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再见。”

和猛烈火焰大相径庭的冰冷声音停止了。紧接着脚下的火湖和耳边的噪音都消失不见了。但是世界依然一片黑暗。

奥古斯特就这样一下都动不得地在清晨迎来了拉萨拉斯的呼唤。

时间就这样平淡地缓慢流逝。

因为那个不知来处的恶魔，奥古斯特在那之后的行事都更加谨慎，尤其对待自己的挚友拉萨拉斯已经到了有些手足无措的地步。但他大部分时间还是保持独处，默默思考着很多事情。

奥古斯特并不想使用恶魔之力，哪怕已经自认为“被神抛弃”、走上了恶魔的道路，但那并不是他自愿的选择。

而且恶魔的那个“忠告”也很让人在意。回想起那次肌肤相亲，拉萨拉斯强硬的态度的确不太像他，难道这也是拜恶魔所赐？奥古斯特心里不禁涌起了悲伤和愧疚。

二人的关系从那之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拉萨拉斯依然热心地帮自己做各种事情，自己也阴郁依旧，仿佛一片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不过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天傍晚的事情，只是有时拉萨拉斯会对自己展现亲昵，但是自己已经无力回应，只能看着他一次次失落。

某一天工作结束之后。

“说起来……奥古斯特，你额头上的伤没关系吗？”拉萨拉斯在房间里面整理好工作用的文件，向奥古斯特搭话。

“现在倒不会不舒服，不如说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奥古斯特抬眼摸摸额头，不过这样当然是看不见的。

“让我看看。”拉萨拉斯自然地走了过来，牵起他贴着额头的手，又在额头上落下轻吻，“嗯，疤痕也基本上消了。”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奥古斯特猛地颤抖了一下，明明应该很开心，心情却极其复杂。恶魔的话又一次在脑海里回放起来，让他不禁痛苦地紧闭起眼睛。

“……？你怎么了？”极近的距离下，挚友温柔的关切简直要把自己吞没。

“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应该没事。”

“不会是被我碰到伤口才难受的吧？”

“没那回事。你不必多想。”奥古斯特蹩脚地安慰着，推着拉萨拉斯的肩膀让他离开自己。

“那你好好休息。麦考利先生在上节课下课的时候叫我去帮忙，我先走了。”拉萨拉斯好像并没有在意，一如既往地笑着和奥古斯特告别，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唉。”奥古斯特看着昏暗空荡的房间，浑身宛如灌了铅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只好叹一口长气。

“奥古斯特……我爱你。”

那是自己第一次听到他的告白。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深爱着他，想像之前那样守护着他。

之前……仿佛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那时候多么幸福啊。

直到最后，自己都没有鼓起勇气对他说过一句爱他。说到底，自己已经什么都没办法给他了。真是完蛋啊。

奥古斯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快要戳破皮肤，却早已感知不到了。

——对了。不是还有一个办法吗。

奥古斯特正想着，突然心底响起了恶魔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奥古斯特被吓得撑坐在床上，惊叫道：“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只要你有需要，我随叫随到。——不过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啊，说不定你很适合当恶魔呢，哈哈哈哈哈！”

“别打岔！既然你来了，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恶魔的话让人莫名其妙，但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尽管说吧。”

“……你有办法消除记忆吗？就是那天的事。”

“当然可以。你想要忘记和挚友的苟且之事吗？”

“不。请消除掉他的关于那天的记忆。”

恶魔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放声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当然可以。不过我不会无缘无故帮你，我得提出一个条件。”

“之前可没听你说过这事！”

“虽然是恶魔，但是这份力量也不能随意使用，要不然麻烦得很。……对了！”突然恶魔的语气变得非常欢快，“我有一个好主意。”

“？”

“我当然可以消除他的记忆，但是消除的部分会全部转移到你的身上。不仅是记忆，他当时的所有情绪都会来到你的脑子里。你来帮挚友好好保存吧。”

——！

奥古斯特瞪大了眼睛。原来还可以做到这样，自己的确完全没想过，不过听起来不是坏事。本只是不希望彼此再这样亲密下去，万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会自责一辈子的。如果他能够把记忆和情感都转移给自己，说不定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爱自己了吧？虽然无法确定结果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但这可能是奥古斯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无论如何都很值得一试。

“好。来吧。”奥古斯特干脆地答应了。

话音刚落，耳边回响起模糊不清的咒语，仿佛针扎进自己的脑子里，眼前发黑、头痛欲裂。紧接着好像一个接口插进心里，种种复杂的情愫伴随着眼前的一幕幕流淌进全身。

眼前一部分是拉萨拉斯，一部分是裸着的自己。看起来是我们俩的视角重叠在一起了。奥古斯特努力想要分辨出拉萨拉斯的视角，于是真的如他所愿，那个裸体的自己变得清晰起来。

他头一次看到别人眼中的自己。和照镜子的感觉不一样，总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更加俊美，仅仅是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也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我真的长这样吗？还是说其实这是他眼中的我呢？

