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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识最后停留的地方,是三女神冰冷的神像前。
十年了。整整十年。
从我和小钻,还有铃一训练员一起欢笑着拿下有马纪念赛的胜利,约定好要一同奔向更耀眼的未来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恶意地拨乱了。一夜之间,小钻和铃一训练员……消失了。
不是离开,不是转职,不是去了海外。是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从所有人的记忆里,被抹除了。只有我,只有我还记得。记得铃一训练员那虽然娇小却无比可靠的背影,记得她为了给我们制定训练计划而熬出的黑眼圈,记得她看到我们获胜时比我们自己还要灿烂的笑容。记得小钻……我最好的朋友,我最重要的伙伴,记得她那大小姐般优雅的举止下隐藏的活泼与坚韧,记得我们一起在宿舍里分享秘密,一起在深夜的操场上互相加油打气,记得我们约定好要成为彼此最闪耀的光。
十年间,我几乎跑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放弃了奔跑,放弃了舞台,放弃了曾经梦想的一切。人们都说,曾经的天才赛马娘北部玄驹,在事业的顶峰突然燃尽了自己,变成了一个追逐幻影的疯子。他们不记得了,他们怎么会记得呢?在他们的世界里,我的训练员一直是别人,我的身边也从未有过那个叫做里见光钻的挚友。
每一次向人问起“铃一”或者“里见光钻”这两个名字时,换来的都只有茫然和同情的眼神。就好像我在讲述一个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童话故事。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寸寸地淹没我的口鼻,剥夺我最后一点呼吸的力气。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疯了的人其实是我自己?那闪耀的、无可替代的三年,难道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妄想吗?
不。不是的。
那种温暖,那种悸动,那种三个人心跳连在一起的感觉,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在十年寻觅无果,在我几乎要被这漫长的孤独彻底压垮的时候,我回到了特雷森学院。回到了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我跪在三女神的神像前,献上了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祈愿。
“求求你们……如果神明真的存在……”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里火辣辣的疼痛,“把她们……还给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大理石基座上,意识在长久的疲惫与绝望中逐渐沉沦。
然后……
“小北?小北?你没事吧?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呀?”
一个清脆、熟悉、又带着一丝稚嫩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在我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我猛地抬起头。
阳光,温暖得有些刺眼。青草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是特雷森学院独有的味道。周围是攒动的人群,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庞,他们穿着崭新的校服,胸前别着入学的胸花。
这不是我记忆中那个空旷寂寥、只剩下回忆残响的学院。这里是……入学典礼?
我的视线,死死地锁定在面前的少女身上。
棕色的柔顺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泽,精致的脸庞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如同人偶般完美的微笑。她穿着特雷森学院的制服,那是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穿过的款式。她微微歪着头,鸢尾色的眼眸里倒映出我震惊到呆滞的脸。
“小钻……”我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了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是小钻。是里见光钻。是我找了十年,念了十年的挚友。她就在我的面前,活生生地,带着我记忆中最熟悉的温柔笑容,呼唤着我的名字。
“你怎么了呀,小北?”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的调侃,“难道是太紧张了吗?没关系啦,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学了,以后还要一起住一间宿舍呢!要多多指教哦!”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失而复得的狂喜,那几乎要将我理智冲垮的巨大幸福感。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她。
“小钻!小钻!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我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像个迷路了十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花香,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我以为这是神明对我的回应,是我诚挚祈愿换来的奇迹。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我们都还未开始奔跑的起点。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把我们分开。
然而,在我汹涌的情绪中,我没有立刻察觉到一丝微小的、却致命的违和感。
被我紧紧抱住的里见光钻,她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那是一种非常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停顿。就像是一台运转精密的机器,在接收到意外指令时发生的瞬间卡顿。随即,她便恢复了自然,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用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安抚我。
“好啦好啦,小北,我知道你很高兴,我也是哦。能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进入同一所学院,我真的非常开心。”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过,有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们先进去吧,入学典礼就要开始了。”
她的话语无懈可击,充满了作为挚友的体贴与关怀。可就是这份“无懈可击”,让我心中那股狂喜的热流,悄然冷却了一丝。
从小一起长大……吗?
