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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齐天阙》1-11章,作者:不吃蛋炒饭,5

小说:齐天阙 2025-09-09 11:32 5hhhhh 3280 ℃

  “甜吗?”她盯着跌坐在地的儿子,抹着嘴角,绽开一个冰冷至极、带着血腥气的笑容,眼神锐利如刀。不待姜青麟有任何反应,她便冷哼一声,那目光如有实质般剜了他一眼,广袖猛地一拂,转身便要化作遁光离去。然而,那依旧绯红如霞的双颊,以及转身时脚下那微不可察的、几乎绊了自己一下的踉跄,彻底出卖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冰封平静的滔天巨浪。

  姜青麟舔舔唇:"比桃花酥甜。"

  下一秒剑气横扫,整棵槐树轰然倒塌。灰毛驴尥蹶子狂奔,姜青麟拽着缰绳被拖出三丈远,还不忘回头喊:"娘亲!书我会好好研读的!"

第十章杨柳依依 

  苗族聚居地的边缘,一处临渊的悬崖孤悬。崖边,一位身着盛装的苗族少女正托腮远眺。她额间束着精巧的月牙额链,眉心坠一枚小巧的弯月银片,随着微风轻颤,流光浮动。颈项上层层叠叠的蝴蝶银项圈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深紫色的对襟上衣用金线密密绣着繁复神秘的“百蛊朝圣图”,下身的蜡染长裙铺展在岩石上,裙摆暗藏的蝴蝶群纹随着她无意识晃动的双腿轻轻波动,宛如活物振翅欲飞。

  杨依依百无聊赖地坐在悬崖边,双脚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心思早已飘到了远方。突然,一双温热的手掌从身后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耳边响起:

  “猜猜我是谁?”

  杨依依浑身一颤,没有半分迟疑,猛地转身,像归巢的雏鸟般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

  姜青麟被她撞得微微一晃,随即稳稳接住她,一手回拥,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抚上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和一丝担忧:“怎么了依依?谁欺负我家姑娘了?”

  杨依依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哼”了一声,脸颊蹭着他衣襟上微凉的银扣:“哪个敢欺负我咯?我就是……太想锅锅了嘛。”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后怕的湿润,“刚才还以为是在做梦,要抱紧点才晓得是真的!”

  姜青麟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心头微软,又带着一丝被遗忘许久才想起的愧疚。他用无名指弯起,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失笑道:“你呀,一点都没长大”

  杨依依立刻鼓起腮帮子,冲他做了个鬼脸,吐了吐粉嫩的舌尖。随即,好奇取代了娇嗔:“锅锅,你啷个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想我想得遭不住,偷偷溜出来看我的?”

  姜青麟心口又是一滞,那份愧疚更深。被禁足太久,刚获自由时竟险些忘了这个牵肠挂肚的小人儿,若非母亲提醒……他不敢想象若真忘了,此刻她会如何伤心。他手臂收紧,将怀里的人儿搂得更密实,低头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光洁的额角,温声道:“嗯,是想我家依依想得遭不住了,才偷偷溜出来的。”

  甜蜜的暖流瞬间溢满杨依依的心房。她欢喜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小手推了推他坚实的胸膛:“好啦好啦,看到我就好咯!锅锅你快些回去嘛,莫等哈被人发现你偷跑出来,又要挨罚!”

  姜青麟扶正她的肩膀,看着她写满担忧的小脸,忍不住又捏了捏那软乎乎的脸颊,这才正色道:“莫担心。其实是皇上解了我的禁。”他顿了顿,看到杨依依眼中瞬间迸发的巨大惊喜,接着道,“不过,提前解禁,是要我动身进京的。”

  杨依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霜打的花苞,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嘴角委屈地垮了下来。

  姜青麟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觉得可爱又心疼,忍不住又伸手去捏她垮掉的小脸,打趣道:“咋了?怕锅锅去了京城花花世界,就不要我家依依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杨依依的心事,她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竖起柳眉,一脸愤愤:“你敢!你要是敢不要我咯,我就……我就……”她“就”了半天,憋红了脸也没想出个厉害的威胁。

  姜青麟忍着笑,故意追问:“就咋样?”

  杨依依杏眼圆睁,终于憋出“狠话”:“哼!我就抢!抢不到我就偷!把你五花大绑捆回来,关到我们寨子里头,看你还跑!”

  “你呀!”姜青麟朗声笑起来,胸腔震动。他再次将气鼓鼓的小姑娘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目光投向悬崖外盘旋的飞鸟,声音低沉而郑重:“依依,等我从京城回来,就娶你做我的婆娘。等我,要得不嘛?”

