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修過的初始版本，和新刊內容會有一些細節上的不同

以下正文↓

小平太當然不可能一直抱著花束。兩人抵達市集時，那些白色菊花和洋桔梗已經被適當打理過，用櫃子裡找到的陶製花瓶裝飾在面東的窗台上，以完美的姿態迎著朝陽，在小平太的相機記憶卡裡留下幾張照片。

攤位數多達三百，從服飾、農產品、小吃美食到種類多樣的手工藝品，聚集了各式各樣的販售物，每週六早上開始到下午三點，內容豐富到未必能在收攤之前逛完。這就是擁有五十年歷史、塔斯馬尼亞規模最大、所有遊客必去的觀光地——薩拉曼卡市集。

長次對這個行程的期待足以讓他將其他煩惱都拋到腦後，風格各異的攤位布置和琳瑯滿目的商品有效地奪走他的注意力，甚至有一段時間就連小平太的存在都被他遺忘。直到他拿著兩個盤子選擇困難、轉過頭想找人提供意見時，才發現旅伴不知何時消失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裡了。

畢竟有這麼多東西可以逛，小平太大概也是去找他感興趣的東西了吧？他們都是能獨立行動的成年人了，真的要找人也還能用手機連絡。他這麼告訴自己，將盤子放回去並低聲向老闆說要再考慮一下，然後繼續逛起其他攤位。

很快地長次又被接連幾攤木製工藝品迷住，來回徘徊猶豫良久後買下打算送給祖母的木柄雕花奶油抹刀，以及自己要用的起司刨刀；然後在某家當地知名蜂農的市集分店買了幾條護手霜，拿來分送很合適、要自己留著也沒問題，還順帶享用了淋上蜂蜜的牛奶霜淇淋；經過二手書攤時受到封面吸引而駐足，不顧老闆提醒他作者沒沒無聞，執意購入一本狀態良好價格卻很便宜的詩集。

祖父的毛線帽、母親的絲巾、父親或許會喜歡的畫，長次失心瘋般地不停把澳幣花出去。買齊了幾乎所有伴手禮之後，他在靠近草地處的某個攤位停下腳步。

攤位裡坐著兩個看起來只有大學生年紀的年輕人，他們面前擺放著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拼布熊玩偶。男孩低著頭幫熊紮緞帶，女孩本來戴著耳機，看到長次站在攤位前便立刻摘掉：「嗨！這些熊是我們的奶奶做的，她腿不方便，為了打發時間每天都在縫小熊，每隻都很可愛，很適合買回去送給——」她目光上下打量著，大概在試著分辨東亞臉孔的實際年齡。「——親戚的小孩！」

算是猜對了，不過很可惜長次沒有那樣的送禮對象。他是自己想要，但仍然要裝成在挑禮物的模樣，畢竟一般的成年男子不太適合喜歡這類事物。

「我能拿起來看看嗎？」他禮貌地問，女孩爽快點了點頭要他隨意就好。

長次捏捏其中一隻，棉花填得紮實卻又不會過硬，手感很好，於是他開始挑選喜歡的花色。

實在有太多種可以選了，這對兄妹或姊弟的祖母應該有個占地四疊半的碎布倉庫吧。花掉不少時間、顧攤的女孩都招待完好幾個客人之後，長次面前終於剩下最後兩位參賽者，一隻是頭部兩側使用星空圖樣布料的巴掌大小熊；另一隻更大一些，肚子選了綠底上點綴著幾顆紅蘋果的布，兩隻都讓他覺得很適合紀念在荷巴特的旅行。

這時他才注意到每隻熊的右腳底下都用不同顏色的繡線繡上大寫英文字母「N 」，忍不住好奇地問那女孩原因。

「喔，這是我爺爺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啦，明明不繡比較好賣，奶奶就是堅持要繡。」她聳聳肩，說法聽起來有點嫌棄，語氣裡卻能感受到對祖母的愛意。

他點頭表示理解，拿著那兩隻熊繼續煩惱，女孩又把耳機戴了回去。

消失良久的那個嗓音偏偏在這時出現：「長次！你要買熊嗎？」

時機糟透了。他能對其他任何人說這是要買來送人的，但是小平太，就只有小平太，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進而得知長次作為年近三十的男性卻喜歡小熊布偶。

小平太像是完全不在乎長次迴避他視線的動作，從手上提著的其中一個餐盒裡拈出炸成金黃色的圓球，湊到他嘴邊、一口大小的圓球飄散著長次不久前才嘗過的蜂蜜甜味。「長次快吃吃看！這個是我在土耳其吃過的點心，沒想到這裡也有賣，而且還做得很道地！」

