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千 近晓之夜 第二章 第六节 冬日之血

世界之外的光景是什么样的呢？

叶知因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来到世界之外，看到亚拉莫尔曾经看见过的光景，那是多么令人绝望又无助的地方，除了黑暗就是黑暗，一望无际，那些世界河自私的流动，也不会眷顾任何一个徘徊在界空里的孤独之人。

和自己居住的世界一样，冷漠、无情，甚至连活物都看不到，这等巨大的一切，那些人类的道德观和基本的价值观恐怕都只是这个黑暗中的一点光亮，甚至连光亮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等待被更强大的力量碾压破碎。

人类最根本的秩序会维持到什么时候呢？恐怕没等到那种强大的力量，就已经沦陷在自己的胡乱争斗的兽性中了吧。

“到哪呢……” 她在梦中呢喃，幻想着未来的相遇，丝塔尔坐在绵软的沙发上，看着陷入沉睡的叶知因，与丝塔尔同行的，就是这行界舟的人工智能。

“我给了你和叶知因一条活路，时阿娜。” 时阿娜在高山上仰望自己好久没看过的星空时，依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如幽灵般空灵的声音回响在幽深的山谷之间，“我知道你会重生，也知道你会在这里，这里曾是我们宣誓将世界一平如海的地方。”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我们是敌人，以后也是。” 时阿娜转身看向依娜，仇恨的怒火仿佛要从眼睛里冲出来一般。

“这就是我的欲望，我没有为了欲望杀死你们两个，已经是我能给到的最大仁慈……” 依娜还没说完，被冲过来的时阿娜打断。

“那我们建设这个世界做什么！？一切都毁于你的欲望之中，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不明白……” 时阿娜过来掐着依娜的脖子，但始终没有用力气，只是那样无力地摇晃依娜的身体。

“我只是想，做这个世界的主人。” 依娜推开时阿娜，走到时阿娜的身后，“你也知道这些。”

“如果你不在乎那些人的牺牲和奋斗，那你做下去吧，我永远和你势不两立，一直战斗，直到这个世界的末日为止！” 时阿娜近乎咆哮的说出那些话。

“不可能的，每个人都被和平掩盖了血性，你就算是振臂高呼，也没有人会愿意反抗，现在的他们，如同羔羊，只要我愿意把我稍微一点的资源分给他们，他们就心甘情愿的拥护我为世界的王。” 依娜拍拍时阿娜的脸，“现在可不是靠你一己之力杀了我就能解决问题的事情了，审时度势，尽管我的手段，并不光彩。”

“你这人啊……” 时阿娜的眼珠爆裂出菊花一般的黑色流体，依娜把自己的脖子展露出来，让时阿娜杀了她。

“现在可不是那家伙的遗产能解决问题的事情了，时阿娜。” 依娜从月光中抽出冷银色的流体，那流体化作细剑，尖锐的末端指向时阿娜的眼睛，“我们就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做个痴迷于战争的疯子吗？”

“你做的那些事情，不早就偏离原定的路线了？马上迎来的下一个一百年，连她的大纲都篡改了，不需要我来出手，你也会拜倒在这个世界之下。”

时阿娜说着握住那把冰冷的细剑，月光将他们分割于光暗两面，时阿娜在黑暗中按下那把剑，向光明处的依娜靠近。

“在一切到极限之前，他们无非是祈祷者而已，半死不活的控制变量……”

“轰！” 依娜的话还没说完，音爆就已经在依娜的面前波动，时阿娜从自己的爆开的流体之眼中拽出一把长剑砍向依娜，依娜及时后跳躲开这沉重的一击。

“那就杀了你，把你所统治的世界毁的一无所有！” 时阿娜的右手缭绕着黑乎乎的流体，那流体里面衍生出了粉色的光芒。

“疯子，你想让流体复苏？你想让秩序崩塌吗？” 依娜胆战心惊，握紧那把细剑，呵斥时阿娜。

“与其被你一点点毁掉，让大家看着这个世界一点点变质，那不如都归于毁灭吧！倘若人们只会祈祷英雄来临，那就让他们在毁灭临头时发挥他们的一切吧！”