  杨依依温顺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方才的委屈被巨大的甜蜜冲散。她不满地嘟囔:“反正都等嫩个久了,再等些日子也没得啥子……对咯锅锅,”她忽然仰起小脸,眼中满是忧虑,“你这次去京城,危不危险咯?”

  姜青麟沉吟片刻,故作轻松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嗯……应该没得啥子危险。再说咯,我可是大齐的亲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也就只有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敢偷偷往我碗里下蛊!”

  “哎呀!那都是些对身体有好处的蛊嘛!”杨依依立刻急了,小脸涨红,辩解道,“别个想要我还不给咧!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姜青麟低笑,大手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我都晓得。要不是晓得你的心意,你那点小动作,能瞒得过我?”

  杨依依伸出纤细的手指,调皮地在他俊朗的脸上虚划了几下,眨着眼问:“晓得你还吃?就不怕我哪天真的下个厉害的蛊害你呀?”

  姜青麟收起了笑容,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心底,语气无比真诚:“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依依,我一辈子都不会怀疑。”

  这直白而深沉的信任像滚烫的蜜糖,瞬间浇灌在杨依依心头。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羞涩难当。“你……你在这里等我一哈!”她猛地从他怀里跳开,像只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朝寨子方向跑去,深紫的裙摆和银饰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匆忙的流光,叮当作响。

  姜青麟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又宠溺地摇头失笑。

  没过多久,杨依依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姜青麟迎上去,自然地抬起袖子替她擦拭汗水,目光落在她紧握在身后的手上,好奇道:“跑嫩个急做啥子?拿了啥子好东西给我?”

  杨依依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才红着脸,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你把眼睛闭到起!闭紧点!我没喊你睁开,绝对不许睁开哈!”

  姜青麟含笑依言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动静。正疑惑间,只听她焦急地小声催促:“哎呀,你快点蹲下来嘛!我够不到!”

  姜青麟以为是项链或额饰之类,顺从地微微屈膝蹲下。刚蹲稳,便觉一阵带着少女馨香的清风拂面而来。下一秒,两片温热、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瓣,带着生涩和决绝,轻轻地、准确地印上了他的嘴唇!

  姜青麟浑身猛地一震,僵在原地。

  那柔软的唇笨拙地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紧接着,一条怯生生又带着执拗的小舌试探着探出,生涩地试图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撬了几下无果,那唇的主人似乎急了,鼻息咻咻,喉咙里溢出含糊又焦急的呜咽:“嗯……嗯嗯……”

  姜青麟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不再逗她,顺从地松开了牙关。就在他开启的瞬间,那柔软的小舌立刻滑了进来,带着一股清甜的气息。然而,不待她“攻城略地”,姜青麟便反客为主,温热的舌强势地缠住了她,引导着这场青涩的亲密。他的吻温柔却不容抗拒,带着安抚和探索。

  杨依依哪里经历过这个,只觉得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入他怀中,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姜青麟也准备稍稍退开时,她仿佛终于想起了“正事”。一条香滑的小舌带着一丝微凉的、米粒大小的硬物,混着甜津津的香涎,趁着他唇舌缠绵的间隙,坚定地推了过来,直抵他喉间。

  姜青麟瞬间了然——是蛊!他没有任何犹豫,顺从地喉头一动,将那带着她气息的小小异物咽了下去。那蛊虫入腹,竟似化作一股暖流,瞬间融入四肢百骸,再无踪迹可寻。杨依依这才如释重负般,结束了这个漫长而羞人的吻,喘息着退开。

  唇分之际,姜青麟已然睁开了眼。只见怀中的少女双颊酡红如醉,樱唇微肿,水润的眼眸蒙着一层羞怯的雾气,额上那枚月牙银片被细汗浸得紧贴肌肤,在金色夕阳的晕染下,美得惊心动魄。一股难以抑制的悸动涌上姜青麟心头,他眸色一暗,不等她喘息均匀,便再次俯身,精准地攫获了她的唇瓣。

  这一次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炽热的情潮,远比刚才更加深入和霸道。他轻易地闯开她尚未闭合的齿关,在她小小的口腔内攻城略地,追逐着她无处可逃的软舌,肆意汲取着她的甜蜜。杨依依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任他予取予求,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意识渐渐迷蒙。

  良久,姜青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唇分时,带起一缕细细的银丝。看着她被吻得迷迷糊糊、娇艳欲滴的模样,姜青麟心中爱意满溢,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喜欢吗,依依?”

