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祥子回想起来，觉得长崎素世身穿月之森校服的样子特别经典。墨绿色的制服包裹着她的身体，如同装框托着标本一般——标注着已灭绝的鸟类标本，羽毛依旧鲜艳。

眼梢向下的湖蓝色眼睛，显现出温存的疲惫；白皙的皮肤，她眼睛的深色。两片经历漫长雨季过后的湖泊，水位悄然上涨，淹没了旧日的堤岸。

阳光明媚，光线从巨大的落地窗进来，温暖而明亮。眼睛里有蓝色，显得一点浓，有一点凉，总让她想起蓝铜矿石的断晶面—— 是深蓝色的玻璃光泽。

据说，蓝铜矿风化后，孔雀石形成。那也是一种翠绿色、典雅风韵。

祥子有时会想象着她的眼睛，她的蓝色眼睛也会蜕变，从冷冽的蓝过渡到沉静的绿，或许也很适合她，搭配她亚麻棕的发色：有一些粗粝感，是大自然的柔和。自然界中，蓝色与绿色本就是相邻的波长，区别只在于那微妙的色素含量。

但这样的想象终究要抛却。过去、现在和未来里，维系着蓝色，不会变化。生命自有其固执的韵律，生命在跃动。

发梢微卷，自然地垂落在白色衣领上。

一般情况下，合身是这件校服的优点之一。布料顺着胸口傲人的起伏向下收束，腰际的剪裁收进，使裙装下部——及膝的裙摆与上部形成自然的过渡：一道婉约的曲线。

领口别着浅灰色的领结，右边一枚金色盾徽。在纤细的脚腕下，是白袜和黑皮鞋。

而现在，则是特殊情况。

已经从平日里的优雅中抽身，和祥子的外套、领带、短裙之类羽丘的学生打扮一块被扔在地毯上。当初脱下来的时候，兴许还被踢了一脚。自然不再“合身”，否则便不解风情了。

几件衣服软绵绵地叠在一起，唉，这些亲密无间的乱七八糟。可见，对方不再故作矜持，素世的急切倒是更胜一筹。

两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被子已经被拉到肩膀以下。祥子侧躺着，紧挨着少女暖和的躯体，把左脸颊贴在她的胸口上，下巴挨着柔软的乳房。感受着身边女孩轻颤的皮肤、平稳的心跳，祥子宁静地呼吸着。

打工营生的这半年，纵然她想象的发展都不屑于这种道歉，却也没想到会是以昨天晚上那样狼狈的姿态——口袋里揣着皱巴巴的道歉信，头发因为奔跑而凌乱不堪。

素世的一只手牵过祥子的手，将手掌拉到身侧轻握着，让她把手臂搁在自己的肚子上。而余下的一只手，正轻盈地抚摸着她的脊柱，自上而下。

电影已经播完，片尾曲、制作人信息均匀地在屏幕上滚动着。遥控器就在床头柜上，素世却没有去拿。

“小祥醒了吗？”

素世说话时，皮肤因声音共鸣而产生轻微振动，亲密的震颤落在祥子的脸颊上，她十分喜欢。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祥子只是抬头看着素世的脸。目光驻留，后者察觉到怀中人不安分的眼睛，也脸颊微红，仍旧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前方的电视。

把手掌盖到祥子的眼睛上，素世说道：“不许看。”

怀着一点点善意的、报复的心情，素世低下头，吻上了那微张着的嘴唇，少女的轻盈而甜蜜的嘴唇，是一个浅显的吻。

局限的唇触：吻，嘴唇描摹嘴唇，很快地分开了。

感受着素世轻快的呼吸，眼睛之上、一只轻盈的手；眼前轻薄的黑暗、感受着女孩就在自己咫尺之处——素世的形象开始逐渐清晰。

一口蓝色的深井中，有一缕盐绿色的雾气漂浮而现：一口深井似的眼睛。

仿佛有一颗石子投了进去，那一双盈满忧伤的眼睛闭上了，平静的水面、安然的蓝色被打碎了，紧接着底下涌上了漆黑可怖的漩涡。

这时，素世拿开了手。

一对明亮的金色眼睛、水盈盈地亮相，她看见祥子惊慌的眼睛。发着烧的泪水里愈积愈重，有一滴终于挣脱了眼眶。

“你……”