他現在不能弄髒手，只好張嘴接下。那東西吃起來是油炸的小圓麵糰，裹著滿滿蜂蜜的外殼口感近似甜甜圈，咬開來鬆鬆軟軟熱呼呼的，但又不像剛炸起來那麼燙嘴。小平太是不是拿著這份點心在市集裡四處找尋，只為了盡快讓他吃到呢？

「……好吃。」

立刻又有一顆小圓球被塞進他嘴裡。「對吧！」

這次他嚼得更慢，細細品味麵糰本身的甜味，心想這很適合待會買杯咖啡配著吃。

「所以？長次要買這兩隻熊嗎？」

「唔咕！」他又一下子把嘴裡的食物吞進去了，然後發現直到剛才都不搭理人的攤主男孩竟抬起頭來，和他的姊妹一起看著他們竊笑。好想逃走。「……我只打算挑一隻。」

「這樣啊，要幫你選嗎？」

小平太看上去神色如常，沒有半點要調侃他的意思，於是長次問他比較喜歡哪一款。

「嗯——我喜歡他！」剛才拿過食物的食指戳向有著星空臉頰的小熊，長次連忙避了一下，免得熊還沒買到就先被弄髒。

長次結帳買下屬於他的小熊，放進背包讓他和其他戰利品待在一起，才正眼看向肘彎掛著好幾個紙袋的小平太。他的旅伴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長次沒吃早餐就一直買東西吧？所以我把想吃的東西都買來了，吃不夠的話等等我們可以再去買！」

市集旁的綠地能坐的位置都被占滿了，還有不少人自己帶野餐墊來鋪在草皮上，總之放眼望去似乎沒有能舒適地用餐的位置。長次正想著是不是該走回民宿吃完再出來繼續逛，小平太已經先行動了。

他找到一對帶著嬰兒的夫妻，用癟腳的英文說要幫他們把吃完的空包裝袋拿去丟，然後希望他們能挪一挪嬰兒車，在長椅上騰出讓兩個人坐下的空間。

看著朝自己比出勝利手勢的小平太，長次再次為他驚人的社交能力折服，並走過去坐在空出來的位置上接過那些食物，讓小平太能履行幫忙丟垃圾的承諾，他則趁這段時間確認小平太買了哪些食物。有紅通通的海鮮燉飯、他行前調查見過的龍蝦堡和串烤扇貝、剛才吃的土耳其點心和一紙袋的煎烤德國香腸，看起來很美味的食物讓直到剛才都沒有意識到的飢餓感瞬間湧上。

「長次可以先吃啊？不用等我！」小平太回來坐到他身旁，再次徒手捏起一條香腸，咬出能勾起食慾的脆彈聲響。「啊！好吃！」

長次將視線從小平太臉上移開，用免洗餐具稍微攪拌那盒海鮮燉飯，才挖起一口送進嘴裡。蝦肉新鮮彈牙，和帶點微辣的調味很搭，但在咀嚼幾下之後，他的神色逐漸變得微妙。

小平太立刻注意到他的困境：「長次在日本沒有吃過西班牙海鮮飯嗎？他們不像日本人那樣煮飯會把米粒煮透。」

「沒有……」其實不到非常抗拒的程度，只是對習慣白米飯的味覺而言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我再吃一點。」

「好啊！需要幫忙隨時叫我！」

吃下半盒之後，長次覺得自己接受那個口感了，雖然還談不上喜歡。而從小平太接過剩餘半盒大快朵頤的模樣看來，他肯定對那個硬硬的米芯適應良好。其他的食物長次都覺得很美味，和海鮮飯一樣兩個人分著吃完之後，他開始覺得有些口渴，卻已經不是想喝咖啡的心情了。

「要喝什麼？咖啡？果汁？」

幾個中年大叔手拿酒瓶談笑著走過，引起他的注意。「剛才好像有經過賣酒的攤位……」

事實上有好幾個攤位都供應酒精飲料，他們沒去長次剛才路過的那家，而是另一個後來發現的販賣調酒的行動餐車，老闆把酒裝在玻璃杯裡端給他們，兩人就並排著靠在車身上，互相碰杯後便各自喝了起來。