  杨依依大口喘着气,羞得根本不敢看他,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又娇又软的“哼”,算是回应。她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这才从身后拿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努力板起小脸,命令道:“坐好!”

  姜青麟依言在旁边的岩石上坐下。

  杨依依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面皮”。她屏息凝神,将面皮仔细地覆盖在姜青麟脸上。那面皮一接触到皮肤,仿佛瞬间活了过来,边缘处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触须伸出,紧密地贴合、吸附在他面部的每一寸肌肤上,严丝合缝,毫无异物感。杨依依的手指在他脸上轻柔地按压、抚平,左右端详了好一阵,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下应该看不出来咯。”她松了口气,解释道,“这是我们苗疆秘传的‘千面’,用特殊蛊术鞣制的。不是元婴期的高手仔仔细细地探查,根本发现不了你戴了面具。”

  姜青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温润自然,确实如同抚摸自己的皮肤一般,不禁奇道:“依依,你给我戴这个做啥子?”

  杨依依立刻叉起腰,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的严肃表情,煞有介事地说:“外头那些坏女人可多咯!锅锅你长得这么‘称透’,万一被哪个女妖精看上了,把你抓去当小白脸啷个办?”她说着,还夸张地抖了一下肩膀,仿佛想到了可怕的画面,“把你关起来当玩具,天天榨……榨干你!我这是为了保护你!”

  姜青麟被她这番“高论”逗得哭笑不得,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脑袋瓜里净想些稀奇古怪的!”

  杨依依捂着被敲的额头,吐了吐舌头,拉着他的胳膊摇晃撒娇:“哎呀,反正你就戴着嘛!戴着嘛!听话!”

  姜青麟拗不过她,无奈地摇摇头,转而问道:“好,依你。那刚才……你喂我吃的是啥子蛊?它一进去,我就感觉不到它了。”

  杨依依眼神飘忽了一下,故意慢悠悠地说:“哼!那可是‘情蛊’!专门治你们这些负心汉的!只要让我发现你对我变了心,它就会立刻发作,在你心肝脾肺肾里乱钻乱咬,让你痛不欲生,七窍流血!”她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但眼底的笑意和羞意却藏不住。

  姜青麟哪里会信她这番“恐吓”,只当是小姑娘害羞不肯说实话。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再追问。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帕小心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条精致的项链。红绳系着一枚双层的同心圆玉佩。外层圆环是温润的和田白玉,内层稍小的圆玉则像一枚精巧的玉璧,正面精雕细刻着一朵盛放的并蒂莲,花蕊处赫然是姜青麟与杨依依幼时相依相偎的可爱模样,翻到背面,则是两人如今长大后的容颜,眉目传情,栩栩如生。最妙的是,提着红绳轻轻一捻,内层的玉璧竟能在白玉圆环内缓缓旋转,流光溢彩,匠心独具。

  “喜欢吗?”姜青麟的声音温柔似水。

  杨依依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项链,指尖颤抖地抚过玉璧上两人的面容,眼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猛地扑进姜青麟怀里,紧紧攥着项链,哽咽着用力点头:“喜欢!最喜欢锅锅了!”

  姜青麟心中酸软,紧紧回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沉声叮嘱:“好了,乖。锅锅真的要走了。你在家乖乖的,莫惹事,安心等我回来。等我从京城回来,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做我的婆娘!晓得了不?”

  杨依依在他怀里用力蹭掉眼泪,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舍却无比坚定:“我晓得咯!锅锅,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等你!等到天荒地老都等!”

  看着她含泪的眼眸,姜青麟心头万般不舍,忍不住再次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珍重而温柔的吻。随即,他狠下心来,松开怀抱,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再回头。那戴着“千面”的平凡面容下,是压抑翻涌的离愁。

  杨依依静静地伫立在悬崖边,深紫色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她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融入暮色,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晚风吹动她的蜡染长裙,裙摆上的暗纹蝴蝶仿佛在风中轻轻振翅,颈间的银项圈发出细碎空灵的轻响。她依然站在那里,像一尊望穿了时光的雕塑。

  就在这时,一个煞风景的、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突兀地在旁边响起:“人影子都看没得咯,还杵在这儿,硬是要变成望夫石嗦?”

  杨依依被这声音惊得一跳,脸上的痴情瞬间化作羞恼的红霞,她猛地转身,跺脚嗔道:“老汉!!!你啷个偷听别个讲话嘛!为老不尊!”