是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确是青梅竹马。但是,经历了那痛苦的十年之后,对于“我们”的过去,我本应有着更复杂、更深刻的情感。而小钻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好像我们昨天才刚刚见过面,今天只是按部就班地来上学一样。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种……程式化的温柔。
是我太多心了吗?或许是这十年的孤独让我变得神经质了。我这样告诉自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松开了她。
“嗯,对不起,小钻,我、我只是太激动了。”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没关系哦。”里见光钻微笑着,那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她很自然地挽起我的手臂,拉着我朝礼堂的方向走去,“走吧,我们可不能迟到了。我听说,今天会有很多厉害的训练员前辈来观礼,说不定我们能遇到自己心仪的训练员呢셔。”
训练员……
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地刺了我的心脏一下。
铃一训练员。
我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搜寻。我知道这很傻,入学典礼上,来的大多都是资深训练员,像铃一小姐那样刚刚入职的新人,大概率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寻找那个娇小的身影。
入学典礼冗长而庄重。理事长秋川弥生的发言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各种难以理解的词汇,引得下面的新生们窃窃私语。我坐在小钻的身边,却有些心不在焉。我的脑子很乱,一方面是回到过去的巨大冲击和喜悦,另一方面,是小钻那细微的违和感所带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我悄悄地打量着身边的挚友。她坐得笔直,姿态优雅,认真地聆听着台上的发言,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得体的微笑,俨然一副完美优等生的模样。
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是在扮演着“里见光钻”这个角色一样。
我记忆里的那个小钻,虽然也是大家闺秀,但在这种无聊的场合,她会偷偷地用手指在我的手心写字,或者用眼神示意我去看某个打瞌睡的同学,然后我们相视一笑,分享着只有我们才懂的小秘密。
可现在,她没有。她只是安静地、完美地坐在那里。
典礼结束后,是新生的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人都会涌向训练场,希望能被有经验的训练员看中。
“小北,我们也去训练场看看吧?”小钻提议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期待。
“嗯,好。”我点了点头,跟在她身边。
特雷森学院的训练场,一如我记忆中的那般宽阔。绿色的草地赛道和棕色的泥地赛道在阳光下延伸向远方。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期待的味道。许多赛马娘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跑道上展示着自己的速度,希望能吸引场边那些训练员们的注意。
那些训练员,大多是些经验丰富的中年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交谈,一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场上的每一个新人。
我的目光,再一次开始了徒劳的搜寻。
然后,我看到了。
在训练场边缘,一个与周围那些资深训练员格格不入的身影。
她很娇小,身高大概只到我的肩膀,穿着一身崭新的、明显不太合身的西装。一头清爽的短发,脸上还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紧张和迷茫。她没有像其他训练员那样去主动物色马娘,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像个误入此地的学生。
是她!
铃一训练员!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想要冲过去,想要像刚才抱住小钻那样抱住她,告诉她我有多想她。
可我的脚步,却被身旁的小钻拉住了。
“小北,你看,那边好像要进行一场模拟赛了。”小钻的声音将我的理智拉了回来。她指向了不远处的闸门,那里已经有几位赛马娘准备就绪。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冲动。现在的铃一训练员还不认识我,我这样冒失地冲过去,只会把她吓到。而且……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钻。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在入学后的一场小型测试赛上,才一同被铃一训练员选中的。现在,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我必须小心行事,确保我们三个人还能像“原来”那样,成为一个团队。
“嗯,我们去看看吧。”我压下心中的激动,点了点头。
我们走近人群,立刻就听到了周围人的议论。
“快看,是里见家的那位大小姐!”
