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多了，你带来的火快要焚烧殆尽所有的一切，轮到我们了。莱昂，你想要做些什么吗，还是说就这样赴死，和我。”

“无论怎么说，在沦没的世界尽头，能和唯一对我无所不知，唯一了解我的存在在一起。已经够了……”

轻轻的笑声传来，他将手从被按住的我的鼻尖上挪开，我下意识地追随着抬头。但一股温热的湿气扑地吹来，随后凑在我的鼻尖以及吻上的短绒上，并不戒律的呼吸声和不闻其声的闷话接连地跳到耳边。爪尖轻轻地拉开我一侧的嘴，其余四指托起我的颌下，他显然将整个毛茸茸的脑袋都凑到我的脸上了，一个谨慎的吻寻觅而入。

他很笨拙。

我的思考简短而迅速，无限地复现，无限地重复。我所犹豫着害怕的炽烈之痛开始啃食我的背脊，令我的骨肉焦黑，但他很释然，甚至感激的流淌着热泪，泪水顷刻间便被蒸发了。但我仍然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在相互的怀抱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破坏这个痛苦的吻。

他最后说：“如果我不是在这种境遇下和你相见，会怎么样……”

“莱昂，和我一起诅咒这个国度吧。”

最后，连我们的心脏都没能挺过燃烧。我熟悉的迷失感传来，是“死亡”。但逸散的有关那只金虎的在最后的时刻的所思所想仍然荡漾在我的脑海里。某种比我想象之中还要可怕，天地崩裂，滚雷爆炸的响声覆盖了一切，我知道那个所谓的力场毁灭了，那是我最后能感受到的他的思绪的余韵。

但稍稍有些失落的是，他想的有关于我的部分并不多，至少不是全部。在生命的最后，他确实没有那说得那么坦然的面对死亡，他仍然害怕了，颤抖了。然后，他也诅咒了。

……

下雨了。

腥臭的雨滴在我的面颊上，雨和我的面颊都不对劲。天地好似癫狂了一般无序。

“费勒。”

哀悼一般。

……

…………

小萨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的祖母，没有爱过他的弟弟，为什么他的名字是大萨？简直像是神经病。但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的角色扮演的很好。如何当一个乖孩子，这是他儿时从智慧宫里的藏书学到的，所以他总是装出相当为家里着想的样子。虽然他觉得自己压根不在乎。相对的，他也曾经偷偷的仔细钻研过爱的定义，什么叫爱，他很清楚，所以他明白自己并不爱那个疯子般的老太婆和没礼貌的弟弟。

从血缘关系上讲，那个妇人毋庸置疑的是母亲的母亲，是他无法摆脱的绝对的亲人。然而，不管她现在表现得多么的偏执，多么的渴求回到曾经在天上的生活，小萨也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并且还害死了母亲和父亲。她阴暗黏腻的性格，虚伪的面目和总是愚蠢肮脏的手段，最终将一直被当成获利工具的母亲逼至癫狂。

小萨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在他软磨硬泡之下，鬣叔的嘴才不情愿的吐露了一点：母亲在殿前照例呈文时，忽地跑上去将纸稿从陛下手里夺下，并当场撕成了碎片。

那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小萨每每思考都会感到害怕，同时也将那份对祖母的怨恨又加重了一分，是她让他失去了父母亲和原本应有的生活，而现在却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嘴脸。

他明白自己不仅不爱，而且厌恶她。

但相对的，越发在内心明确这份恨时，一种像是代偿的，寻找爱的欲望越发强烈。在流放地的黄沙之上能见到的活人不多，他在一段时间内曾孜孜不倦地寻找过，能够寄予这份爱的目标。

然后，他发现了。从很早开始他就察觉到，直到最近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的感受完全符合书本之上的定义，他很确定，他爱着鬣叔，那个强大，掌握着权力的健壮的雄性，他的臂弯能给他所渴望的一切安全，他的责骂，他的恫吓，令他感受到真正的关注，他总是想象着他的体味，他的鼻息，他的温度。

他想，要将目前唯一仍然在正确之路上的事做到底，那就是信任那个叫鬣的男人能带给他真正的生活。

他于是在莱昂离开以后，并没有往家的方向回去，绕了一圈，躲在了鬣家里的院墙外。在计划以外的时间离开家，换成往常他会被那个疯子一样的老太婆责骂，痛打，或者以死相逼，但是这次他不再理会后果，他押出了一个孩子所能支付的最后的赌注。

如果鬣拒绝他，他就寻死在这黄沙之中。

他摸摸自己压根没有长出来的下巴须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目光坚定地像是能望穿不远处再次扬起的赤黄风沙。下定决心以后，他决定直接出现在鬣叔的面前，说明白自己的心意。估摸着时间，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这会鬣叔应该已经将莱昂接驳走了，并且惯常地在皇城享乐一番以后，回到地面上来了。

想到那个闯入窒息生活的陌生狮子，他其实也有一瞬间思考过——转机，或者爱之类的索求能否由莱昂来承担。但是他在不长的几小时的相处之中，很快就明白了，即使这头神秘，风度翩翩的来访者鬃毛飘逸，面容也英俊地无可挑剔，但始终不似鬣叔一样，令他坚信他会给自己带来一切。