时阿娜的整条手臂都化作黑色的重剑，轻易地跃起千丈高，从天穹之上宛若漆黑的流星，坠往这腐烂世界，在半空中燃起烈焰，犹如曾经星空中丝塔尔冒出的烈焰芒星般，轰入大地。

重剑砍在渺小的细剑上，依娜展开更多的流体来缓解这庞大的冲击力，即便如此，她的双腿也被如此巨大的力气撞到嵌入大地里，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早已经碎裂。

“咚！”

“咚！！”

“咚！！！” 时阿娜的重剑在空中像一个巨锤，一锤又一锤的将依娜锤入大地，每一次猛烈地重击都把依娜的双腿震到粉碎再重新聚合，那种痛苦让依娜有些支撑不住。

“去死吧！” 时阿娜最后一击把依娜的四肢震碎，砸飞，时阿娜那粗壮的和右臂连结在一起的流体重剑深深地砸入了大地，巨大的坑洞也随之塌陷出来。

“别跑！” 时阿娜从大坑里跳出来，发现依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妈的，你个怂货！”

时阿娜无力的解除了重剑，摇摇晃晃地跌入自己砸出的坑中，她躺在坑里，望着黑夜，“唯一的机会，也杀不死她吗？什么气息都觉察不到，伤成那种样子要怎么样才能离开……真是够了！”

依娜早已经被自己临时设好的眼线带走，她并不是真的不怕死，她只是没有想到时阿娜真的会动手。

“为什么理想者的道路总会中断在这种荒唐的事情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时阿娜自暴自弃的拨弄着坑里的尘土和碎石渣，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像个发疯的母狗一样无力的嘶吼，乱砸、横冲直撞，她挣扎的声音回响整个夜空，也没有人回应她。

梦中，时阿娜又看见了远方的亚拉莫尔，她此时好似圣人般，她身边的光轮让时阿娜羡慕、敬仰，然而时阿娜却做不到和亚拉莫尔那样颠覆世界，推倒高塔，虽然她年龄上要比亚拉莫尔大的多。

“站起来。” 时阿娜被梦中潜意识的声音惊醒，时阿娜并没有为这个声音感到感动，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被这个声音和意识利用了。

“我可以自己站起来，我有我自己的意志，用这份，亚拉莫尔留给我的，力量遗产。” 时阿娜从坑里面爬出来，黎明已经远在东方渐渐升起，和每一天的往常一样，不同的是，依娜统治下的世界，早在这黎明之中，悄然发生变化。

“如果这个世界的人们只会祈祷，祈祷八百年也不会等来救赎他们的神明，无非是咩咩叫的羔羊，所以……我来打破你的权威吧，依娜，哪怕只有我独自一人在行动。”

时阿娜攥紧双拳，她站在山峰之巅，仰望远方成千上万的无数都市、乡镇，与世界为敌，回应人们朝思暮想的祈祷，放弃许多许多，感情、旧日的思念等那些曾经的一切，和当初的亚拉莫尔一样，失去一个作为女人、作为人类的资格，成为这个时代的怪物。

这也是最悲剧的，人如果一直以人如今社会基本的道德和价值观，只会被剥夺、争抢，就算如何善良，也只会有少数人回应自己，但如果没有道德的底线和价值观，杀戮、掠夺、剥削，那些就是人类抛开人皮之后的真实写照，任由光辉之台上的如何美言不断，也唯有抛弃同样底线和价值观的怪物才会杀死怪物。

“不争不抢，云端上的怪物以为你们是羔羊，亮出利刃刺上天穹来，云端上的怪物才会知道你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那样，怪物才会重新披回人皮，做回人的模样。”