素世的话起头，声音刚响起，祥子便伸手扣住她的肩膀，欺身向前。她看见祥子向自己靠近，接着身体被拉近，胸前的柔软相撞，祥子滚烫的脸颊贴上来，然后——双唇相触。将自己麻烦的话语、化为交错的呼吸。

一旦发生，一个瞬间。

一个瞬间，呼吸也不需要。

她匆忙地闭上眼，吻的延长中，滚烫的血液快速涌上脸颊，心脏毫无预兆地加起速来，在胸腔中怦怦乱撞。

素世很是喜欢她突兀的动作，欣喜地睁着眼。困惑也有：这人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不愿深究，乐意要将身心交付于对方。

这个吻的感觉太过美好，祥子的意识在那甜丝丝的唇齿相碰中、轻巧地消融了，如同一片雪已经飘入掌心。可惜现在是夏天，一个梦。

她握着素世肩膀的手越发用力，另一只手开始本能地向下探索，触到了丰满的乳房。被子因而从祥子的身上滑落，露出她纤细的胳膊和脊背。

可惜，却不是受到肉的驱使：没有肉的欲望。这只是一个吻，稍微。只像两个孩子在冬天里分享一个暖手袋，只为汲取些聊胜于无的温度。

天空以灰白色的威严，降下压倒性的姿态，如手掌倒扣在窗棂之上，狭促而有限。

吻一直持续到急需呼吸以活着的时候：嘴唇分开口涎流到了下巴的时候。

随着吻的抽离，新鲜的空气入肺。某种更为锐利的知觉也随之苏醒。那眩晕着的甜蜜像退潮时的泡沫，转眼就被现实的礁石击得粉碎。如同从一个美梦中惊醒，梦幻感出于惯性，很快被现实拖住：失落。

祥子忽然很想知道，人类为什么要进化出肺这种煞风景的器官？什么人类不能像深两栖类动物样用皮肤呼吸？

在苦忆的思绪中，为一双可爱的眼睛神魂颠倒，至于忘乎所以，这该是何等感性而脆弱的心灵才能作出的反应啊！一瞬间，体温降低、心跳减缓，脸上显现出一种多少称得上忧郁的平静神色。

然而这份微妙的心绪还未来得及被素世细细品味，祥子便以一个灵巧的转身拉开了距离。

一大片娇嫩的红色已然浮在素世的脸上，她剧烈地呼吸着，呆呆地看着祥子迅速从眼前闪开，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后者把手机拿起来一看，接着若无其事地说道：“素世，过九点半了。”

莫名其妙。素世望着祥子背对自己坐起的背影，没有下一步了吗？

在心中发问的同时，“要回去了吗？”她询问道，脱口而出。

祥子正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衬衫，闻言动作顿了顿。“我晚上有别的安排。”她说。一边把衬衫捡起，抖了抖，便穿回身上。

低头系纽扣的时候，祥子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纽扣怎么也塞不进去第三颗扣眼。

又是这种啰啰嗦嗦的小问题。最近弹琴也是，那个频频出错的小节，怎么都弹不好。

她的动作愈发急躁。

身后传来床单摩擦的窸窣声，素世的气息忽然笼罩而来。她温热的手指搭上祥子的手背，平息她的颤抖，牵带着、帮她把纽扣慢慢推进去。

“赶时间？”素世说，她的声音抚过耳垂，因为刻意压低有些含混。

仿佛有根细钢丝从心脏一路勒到舌根，祥子稍微拉开距离，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

素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对方纤细的腕骨被她的手掌握着。跳动的脉搏贴着她的拇指，一下，又一下，如幼鸟在扑腾翅膀。

“再等十分钟吧。”素世说，声音清楚了一些。

汽车驶过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转瞬即逝的光被车灯投上窗帘，在室内划过一道白色弧线。祥子的手腕动了动，没有抽出来。

素世低头看着祥子发顶的旋，那里有一撮不听话的头发翘了起来，以一种示弱的姿态，在空调风里轻轻摇晃。

“素世，我想知道十分钟有什么用？”

是有一点生气了呀，素世宽容地想着。

耐心地等祥子说完话，然后她牵着祥子的手向后倒去。

床垫发出微响，祥子猝不及防地大了眼睛，她的膝盖陷入羽绒被中，手肘撑在素世耳侧，发丝垂落，轻触对方的脸颊。

两人的手还紧紧交缠着，陷在床单里。素世投以害羞的目光，仰望着身上的祥子；后者已经满脸通红地别开了视线。素世仰躺在凌乱被单上的模样，让祥子想起被雨打湿的蓝花楹，亚麻色发丝如同垂落的枝条，在洁白的床单上散开。