  苗疆族长杨正心背着手,慢悠悠地从一块山石后踱步出来,一脸“我才懒得管你们”的表情:“哪个想听你们这些小娃儿肉麻兮兮的?我是感应到你体内的‘心蛊’波动剧烈得很,怕你出事才过来看看!哼!”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女儿还攥在手心的玉佩项链,语气更酸了,“俗话讲,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这水还没泼出去呢,倒先把我们寨子的宝贝‘生生蛊’给泼出去了!胳膊肘往外拐!”

  杨依依一听,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跑过去拉住父亲的手臂使劲摇晃:“哎呀!老汉!莫生气嘛!那生生蛊在我身上,有您这个顶天立地的大巫老汉保护,我能有啥子危险嘛?搁着也是浪费!给锅锅防身不是正好?”

  杨正心甩开她的手,又重重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哼!人都走半天了,还一口一个锅锅锅锅!叫得亲热!”他背过身,望着女儿跑来的寨子方向,长长叹了口气,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萧索,“唉!养了十五年的水灵白菜哟……终究还是让外头的‘猪’给拱了……”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自顾自地往山下走去。

  “哎呀!老汉!你慢点嘛!等等我哈!”杨依依脸上红晕未消,却也顾不得害羞,连忙提起裙摆,追着父亲的身影,清脆的银铃声和焦急的呼唤声,一路洒向暮色渐浓的山寨。

第十一章虎符 

  月城,这座饱经风霜的雄城,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巍然伫立于钜州最西陲。其身后,是广袤富庶的钜州大地;其身前,不过数里之遥,便是那道横亘在人族与妖族之间,浸透了无数鲜血与英魂的天堑——日月关。

  此地地势险绝,堪称鬼斧神工。月城左右,皆是壁立千仞、猿猱难攀的巍峨高山,唯余中间一道狭窄的隘口。月城便扼守在这咽喉要道之上,成为直面妖域的第一道铁闸。自月城再向后,地势并非平坦,而是随着山势陡然拔高。一条蜿蜒曲折、仅供大队勉强通行的“登天道”,如同悬挂于绝壁之上,艰难地向上延伸。在这“登天道”的尽头,地势再次形成一片相对开阔的台地,其上矗立着另一座坚城——日城。日城的地势格局与月城如出一辙,同样是左右高山夹峙,唯余中间通道。站在日城高耸的城墙上俯瞰,月城全貌尽收眼底,两者互为犄角,唇齿相依。这一前一后、一低一高、相互守望的双城防线,便是名震天下的“日月关”。

  双城依山而建,借天地之险,辅以人族倾尽心血筑造的雄城坚壁,真正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历史上,妖族大军无数次如潮水般涌来,试图撕开这道屏障,但绝大多数都在双城之下撞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日月关被正面攻破的记录,屈指可数,每一次都伴随着人族王朝的巨大动荡。

  其中最为惨痛的一次,便是前燕末年。清国铁骑势如破竹,直逼前燕京师。危急存亡之秋,朝廷连发七道加急金牌,严令日月关守军火速回援勤王。当时的镇关大将深知此关关乎国运,一旦主力撤离,防线空虚,妖族必然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他力陈利害,言辞恳切乃至激烈,试图抗命。然而,朝廷催逼甚急,金牌一道紧似一道,关内驻军最终在“忠君”与“守土”的巨大撕裂中分裂。部分将领率精锐回援,导致关防力量锐减。最终,日月关失守,钜州沦陷,生灵涂炭。而前燕,也因这自毁长城的举动彻底失去了民心与屏障,加速了灭亡。这段血淋淋的历史,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一个大齐军人的心头。

  后来,大齐太祖皇帝姜氏,于乱世中崛起,历经浴血苦战,终将妖族主力逐出钜州,重新夺回了象征人族尊严与生存空间的日月关。收复当日,望着满目疮痍却依旧不屈的雄关,太祖皇帝立于日城最高处,声如雷霆,向天地立誓:“日月关在,则大齐西陲安!朕,姜氏子孙立誓于此:只要大齐国祚存续一日,日月关便永驻我大齐虎贲!纵使有朝一日,社稷倾覆,国都沦丧,此关亦绝不抽调一兵一卒回援!若后世子孙违此誓言,擅自调兵,致令雄关失守……当使我姜氏皇族,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这铁血誓言,成为了大齐王朝不可动摇的铁律。

