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城堡的车马队伍抵达王城中心。今日是王后诞辰前的预演，所有贵族子弟获准前往“暮月剧场”观赏新排的话剧。亚历克与卡西乌斯穿着浅金色的礼服被安排入席，两人坐在第三排靠中，正前方是国王侧室的亲属，周围挤满了打扮考究的贵族老爷和小姐。

剧场里烛光跳跃，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与绸缎的味道，四周一片肃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清晰可闻。

乐手们正奏着一段极为轻柔的前奏，幕布缓缓拉起，台上的哑剧演员静静站位。剧场里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卡西乌斯坐在红绒座椅上，一只脚不停颠着，手指死死捏着膝盖。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嘴角抿起一个别扭的弧度。刚刚落座不到一刻钟，亚历克侧头，发现卡西乌斯开始轻轻扭动身子。亚历克察觉不对，他熟悉卡西乌斯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你该不会又……”他小声提醒。

“嘘！”卡西乌斯做了个手势，又撅嘴小声嘀咕，“我刚才喝太多蜜酒啦。”

亚历克有点紧张，卡西乌斯那张嘴一旦开口，绝对会闹出动静。即使自己对表达尿意这件事情非常羞耻，但他更怕卡西乌斯的失态使两人一起出丑。亚历克咽了咽口水，委婉地轻声提醒：“你现在想去还来得及，我陪你——”

“不行……”卡西乌斯艰难地小声说，“我不想错过开场……而且，我再忍忍就好……”

话音未落，一股突然上涌的尿意仿佛从腹底卷起，整个膀胱仿佛要炸裂似的鼓胀起来。他捂着肚子猛地挺起身，眼神慌张而急迫。

“我要——我要尿尿！”卡西乌斯猛地喊了出来，声音在剧场中炸响一般刺耳。

剧场瞬间死寂，连台上乐手的拉弦声都像终止了一拍。

一时间，整个戏院的目光纷纷向卡西乌斯聚拢。前排一名打扮得极为考究的夫人“啪”地合上扇子，转身狠狠瞪他。

“闭嘴！”她咬着牙怒道，“哪来的没教养的小鬼！”

一个身着银边披风的贵族长者压低嗓音怒斥：“这是戏院，不是你家畜栏，闭嘴！”

“喂，你在凶我吗？”卡西乌斯瞪圆眼，“我要尿尿还不行了吗？再不尿就尿裤子啦！”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的环境与他平日随意呼喊的走廊不同。

“我……我真的要尿尿了！”卡西乌斯的声音反倒更大，他已经没办法再维持克制，像是吓坏了一样用双手去捂裆部，“再不去我会尿裤子的！”

周围观众的注意力一下子从台上演员身上转移，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别吵了！”“谁家的孩子？”“让他滚出去！”周围窃窃私语顿起，甚至传来笑声和嘘声。

面对众人的目光，卡西乌斯开始微微发抖。那位银发长者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指着卡西乌斯：“你敢再闹一声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

“你……你凭什么……”卡西乌斯语气都变了，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斥责过，现在的他明明想强硬却变得软弱无力。一声吵嚷居然惹来这样的麻烦。

“我不是在闹……我是真的要尿……对不起呜……”卡西乌斯被吓到只得服软，话到最后隐隐带着颤音。

“还敢顶嘴！”那老贵族大步向前，一只手竟然扬了起来，作势要打在卡西乌斯的头上。

亚历克猛地惊起，想要拦住老者，却发现卡西乌斯整个人突然僵住，手指死死掐在椅边上。

“呜……呜呜……不要……”卡西乌斯喃喃，眼睛睁得圆圆的，睫毛已经挂上了泪珠。就在他面前、在全场的注视下，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涌出裤裆，从他膝盖间倾泻下来，湿意迅速浸透了淡色的裤子，打湿了他垂下的礼服，深色的痕迹从下摆迅速扩散，顺着小腿蜿蜒落下，滴答滴答地落在红绒地毯上。

“他——尿裤子了！”有人轻声惊呼。

“我不是故意的……”他低声道，眼泪滚落下来。

“诶？真的尿了……”四周好事者的声音此起彼伏。

卡西乌斯站在那里，像只忽然被雨淋的小兽，低头看着自己那一片狼狈的湿迹，身子僵硬，泪水和尿水一起落下。他不敢动，四周的眼光箭一样扎在他的身上，也不敢去擦眼泪，甚至连抬头看一眼亚历克的勇气都没有。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丢脸”，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羞耻，比任何一次挨训都更疼。