“她也要参加这场模拟赛吗?听说她可是今年的超级新人啊!”
“废话,里见集团的千金,能差到哪里去?你看有多少资深训练员都盯着她呢。”
我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小钻已经脱下了制服外套,换上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她正在做着准备活动,每一个动作都舒展而优雅,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自信。
“小北,等我一下哦。”
说完,她便走进了闸门。
我有些困惑。在我的记忆里,入学第一天并没有这场模拟赛。而且,小钻为什么会这么急于展示自己?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又飘向了场边那个娇小的身影——铃一训练员。她也被这场模拟赛吸引了,正踮着脚,努力地透过人群的缝隙朝这边望来。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计划。
如果我在这场比赛里,跑出不输给小钻的成绩,甚至比她更耀眼……那么,铃一训练员的目光,会不会同时落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就像“原来”那样?
这个想法让我瞬间充满了干劲。我也迅速脱下外套,跑向了裁判,申请加入这场临时的模拟赛。
站在起跑的闸门里,我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跑道、风、对手、以及场边那个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次触及的背影……这一切都让我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
我看了一眼旁边赛道的小钻。她也正看着我,鸢尾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惊讶,也不是作为对手的战意,而是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的了然。
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会加入这场比赛一样。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一凛,但闸门打开的瞬间,奔跑的本能便压倒了一切。
我冲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地面在脚下震动。我的身体比记忆中要稚嫩,力量和耐力都远远不及巅峰时期,但这具身体里,沉睡着一个奔跑了无数赛场的灵魂。我知道如何分配体力,知道何时应该加速,知道如何抓住转瞬即逝的胜机。
比赛的进程,几乎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我和小钻从一开始就遥遥领先,将其他选手远远甩在身后。我们并驾齐驱,互相追逐,就像过去无数次在赛场上那样。
这种感觉太棒了!和小钻一起奔跑,向着同一个目标!
在最后一个弯道,我开始发力。我知道小钻的跑法,她擅长在最后直道爆发出惊人的末脚。所以,我必须在进入直道前,就建立起足够的优势。
“喝!”
我低喝一声,四肢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视线里的景物开始飞速倒退,我成功地超越了她,率先冲入了最终直道!
领先了半个身位!只要保持住,胜利就是我的!
然后,我就可以和她一起,走到铃一训练员的面前,对她说:“训练员,请选择我们吧!”
然而,就在我满心期待着胜利的时候,一股让我脊背发凉的、恐怖的气势,从我身后升腾而起。
那不是我熟悉的小钻的跑法。
我记忆中的小钻,她的奔跑是优雅而凌厉的,像一道划破天际的钻石闪光,璀璨夺目,却又带着一种高洁的美感。
但此刻,从我身后传来的压迫感,却充满了……侵略性。那是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支配欲,仿佛要将赛道上的一切都吞噬、碾碎。她的脚步声不再轻盈,而是沉重、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我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
里见光钻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优雅的微笑。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炽热。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势在必得的眼神。她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终点线,而是……
是站在场边的,那个娇小的训练员。
我看到她的目光,越过了我,越过了赛道,死死地锁定了铃一训练员所在的方向。
那一刻,我脑中警铃大作。
不对!这不对劲!
小钻的末脚爆发了。那股力量比我记忆中、甚至比我想象中任何一次都要恐怖。她就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野兽,以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姿态,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我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冲过终点线。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太强了!里见光钻!”
“最后那段加速简直是怪物啊!”
