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的东南角有一处格外醒目的地域，这里夯土残墙，稀疏茅顶，有丝丝缕缕的酸臭弥散而起。甚至可以看到，沟渠里一群老鼠被脚步声惊散，剩下一小团残缺不全的肉团，疑似死婴。只见一名清隽男子，剑眉英挺似远山，黑眸深邃若寒潭，一袭湖绫曳撒衬得他愈发冷峻孤傲，周身绕着一股凌厉阴鸷的气息。他在两个长得太监似的引路人的带领下，缓缓在曲折的巷子里穿过。

“闯王——啊不——是陛下，他说让袁大人在这破落所在见面，委屈了。”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人说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走，手中的绣春刀握的更加紧了。周围这一片片黑暗中的景色，令他暗暗有些心惊。他先前可不知道，富丽堂皇的京师城一角，居然还有这么破落的所在。

“袁大人，十五年前的血海深仇，今日定可得报！”那个引路人又说

听到这句话，男子的心意再也压抑不住，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而握绣春刀的手心也已经不由得出汗，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十五年前的记忆，他无数次想把七岁那年的记忆全部封闭，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崇熙二年的乙巳之变，后金军从东蒙古绕道喜峰口破关而入，在把遵化、永平劫掠一空后，又来抢略京畿。那天和今天一样，京师戒严，九门落钥，他的父亲蓟辽督师领山海关总兵袁崇焕率关宁铁骑入关驰援京师，然而后金军仅仅是在京师周边的里乡劫掠，在把肥沃的京师近郊抢掠一空后，他们在京师的城墙下又一次被父亲的红夷大炮所阻滞。当年连他袁承志也随父亲披甲登城，亲眼看见了后金大队骑兵扬起的滚滚烟尘像一条黄龙盘住了永定门。后金军队攻城不力，睿亲王多尔衮使用反间计向监军太监鲁四传递假情报，那时的张新阳才十五岁，他无法明辨忠奸，但当袁崇焕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到六部御史及文官耳中时，他们如同进了油锅的虾米，纷纷落井下石参奏。最后张新阳无奈在后金军退却后，把袁崇焕下锦衣卫狱。

当袁崇焕打入诏狱后，真正送来杀机的是杨希童。杨希童猜疑倔强的分析和她淫荡的房中技巧居然让张新阳在和她的床帏之事中下达了凌迟处死的诏令。

袁承志忘不掉被他的父亲被凌迟三千六百刀所带来的冲击，他也忘不掉袁府上下一百多口女子充入教坊司沦为官妓、男子发配辽东沦作军户时的阖府哭喊声，他也不会忘记当天母亲潘敏和姐姐袁涂涂吊死自尽后的凄惨面容。

这十五年来，他几乎一直在辽东度过，他在大凌河筑城的时候吃过人、在锦州同祖大寿抵抗过后金的八旗、在宁远城当过夜不收，直到前年，他被抽调到山西总兵王朴的军中征剿西北流寇，他才发现大明的江山已经风雨飘摇、药石罔效。于是他干脆砍下他的百户狐冲的首级送到李秀成的军师牛金星帐下，主动加入了大顺的情报机构第五台。在牛金星的操作下，袁承志以“剿贼有功，生擒贼首一条龙”的身份回到京师，再加上之前他的赫赫战功，朝廷册封他为南镇抚司带刀百户。而袁承志还有另外一个秘密身份，那就是第五台驻京师地区的间谍，主管京师朝廷地区情报的搜集工作。

笫五台是大顺特有的秘密情报部门，直接隶属于丞相牛金星，素以精干和效率著称；其功能就是对朝廷情况进行搜集、传递、整理并加以分析。大顺一向极为重视情报工作，丞相牛金星认为良好的情报工作可以弥补士兵在绝对数量上的劣势。因此，早在围开封期间，牛金星就委派参军宋献策在河南亲自指导对魏国的情报工作。宋献策以河南的锦衣卫旧班底为基础，设立了第五台，并逐渐建立起了一套针对朝廷的缜密情报网络。而陈恭从事的则是最为危险的卧底工作，像他这样在敌国境内以假身份活动的第一线情报人员被称为间谍。

袁承志他用自己多年参军留下的那一笔小钱，买了房子，把自己安置在南城正西坊的牛血巷，上至朝廷百官调动，下至钱粮价格，所有的朝廷剿贼、对后金策略相当详细，都会被袁承志秘密退过空浪阁送回到第五台的手中。这个空浪阁是袁承志在京师中征集各方能手，由仕途不顺的六部能手算吏、九边的退伍老兵、还有每年不如意的科考举人、京坊间的快手无赖，组成的一张巨大的情报蜘蛛网，把整个京师囊括其中，每月都有飞骑往返向第五台汇报动态。

这次西征攻打京师的大顺军探子、还有发生的巨大的爆炸，袁承志的空浪阁深深参与其中。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在他的眼里，他的父亲之死的最大罪魁有两个：一个自然是天子张新阳，还有一个就是皇后杨希童，如果没有杨希童的枕边风，他的父亲怎么能被冤杀。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拼命搜集关于他的父亲被冤杀的一切消息，事无巨细，全数都要。他要知道每一个参奏他父亲的人，他要他们都付出代价。那个卖给她母亲和姐姐白绫的小宦官、那个“仗义执言”的御史，还有弄虚作假当年战报的兵部官员……他们不是被他毒杀，就是被坑陷。而张新阳和杨希童，自然被他留到了最后。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内阁首辅周延儒拼凑了一支军队，连五城兵马司的弓手都征调入内，出城迎击进犯的清军，却驻扎在通州一动不动，让他看见了摧毁他内心最后一点侥幸的一幕：后金军军阿巴泰部还兵时，将掳掠来的女人和财物绑在牛车上，前后绵延三十余里，不加防备地从芦沟桥上走了整整一天，数万勤王军屯驻在不足百里之外的通州，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清军大摇大摆走了。所有的人，所有的勤王军，只有他的父亲的关宁铁骑一支孤军同后金八旗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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