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推開肉桂咖啡廳那扇古樸的木門，門框上懸掛的銅鈴便會發出清脆悅耳的叮鈴。

週三下午茶的時段，客人不多，大多是閒話家常的主婦、趁空堂出來消磨時間的大學生，或者在筆電前埋頭敲鍵盤的上班族。

店裡瀰漫著一股混合了藍莓杯子蛋糕的糖霜以及深焙咖啡豆焦糖風味的微苦香氣。以米白與暖褐為主調的牆面上掛著幾幅柔焦的攝影作品，配上老式黃銅吊燈，營造出一種介於日常與非日常之間的氛圍。

木質地板在腳踩過的時候會吱吱微響，吧檯後方的店員低聲交談，偶爾傳來磨豆機的運轉聲與奶泡機短促的蒸氣聲。

背景播放著令人渾身放鬆的爵士老歌，輕柔音符在空間中悠然流淌，營造出愜意的午後時光。

三人落座的靠窗座位隱密，旁邊裝飾了幾株觀葉植物，太陽從半掩的白色紗簾縫隙灑落，斑駁的光影映在桌面上，隨著窗外行人的步伐悄悄晃動。

薰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杯冰咖啡，眼神卻有些飄忽。他低頭看著杯子裡的冰塊，腦中反覆回想昨晚的事──零的溫柔、自己的笨拙，還有那股說不清的挫敗感──越想越鑽牛角尖。

「他們家的沙拉果然很好吃。看！這個甘藍葉子多新鮮啊。」瀨名泉說著話，還直把手邊叉子上青翠的菜葉伸過來，「你別老吃炸薯條那種不健康的東西，偶爾也要吃吃菜啊。」

「真的耶，比我們家綠色流星還要綠。」

守澤千秋敷衍地應和，隨後轉過頭來：「羽風，可以幫我拿一下番茄醬嗎？」

薰沒反應，仍在發呆。

「薰？你的鬆餅冰淇淋要化了。」泉皺眉提醒。

「羽風？我的薯條要冷掉了！」千秋提高音量。

「喂，薰，你到底在發什麼──」

忽然，「不應該是這樣的！」薰低聲喊了一句、「啪」地用力放下手裡冰咖啡，一雙灰褐色的眼瞳驟然瞪大。

而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同桌的泉和千秋幾乎同時彈了一下。

「嚇死我了！」泉瞪著他，眉頭皺得死緊。

「你幹嘛啊？突然這樣！」

千秋手裡的薯條都給嚇掉了，他迅速以零點五秒的反應將其撿起來塞進嘴裡。

「啊？」

薰看看他們、低下頭看見自己面前濺了滿桌的咖啡漬，趕忙慌張地連聲道歉。

「哇！對不起、對不起！」

「你到底是怎麼了？這樣魂不守舍的。」

泉把幾張餐巾紙塞到他手中，不耐煩的語氣後頭仍藏著關心。

「是工作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啊⋯⋯」薰低頭擦桌子，心虛地迴避視線。

「真的？」千秋單手支著頭，看向薰的眼裡滿是狐疑，「可你從見面開始就一直恍神耶，臉好像也有些紅，連我們叫你好幾次你都沒聽見，這在平常的你根本不可能吧？」

泉哼了聲當作是贊同千秋，還試探性地補上一句：「而且真要我說，你那副表情，活像被劈腿一樣。」

「呸呸呸，烏鴉嘴！」

薰皺皺眉、啐了一口，試圖擺出平常吊兒郎當的態度掩飾。

「我跟零可是交往得正順──」

話說到這裡卡住，因為薰再次想起了昨晚──那片一度被親吻、愛撫點燃，卻無疾而終的夜色，不由得又安靜下來。

察覺到朋友真的不對勁的千秋湊過來：「你碰到什麼煩惱了嗎？我們可以幫你的！」

薰垂下眼簾，看著手裡微溫的濕紙巾，沈默了下來。他輕輕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為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語預先鋪墊勇氣。