我停下脚步,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但我感受不到败北的不甘,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惊疑。
为什么?为什么小钻会有这样陌生的跑法?还有那个眼神……
我的视线转向场边。
获胜后的里见光钻,并没有像其他胜者那样,留在原地享受欢呼和祝贺。她甚至没有看那些围拢过来的资深训练员一眼。
她径直地,目标明确地,穿过人群,走向了那个角落里,那个还在为她的胜利而惊讶地睁大眼睛的、娇小的新人训练员。
我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我看到小钻在铃一训练员面前站定。她微微俯下身,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完美无瑕的、大家闺秀式的微笑。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幅画。
周围那些被无视的资深训练员们面面相觑,一脸的不可思议。而更多的新生,则是在羡慕地看着那个被超级新人主动搭话的、不知名的幸运儿。
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我能看到小钻的嘴唇在动,她在对铃一训练员说着什么。铃一训练员的脸上,露出了受宠若惊又有些困惑的表情。
然后,小钻伸出了手。
那是一个邀请。一个不容拒绝的、充满了压倒性魅力的邀请。
我看到铃一训练员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握住了小钻的手。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藤蔓般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
为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铃一训练员是在观看了我们两个人的比赛后,才对我们同时产生了兴趣。她欣赏小钻的强大,也看中了我坚韧不拔的斗志。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开始的这个故事。
可现在,这个故事的开篇,被篡改了。
小钻以一种我完全不理解的方式,将我排除在外,单方面地、强势地“预定”了铃一训练员。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铃一训练员的存在。
就好像……她策划了这一切。
“小北,你没事吧?第二名也很厉害了哦!”
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是另一位同班的赛马娘。她的脸上带着安慰的笑容。
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没事,谢谢。”
我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远方那两个人身上移开。小钻正带着铃一训练员,向训练员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大概是去办理契约手续了。她走在前面,微微侧着头和铃一训练员交谈着,姿态亲昵而自然,仿佛她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而铃一训练员,则像一只被老鹰盯上的小鸡,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我慢慢地走回场边,拿起自己的东西。周围的喧闹和议论都与我无关。
“那个新人训练员是谁啊?运气也太好了吧?”
“不知道啊,没见过。好像是今天刚入职的。”
“里见光钻居然会选择一个新人,真是搞不懂……”
搞不懂……吗?
我低着头,脑子里乱成一团。
回到过去,重获挚友的喜悦,已经被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所取代。
这个小钻,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钻。
或者说,她不仅仅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歪。她身上,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
那天之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我的预想。
里见光钻,这位万众瞩目的超级新人,正式成为了铃一训练员名下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担当马娘。
这个消息在学院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出身名门、天赋异禀的里见光钻,会放弃那些可以为她提供顶级资源的王牌训练员,而选择一个毫无经验、履历一片空白的新人。
而我,则被另一位相当有经验的训练员选中。他是一位温和的中年大叔,对我这种在模拟赛中表现出色的“潜力股”很感兴趣。在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感到庆幸的时候,我的心里却只有空落落的失落。
我和小钻,分开了。
我们虽然还住在同一间宿舍,但我们不再属于同一个团队。我们的训练员不同,训练计划不同,未来的目标赛程,或许也将截然不同。
“命运”,被硬生生地掰成了两条轨道。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挚友里见光钻,却表现得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小北,恭喜你呀,找到了很棒的训练员呢。”晚上在宿舍里,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边用轻快的语气对我说。
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她,“小钻……你为什么……会选择铃一训练员?”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里见光钻整理书本的手顿了一下。
又是那种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卡顿。
随即,她转过身,对我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歪了歪头,像是对我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
“因为,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她将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心口,“感觉她就是能够引导我,让我绽放出最耀眼光芒的那个人。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指引吧?”