「長次，交換一下。」

這個語氣有些可疑，他把杯子拿遠並擺出警戒的姿態。「你的不好喝？」

「沒有、沒有，我想試看看長次那杯嘛！你也試試我這杯。」

「你可以喝我的，但我不要試你那杯。」

小平太很堅持要交換，最後長次秉持著出國一趟應該多方嘗試的精神，終究答應下來——只消一口，他就明白自己不該這麼輕易讓步。

難以言喻的酸帶點澀味在口中擴散開來，對長次的舌頭而言是全新的體驗，他打從心底希望能馬上結束這一切的那種。或許有人欣賞這個味道，但絕對不會是他。

惡作劇得逞的小平太哈哈大笑著把酒杯換回去，在被長次槌了好幾拳之後保證等一下會請他吃甜點，口味正常的那種。

「小平太覺得那個好喝？」

「普普通通吧！我吃過更糟糕的東西，有機會也讓長次吃看看！」

「容我拒絕。」

「咦——」

那之後他們沒有再走散，就這樣結伴逛到市集結束的時間。或許是因為要一直旅行，小平太買的大多是食物，而非佔行李空間的手作工藝品；不管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有趣的長次則是一直想衝動購物，又用理性制止自己好幾次。即便如此，到了要回民宿時他的後背包還是被紀念品和伴手禮塞得滿滿的。

這期間小平太都沒再提過昨天那個令人為難的問題，長次想他並不是不在意，畢竟那樣的視線總是在不經意間投向自己。大概就像小平太本來不打算讓長次知道的那份慾望，他顧慮著長次的心情，想讓長次能好好享受期待的行程。

好像他不認為長次會察覺到這份溫柔似的。

長次已經理解了，在直率豪爽的表象之下，小平太其實是個觀察力很強、心思細膩、還有點狡猾的人。他知道就算他不施加壓力，以長次的個性也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將晾乾的床單套回閣樓的床墊上，長次無可避免地回想起上一次他們在這裡做了什麼。哪怕旅途結束，小平太那夜在事後說的只是一時的玩笑話，兩人從此以後不會再見面，那也會是他一生難忘的回憶。

若問他願不願意再做，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他有辦法在旅程中繼續和小平太發生關係的同時，隱藏好內心想要獨佔小平太、不希望他之後再有其他對象的想法嗎？如果他不加以隱瞞而是對小平太和盤托出，小平太能夠接受嗎？

他的行李還堆在閣樓一角，旁邊是那本帶來了但還沒讀完的書。長次彎著腰過去拿起它，翻開來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讀不下去，現在一旦沒有足夠讓他分心的條件，他就會滿腦子都是小平太的事。必須做出決定才行。

長次在閣樓裡一直待到小平太喊他下樓吃晚餐，市集上買來的麵包和蔬菜切好烤過之後和同樣是在市集買到的醬料及切片火腿一起隨意擺盤過後放在餐桌上，佈置得像是簡單的自助吧。

「雖然我說不能把做飯的事都丟給長次，不過我也是隨便弄弄而已！」

「不會，看起來很好吃。」如果他沒弄錯的話，小平太買的東西幾乎都被拿來做晚飯了。「我開動了。」

只要素材本身夠美味，就算沒特別料理也會好吃，今天的晚餐就是這種感覺。在麵包上做出不同的搭配，一口接一口塞進嘴裡，不知不覺桌上的食物就被一掃而空。

「等一下把長次買的威士忌加冰淇淋喝吧，應該會很搭！」

「在那之前，小平太……」

小平太看向他，臉上帶著笑意：「邊喝邊說不好嗎？」

「……もそ。」

在布魯尼島買的威士忌和香草冰淇淋果然很配，長次輕啜著，心想不知道日本有沒有店家在賣這樣的飲品。或許會有吧。

藉著酒精催化，他緩緩吐出稍早在閣樓思考過後的的結果。

「小平太，以前經常在旅途中和人——」

「沒有喔！以我旅行的時間來看，次數算是非常少的。」即便小平太如此宣稱也無從證實，但若是他不信任小平太，對話就沒辦法繼續下去。「我不會主動搭訕別人，就算被搭訕也很挑嘴，真的看對眼和對方上床也通常是一次而已，那些人都是不會糾纏的類型真的很幸運呢！」

啊啊，那麼果然，自己內心的想法對自由的小平太來說是很沉重的吧。早有預期的長次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卻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話，僅限於這次旅行，在不至於影響隔天行程的限度內，我也想再和小平太……做。」

餐桌對面的人挖起冰淇淋送進嘴裡，叼著長湯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雙圓眼睛就像那晚一樣和長次對視著。

「我知道了。」他喝下一大口融了不少香草冰在裡頭的威士忌：「那長次覺得今晚可以做嗎？」

長次點頭的那刻，笑容便重新回到小平太臉上。

（待續）

下一篇不會有R18。長次的初夜大家且看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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