「我⋯⋯」

做了兩次深呼吸後，薰終於紅著耳朵開口。語氣不輕不重，矛盾得像是怕被人聽見，又怕沒人聽見似的。

「其實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啦。」

泉和千秋幾乎異口同聲地問：「朋友的朋友？」

「對！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薰語氣一急，反而說得更可疑。

泉和千秋交換一個眼神，默契地沒戳破他的謊言。

可是薰總算願意敞開心了，他們也不好戳破他，只得就這樣默不作聲，任事態繼續發展下去。

薰勉強扯出一抹自以為瀟灑的笑，但手裡的紙巾卻早在無意識中被揉得皺巴巴的。

「他一直都跟男朋友進展得還不錯，可就在昨晚──」

薰的話到一半頓住，表情猶疑，似乎還陷在那段難以啟齒的回憶裡。

咖啡廳裡的爵士樂依舊，那一桌大學生們消磨完空堂時間，紛紛起身去櫃檯結帳。

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薰才繼續道：「他們本來要進行、呃⋯⋯最後一步的。那個朋友啊，因為不想被男友小看，就⋯⋯嗯，裝作很厲害的樣子，故意把自己說得很有經驗⋯⋯」

他說話吞吞吐吐，講的似乎是別人的故事，卻又忍不住把自己的情緒藏進字句的夾縫裡。

「結果，好像被對方看破他的意圖，反而沒有做到最後。他因為這樣，搞得整晚沒睡好，覺得自己很丟臉，一直在想是不是太自作聰明了。」

薰說著，瞄一眼窗外陽光斑駁的街景，又低頭望向桌上那盤冰淇淋已經融得徹底、變得濕答答的軟爛鬆餅。

他嘆了好長的氣，覺得似乎連鬆餅都在嘲笑他的失敗。

「那個朋友真的好挫折啊，也對自己很失望。」

雖然覺得快羞死人了，但那團悶在心頭好幾個小時、讓他從昨晚翻來覆去到天亮的鬱悶，在此刻終於像浮在咖啡上面的那層奶泡般破裂、消散了些。

「如果是你們⋯⋯會怎麼樣在床上，取悅對方⋯⋯呢？」薰撓了撓臉頰，含羞帶怯地問。

泉難得沒有第一時間開酸，只是沉默了片刻，淡淡地挑了挑眉。

「這種事問別人根本沒用。因為你『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喜歡的人太聰明了，很難搞的。」說完，他把一片甘藍葉子放進嘴裡，若無其事地咀嚼著。

「是吧！」

薰有些激動地附和，手指無措地在桌面就著咖啡杯淌下的水滴畫圈，試圖藉由透過無聊的重複動作冷卻滿腦子的糾結。

「朋友，其實也知道對方是這種⋯⋯其實什麼都看破，嘴上卻不說的類型⋯⋯」

「所以我才說，像他這樣的人很難搞。」泉聳肩，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

「你以為他真會被什麼『假裝老司機』這種處男伎倆騙倒嗎？他根本就是雄獅看著兔子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你越是想表現，對方就越會拖著你、吊著你玩。」

被泉一語道破之後，薰還想再為自己辯解點什麼，卻又在千秋疑惑的注視下吞了回去。

他乾笑了兩聲，一邊轉移話題，一邊拿起桌上那杯化光冰塊的咖啡一飲而盡。

「不過說真的⋯⋯要是能讓他覺得我那位朋友多少有些能耐就好了。」

「總之，你不想被小看，對吧？那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實戰能力？」泉突然語氣一轉，認真問道。

「咦？」

「你自己說的啊，想讓他覺得你游刃有餘、經驗老道，不是嗎？」

「不是我啦！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

「那我們幫你做特訓吧！」薰才糾正泉到一半，千秋已經雙掌一拍、興致勃勃地打斷他：「像是那個⋯⋯什麼初體驗必勝攻略的影片，現在網路上超多的啦！」

「哈？！」薰瞪大眼、沒能控制地叫出聲來。

角落有幾位主婦朝他們投來好奇的視線，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音量太大了，趕忙噤聲收口。

