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一声极其短促、破碎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像濒死的鱼。巨大的悲恸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进那口吞噬了她的深井里。

她……她是自己缠上去的。

方才绳索那疯狂的晃动……那不是挣扎，不是滑脱。

那是她踮起脚尖，将自己柔嫩的脖颈，一圈又一圈，决绝地、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缠绕在那救命的绳索上，然后……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在我手中，结束一切。

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力气和支撑。双腿一软，我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泞的井台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声，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疯狂地冲刷而下。

唯一的安慰……唯一的……

她最后那抹安详的笑意浮现在眼前。她听到了我的呼喊。她知道是我在转动辘轳，是我在拉着绳索，是我在绞杀着她…她不是被冰冷的井水吞噬，不是被黑暗吞噬，而是……在她心尖上那个人手中，自愿走向了她选择的终点。那尚未消散的春药，如同最后的仁慈，扭曲了窒息的痛苦，在濒死的迷乱中，或许让她产生了被爱人亲手送上极乐巅峰的幻觉？

所以，她才带着那样的微笑离去？满足地，甚至……幸福地？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悲凉，如同冰冷的铁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痛得无法呼吸。我踉跄着扑到井边，颤抖的手摸索着，急切地去解那死死勒进她皮肉里的绳结。手指触碰到她颈项上的皮肤，那冰冷僵硬的触感让我浑身剧颤，胃里翻江倒海。

绳结因为浸水和死者的挣扎变得异常紧实。我笨拙地、用尽力气去抠，去拽，指甲翻裂了也毫无知觉。终于，“啪”的一声轻响，绳结松开了。缠绕在她颈项上的绳索，如同失去生命的蛇，软软地垂落下来。

失去了绳索的支撑，那具单薄的身体立刻软软地向前倾倒。我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在她即将栽入那污秽的木桶前，将她冰冷、僵硬、湿透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她的头无力地垂落在我的肩窝，那截粉嫩的小舌擦过我的脖颈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那股浓烈的腥臊与甜腻混合的、死亡的气息，更加清晰地笼罩了我。她纤瘦的身体冰冷僵硬，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带着羞涩的暖意轻轻依偎。那湿透的薄衫下，曾经温软的曲线此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沉寂。

我紧紧地抱着她，像抱着这世间最后一点余温，又像抱着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双臂环过她冰冷僵硬的腰背，用力得指节发白，仿佛要将她冰冷的身体重新捂热，又仿佛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替她承担所有的污秽与痛苦。雨水顺着我的发梢、脸颊不断流下，滴落在她毫无生气的脸庞上，又顺着那诡异的酡红滑落，如同无声的泪。

二

我抱着清荷，她的身体冰冷而柔软，那诡异的嫣红还停留在她脸上，唇边的微笑和吐出的香舌像一根根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井水的寒气和她失禁液体的气味混合着，却盖不住那股绝望的春药淫靡。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是她那安详的表情，仿佛真是在我手中得到了解脱。

“清荷…清荷…” 我紧紧搂着她，将脸埋在她冰冷的颈窝，泪水决堤般涌出，喉咙里堵着石块，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我的世界随着她的心跳一同停止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发现？为什么我拉绳时只感觉到晃动，却没能听出那是生命最后的挣扎？是我…是我亲手加速了她的死亡吗？

就在这无边黑暗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殆尽时，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触感，像初春冰层下最细微的水流，轻轻拂过我的指尖。

是脉搏？

我猛地僵住，屏住呼吸，生怕一丝气流都会吹散这微弱的希望。手指颤抖着，不顾一切地再次探向她的颈侧，指尖急切地搜寻着。

一下…又一下…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确实是生命的搏动！虽然缓慢，虽然微弱，但它顽强地存在着！

“清荷！清荷！醒醒！别睡！别离开我！”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将她平放在冰冷的井边湿地上。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主仆之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用手掌用力按压她的胸口，试图唤醒那颗沉寂的心，又颤抖着捏开她微张的、吐着香舌的嘴，俯下身，将我的气息渡给她。冰冷的唇瓣带着泪水的咸涩，我拼命地吹气，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也渡给她。