  钜州因其独特的战略地位和惨痛历史教训,不设巡抚,仅设总督一职。此总督权力极大,集巡抚民政、镇守使军权于一身,文武大权一把抓,乃帝国真正意义上的封疆第一吏。而此刻执掌这方重镇、肩挑如山重任的,正是世袭罔替的徐国公——李达。

  镇守府的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巨大的钜州沙盘。李达身着玄色常服,眉头紧锁,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上刻满了凝重。他粗糙的手指捏着一枚代表妖族斥候的黑色小旗,悬在沙盘上日月关外的某处山谷,久久未落。案头堆积的军报无声诉说着边境的紧张。

  “报——!” 门外亲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李达头也未抬,沉声道:“讲。”

  “都督,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秦王殿下府中之人,持殿下印信。” 亲卫的声音清晰传来。

  李达捏着小旗的手指微微一顿。秦王?姜青麟?他前脚才传信给女儿清月,让这外孙来日月关一趟,怎地人未到,倒先派了个下人持印信来了?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他压下眉宇间的褶皱,声音平稳:“让他进来。”

  不多时,亲卫引着一个身形普通、面容毫无特色的灰衣男子步入书房。李达挥退亲卫,目光这才从沙盘上抬起,淡淡扫向来人——一张丢进人堆里便再难寻见的寻常面孔。

  “秦王殿下遣你来,所为何事?” 李达语气平淡,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审视,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沙盘边缘,心思似乎仍在军务之上。

  却见那灰衣男子嘴角微扬,抬手在耳后轻轻一揭,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被揭下。一张俊朗英挺、眉眼间依稀可见清月轮廓的年轻面容显露出来,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外公,是我。” 姜青麟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朗。

  李达手中那枚黑色小旗“啪嗒”一声掉落在沙盘上。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乍现,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在姜青麟脸上。几年前的少年模样与眼前这长身玉立、气度已成的青年迅速重叠。惊讶、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

  “青麟?!” 李达霍然起身,绕过沙盘,几步便到了姜青麟面前。他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拍在姜青麟坚实的肩膀上,上下打量着,眼中满是欣慰,“好小子!竟是你!几年不见,竟长这般高了,也壮实了!这脸盘,跟你娘年轻时真像!” 语气中的亲昵和欢喜溢于言表,方才的凝重被这意外的重逢冲散了大半。

  姜青麟眼中也满是笑意,恭敬地行了一礼:“外公,麟儿给您请安。您身子骨可还硬朗?”

  “哈哈,硬朗!老夫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架!” 李达朗声大笑,拉着姜青麟的手腕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不过是些年轻时在战场上留下的老伤,天气转凉便出来闹腾一番,不碍事。” 他仔细端详着外孙,又指了指那张被放在一旁案几上的面具,好奇又带着点调侃,“倒是你,堂堂亲王,怎地弄成这副模样,跟个跑江湖的探子似的?害得老夫差点没认出来。”

  姜青麟收敛了些笑容,正色道:“外公,实不相瞒,此番进京前,皇祖父密旨,令我暗中查访桂州之事。行踪需得隐秘,故以此掩饰身份。”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脸上又浮起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这千面,是依依那丫头硬给我戴上的,说是……怕我在外头招蜂引蝶。”

  “依依那丫头……” 李达捻了捻胡须,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随即话题转回正事,语气变得严肃,“桂州巡抚周明远……老夫在京师时便识得此人。行事素来谨慎持重,颇有干才,官声也算清廉。按理说,桂州在他治下不该出大纰漏。” 他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怕就怕,树大根深,有些盘根错节的利益,连他也未必能全然掌控,或是……身不由己。你此去务必慎之又慎。若想寻突破口,不妨留意临江府方向。老夫麾下暗哨回报,那边似有魔宗活动的蛛丝马迹。”

  姜青麟郑重点头:“外公放心,麟儿省得,定当小心行事。” 他随即想起母亲李清月的叮嘱,问道,“对了外公,娘亲说您有要事需麟儿去办?”

  李达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岁月与烽烟的凝重。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书房墙壁上悬挂的巨幅《九州堪舆图》,最终落在那象征钜州与日月关的雄峻山峦之上。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麟儿,” 李达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沧桑,“你可还记得,你先祖,也就是太祖,当年在收复这日月关时,立下的誓言?”