「你們該不會真的要我看那種東西吧？而且還是跟你們一起⋯⋯」薰咬著牙問。

「拜託，你打算這輩子都跟昨晚一樣，一邊害羞一邊任人擺布嗎？就是這樣才會被當作什麼都不懂的處男啦。」

泉也懶得去吐薰還想掩飾當事人就是自己的槽，他掏出手機，飛快搜尋了幾個關鍵字。

「來，看這裡。這個頻道講得很細，從眼神挑逗到讓另一半欲仙欲死的床上姿勢都有教，有的還有手法分析跟實例演示。欸！這個很經典喔，『葡萄柚技法』，把切半的葡萄柚──」

「喂、喂⋯⋯拍這種東西都不會被黃標嗎？」

薰耳根都紅透了，覺得在闔家歡樂的咖啡廳看這種東西到底是在演哪齣。

「這太誇張了，我又沒有要──」

「你不是說不想輸嗎？」

泉斜睨他一眼，手指繼續在螢幕上滑動。

千秋也湊過來看手機，看得是雙眼發亮：「哇，這個影片標題也超吸引人！『從冷凍鮪魚到性感野貓只需七步』！羽風你快看，根本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

「你這傢伙，叫誰鮪魚呢！」

稍微冷靜下來，薰這才意識到自己怎麼會找朋友談如此私密的事情，還真的有點難為情。

「我到底是來喝下午茶，還是來上⋯⋯性教育的啊？」

不過雖然嘴上抱怨，薰最後還是偷偷記下了幾段標題，回家後還真在自己的筆電上開了無痕視窗，將影片一個個點開、重播、做筆記，甚至在鏡子前演練了好多次。

5.

幾天後的夜晚，薰比平常早了幾個小時回到家。

一點亮玄關鞋櫃上的那盞精油燈，昏黃燈光便映出他略顯緊張的側臉。檸檬花的酸甜清香霎時全面擴散，混合屋內淡淡的木頭傢俱氣味，讓原本安靜的空間多添了一縷溫暖。

薰決定先去洗澡，並為今晚做事前準備。

他站在浴室的蓮蓬頭下，按照網路上那些「約會準備」的建議，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得乾乾淨淨，甚至還特地用了新買的鳶尾花香氛沐浴乳。

據說這股雅緻的香氣從洗完之後能持續一整天，如同春夏交界的晨曦微風，在肌膚上留下令人難以抗拒的餘韻。

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如果不算上他在給自己做「準備」的時候，不慎一腳踩在濺了滿地的滑溜溜潤滑劑上，差點摔個四腳朝天的小意外。

幸好長年衝浪鍛鍊出的平衡感發揮了作用，他驚險地穩住身子，僅僅是水聲和倒抽氣的聲音在浴室內響起了回音。

靠在磁磚上，讓溫熱水流持續沖刷肩膀，薰閉上眼、緩慢做著深呼吸，讓自己完全浸泡在鳶尾花的香味中。

他在腦海中一邊反覆演練著晚上的計劃，一邊又不自覺回想起那天下午在咖啡廳裡，泉和千秋那場堪稱「生動教學」的戀愛指導──

『要讓對方心動，關鍵是自信和氣氛！』泉說。

千秋在一旁附和：『對！GoGo羽風！使出你的大絕招！』

這實在是太蠢了。想到這裡，薰忍不住搖搖頭，水珠從濕漉漉的髮梢滴落。他嘴角勾起一絲自嘲又緊張的苦笑，低聲對自己說：「別緊張，羽風薰，你可以的。」

洗完澡，薰裹上一件深紫色的浴袍，腰帶鬆鬆地繫著、看似無意地露出些許鎖骨和上胸。

他走進客廳，從櫥櫃裡取出兩隻高腳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擺在茶几上，並取出一瓶早上就冰起來的白葡萄酒。

薰再度檢查酒瓶的標籤，確認是零喜歡的牌子無誤後，將其擱進冰桶。

他將客廳的間接照明調到最柔和曖昧的鵝黃色，窗外城市的霓虹從落地窗玻璃透進來，完美地與室內的氣氛融為一體。

他坐在沙發上，時而握緊雙手、時而撥弄浴袍邊緣，眼神不時望向手機、一下又轉向玄關。

途中，薰的視線幾度遲疑地飄向廚房中島上的水果籃子。他瞪著裡頭橘澄澄的葡萄柚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因為無法跨越的坎而果斷放棄。