时阿娜用斗篷掩盖自己右臂的重剑，藏匿于这片区域的领导的户外演讲之中，这位领导是依娜的亲信，从一开始就与依娜征战四方。

“打破了这世界的秩序要怎么办，就留给人们自己选吧。” 时阿娜在人群中艰难的行进，推开那些麻木的人群，看向那个白发苍苍的男人；

他早已经经过了改造，让自己的寿命延长百年又百年，西服下是结实的金属骨骼，活脱脱一个钢铁怪物，即便脸上满是皱纹，身材矮小，紧密的金属骨骼和改造后的生命维持系统依然能维持他统治这片区域千世又万世。

在到了必杀的距离之内，时阿娜的右手臂重剑聚集更多流体，慢慢变大，紧接着闪电般刺破这片黎明，一道黑暗划过男人的身体，身体支离破碎的同时被分裂出来的无数流体贯穿、粉碎！

然后焚烧起黑色的烈焰，冲天的烈焰直击天空，时阿娜在火焰中屹立，全身的斗篷焚烧殆尽之时，时阿娜像一头野兽一样，半俯身在演讲台上，扭头看向那些群众中的护卫队，露出流体凝聚成的獠牙。

“普通人都离开吧，我只是……杀死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改造怪物。” 时阿娜握着男人的头颅，话音刚落，就捏碎了男人的头颅，跟捏柿子一样轻而易举。

大家四散而逃的瞬间，时阿娜冲入那些保卫队之间撕裂身体，扯开他们的肢体，剑上伸出无数流体贯穿他们的头颅变成一个串烧！

随后她转身对着那些正在直播的全自动摄像机怒喊:“依娜，如果你统治下的世界如此恶劣，那我就重新毁灭这个世界，重新流体入侵，重新创造叶知因曾经所创造的一切！让这个世界毁灭，或者延续叶知因曾经设下的大纲，不然……就让这个世界熊熊燃烧！”

时阿娜的全身喷射出流体将正在监视自己的飞行摄像机贯穿，这让看着屏幕的依娜吓得用手遮挡了一下。

“时阿娜，大家跑什么……她是曾经跟着叶知因的时阿娜啊，是我们的……英雄啊！” 一个孩子冲向时阿娜，一边欢呼，一边对那些逃跑的人嘶喊。

“别去啊！” 他的家人在远处歇斯底里的嘶吼，无论如何，时阿娜在更多人的眼里，像个敌我不分的怪物，因为她曾有过前科，很多老一辈的人见过她暴走的样子。

“你是……时阿娜，对吧？” 孩子抱住时阿娜的左臂，现在的时阿娜已经如此可怖，这个孩子依然忍受着她身上可怕的血腥味和疯狂，抱住她的手。

“回到家人身边去，听话，我不会杀普通人，我只是……要杀了依娜那些人，因为我被污蔑了，反正大部分都不会信的，下次别再这样，孩子，我会杀了你。” 时阿娜说完用力把孩子推到一边，“走吧，不要做那些祈祷者，祈祷世界会好起来真是最可笑的事情！自己去做！我不是英雄，我是杀人不眨眼的罪人。”

时阿娜冲入前来支援的千军万马之中，他们不知道真相又如何？自己以后被污蔑成千秋万代的罪人又如何？亚拉莫尔也是这样，如今承接了那份遗产的自己也是这样，但这绝不是宿命。

“我理解你为什么把亚拉莫尔在历史中写成十恶不赦的罪人，因为在这个时代，漫无目的的杀人早已经是不可挽回的罪行，即使目的是好的，那些人也不应该被屠杀，我现在杀的人也一样……”

时阿娜一边屠杀，一边哭泣，这是虚伪的自己，也是最真实的自己，自己在创造无数悲痛的家庭，自己也在创造一个打破秩序的破烂世界，加速这个世界注定下的灭亡。

重剑在每一次挥舞时都会愈发沉重，那是我打心底里的沉重，我无法想象亚拉莫尔当初杀死高塔里的那些人时，带着多大的心理负担和责任，又是如何抑制这按捺不住的杀人冲动，让大家看起来还是曾经那个乐观的女孩……