  姜青麟神色一肃,沉声道:“孙儿记得。先祖言:‘我大齐只要在一天,日月关永远有我大齐的将士兵卒,就算是国灭,此城永远不会抽调一兵一卒,尤违此誓,将我姜氏挫骨扬灰。’”

  “不错。” 李达眼中精光一闪,带着对往昔峥嵘的缅怀,“年轻那会我还是个纨绔子弟,你爷爷他也只是个皇子,那时,我就在他身边。脚下,是刚刚经历血战、尸骸尚未清理干净的城墙;眼前,是关外妖族退去时卷起的漫天烟尘;我们看着这片被妖族蹂躏的土地,看着这座用无数将士骸骨垒起的雄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再让它落入敌手!为了这个誓言,为了大齐的屏障,多少好儿郎埋骨关下……” 他的声音微微发涩,似乎想起了那些逝去的袍泽,还有……他战死的儿子和孙子。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姜青麟年轻而坚毅的脸上,仿佛要将某种重担传递过去。“前燕的教训,血淋淋地就在眼前!国都沦陷,强抽边军,致使关防空虚,山河破碎!这教训,我大齐绝不能重蹈覆辙!边军,乃国之干城,不容动摇!”

  李达的手缓缓伸向怀中,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与不舍。他摸索片刻,取出一物。那并非什么华美之物,而是由青铜与玄铁铸成,古朴厚重,形似伏虎,其上铭刻着繁复的符文和一个小小的“李”字徽记——正是号令李家世代相传、威震天下的“天策军”的虎符!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烛光在那冰冷的虎符上跳跃,映照出它历经岁月的痕迹,也映照着李达眼中复杂的光芒——有决绝,有痛惜,更有一种超越私利的坚定。

  他将这枚象征着李家数代心血、权势根基,甚至可以说是家族命脉的虎符,郑重地托在掌心,递到姜青麟面前。

  “这……” 姜青麟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太清楚这枚虎符的分量了!天策军,这支跟随李家先祖起兵、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的精锐,虽名义上属国家,但四百余年来早已与李家血脉相连,堪称李家的私军根基。交出虎符,等于交出了李家在军中最核心的力量和依仗!外公他……竟要交给自己?

  看着外孙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与犹豫,李达反而露出一丝豁达的笑意,但那笑意深处是掩不住的疲惫与苍凉。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策军,吃的是皇粮,穿的是国甲,练的是杀敌保国的本事!” 李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铁交鸣,掷地有声,“食君之禄,死国之事!此乃为将者本分!带甲之士为国效死,理所当然!”

  他的目光如炬,直视姜青麟:“如今,陛下锐意革新,欲除四百年沉疴积弊,此乃壮士断腕、刮骨疗毒之举!削藩镇、抑世家、收兵权……哪一件不是动摇根本、触及命脉?韩国公看似淡泊,曹国公隐忍深沉,信国公虽无兵权却也根基深厚……新政要行下去,光靠陛下一人,难!难如登天!”

  李达将托着虎符的手又往前送了送,语气斩钉截铁:“老夫身为徐国公,世受国恩,执掌钜州!若老夫不先拿出态度,不将这最烫手的‘私兵’交出去,堵住悠悠众口,那些盘踞各地的勋贵世家,又如何肯轻易松口,交出他们手中的权柄?他们只会说:‘看,连徐国公都舍不得他的天策军!’ 那这新政,还如何推行?国本动摇的悲剧,岂非又要重演?”

  他深深地看着姜青麟,眼中是托付江山的沉重:“麟儿,你身上流着姜氏和李氏的血。这虎符,你带回京城,亲自交给你皇祖父。告诉他,我李达,第一个支持新政!我李家,愿做这‘自削羽翼’的第一人!我天策军上下,随时听候陛下调遣,为国征战,万死不辞!”

  姜青麟看着外公那饱经风霜、刻满坚定与牺牲的脸庞,看着他掌中那枚沉甸甸、仿佛承载着李家数代荣耀与鲜血的虎符,心中翻江倒海。他想起了为国捐躯的舅舅和表兄,想起了李家满门的忠烈,更明白了外公此举背后那深沉的、超越家族私利的家国大义。这枚虎符,此刻重逾万钧!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双手平伸,以最郑重的姿态,如同承接一个国家的命运,缓缓接过了那枚冰冷的虎符。入手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感与使命感瞬间压上心头。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外公...舅舅...表兄...还有无数埋骨关下的将士们,不正是如此吗? 姜青麟心中默念着这四句诗,外公李达的决绝身影、李家满门的忠烈、以及这枚虎符承载的无数牺牲与期望,瞬间与这诗句所明的心志融为一体。这冰冷的青铜玄铁,此刻仿佛燃烧着先辈们滚烫的热血与不灭的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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