薰試著回顧那些從網路上學來的「技巧」，從坐得靠近一點，到刻意用指尖擦過對方胸前的動作，甚至喃喃複誦昨晚獨自練習過無數次的台詞：「你知道嗎？零，我連昨天做夢都在想你⋯⋯」

話還沒說完，他已雙耳通紅透，覺得這句話在安靜的客廳裡聽起來格外肉麻。

冰桶裡的冰塊融化、發出了喀啦的聲音，薰抱起靠枕把自己埋了進去，盯著牆上時鐘的秒針，心跳愈發急促。

當門鎖聲終於響起的剎那，他整個人繃緊了。

「回來了。」

朔間零推門進來，帶了一身夜風的涼意。黑髮還留著上一個工作做的造型，臉上帶著淺淺的疲憊，但是在看見沙發上的薰後，那雙赤紅色的眼中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他脫下外套掛好，緩步走入客廳，上下打量薰幾眼，嘴角輕輕揚起。

「怎麼了？打扮成這樣。」

他的目光在薰的鎖骨上停了一會兒，嘴邊的笑意越發明顯。

「你回來啦！」薰撐出笑容，起身迎上去。

「就、就突然想喝點酒嘛，我們不是很久沒一起喝了嗎？」

他想裝得怡然自得，卻不小心撞到茶几邊緣。玻璃杯晃了一下，發出一聲響。

薰連忙僵笑幾聲：「噢，好險，哈哈！」

他尷尬地撓撓後頸，趕忙轉身去拿開瓶器。

零坐到沙發上、長腿交疊，饒有興趣地看著薰忙碌。

他拿起酒瓶瞥了眼標籤：「這不是吾輩說喜歡的那款嗎？汝還真貼心。」

「別自戀了，不過是剛好看到就買了的。」薰低聲回應，將酒倒入杯中。

淡金色酒液映著燈光，透出一股清新的果香。

薰在零身邊坐下，他做了個深呼吸、刻意靠得近些。

他舉杯跟零輕碰，表現出從容不迫的風範：「乾杯。」

酒一入口，不習慣的酒精味讓薰稍微皺了眉。可是他仍逞強著沒有表現出來。

「嗯！這支酒真的好喝。」轉了轉玻璃杯，零滿意地說，「謝謝汝的用心，薰。」

「這也沒什麼啦⋯⋯」薰回應，心想這開場還算順利。

多喝了點酒下肚後，薰鼓起勇氣，決定趁機說出那句練習過無數次的台詞：「你、你知道嗎？零，我連昨天做夢都在想你哦⋯⋯」

他透過杯緣瞅著零，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腔。

「哦？這可是吾輩的榮幸呢。」零笑著，含入一口清新酸爽的酒液。

「那⋯⋯你今天想我了嗎？」

薰有些彆扭地問，歪著頭靠近零，試圖讓自己說話時的吐息輕拂過零的耳廓。

他心虛地瞄了零一眼，忐忑地靜待對方的反應。

「當然。吾輩無時無刻都想著汝。」

零輕晃酒杯，淡金色的酒液在燈光下閃爍，散發出柑橘與青蘋果的清香。

他原本還想看薰還能玩出什麼花招，但是當薰突然壓到他身上，用生澀僵硬的技巧吻上他的脖頸、輕咬耳垂，勾引他的意圖漸趨明顯時，零的一雙紅瞳驟然黯下。

「⋯⋯蹩腳的演技就到此為止吧。」零說。

那道聲音低沉，帶著毫不掩飾的冷意。

「最近學了不少東西嘛，薰。」

他注視著薰，犀利的眼神彷彿冰錐似的，幾乎要將他刺穿。

薰停住動作，腦袋一片空白：「啊、欸？你、你在說什──」

「從別人那學來的，對吧？」零的表情更陰鬱了，「為什麼要拿來用在吾輩身上？汝以為吾輩看不出來這些都不是汝平常會做的事情嗎？」

他頓了頓，語氣聽著幾乎要壓抑不住：「準備這些東西⋯⋯該不會也是別人教汝的吧？還是說，是汝那些什麼『經驗豐富』的過去，教會了汝這些？」

幾天前為了逞強脫口而出的話居然在此刻反咬自己一口，薰啞口無言，臉頰立刻漲紅，努力建立起來的自信也被逼的搖搖欲墜。

「不是！我、我沒⋯⋯對不起！你不要生氣⋯⋯」

「⋯⋯吾輩沒有生氣。」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零嘆口氣，他按按太陽穴、試著讓自己冷靜些。