“呜……呜呜呜……”他终于哭出声音来，先是哽咽，然后崩溃地大哭出来，声音毫无顾忌，像个彻底碎掉的小孩子。

剧场内仍弥漫着卡西乌斯的哭声，仿佛连红绒帘都低垂了几分。那位怒气未消的老者还要再开口训斥，亚历克却踏前一步，伸开双臂，挡在卡西乌斯身前。

“请您住手。”亚历克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老者怔住，冷冷睨他一眼：“这与你何干？这等放肆的举止，倘若我不出声，剧场岂不成了小儿的溺所？”

亚历克没有退缩，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卡西乌斯的确失礼。他在观剧中大声喧哗，扰了场中清静。这点，他刚才已经明白，并且哭着跟说了对不起。诸位既然连他尿湿裤子的细节都看的一清二楚，想必也听到了他的忏悔吧。”

卡西乌斯此刻正用袖子擦着眼泪，小声抽泣着，却还是抬头看了亚历克一眼，眼神充满歉意。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里不可以说话，”亚历克继续道，声音越发平稳，“他从小由仆从照料，未受过剧场礼仪的训练。他第一次来看来看剧，也第一次遇到不能出声却尿急得快要哭的情形。他只是怕来不及，才会喊出来，并非有意扰乱。”

老者皱起眉头：“无知不能成为借口。”

亚历克微微低头，语气柔和却不退让：“他可以为无知受责，也可以请他离开剧场……但，尊贵的先生，动手打人，却不是礼仪之中的做法。”

这句话让周围几位本想继续斥责的观众都略有迟疑，连那位老者也微微眯起了眼。

亚历克又回头看了眼仍站在原地、裤子湿透的小伙伴，轻轻握住卡西乌斯的手。

“他现在很羞愧，不是因为大家斥责他，而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他已经记住了，以后绝不会再犯。我会带他离开。但我也希望您明白，若用愤怒代替规劝，只会让孩子更害怕，甚至……一辈子都不敢再进剧院一步。”

老者冷哼一声：“你倒是会说。”

亚历克不卑不亢，微微行礼：“从小父亲教我，错可以改，但理不能让。况且……身为沃伦城主的独子，我也不能在众目之下，纵容他人动手打我的友人。”

此言一出，原本还嗤笑的几位贵族顿时噤声，连老者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眉角微抽。他盯着亚历克看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坐回座位，满面阴沉。

亚历克轻声安慰：“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换身衣服，我再让人给你热一壶牛奶，好不好？”

卡西乌斯嘴唇发抖，眼泪又掉下来，但这次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亚历克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卡西乌斯哑着嗓子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亚历克牵起他湿淋淋的手，头也不回地带他穿过走道，离开剧场。身后的杂音和低语都已不重要。

夜晚，回到城堡。

亚历克让仆人去拿干净的睡衣，又亲手擦去卡西乌斯沾到手背上的尿渍。卡西乌斯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只完全泄气的小猫。

“我不应该笑话你的……”他小声说。

“没有，”亚历克一边拧湿毛巾，一边说，“我没有因为这点而对你产生情绪，虽然，我也会对自己感到难过。”

卡西乌斯睁大眼，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手掌却被攥住。

“不过我想，可能这就是蓝与黑的差别？在黑堡，生活也像压抑的黑色，我从能记事起，就开始学习礼仪，学怎样在有外人的场合规训自己。我可以让大家眼中的我看起来乖乖听话，可是我自己很害怕，好像有一万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怕别人盯着我尿，怕被笑，怕别人说‘怎么你还不会自己上厕所’。最后只好一个人忍着……

卡西乌斯吸了吸鼻子，低声：“是我之前自私过头，我应该想到你的感受的……可是我自己窘迫之后才感受到。

“另外谢谢你……在有那么多人的时候还回护我……”

亚历克继续道：“所以我真的很羡慕蓝屿，你可以没有拘束的，去过我真正梦想的生活。”

“诶，如果你喜欢蓝屿的话，之后我就叫叔叔来接你去！那可是伯爵的马车，很大很大的……”

亚历克没说话，只是将他头发也擦干，然后轻轻抱住了他。

卡西乌斯在他怀里晃晃脑袋，轻声说：“不过，我有点累……今晚可以留在你这里睡觉嘛？”

亚历克一怔，随即轻轻笑了一下：“好。”

“明天再计划蓝屿的事。”

房间里只剩下微弱的烛光，两个少年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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