命运的指引。
多么方便的借口。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笑着吐槽她“又在说这种大小姐式的发言了”。
但现在,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的表情太完美了。她的说辞太完美了。就像是……事先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
“是吗……”我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怀疑,“那……真是恭喜你了。”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鸢尾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铃一训练员虽然是新人,但是她非常认真,也非常有潜力!我相信,在她的指导下,我一定能实现梦想的!”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可我却从那份期待中,读出了一丝违和的……狂热。
那不是学生对老师的信赖与尊敬,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感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我发现,里见光钻,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攻略”着铃一训练员。
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个“省心又懂事的王牌新人”的角色。训练从不迟到早退,永远超额完成任务,对训练员的任何指示都百分之百服从。她会在铃一训练员因为制定计划而苦恼时,“不经意”地提出一些极具建设性的建议;她会记得铃一训练员所有细小的生活习惯,比如她喜欢喝微糖的咖啡,比如她看文件时会下意识地咬笔头;她甚至会像个贴心的小棉袄一样,为铃一训练员准备好午餐便当,理由是“外面的食物营养不均衡,会影响训练员的身体健康”。
铃一训练员,一个初出茅庐、内心还有些自卑和不自信的新人,如何能抵挡得住这样全方位无死角的“温柔攻势”?
我眼睁睁地看着,铃一训练员对小钻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拘谨和受宠若惊,慢慢变成了依赖和信赖。她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训练结束后,小钻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把铃一训练员留在身边。有时候是“讨论战术”,有时候是“放松按摩”,有时候甚至只是“一起去商店街买东西”。
她们之间的距离,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飞快的速度拉近。
而我,则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我尝试过介入。
“小钻,今天训练结束,我们一起去吃甜点吧?就像以前一样。”我曾经这样邀请她。
“啊,抱歉呢,小北。”她总是会露出歉意的微笑,“今天我和训练员约好了,要一起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下次吧,下次我一定陪你去。”
她口中的“下次”,却永远不会到来。
我也尝试过去接近铃一训练员。
“铃一训练员,下午好。”有一次,我在走廊上遇到独自一人的她,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
“啊,你、你好。你是……北部玄驹同学,对吧?”铃一训练员看到我,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是的。”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亲切一些,“我看了光钻的比赛,您把她指导得非常出色。”
“没、没有的事!都是光钻她自己有天赋,又足够努力……”铃一训练员连忙摆手,脸颊微微泛红,显得十分谦虚。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些关于跑法的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温柔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
“训练员,原来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呢。”
里见光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身边。她微笑着,很自然地站到了我和铃一训练员的中间,不着痕迹地隔开了我们。然后,她挽起了铃一训练员的手臂,姿态亲昵。
“小北,你找我的训练员有事吗?”她歪着头看我,笑容依旧甜美,但那双鸢尾色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警告。
那眼神仿佛在说:她是我的,不许碰。
那一刻,我几乎可以确定,我的猜测是真的。
这个里见光钻,绝对有问题。
真正让我印证这个想法的,是一件小事。
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训练临时取消,大家都在宿舍里休息。我正准备去公共休息室看会儿电视,却在走廊的拐角,听到了小钻和铃一训练员的对话。
她们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有些湿。
“……都怪我,没有提前看天气预报,害得训练员你也淋雨了。”是铃一训练员充满歉意的声音。
“没关系哦,训练员。”小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这只是小阵雨而已,很快就会停的。而且,我早就猜到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雨,所以提前在包里准备了毛巾哦。”
“诶?光钻你好厉害!怎么会知道要下雨的?”铃一训练员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佩服。
“嗯……只是一种直觉吧?”小钻轻笑着,用一种撒娇般的语气说,“或许是因为,我不想看到训练员被雨淋湿的样子,所以神明大人偷偷告诉我的?”
“你呀,又在说这种话了。”铃一训练员的笑声里充满了宠溺。
我躲在墙后,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直觉?神明大人?
不。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的记忆里,曾经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那是在我们成为铃一训练员担当马娘的第二年,也是一个下雨的午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被困在了训练场。当时,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狼狈地跑回宿舍,然后互相取笑着对方的落汤鸡模样。
而现在,这个本应是三个人共享的“回忆”,被小钻一个人“预知”,并“再现”了出来。她利用这份“预知”,完美地塑造了自己“体贴入微”的形象,进一步博得了铃一训练员的好感。
她不是在“预知未来”。
她是在“重温过去”。
一个只属于她和铃一训练员的,被她精心修改过的“过去”。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所有的迷雾。
时间。
问题出在“时间”上。
我为什么会回到十年前?为什么会遇到一个行为举止如此诡异的小钻?为什么她会对未来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什么她对铃一训练员有着那样偏执的、不容他人染指的占有欲?