「是吾輩讓汝不安了嗎？」收起了方才凌厲的神色，零有些無助地問道，「是不是吾輩無意中做出、還是說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才會讓汝覺得需要這麼做？」

薰低著頭，覺得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那些技巧、那些刻意營造的氣氛，本是為了讓彼此更靠近，可現在卻顯得拙劣不堪。

「我只是⋯⋯很害怕，」盯著發白的手指指節，薰小聲說道，「我怕我們的關係一直停在原地，是因為我這個人不夠好⋯⋯」

這話讓零眉頭一皺：「汝為何會這麼想？」

「畢竟，不管是舞台上，還是其他方面⋯⋯零你都是那麼的優秀⋯⋯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薰咬了咬唇，聲音沙啞，帶著一絲哽咽。

「我就只是個完全沒經驗的戀愛新手⋯⋯你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我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才不想讓你覺得我連談感情都很遜⋯⋯」

在朔間零面前，薰覺得自己的不安與脆弱都無處可藏。

他揉了揉眼睛，指尖緊攥著浴袍袖口，試圖穩住顫抖的手。

「我聽別人說，先動心的就輸了。」薰苦笑了下，無奈地自嘲道：「我不想輸⋯⋯但我更不想讓你失望。」

聽到這裡，零的表情緩了下來，眼中的冷漠也逐漸被一抹複雜的情緒取代。

他抿了下嘴唇，然後抬手、輕輕托起薰的下巴，讓他與自己對視。

薰的灰褐色眼瞳裡滿是慌亂與脆弱，與零的目光交錯時他幾乎想躲開，可仍被那雙赤紅眼睛牢牢鎖住。

「最初，是吾輩先找汝攀談的，汝忘記了嗎？」

薰睜大眼，腦海裡閃過初次見面時，零跳下舞台走向自己的畫面。他噘起嘴，搖了搖頭。

「是吾輩邀請汝入隊、一起當偶像的，汝忘記了嗎？」

零用拇指輕娑薰的臉頰，柔聲提醒他那些被遺忘的記憶。

「我、沒忘⋯⋯」薰說。

他的眼神閃躲了一下，馬上又被零拉回。

「吾輩，說過自己是汝的超級粉絲，汝忘記了嗎？」

「我⋯⋯沒忘。」

薰感覺眼角微微發熱，他咬緊牙關，努力不讓情緒溢出來。

「為了讓汝能看吾輩一眼、為了讓汝記得吾輩的名字，為了讓汝從排斥男人到喜歡上吾輩、為了能夠成為配得上羽風薰的存在，吾輩做了多少努力⋯⋯汝可真是一點也不明白。」零輕聲說道。

他靠上前去，額頭抵著薰的額頭。鼻息交錯，溫熱的氣息讓薰緊繃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

「吾輩⋯⋯不，本大爺，比你想的還要更喜歡你。」

拋下那老氣橫秋的口吻，回到最初鼓起勇氣與薰搭話的那個少年，零漂亮的臉上綻開一抹寵溺的笑，眼底滿是柔情與疼惜。他的手滑到薰的後頸摩挲、安撫著他。

「是我先喜歡上你的。照你的說法，我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輸得徹底了呢？」

「零⋯⋯」

薰的心臟重重一跳，胸口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他看著零近在咫尺的紅瞳，裡頭的情感濃烈而真摯，讓他無從懷疑。

「說到底，感情這種事，是贏或輸又有什麼意義？」

零低聲笑了，眼中透露出難得一見的脆弱。

「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只要對象是你⋯⋯我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薰沒說話，眼眶微微泛紅。