“多么美丽的身体……就连这种地方都会输给你。”拉萨拉斯羡慕又有些悲伤的声音回荡在心里。

……自己完全没有想过这回事。

自己只把他当作深爱的挚友，想要给予他最好的一切，从来没有想过和他比较。可是他完全无法让奥古斯特狠心责怪起来，不如说除了心疼和怜惜就没有其他的情感了。

他从小就受过很多苦。从他口中听到的应该只是一部分，我不知道的应该还有更多。但是他一直那么温柔坚定，就连有些敏感的性格也只让他显得更可爱。

“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守护你的幸福，可是现在的我也没有把握，至少让我好好确认你还是不是我曾经认识的、最爱的那个人。”这是拉萨拉斯的声音。但是好像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更微弱的声音，奥古斯特努力分辨着。

“对不起，奥古斯特，我已经看不清你了……我好爱你，爱到已经不想征得你的同意，爱到哪怕你变成现在这样也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只是真的很害怕，好怕你会再一次离我而去。请接受我……请原谅我。”

奥古斯特听到挚友的哀求而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他弓着身子揪着自己的衣领，像坏掉的录音机反复重复着这句话，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衣服上，甚至浸湿了膝盖。

恶魔早已不知踪迹。但是那些记忆如同电影一样不断播放着，完全脱离了奥古斯特的掌控。

——自己被他插入的时刻。当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自己的周围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让自己变得更加魅惑。奥古斯特不禁别过头不想看下去，倒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那个光芒让自己不太舒服，好像多看一眼就要被吞噬进去。但是拉萨拉斯看起来已经完全被蛊惑了。——难道这是恶魔的把戏？自己不知不觉让他变成了这样？

奥古斯特的眼睛黯淡了下来。自己真的有些绝望了。

就在这时，麦考利先生气势汹汹地闯进房间：“奥古斯特！不好了，拉萨拉斯突然晕倒了！”

奥古斯特跟着麦考利先生一路跑到了学校的医务室。

拉萨拉斯躺在病床上，一旁的护士对焦急的奥古斯特说：“他现在的体征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是突然无征兆地晕倒的话，可能是血压或者血糖低导致的。我们已经给他输了液，不需要太担心。你是他的舍友吧？如果你平常察觉到他有任何不适都可以打医务室的电话来联系我。”

奥古斯特表面道着谢，心里已经清楚他晕倒的原因。只是自己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陪在他身边等他醒来。

麦考利已经回去忙碌，护士见奥古斯特坐在病床的旁边也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穿透了窗户，照得他的皮肤看起来有些透明。奥古斯特牵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拉萨拉斯的手很快就被捂暖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睑轻微地颤动，随后睁开了眼睛。看到奥古斯特以后，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就昏睡了过去。

拉萨拉斯第二天就恢复如常。

他们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沉浸于各自日常生活的忙碌中，而奥古斯特也不再需要拉萨拉斯额外的帮助，可以处理好一切事务。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变化，除了奥古斯特和他自己。

——好奇怪。

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难道是那天摔倒撞到了头还没恢复好吗？可是这几天自己都健步如飞，简直比摔倒之前还要灵活，工作时头脑也很清晰，只有关于奥古斯特的什么好像被蒙了一层迷雾，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抓不到任何信息，除了心底如汩汩泉水涌出的对他的爱和无名的惆怅。

而这个人自己也抓不到。他为什么总是一副悲伤忧郁的样子？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无论自己问多少次，他都要么敷衍了事，要么直接避而不谈，自己也不是很强势的性格，不愿意逼迫他。

算了，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到时候我会洗耳恭听的。

“奥古斯特！快起床！太阳已经晒屁股啦！”一天早晨。拉萨拉斯已经穿好了衣服，见奥古斯特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出声叫到。

昨晚他被叫去和校长他们开会，一直谈到深夜。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就要教授拉丁语课，虽然有些残忍但还是要叫他起来。

昨天晚上自己一直在等他。当他蹑手蹑脚地回来时看见自己坐在床上看书时还撒娇说“无论如何都要叫醒他”，令人忍俊不禁。

——但是现在就没那么好玩了。听到拉萨拉斯的声音反而还把头用被子蒙起来，连三岁小孩都不会这么干。

真没办法啊。

拉萨拉斯一个箭步冲到他的床前，狠狠抓住被子一掀、甩到了自己的床上。

因为太晚而胡乱系的睡衣扣子显然没有起到蔽体的作用。大片胸膛裸露在外，从扣子间还能隐约看到腹肌。拉萨拉斯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唔……嗯…………嗯？！！”好在罪魁祸首终于清醒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发烧了 吗？”奥古斯特被冷气刺激得惊坐起来，看到拉萨拉斯的异样立刻用手贴上他的额头，又贴贴自己的，“好像有点热，但是和我也差不多……”然后一把挽住他的脖子，让彼此的额头相贴：“什么嘛！健康得很。难道是天气太热了嘛？”奥古斯特的脸上闪过一瞬坏笑。

拉萨拉斯全身都热得要燃烧起来。但是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是个很亲切的人，自己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的亲密接触，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心会如此悸动？

但是工作要紧。拉萨拉斯绕出他的束缚，强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这位先生。不知是谁接下来还要上拉丁语课，也不知是谁昨晚哭天喊地地让我叫他起来呢。”

“糟了！”奥古斯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抓起洗漱用品就冲了出去。

……真是的。拉萨拉斯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身影摇了摇头，脸上却浮现出明媚的笑容。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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