一件密封得很好的信，上面地球和稻穗的烫金logo让司机微微愣神。“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家人，后面有我家住址。这里面有扳倒零氏集团高层的关键性证据和一张黑卡，那张黑卡你可以拿去，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只要把关键证据交到他们手中就好，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这算什么……遗嘱么？”山野君下意识地想推脱。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兀地承担起这种沉甸甸的任务，像是有个陌生人将自己的性命擅自交到他手上。但他继续开口的想法被心底涌起的哀恸压了下去，只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看向身旁的男人。

寺田光男缄默不语。只微眯着眼望着远方的天。

于是他沿着光男的目光朝天边望去，黑压压的铅色云层在富士山东侧集结，原本巍峨的山体被山海般涌起的乌云衬得甚至有些迷你。那万吨水汽凝成的庞然巨物在此刻构成了浅灰色的汪洋，有燃烧烈日的金光从汪洋漩涡中透出来，绚烂而诡异。

“天边的云朵真美…像巨龙的眼睛。”

“云朵？不不，那是东京市的一号飓风眼，这次的核电站泄露让方圆近百公里都刮起这种辐射值严重超标的大风。每秒45.9米的13级风力和空气中的辐射足以摧毁周围的一切生命。”

他的幻想被寺田光男低沉的声线打破。他突然发现身旁的这个男人变得冷峻起来，眼里藏着狮子，像绷紧的弦。

“所以…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没了。”光男冷冷接下话头，带着一丝自嘲。

结束了，这是东京市的末日。那里没有转机，没有童话，更没有什么巨龙的眼睛。

那是一位女英雄拼尽性命也未能阻止的灾难，命运平铺直叙，死神如期降临，金色瞳孔平等俯瞰世间一切。

“再往前就是辐射区了，电子设备都不能用，车也没法开了。就送我到这吧。谢谢。”光男对山野点点头。

“阁下真的要自己走过去？过去不是送死么，这么做和堂吉诃德有什么区别？”山野抬高音量，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句没有问出的话。

“堂吉诃德也是一种英雄主义啊山野君。在中国有句古话叫‘虽千万人吾往矣’，对某些人来说，有的事情远比生死更重要。”光男深深看了山野君一眼，“我愿用血肉之躯做筹码……去赌人类的未来。记得帮我把信送到家里。”他转身下车，暴烈的罡风夹杂着粗粝砂石拍打在他脸上，甚至让他绊了一个趔趄。但他依旧坚定朝那个方向走去，大步流星，西装笔挺，风衣下摆在他身后如披风般扬起，像是去赴一场难得的约会。

山野君怔怔地望着这一幕，默默点起一支烟。世界宏大而遥远，那个堂吉诃德般的男人的背影在他眼中渐行渐远，凝成宏大画卷中模糊的黑点。或许这才是这个男人本来的样子吧？他心中想着，那些拯救地球的英雄们，原本都该是孤独得如同猛虎的人。他们会在某个清晨把身前身后事交给战友，而后只身赴往死亡的沙场。

此去经年，人不还。

“保重，兄弟。”他颤着声开口，有时候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虽然我才刚知道你的名字，但你把命交到我手里，要我送你最后一程，那么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汽车引擎声咆哮着响起，这辆悍马H1发出不甘的吼声，而后掉头驶离现场。

黄沙漫天扬起，一人一车，赴往两个相反的方向。西边和东边，逃亡与死亡。

车内歌声悠扬，山野君从后视镜中盯着那个男人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背影，悠悠吟唱着不知名的和歌小曲。

残云垂野风腥，寒鸦数点荒荆。

神女沉沙锈色，浮世百鬼夜行。

昔年沃土嘉穗，今见磷火空茔。

万端千殊恶土……

如此这般刀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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