他哽咽一聲，猛地撲進零的懷裡，雙臂緊緊環住對方的腰，將臉埋進零的頸窩。零的襯衫帶著熟悉的古龍水香，混合著他獨有的溫暖，讓薰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對不起！零，讓你不開心了⋯⋯我只是⋯⋯」

那些從影片裡學來的花招、那些紙上談兵的技巧，此刻全都顯得毫無意義。

「我只是想成為，能夠配得上朔間零的，完美戀人⋯⋯」

「羽風薰。」

零輕喚他的名字，雙臂溫柔地收緊，將薰發燙的額頭輕靠在自己肩上，愛憐地吻了吻他的髮旋。

「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最完美的戀人。」

6.

薰將臉貼著零的胸口，久久沒有說話。

他聽著對方穩定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將心底的慌亂與不安慢慢壓了下去。

他抓住零的衣襟蹭了幾下才抬起頭。那雙灰色眼睛仍泛著水光，但眼神已不再迷茫。

「那，你可以教我嗎？」薰眼神閃爍，話沒說完便緊張地垂下眼，「教我怎麼⋯⋯讓你開心？」

零零愣了半秒，隨即笑出聲。他湊近薰耳邊，溫柔地說了句：「走吧？」

他鬆開擁抱，牽起薰的手，和他輕輕十指交扣。

「去、去哪裡？」薰一時反應不過來，結結巴巴地問。

零挑了挑眉，嘴角揚起一抹壞笑，那副掌控一切的揶揄神情又回來了。

「嗯──你說呢？」

零故意拖長尾音，帶著他走向臥室。

玄關的檸檬花香隨步伐飄入室內，混著燭光與夜晚的寧靜。

零讓薰坐在床沿，與自己面對面。牆上的影子模糊疊映，一如他們此刻交錯的情緒。

「你不是想學習怎麼取悅我嗎？」

零的手掌貼上他的臉頰，指尖的溫度讓薰胸口微微發燙。

「⋯⋯那，你可不能嫌我笨，也不能笑我沒經驗。」牽緊零的手，薰小聲地嘟囔。

「我什麼時候笑過你？」零垂眼看著他，目光柔得能化開一切，「不過就是你的每一個反應，我都覺得特別可愛而已。」

「才不要可愛呢，我可是Undead的性感擔當耶。」

薰小聲抗議，試圖掩飾心虛：「我⋯⋯也想表現得更成熟一些啊。」

他想起前幾天的紀念日，零的克制與溫柔讓他既安心又內疚，此刻又因為自己的笨拙而有些茫然無措。

「我愛的，一直都是你原本的樣子。」

零微笑，捧起薰的臉，在他額頭輕輕一吻。

「我們慢慢來，好不好？」零的聲音低得像夜裡的風，指腹輕輕描過薰的眉骨、臉頰，最後落在他耳邊，「從吻開始⋯⋯」

薰點了點頭，仰起臉，靜靜迎上零的唇。

這是一個緩慢而輕柔的吻。

零的唇沿著薰的唇型輕擦，給他充足的時間調適心情。沒有急促的侵略，也沒有刻意的挑逗，只是細細感受彼此的呼吸與溫度。

「把嘴張開一點⋯⋯舌頭，伸出來⋯⋯」

薰照做，立刻感受到零的舌尖探入，溫柔纏綿。他不自覺攀上零的手臂，心跳雖然紊亂，卻已不再驚慌。

他開始懂了──就算什麼都不會，只要能被零這樣抱著、吻著，就足夠。

因為這個人，從頭到尾都只看著他、只愛著他。

薰緩緩閉上眼睛，任憑那份濃烈的情感將自己包裹、淹沒。

「嗯⋯⋯唔⋯⋯」

在零的引導下，他試著舔舐他的舌頭。

動作是一如繼往的生疏，甚至好幾次撞上牙齒，但零只是柔聲鼓勵他：「再來一次。」

幾次親吻後，薰感到下腹逐漸燥熱。他悄悄伸手觸碰零的褲襠，發現那裡也早已繃緊。

趁著喘息的幾秒，薰害羞地開口；「零⋯⋯我身體已經洗乾淨了，後面也準備好了。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喔。」