或许在你的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为了以后的一切，不惜现在一切的前行，那时候的我为了现在的一切，憎恨你的杀戮和赋予我怪物般的永生，现在的我，为了以后的一切，执行你当时的杀戮，用这怪物般的永生，将那反叛者威慑。

时阿娜不知道挥砍了多久，直到自己站在那尸山血海时，才发觉自己的恐怖和疯狂，她的双腿站在被砍烂、剁碎的血肉之河，那些街道上的牌匾和洁净的玻璃都被染上了浑浊可怖的血渍，自己走在这条街道上，依稀能感觉到那些血肉和骨头在血河中流动的触感。

“杀够了吗？时阿娜？” 依娜带队踏入时阿娜所在的血肉之河里，那些警察和士兵们都端起枪瞄准了时阿娜，就连天空中的卫星炮也已经锁定了时阿娜，“你这个怪物。”

那些警察和士兵的身后是高呼杀死时阿娜的群众，时阿娜知道他们迟早也会高呼杀死依娜，他们要眼睁睁看见自己的世界彻底偏离原本的轨道，一路行向最坏的结果。

“今天你们会高呼怪物的死亡，明天你们会高呼怪物的回归。” 时阿娜闭上双眼，解除了自己身上的流体，“杀死我吧，依娜，为了你这个世界的人民，惩恶扬善，将正义执行吧！”

“那当然，我会杀死你，坚定不移执行叶知因的大纲，这样你就是罪人，人们，也不会高呼你的回归，怪物。”

依娜带着她的手下在血河中迈步向时阿娜，时阿娜半跪在血河中，伸出自己的头颅。

“我的故事，该结束了。” 时阿娜低声细语地说。

“是的，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

依娜伸出流体贯穿时阿娜的身体，依娜手中的流体并不是她自己的流体，而是她根据曾经控制叶知因的流体复刻出来的特制流体，这种流体已经编写好了结果，通过结果与结果的到达之间反复打散时阿娜体内那份亚拉莫尔的力量，同时也打散了时阿娜的意识。

“我无法杀死你，在你得到那份遗产之后，除了亚拉莫尔没有任何东西能杀死你，所以，生不如死吧。”

依娜看见时阿娜痛苦到失禁，大笑起来，时阿娜已经无法再继续思考，全身都在被强制的力量碾碎，只剩下大脑等所有能感知世界的器官被一次又一次不一样的痛苦冲击。

“她……” 孩子站在远处，看着时阿娜的落幕，时阿娜就这样倒在尸山血海里面，和她杀死的其他人一样，依娜和她的队伍则踏过这些尸山血海，走向更远方的城市，一路漫长，她身后白色的礼服拖尾染上无数人的血和破碎的血肉骨渣。

“你在做什么？” 亚拉莫尔好奇地问。

“祈祷。” 陈晓的姐姐坐在座位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祈祷有什么用，燃料又不会因为祈祷出现。” 邓特娜薇拍下她的双手说。

“我就祈祷，才没有死，才来到了这里，被你们所拯救，在那漫长的几百年时空穿梭里，我就一直在祈祷，祈祷神明拯救我。”

陈晓的姐姐鄙夷的看了一眼邓特娜薇，重新双手合十，再次念念有词起来，“神明会拯救我们的，无论是什么神明，只要心诚。”

“救你明明是我们的努力啊，时空穿梭只是幻觉，你一直都在那个创造的冥界里低下头……” 邓特娜薇反驳着，反驳一半被格林和亚拉莫尔联手打断了。

“怎么了？” 邓特娜薇不开心的问。

“我们不是信仰神的就不要去反驳她的祈祷了，自己去做吧，马上要到那个世界河了。” 亚拉莫尔搂住她，满脸堆笑的说，其实也轻轻在邓特娜薇耳边说了一句:“不用搭理她，巧合都要说成神明庇佑，不如说要不是主角，她就死了，对吧？”

邓特娜薇被这种话逗笑，两个人一起站起来，望向那个黑色的、正在倒流的世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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