“活过来！求求你活过来！” 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我泣血的嘶吼。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我恨透了自己！如果我看到她跑出去时就立刻追，而不是心头一紧犹豫那片刻；如果我看到鞋子时直接跳下井；如果我在拉绳子时动作再快一点、再小心一点…是不是她就不会经历这濒死的绝望？是不是她此刻就能安然无恙地在我怀里哭泣？自责像毒蛇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时间在绝望的抢救中变得无比漫长。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我们，我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就在我的手臂酸麻，心脏也要跟着绝望沉沦的时候——

“咳…咳咳咳……”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呛咳声，如同天籁，骤然响起！

清荷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大量的井水混着黏液从她口鼻中涌出。她剧烈地咳嗽着，紧闭的双眼痛苦地皱紧，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挣扎。

“清荷！清荷！” 我狂喜地停下动作，手忙脚乱地托起她的头，帮她拍背顺气，生怕这好不容易回来的生气又被呛回去。

她的眼睫剧烈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迷茫而空洞，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我的泪痕。

“少…少爷？”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置信，“这…这是阴曹地府么？…怎…怎地这般冷？…还有雨…？”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困惑，“您…您也死了么？为了奴婢…不值得…”

“不！不是！不是地府！” 我再也忍不住，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下，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清荷！你没死！你活过来了！你看！这是雨，是江南的雨！这是人间！是老天爷开眼，舍不得把你带走，把你赐还给我了！” 我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传递着温暖和真实。

她怔怔地看着我，感受着我掌心滚烫的温度和脸上灼热的泪水，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熟悉的庭院轮廓和冰冷的雨丝。真实的触感、声音、气息……这不是死后的虚无。

“哇——！” 巨大的恐惧、委屈、屈辱和死里逃生的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意志。她猛地扑进我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哭起来，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哭出来。“少爷！奴婢…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奴婢…好怕…好脏…”

“不怕了！不怕了！都过去了！你回来了！这就够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干净、最好的清荷！” 我用力回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雨水冲刷着我们，却冲不散此刻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悲喜交集。两颗饱受磨难的心，在这冰冷的雨中，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紧紧贴在一起，汲取着彼此的温度和生的力量。

**不远处，雨幕之中。**

两道身影仿佛独立于这方天地之外。密集的雨丝在即将触及他们周身三尺之地时，便如同遇到无形的屏障，自然地滑向两边，形成一道透明的雨帘屏障。一男一女，皆是仙风道骨，衣袂在雨中纹丝不动。

男修看着远处井边相拥而泣的两人，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陈大丫，你这般强行逆转阴阳，从无常手里抢人，就不怕那黑脸白脸两位爷回头找你麻烦？这丫头阳寿已尽，魂魄离体，若非你以仙元强行护住她一丝心脉不散，又以回春秘术吊命，此刻早已魂归地府了。”

他身旁的女修，面容清丽绝伦，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傲然，正是江南陈家那位早已离家修行、传说中已成仙道的大小姐——陈清芷。她闻言轻哼一声，目光却柔和地落在自己小弟和那可怜的小丫鬟身上：“他敢？当年他手下阴差勾错了魂，险些酿成大祸，还是我出手帮他镇压了那怨气冲天的千年厉鬼，平了那场乱子，他欠我的人情还没还呢！区区一个时辰的还阳间隙，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她顿了顿，眼神陡然转冷，望向陈府内院的方向，“倒是家里那个二房的混账东西，真当我陈家无人了？竟敢用这等下作手段，害我小弟痛彻心扉，险些害死一个刚烈的好姑娘！这笔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她的语气如同寒冰。

随即，她眼中的冷厉又化作了深深的怜惜和一丝追忆，转头看向身边的道侣，声音轻柔下来：“看着小弟这般痴情，还有那丫头宁死也要保全名节和心意的刚烈……相公，你不觉得，像极了当年我们在幽冥血海，你为了护我周全，甘愿身陷万鬼噬魂阵，而我为了不拖累你，也险些自绝心脉的那一刻吗？那般同生共死的煎熬……我实在不忍心看小弟也经历这彻底的绝望。”

