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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祥】 神明与勇者 第五章 燎原(中),1

小说:灯祥大战独角兽 2025-09-08 22:40 5hhhhh 2960 ℃

“不解释一下?”

三角初阳指节弯曲,不耐地敲打着桌面。

“你对高音的理解,就仅仅是一股脑的痛哭(Cry)一场吗?悲喜、深浅全都不管,只要是高音部分就开始堆感情?”

表面上怒气冲冲,但却少了许多具体的技巧层面的批判。

其实,对于一个快要初中毕业才半路出家,练习时长不足一年半的歌手,这个进度并不算太慢。

但她总是不能自已的将对方与记忆中那个人比较。

“那个人的话,再精微的细节,再拗口的歌词,只用两三遍就能会个七七八八…”

那个人。

初阳小姐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过这个称谓。

大概不是在说小祥。每次谈起小祥,她会不太礼貌的直呼全名,或者干脆叫“丰川”。

所以…

“那个人,说的是初华小姐么。”灯轻声问道。

听到这话,自觉失言的初阳冷冷地快速扫了灯一眼,闭口不答。

“小祥说过,我的歌声是心灵的呐喊。”

初阳发出一声短促的哂笑。

“是初华小姐,”灯没有退缩,继续说道,“那时候鼓励我用歌声传达心意。多亏了她,我才能重新找到大家,有了现在的乐队。”

灯看着愈发沉默起来的初阳,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说道:“所以,大概是我还没有理解她们的心情。”

“怀着怎样的想法在唱,想要传达给谁,是否已经拼尽全力,此刻又是不是深陷迷茫…”

“那些都不过是她们的一己之见。”初阳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道:“你呢,你自己又怎么想的?”

灯微微低下了头,但却没有退让:“我想,她们大概是对的。”

初阳眉头扬了扬,诘难一如既往的直接且犀利。

“按你这么说,《春日影》难道不是你的创作?事到如今,你难不成连自己的心意都理解不了了?”

“过去的我,一直走在平行线上。”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尝试着开口。略微潮湿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笃定,但似乎又混入了某种新的力量。

“虽然就在大家身边,却始终像是孤身一人。需要翻译才能解读欢笑,需要备注才能想起悲伤,就连孤独,也是靠着阅读才能够理解的概念。无法共鸣,也无法靠近。”

初阳似乎有些厌倦地偏过头,却又恰好将耳朵正对着灯的方向。

“是小祥向这样的我伸出手,将我从永远的平行轨迹上拉了过来。”

“第一次有了能一同哭泣的同伴,第一次做了互相能望见的梦,第一次许下了一同成为人类的约定。”

“如果全部都传达到就好了,哪怕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也是这么希望着。”

原本就略显潮润的声音,顺着忍不住微微颤抖的声带点点滴落。

“因为,互相交织在一起的线,已经散开了。”

“哪怕是伸出手想要拉回,也不会再相交。”

“我已经,搞不清小祥在想些什么了。”

灯佝偻着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却是缓缓将身体扳正。对方不与她对视,她便直直盯住对方耳廓上的耳钉。

“但是,率先向我发出邀请,将乐队和同伴带给我,拯救我,引导我,给了我成为人类的可能性的小祥,至少那个时候的她,是绝不会错的。”

“……”

初阳干脆闭上眼睛,不知是在思考如何反驳,还是认为这些话根本不值一辩。

良久,她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比最无聊的那种回答好上一点。”

她睁开眼,仍是那样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评价道。

“但说得再情真意切,也不过是不敢承担自己的选择所导致的后果罢了。”

“你们这类人,只是因为怕痛,就逃避选择与责任,面对前路,幻想自己是被幽囚的公主,塔楼中的月亮。某天碰上个自以为能承担他人人生的自大狂,便以为遇见了救主,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人生拱手奉上。哪怕毁灭已近在咫尺,也宁可抱住对方溺死在可笑的自我感动中,也不愿尝试自救。”

“真是愚蠢至极。”初阳的眼神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悲哀。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有义务和能力承担另一人的人生。同样的,没人有资格定义别人。”

“人是会随时间而改变的动物。就连你自己都察觉了,那一刻还正确的论断,放在如今的时下可能就已经开始散发尸臭。死抱着别人昨天的观点来试图驱使今天的自己,简直就和刻舟求剑一样愚不可及。”

“神明是怯懦者的遮羞布,丰川祥子又没比别人多活一世,凭什么教你做事?或许她曾理解过你,但你的成长会让她的‘预言’变成陈词滥调。人可以听取别人的意见,却只能对自己的意志唯命是从!”