花朵散发着甜腻的芬芳，引诱着过路人为之驻足。

素世握着她的手腕，牵引着贴上自己颈侧。细腻的肌肤，跃动的脉搏，如同丝绸下有一只活物。

短暂地停留后，祥子的手来到了锁骨。手指陷入柔软的肌肤，她僵硬的手指被素世引导着向下滑行，如同在阅读素世的身体，盲人阅读盲文般抚过每一处起伏。

素世却将她的手继续下压，直到整个掌心都覆盖在左胸隆起处。祥子感受到指缝间欲要溢出的柔软肌肤。

然后素世抓着她的手往胸口按了按，祥子便感知到了另一种形态的柔软——独立于乳房的丰盈，是掌心下疯狂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被血肉包裹，通过肌肤的轻颤传递到她的掌心。

手继续滑向肋间，素世加重了力道，祥子的手指立刻陷入肌肉间的缝隙，两人的手也贴合得更紧。这段途径最为奇特，祥子摸着肋骨的走向，如同抚弄竖琴的琴弦，素世很瘦。

月之森的校裙一直都有些紧，素世将祥子的手引至腰际，手指下滑的旅程在髋骨处暂停，后者便触摸到了、腰总是会被勒出痕的地方。她抚摸着素世髋间那块突出的骨头，薄而锋利，她觉得人类骨骼竟是如此脆弱，仿佛稍加用力就能折断。

利用左手的自由，祥子把手插入素世后腰与床垫的缝隙，用掌心贴合那微微凹陷的腰窝。有了支撑点，她可以俯身含住一边的乳头，嘴唇与柔软的乳肉相贴，舌尖轻触柔嫩的乳尖。祥子清晰感觉到了，掌中的腰肌绷紧了一些。

“小祥别看嘛……”

祥子想说的“抱歉”吞没于两人再度相贴的唇间。这次她放慢节奏，用舌尖轻舔素世的上唇，又含了含素世的下唇。

素世的眼睛在昏暗里泛着水光，现在仿佛一种古董的玻璃器皿，被囚禁于透明中的蓝色火焰。现在这簇火焰正随着她逐渐靠近的动作，为她而摇曳。

于此同时，素世感到祥子的手腕正从她的手指间缓慢抽离，这趟旅途已到达终点，再下面……触到平坦的小腹，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烫。

接着，手指触到潮湿的腿心。祥子错觉自己摸到了清晨的蜘蛛网，被晨露压成欲要坠落的弧线——湿润，纤细、富有弹性。

她开始用食指进行试探，素世的膝盖一下并拢，撞在她腰侧，让指尖浅浅地戳进去。祥子屏住呼吸，用指节缓缓撑开紧闭的阴唇。

这双手——能在钢琴键上跳跃如蝶的灵巧双手、能握笔在乐谱上书写旋律的纤细双手。这双曾经搬过行李箱、快递架，甚至支撑过父亲颓然躯体的手。

很久之前，这双曾与素世十指相扣过的手。

其中一只，正做着最私密也最神圣的探索。天空，天空，倒扣的沉穴，深邃而蔚蓝。飞鸟的归处，是生命的源头。

层层穴肉包裹上来，一直把整根手指捅入，让阴唇和指根相贴。内壁细密的褶皱夹住她的手指，像含住冰块的嘴唇般收缩。柔软、紧致，让祥子想起她曾经弹过的一架老钢琴——琴键有些松垮，却意外地富有生命感、一种弹性，会主动迎合她的手指。

素世这时一口咬了住她的肩膀。感受着肩上的皮肉疼痛，祥子微笑起来，疼痛与某些东西，通过相贴的皮肤形成闭环。

她活动着手指，弯曲指节探索着，施加精准的压力。素世体内的温暖与潮湿，穴肉如呼吸般微微张合，让祥子觉得自己正在溪流中摸鹅卵石，被什么水生植物缠住了。夏天，温热的河流，河水流动。