男修看着妻子眼中闪动的波光，想起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冷峻的面容也不由得柔和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道侣微凉的手：“罢了罢了。既然是我家小舅子和未来的舅媳妇遭此大劫，你这做姐姐的出手相救，也是情理之中。这份因果，我们夫妇担了便是。” 他再次看向远处，雨幕中那对相拥的身影仿佛成了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只希望经此一劫，他们能苦尽甘来。”

陈清芷依偎在道侣身边，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会的。我小弟的性子我清楚，认定了就不会放手。这丫头……也是个至情至性的。”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雨幕中紧紧相拥的两人，眼神充满祝福。

“走吧。” 男修轻声说道。

话音落下，两人身影如同水墨画中被水晕开的墨迹，由实转虚，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漫天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无形的屏障瞬间消失，雨水终于落向了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冲刷掉最后一丝痕迹。而远处井边，沉浸在失而复得巨大悲喜中的两人，对这场悄然降临又悄然离去的仙缘，浑然不觉。他们的世界，此刻只剩下彼此，以及那穿透绝望云层、重新照进生命的光。

三

狂喜的泪水尚未流尽，怀中清荷滚烫的额头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便将我从天堂瞬间拽回地狱。她方才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刻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滚烫的嘴唇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虚弱却滚烫的吻，如同蝴蝶最后的振翅，随即双眸一闭，彻底晕厥过去。

“清荷！清荷！别睡！看着我！” 我肝胆俱裂，用力摇晃着她，她却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的脉搏在指尖下艰难地跳动，证明她还顽强地活着。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单薄的身体，带走宝贵的体温，也冲刷着我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

“不行！我不能让你再离开我一次！” 巨大的恐惧化为力量，我猛地将她打横抱起，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府内。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得如同整个世界压在我的臂弯。雨水模糊了视线，我跌跌撞撞，嘶声力竭地吼叫着：“来人！快来人！叫最好的大夫！把所有大夫都给我叫来！”

陈府瞬间被我的嘶吼惊动，乱作一团。我将清荷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我卧房温暖的床榻上，用干燥柔软的锦被紧紧裹住她冰冷湿透的身体。看着她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模样，巨大的自责和无边的恐惧几乎将我吞噬。我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清荷，撑住！为了我，为了我们的以后，撑住！大夫马上就来！”

府里最好的几位医师被连拖带拽地请来。面对我几近疯狂的眼神和床上奄奄一息的丫鬟，他们不敢怠慢，立刻会诊。诊脉、施针、灌下温热的参汤和驱寒吊命的汤药……整个院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我焦灼的气息。我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牵动着我紧绷的神经。看着银针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颤动，看着苦涩的药汁一勺勺喂入她微张的口中，我的心也跟着一次次揪紧又放松。

在倾尽全力救治清荷的同时，仇恨的毒火从未熄灭。二叔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在我脑中不断闪现，每一次都让我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强压下立刻冲去杀人的冲动，清荷的命悬一线，此刻我绝不能离开。但我派出了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收集二叔当日的罪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每一份口供，都被我秘密记录、封存。这笔血债，我定要他百倍偿还！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清荷需要我。

在多位名医的全力救治和我不眠不休的照料下，清荷的身体终于一天天好转。高烧退了，脉搏渐渐有力，苍白的脸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她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眼神也从最初的迷茫空洞变得有了神采。然而，这份神采之下，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我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喂药时，她不再像最初那样依赖地看着我，而是微微侧开脸；我握着她的手，她会下意识地轻轻抽回；和她说话，她总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着所有情绪。她变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过分顺从，仿佛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瓷娃娃。我知道，那件事的阴影从未散去。身体的创伤或许可以愈合，但被玷污的耻辱感和根深蒂固的“名节”枷锁，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她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肮脏，觉得活下来是另一种折磨。