如果……如果这不是我第一次“回到过去”呢?
如果,这个世界,这个“三年”,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呢?
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成型。
每一次循环,小钻都会积累更多的“经验”。她会更清楚地知道如何讨铃一训练员的欢心,如何将她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她会不断地修正自己的“剧本”,剔除掉一切“不完美”的因素。
比如……我。
在她的“剧本”里,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和她分享训练员的“挚友”。“北部玄驹”这个存在,对于她独占铃一训练员的计划来说,是一个障碍。
所以,在这一次循环的开始,她就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将我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里,踢了出去。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脸庞,但这双眼睛里,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纯真。
我终于明白了。我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命运的安排”,而是一个被我曾经的“挚友”精心构筑起来的、无限循环的时间牢笼。
铃一训练员,就是那个被囚禁在牢笼中心的、对此一无所知的囚鸟。
而里见光钻,就是那个手握钥匙的、深爱着囚鸟的、疯狂的典狱长。
她爱她。
我毫不怀疑这份爱的真实性。甚至,那份爱的浓度,已经浓烈到了足以扭曲时间、颠覆世界的地步。她为了能永远和铃一训练员在一起,不惜将时间永远地固定在这“三年”里。每一次循环结束,世界就会重置,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然后,她就可以再一次地,以“初见”的名义,与她深爱的人,开始一场新的、为期三年的“恋爱”。
这根本不是爱。
这是最残忍的诅咒。
我回想起了那消失的十年。
在我的时间线里,小钻和铃一训练员,是突然消失的。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某一次“循环”结束的节点?当她们的“三年之约”到期,小钻许下了“重新来过”的愿望,于是,她们两个人便从我的世界里被抽离,投入了下一次循环的洪流之中。
而我,一个不该拥有“前次循环记忆”的BUG,却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被留在了那个被她们抛弃的、时间继续流逝的空壳世界里。
十年。
我在没有她们的世界里,痛苦地挣扎了十年。
而她,却在不断重复的、甜蜜的三年里,一次又一次地,品尝着与爱人相遇的喜悦。
多么……不公平。
愤怒、背叛感、以及对铃一训练员安危的担忧,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内心。
我不能再这样袖手旁观下去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必须……打破这个循环。
我必须把铃一训练员,从这个名为“爱”的牢笼里,拯救出来!
从那天起,我的“奔跑”,有了新的意义。
我不再是为了胜利,不再是为了欢呼,不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我的每一次训练,每一次加速,每一次冲刺,都是为了积蓄力量。积蓄足以与那个被无数次循环强化过的、怪物般的里见光钻相抗衡的力量。
我的训练员大叔是个好人,他惊讶于我突然爆发出的惊人斗志和近乎自虐的训练热情。他以为我是被里见光钻的成功所刺激,想要追赶上她的脚步。他不断地鼓励我,为我制定更科学的训练计划,帮助我挖掘身体的潜能。
我对他心怀感激,但我无法告诉他真相。
这是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战争。
我的对手,是我的挚友,也是这个世界的“神”。
我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小钻和铃一训练员的日常。我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手,收集着关于她们的一切情报。
我发现,小钻对铃一训练员的控制,已经深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会“建议”铃一训练员穿什么款式的衣服,理由是“这种颜色更衬您的肤色”;她会“提醒”铃一训练员,不要和学院里那些“动机不纯”的男性教职员有过多接触;她甚至会以“为了更好地备战比赛,需要全身心投入”为由,变相地限制铃一训练员的私人时间和社交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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