祥子正以一种科学的好奇心观察着素世的反应——她皱眉的方式，她如何咬住下唇，她大腿肌肉的轻轻抽动。

钢琴手对于力道掌握总是很独到的，祥子开始轻轻抽动手指。她惊讶于自己动作的熟练，仿佛她的身体早已知道该如何取悦另一个身体

素世绵长的呜咽声，如同绢布一般从祥子的耳旁倾泻。让她恍若有种自己在演奏乐器的幻觉。共鸣。

祥子凝视着她随喘息起伏的胸脯，两颗粉红的乳头轻颤着。

就着湿滑的体液，祥子缓缓增加了中指。柔软的阻力让她不得不稍稍转动着腕部推进，拇指顺势压上早已充血挺立的阴蒂——它现在硬得像一颗石榴籽。

“嗯……嗯……啊……”

素世绷紧身体，让快感夹着她的手指酝酿良久，便猛地收紧腿夹紧她的手臂，濡湿的穴肉绞咬手指，如同捕蝇草要捕捉昆虫，于是骤合。

高潮来临，素世竟然没有出声，她瞪大了蓄满泪水的蓝眼睛。

身体因过量的快感而僵直、绷紧住了。祥子觉得自己的手指，快要被这些肉咬掉了，以至于有些失去知觉。她没有抽出手指，放在里面，她想要感受这一次高潮。

等快感慢慢从顶点滑落，随着身体放松下来，一滴眼泪也终于从素世的眼角滑落。祥子俯身舔掉那滴泪水。她感到素世体内的涌出一股暖流，像打翻的温水一般流到她的指根。

祥子仍然将纤细的手指埋在素世体内，延长撑满的快感。感受着包裹手指的律动，她突然理解为什么总是把女人比作海洋——此刻她确实在潮汐中沉浮，被素世的喘息与颤抖牵引着，像小船在暴风雨中颠簸。

同时闭上眼，再度与素世接吻。

过了一会儿，抽出手指时，带出了穴道内的液体，把床单打湿了。

两人的唇也分开，齿间拉出银丝，像拉开黏在一起的糖纸……不过像糖一样黏腻而造成阻碍的，不是这两

张娇红的嘴唇，是某种情绪。

祥子倒把自己亲得晕乎乎的了，她看了一眼黏连在指尖的银丝，恍若真是觉得糖果融化，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素世黑着脸抓起枕头，砸向祥子。

“小祥是变态吗。”

祥子一把接住枕头，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她是那么开心，素世也轻轻笑了。

“现在……”祥子看着素世事后困倦的眼睛说，“我真的该走了。”

准备起身的时候，素世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力度却很轻，祥子轻易就能挣脱。

望着素世幽深的蓝色眼睛，那蓝色如同深海一般，以比肉体更沉重的引力将她拉回。她情不自禁地靠近素世，然后慢慢把脸埋进对方汗湿的颈窝，紧接着，放松了身体，自然地躺入素世的怀中。

因为高潮后的疲惫，素世的手指软绵绵的。她的手指轻轻梳过祥子后脑翘起的发丝，另一只手则与对方十指相扣。

两人的手掌相合，因为掌心都有一些薄汗，交握处产生了奇妙的黏着感，缓慢的融化，仿佛两人的肌肤。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不断有汽车驶过，断断续续的光亮掠过她们交缠的手指，明明暗暗。祥子注视着素世的手，覆在自己的手上，缓缓地展开自己的手掌，又合拢，再次相握。

祥子再次吻上来时，素世尝到了比先前更甜蜜的嘴唇。这是一个告别吻，这次她们谁都没有闭眼，于是那些无处可逃的情绪便顺着交错的视线流淌。

一吻结束后，祥子看了一眼前方，说：“电影还没放完。”

素世抬头，屏幕那里早就黑屏了，只有一个小小的END字样还在中央闪烁。

“骗你的。”祥子微笑一下，很快又抿直了嘴角。

她轻轻挣开素世的手，下床去了。素世的怀抱里还残留着两人份的温度，而她已经站在了地板上。外套孤零零地挂在衣帽架上，祥子站在衣帽架旁边。

“我走了，再见，素世。”

祥子握住门把手的时候，素世把她叫住了，声音从背后追了上来。

“小祥。下周见。”

祥子明显僵住了，握着把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然后又松开了。她没有转身，停顿了几秒，然后回答道：“我尽量。”

门锁发出轻响，祥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转动了把手。

素世悄悄地翻下床，“伞。”素世说。祥子感到一把折叠伞被塞进她空着的那只手。

“嗯。”

其实她的包里永远备着伞，她被意外的雨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借来的伞必须归还，这是常识。而常识往往是最狡猾的东西，它会在你毫无防备时，变成再见一个人的借口。

她向前跨出半步，走进明亮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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