「喔？真的什麼都行？」挑起一邊的眉，零玩味地問。

薰頓時語塞，小聲補充：「不過如果太困難的話，我可能──」

話沒說完，鼻尖就被親了一下。

「別緊張，我逗你的。」

零輕笑，又啄吻了他的眼角。

「我固然有很多事情想對你做，但是不需要急躁。我們⋯⋯將來還有很多時間。」

他低下身，手指解開薰浴袍的腰帶，袍子滑落，露出白皙透嫩的肌膚。

「今晚，我只想讓你完完全全屬於我。」說著，他扶著薰的腰，將他放倒在床上。

床單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與空氣中的檸檬香氣交織，酸甜沁心，一如早春般溫暖。

「零⋯⋯」

薰不自在地想併起雙腿，卻被零按住膝蓋。

「別怕，不是自己做過準備了嗎？」零安撫道，小心將手指探入薰已經充分柔軟的入口，「看，都已經這麼柔軟了。」

他吻上薰的鎖骨，每一吻都帶著足以引燃心緒的炙熱。吻一路從鎖骨滑至胸前，一口含住薰的乳頭。才稍稍輕吮，薰就發出難耐的嗚咽。

「乳頭怎麼好像更敏感了？」零打趣道。

「還、還不是因為零你⋯⋯嗯嗯⋯⋯不要咬著說話⋯⋯」

「看來，我是第一個開發你胸部的人囉？」零一臉得意地說。

「明知故問⋯⋯你分明就很清楚！」

視線和零對上，薰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我全部的第一次，都是你啊⋯⋯」

聽到薰的話，零就覺得心底一陣暖。

「是啊，全部的第一次，都是我。」他低聲重複，語氣平靜卻藏不住內心的愉悅，彷彿這句話是對他而言最珍貴的肯定。

他重新含住薰的乳尖，舌頭輕柔地繞著敏感的頂端打轉，時而吸吮、時而用牙尖啃咬，引得薰的身體陣陣打顫。厚實手掌順著薰的腰線往下，再次伸入薰的雙腿之間，握住那已然昂首的硬挺上下撫弄。

「嗚啊⋯⋯零、等等！不要兩邊一起⋯⋯！」

雙重的刺激逼得薰咬住下唇呻吟，指尖下意識抓緊床單。那漂亮的灰色眸子眼神氤氳，難以承受的羞怯與渴望更多的悸動交錯其間。

終於，零停下吸吮胸部和撫弄分身的行為。他抬眼看向薰，有些擔心地問：「還好嗎？」

薰喘著氣點頭。

深感自己不能又一次處於被動，薰決定將心情化作行動。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摟住零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雖然還是略顯生澀，甚至有些發抖，可是每一步驟都真摯而堅定。

零怔了半秒，但很快便明白了。他捧住薰的臉加深這個吻，舌尖探入、輕柔引導著他。

氣息交融，空氣中飄著零的木質香水與薰身上淡淡的鷲尾花香，令人熟悉又安心。

一吻方休，零稍微拉開距離，額頭抵著薰的額頭，鼻尖幾乎相觸。

「薰，我想進去。」他壓著聲音說道，雙眼凝視薰的眼睛，耐心等待對方回應。

「嗯⋯⋯」薰小聲允諾，臉頰漲得更紅了。

他盯著零脫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膛和流暢的肌肉線條。當零解開褲子，往嘴裡叼起一片保險套時，薰覺得心臟幾乎要衝出胸腔。