我心疼如绞，想尽办法开解，告诉她我毫不在意，告诉她她是世上最干净的女子，告诉她我们会有未来。她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轻轻说一声：“少爷待奴婢真好。” 但那笑容里没有光，只有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自我厌弃。我请了相熟的、开明的嬷嬷来陪她说话开解，效果甚微。那份沉重的枷锁，似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解开，而我，只能徒劳地看着她在枷锁中挣扎沉沦。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明媚。清荷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喝完了药，还主动要求坐起来看看窗外。我心中稍慰，恰好医师例行诊脉后说恢复得不错，只需静养，府外又传来消息，说寻到了二叔当日购买那龌龊药物的重要线索。我权衡再三，想着清荷刚刚好转，又有丫鬟在旁照应，便决定亲自去处理一下这关键证据，叮嘱了丫鬟几句，又深深看了清荷一眼，才匆匆离去。

然而，就在我离开后不久，一种可怕的死寂笼罩了房间。服侍的丫鬟被清荷以“想独自静静”为由支开了。当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那个被压抑了太久的心魔终于彻底挣脱了束缚。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照不进清荷黯淡的眼眸。她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依旧美丽却写满哀伤的脸。手指轻轻拂过颈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井绳冰冷的勒痕和窒息带来的眩晕快感，这念头让她浑身一颤，生出更深的自我厌恶。二老爷狰狞的脸、自己无力挣扎的屈辱、失禁时的羞耻……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中翻腾。少爷的温柔呵护越是无微不至，这份“不洁”带来的痛苦就越是蚀骨灼心。

“这样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徒增少爷的污点罢了……” 绝望的低语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她翻出了一条素白的绫子，那是她准备给自己做新衣的料子，此刻却成了终结生命的工具。目光扫过房梁，最终落在了窗边坚固的雕花木格上。

没有犹豫，没有哭泣。一种近乎解脱的麻木攫住了她。她搬来凳子，踩上去，将白绫绕过木格，熟练地打了一个死结。动作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湛蓝的天空，少爷温暖的笑容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对不起……少爷……奴婢……实在不配……” 她闭上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殉道般的决绝，将脖颈套进了冰冷的白绫圈中，脚尖猛地蹬开了脚下的凳子。

“清荷！” 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伴随着房门被猛地撞开的巨响！我处理完事情，心头莫名涌起强烈的不安，几乎是狂奔回来。推开门看到的景象让我魂飞魄散——她单薄的身体悬在空中，脚尖徒劳地蹬着空气，脸色迅速由红转紫，而那素白的裙裾下方，赫然已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不——！” 我目眦欲裂，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过去，什么也顾不得了！我扑上去，双臂死死抱住她悬空的下半身，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托举，同时右手慌乱地去拉扯那夺命的白绫！巨大的冲击力让我一个趔趄，但我们一同重重摔倒在地毯上。

“清荷！清荷！醒醒！看着我！” 我顾不得疼痛，立刻将她放平，手忙脚乱地解开她脖子上勒紧的白绫。她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嘴角溢出白沫，下体的湿痕在浅色的裙子上不断扩大，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我用力拍打她的脸颊，按压她的胸口，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变形，带着泣血的哭腔：

“清荷！你给我听着！那个投井的清荷已经死了！那个被伤害的清荷已经死了！是老天爷！是老天爷把你送回来的！现在的你！是全新的！是只属于我的清荷！你的命！是我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它不属于你自己！它只属于我！你听见没有？！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不准再离开我！懂不懂？！你懂不懂啊——！”

我的嘶吼如同惊雷，劈开她意识模糊的黑暗。也许是濒死的窒息感，也许是我绝望的哭喊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脸上，那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呛咳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

“咳……呃……”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她猛地吸进一口气，随即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和干呕，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大量的泪水混着口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少……少爷……” 她终于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映出我泪流满面、惊恐万状的脸庞。那双曾盛满死志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无尽的委屈，以及……一丝微弱的光。

“哇——！” 所有的委屈、恐惧、自我厌弃，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用尽全身力气扑进我怀里，放声痛哭，瘦弱的身体在我怀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哭出来。“少爷……奴婢……奴婢好怕……奴婢……好脏……好没用……”

“不脏！一点也不脏！” 我死死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你是我的清荷！是这世上最干净、最好的姑娘！过去的都过去了！死了就是死了！活下来的是全新的你！是我陈明轩认定一生一世的妻子！听到了吗？我要你活着！为我活着！为我们以后活着！”