但小萨其实还是感谢他的，是他的到来和行动给了他一个这样的机会。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因为在好奇心驱使着自己和莱昂交谈的过程中，他总是难以忽视地，有些着迷地凝视着对方那双蔚蓝的，宝石一般透亮，瞳色又如大海一般深邃的眼眸。而莱昂的声音也很好听，陈述着的故事伴随着跳跃的音节击打在他的心上，令他莫名地就想要冲向故事中的那些远方的国都，撕碎当下的生活，撕碎平静，撕碎丑陋无比的序。

或许莱昂他要做什么，在开罗之上。小萨已经默默地祝他成功了，现在他希望自己也能成功。

或许是太阳将要下山了，沙地的面庞变得深色了些。小萨鼓起勇气，朝鬣叔家的正门跑去，如果他回来的话，此刻一定是又衣衫不整地回到那个摇椅上，衣衫不整地和几个烦人的阿姨在喝酒，相互触摸。每次看见这样场景，小萨都有些不甘，但又着迷于鬣叔在做那些事时的神情，变化的呼吸，以及强壮的身体。

一路小跑，溅得沙砾飞起。院墙的一角就在前方，转过去，便是院子的正门。鬣叔估计就在那，他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小萨！？”

“小萨！你在哪！？”

然而，另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先传来，呼唤着的是鬣叔焦急的声音，并且有些颤抖，像是在畏惧什么。为此，他有些愣住，在转角刚出去的位置疑惑地转头。

但迎面而来的视野就变成了黑色，什么东西装在了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收缩起面部的肌肉，防止撞击的伤害。但是，这团怼到脸上的东西是软的，富有弹性，而且像是有不少浓密的带有熟悉雄性气味的毛发，扫得他鼻尖发痒，他深深嗅了一下。

“唔……什么东西，诶？小萨！？”

小萨甚至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忽然整个身体被抱了起来，被一整个强壮的臂弯包围着，随后开始迅速的移动。

野猪大口喘气的声音和带有酒精味的鼻息令小萨后知后觉的确认了，他没有在做梦，鬣叔正抱着他，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奔跑。

这次没有严肃，没有恫吓，没有指责。有的只有一种极尽具象的担忧，在乎，和保护欲。光是这样想着，小萨的大脑就要被满足感和幸福填充满溢了。

“你怎么在这……还好你在这，快跑，快跑！现在到你家去，救你弟弟和祖母。”野猪的声音断续，夹杂粗重的喘气和微微的咳嗽。

“好，鬣叔，都听你的。但是，我们为什么要跑呢，救弟弟和祖母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看不到吗？”

“世界疯了！”

小萨将注意力从鬣叔身上离开，他望见天空，才发现之所以感觉四周暗下来，甚至是黑下来，并不是他潜意识认为的暮色四合……天上有……天上有他前所未见的异响在翻动。漆黑的，脏污的巨型云团，如倒悬的山脉一样，但又翻滚着，像是无数个冥河之中的恶魂挣扎嚎叫，这些云团遮掩了整片天，如同恶神铺盖在世间的漆黑毛毡地毯。无尽地绵延，将真正的残阳几乎逼没在赤沙尽头。

狂风大作，风沙如瞳孔冒血的游龙，游猎在天与地。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鬣叔。”

“我不知道，但一定没好事发生。”

远处的天空，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倒不是那些云散开了——恐怖的红光在云背咆哮，几乎穿透一整团黑云。

随后，如同在水面上滴下一滴浓墨一般，瞬间地，以红亮为中心，一整圈的云忽地炸裂开来。巨大的红色光球耀眼无比，散发出万丈光芒瞬间将整个世间映为白昼。在此后的数秒间，世界寂静了。随着目所能见的，在沙丘彼方的一道在地面上席卷的巨浪瞬间扫过两人，巨大的冲击力和恐怖的，像是传说中的巨兽怒吼的声音几乎将小萨掀飞和震聋。

鬣护住了小萨，但他显然也被这可怕的灾难吓到了，随后，一野猪一羊缓缓抬起脑袋，朝巨型的红色光球看去。

被冲击力扫净的天空上，红光吞吐着浓烟，无数漆黑的，在这个距离看起来像是碎片的东西从爆炸之中飘散，掉落。坠落物拖拽着它们的浓烟，降临地面。

恐怖的声音不绝于耳，此时，却像大地在震颤。

在二人惊恐的目光之中，一个金字塔，耀眼的，如同山一般的金字塔，正从红色的湮灭之中坠落。

“……”

漆黑很快重新掩盖了那座城市爆炸冲击产生的净空。云已经臃肿，漆黑得无法再翻滚。新的种类的声音在小萨的耳边响起。听起来像“沙沙”，一滴东西滴到了他的鼻尖，腥臭的，黏腻的，热的。

他用指尖蹭了一些，放到摇晃的视野里，看见那是猩红的。

迅速的，第二滴，第三滴打在了身上，声音变成了“哗哗哗”

他想，自己从未见过这一切。鬣叔颤抖的唇如若能告诉他些什么，那会是……那会是什么？譬如……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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