他的目光一下閃躲，一下又忍不住偷瞄，緊張與期待交錯的模樣都被零看在眼裡。

但是怕薰以為自己取笑他，零只有努力壓抑下那蠢蠢欲動的嘴角，把因為戀人太過可愛而萌生的笑意往心裡埋。

戴好保險套後，零的手滑到薰的腰際，輕撫他緊繃的肌肉，試圖緩解他的緊張。

「我會很溫柔的。」

他低頭吻上薰的耳後，唇瓣貼著皮膚，留下一個個小小紅點。薰的呼吸一滯，脖子敏感地縮了一下，緊張地閉起眼。

「薰，看我。」零低聲哄著他，「看著我就好。」

薰緩緩睜眼，灰褐色瞳孔映著零的臉龐，看見那雙紅瞳底下燃燒著毫不掩飾的愛意與渴望。

薰心跳漏了一拍，他伸出手，顫抖地撫上零的臉頰，指尖摸過他線條優美的下頷，確認這一切是如此真實。

「我相信你。」薰說著，將自己完全交給零。

零分開了薰的腿，將灼熱抵上那朝思暮想的入口。

「唔、呃⋯⋯」

身體被撐開的不適讓薰渾身直顫，過電般的感覺竄上脊背。他咬緊下唇，指尖掐進零的肩膀，卻未推開他。

「深呼吸，對，你做得很好⋯⋯放鬆⋯⋯」

窗外夜色深沉，月光從窗簾縫隙灑進，將兩道重疊的身影勾勒上一圈銀邊。

「嗯⋯⋯全部都進去了⋯⋯」

零那近在耳畔的低沉呢喃，於這片靜謐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痛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讓自己埋在薰的深處等他習慣，零不忘持續關心戀人的感受。

薰搖搖頭，用手摸著自己的小腹說：「只是⋯⋯脹脹的，有點微妙⋯⋯」

零淡淡一笑，額頭抵上薰的前額。

「好開心啊，我終於擁有你了⋯⋯」

薰聽見他的尾音帶著一絲哽咽，竟也跟著覺得眼眶發熱。

「我也⋯⋯很高興，第一次是跟零⋯⋯太好了⋯⋯」

時間流逝，最初的不適感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酥麻的不滿足。薰的呼吸變得急促，無意識地扭動腰身，試圖尋求更多慰藉。

這細微的動作讓零的忍耐幾乎到達極限。他輕咬薰的下唇，低聲道：「我要動了。」

「嗯⋯⋯」薰輕應，抓住零伸過來的手。

過程中，零始終留意薰的反應，配合他的呻吟挺腰。他們十指緊扣，彼此的心跳在貼合的掌心中傳遞。

「零⋯⋯」

薰的眼角溢出晶亮的淚花，並非因為疼痛，而是一份龐大的幸福感在他心中翻湧。

「我在。」零回應。

他吻去薰臉上的淚痕，五指穿過薰的髮間，指尖輕梳過每一縷金髮、按揉薰的髮根。

「這樣子⋯⋯好舒服⋯⋯」薰迷迷糊糊地呢喃。

「嗯⋯⋯我也，很舒服⋯⋯」

零說著，下身的動作越來越快，每一下都精準地頂上薰的敏感。薰將手指掐進零的肩膀，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數道淺紅抓痕。

「零⋯⋯我、啊啊⋯⋯零⋯⋯」

被情慾操控的無措讓薰哽噎地叫喚戀人的名字，灰褐瞳孔在月色中泛著粼粼波光。

「薰。」零抱緊他，在他耳邊輕聲道：「我愛你。」

薰喘著氣回擁他：「我也、愛你⋯⋯」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身體隨零的節奏搖晃擺動。肉體相擊的沈悶碰撞聲響徹房內，心跳猛烈撞擊著胸腔，薰覺得自己無法再承受更多。

一陣熱流從小腹竄起，薰咬緊下唇，試圖壓住喉間的聲音，但細碎的呻吟還是從唇縫間溢出。零吻上他，將他的低泣融進親吻之中。

薰閉上眼，感受零的舌尖輕觸、汲取戀人身上令自己心安的香味和體溫。

「啊啊⋯⋯」

攀上頂峰時，薰的身體猛地繃緊，雙腿本能收攏、緊緊夾住零，腳跟抵著零的後背，弓起腰、全射在了零的下腹。

高潮緩緩退去，薰的肌肉和神經也漸漸放鬆。力氣一下被抽乾了似的，他癱軟在零的懷裡，胸口隨著喘息起伏不定。

待全部解放後，零才將自己抽出，動作輕得像是怕打擾薰的餘韻。

房間再次陷入寂靜，只剩兩人沉重的呼吸交錯，斷續而緩慢。

「感覺怎麼樣？」零關心道。

他伸手撫過薰的額角，拇指擦去他眼尾的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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