这一次，我的话语不再是安慰，而是不容置疑的宣告。怀中的哭声渐渐由崩溃的嚎啕变成了压抑的呜咽，再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她紧紧抓着我胸前的衣襟，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衫。那沉重的、名为“名节”的枷锁，似乎在我泣血的誓言和这劫后余生的紧紧相拥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们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紧紧相拥，任由泪水肆意流淌。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屋内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失禁的痕迹在裙子上慢慢晕开，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泪水的咸涩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气息，但这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冰冷的身体在我怀中渐渐回暖，那微弱的心跳在我掌心下重新变得有力，更重要的是，她眼中那几乎熄灭的光，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无论是身体上的病痛，还是心魔的侵蚀，我都会陪她一起，彻底斩断。

四

清荷的身体在精心调养和我寸步不离的守护下，终于一天天恢复了元气。那场险些夺走她生命的自缢，仿佛也勒断了她心中最后一根名为“名节”的沉重枷锁。她依偎在我怀里时，眼神不再躲闪，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依恋和释然。

然而，这份安宁之下，暗流并未平息。二房那位道貌岸然的老狐狸，依旧在阴影里吐着信子。我心中的恨意从未消减，只是被更深的爱和责任暂时压下。而布下的网，从未松懈。

这张网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一根丝线，便是翠娟。

翠娟…这个名字还是清荷给她起的。初见时，她像只被暴雨打湿翅膀、濒死的蝴蝶，趴在我回府必经的巷口。那时她不叫翠娟，没有名字，只有春楼里一个供人取乐的编号。被某个一时兴起的官员赎出，玩腻后又像破布般丢弃。她眼中是看透世情的麻木和对所有男人刻骨的恨意。是我救了她，带回府里。清荷，这个心地纯净如水的姑娘，没有丝毫嫌弃，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教她识字，教她女红，教她如何挺直脊梁做人。

在清荷春风化雨般的温柔和我刻意的尊重之下，翠娟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她开始相信，世间并非全是薄幸郎，至少她遇到了肯给她名字、给她尊严的小少爷和清荷姐姐。她学得很快，识文断字，处事也变得伶俐。我看得出，她对我，除了感激，还悄然滋生了另一种情愫。有时送茶点来，她的指尖会微微颤抖，眼神躲闪中带着一丝灼热。而我自己，面对这个洗尽铅华、逐渐展露出坚韧与聪慧的女子，目光有时也会不自觉地多停留一瞬。这份微妙的情愫，像初春湖面薄薄的冰，美丽却易碎。

然而，清荷在井边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彻底冻结了翠娟心中刚刚萌芽的对世间男子的信任。当她得知清荷被二老爷下药玷污，当她看到清荷投井不成后那心如死灰的眼神，当她最终得知清荷竟利用少爷拉绳的救援，在井底自缢殉节……翠娟的世界再次崩塌了。她不再相信除了小少爷以外的任何男人，那份被清荷好不容易捂热的信任，瞬间退回了冰点，甚至更冷、更硬。

更深的痛苦，是源自她自己的内心。她看着少爷为清荷痛不欲生，看着少爷衣不解带地守在清荷病榻前，看着清荷在生死边缘挣扎，少爷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和绝望……翠娟心如刀绞。她早已将清荷视为亲姐姐，将少爷视为黑暗中唯一的光。她对少爷的情愫是真挚的，可这份情愫，在清荷遭受如此大难、在少爷如此深爱清荷的事实面前，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卑劣。她怎么能？怎么敢去奢望少爷身边的位置？特别是清荷数日后再次自缢，若非少爷及时撞破，清荷那失禁的湿痕和紫涨的面容，几乎已是踏入了鬼门关！少爷三次将清荷从死亡线上拉回，这份同生共死的羁绊，坚如磐石，哪里还有她翠娟立足的缝隙？

清荷清醒后，曾悄悄拉着她的手，红着脸说：“娟妹妹，少爷待我太好，我一个人……怕也受不住。若你愿意，我……我定劝少爷收了你……”翠娟当时只是慌乱地摇头，心中却酸涩无比。姐姐的好意她懂，可她更懂自己的心。她不是物件，可以随意安排。她爱少爷，这份爱让她更不忍在清荷重伤未愈的心上再添一道痕。她自觉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少爷，更不配与清荷姐分享这份沉重而珍贵的感情。她选择了沉默，将那份刚刚燃起便被现实浇灭的情愫，深深埋进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直到少爷将监视二老爷的重任交到她手上。那一刻，翠娟黯淡的眼眸骤然亮起一丝光！不是为可能靠近少爷，而是她感觉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被保护、被施舍的累赘了！她终于能用自己的方式，为少爷，为清荷，也为自己，做点什么了！她要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手段，亲手将那伤害了清荷、威胁着少爷的毒蛇揪出来！

翠娟不愧是风月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她深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又懂得如何隐藏真正的目的。她刻意制造了几次“偶遇”，或是在二老爷常去的书房附近洒扫，或是在他回院子的路上“不小心”遗落一方带着幽香的手帕。她表现得既不过分谄媚，又带着一丝被生活磨砺出的、恰到好处的世故和若有若无的风情。二老爷果然上钩了。这个年逾五十、自诩风流的伪君子，对翠娟这个颇有姿色又带着神秘过往的丫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机会终于来了。翠娟通过观察二老爷心腹管事的行踪，发现了一处可疑的账房暗格。她利用一次二老爷外出赴宴的机会，凭借昔年在权贵府邸学到的开锁技巧，潜入了那间守卫相对松懈的书房。心跳如擂鼓，指尖冰凉，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很快，她就在书案夹层里找到了几封密信和一本伪造的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二老爷挪用陈家巨额库银、勾结外人倒卖家族产业的铁证！翠娟心中狂喜，迅速将证据贴身藏好，准备趁夜色悄悄离开二房的院落，将东西交给少爷安排在暗处接应的小侍——阿诚。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一个阴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翠娟姑娘，这么晚了，行色匆匆，是要去哪儿啊？”

翠娟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是二老爷！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的阴影下，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眼神却像毒蛇般冰冷黏腻。

“回二老爷，” 翠娟迅速转身，屈膝行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尽量平稳，“奴婢……奴婢是看天色已晚，怕少爷那边需要人伺候，正想回去……”

“哦？是吗？” 二老爷踱步上前，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带着令人作呕的审视，“可我听说，你最近在我这院子里，打听的事情不少啊？连库房的账目，都感兴趣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阴狠的杀气。

翠娟心知不妙，事情败露了！她猛地转身欲跑，却被二老爷一把抓住手腕，力量大得惊人！

“放开我！” 翠娟奋力挣扎，指甲狠狠抓向二老爷的脸。

“贱人！” 二老爷吃痛，反手一个耳光将翠娟扇倒在地，嘴角立刻渗出血丝。他狞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敬酒不吃吃罚酒？正好，老爷我新得了些好东西，让你也尝尝你那好姐妹尝过的滋味！”

翠娟心知不妙，拼命挣扎踢打，但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敌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二老爷粗暴地捏开她的嘴，将一整瓶黏稠的药液狠狠灌了进去！那剂量，远超当初用在清荷身上的数倍！

“咳咳咳……” 辛辣苦涩的药液呛入喉咙，翠娟感觉一股可怕的灼热瞬间从胃里炸开，疯狂地冲向四肢百骸！身体深处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又像有火焰在燃烧！理智在迅速崩塌，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发热。

“哼，等你成了荡妇，看陈明轩那小崽子还要不要你这破鞋！” 二老爷看着翠娟瞬间潮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得意地笑着，伸手就要撕扯她的衣裙。

“滚开！畜生！” 就在意识即将被药力彻底吞没的瞬间，翠娟脑中闪过少爷温和的眼神，闪过清荷苍白却坚强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守护的愤怒和力量在她濒临崩溃的身体里爆发！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屈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二老爷的下体！

“嗷——！” 二老爷猝不及防，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裆部痛苦地蜷缩下去，脸色瞬间惨白！

翠娟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春药的药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骨髓和神经，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从怀里掏出那本染了她汗水的账册和凭证，跌跌撞撞地冲出杂物房，朝着与阿诚约定的接应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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