紫色的眼睛滤过最后一丝迷茫。

“是人是兽,别人说了不作数。”

“你是主唱,你药剂吧唱什么就唱什么。”

言罢,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连连拍着自己的大腿开怀大笑。

“主唱能做到你这份上,也真是够窝囊的。”

看着灯不解的样子,她收起些许笑意。

“你听说过有种说法吗,同一支乐队里,贝斯和鼓是夫妻,吉他和键盘是情侣。”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如愿从灯脸上捕获一丝落寞。

“而主唱,是受全家宠爱的孩子。”

“初阳小姐的意思是说,主唱总是在被照顾?”

虽然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灯心头还是莫名有些气闷。

“太片面。”看着难得被挑起对抗性的小企鹅,初阳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两三度:“小孩最核心的特质,是任性。”

“不同意就大声否决,不接受就硬刚到底,自说自话地拉上所有人一头扎进认准的目标,这就是属于小(主)孩(唱)子的特权。”

“即使很多时候不情不愿,但乐队常常就是在胡闹中前进的。”

“但自从把你们那个矫情的贝斯手拉回来之后,这份宽纵就再没有成为过你的凭恃。”说着,初阳笑容中再度浮现出些许嘲弄:“放弃带领众人的天职,试图成为她人眼中的自己,这样的你,自然也什么都把握不住,什么也做不到。”

“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比起那莫名其妙的成为人类,先试试成为自己如何?”

成为人类…与成为自己…

灯发现初阳和祥子的想法有时候惊人地相似,却又总在关键处分道扬镳。

小祥将自己拉上了成为人类的道路,但她又是如何成为人类的。如果成为小祥那样的人,是不是就意味着舍弃原本只能远远观望的自己呢。

那样就可以得到幸福吗?身为人类的小祥她,总是把幸福赠予别人,而她自己,有变得幸福起来吗?

那时的自己如果是和小祥一起,幸福与否或许真的不那么重要。但春天结束了,小祥也已经不在了。

那么选择成为自己的初阳是幸福的么?

初阳小姐的歌声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声嘶力竭之后一连几天说话都很艰难。那显然不是幸福的声音,甚至不存在对幸福的向往。

自己似乎又一次来到那个春日的岔路口,到头来,眼前能做到的仍然只有一件事。

“迷路…”

然则,多出的两百来个日月循环,终究是教会了她一点新东西。

“…还有前进。”

“这写的是歌词?”

初阳不知何时将她那颗顶着银色假发的大头凑了过来,探头探脑难得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倒是把这段时间下来胆气见长的灯吓了一跳。

顺着初阳的目光,她才发现,翻开的那一页歌词旁边多出了几行蝇头小字。

“不是,大概。”

“现在还不是。”

灯将那页翻了过去。

“可以让我再试试吗?”

初阳的眼中颇有点挑衅的意味:“又要唱你的春日影了?”

“不…”

春日已逝,哪怕在梦中相逢,她与她也不复原来模样。

“在搞明白小祥在想什么之前,”灯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不会再唱了。”

灯将几张写有歌名的餐巾纸倒扣在桌上,闭眼打乱,又随意压住其中一张挪向初阳。

高挑少女用四根修长的手指将纸巾随意按住,侧眼看了眼拇指撬起的一角,回头点击触显。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迎着吉他独奏掀起的声浪,她一跃而上。

“Summer has come and passed

The innocence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

这首啊。

初阳懒洋洋地挂在墙上,双目微眯,又马上睁开。

在这段旋律中合眼时,她还是能看到数米外的白色坟茔,以及岬岸下搭乘了人们哀念的点点渔火。

“抱歉啊,老爸。”

在被音乐挤满的节拍空隙,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道。

“我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怎、怎么样…?”看着双手环抱,仿佛靠在墙边睡着了一样的初阳,灯略带点期待地问道。

半晌,后者伸了个懒腰,开了个恶意满满的玩笑:“好歹没忘词。”

“…只有这些?”

“怎么,你莫非想我夸夸你?”看着对方一副失落的样子,初阳不由感到好笑。

小企鹅瞬间精神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都在发光。

不是,反话你听不出来的嘛?

初阳是真搞不清这些电波系的脑回路构成。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野兽么?”

“嗯,嗯。”

“野兽以欲望和伤痛为食粮,野蛮生长,贪得无厌。但得不到喂养,又被你长期用‘人类’的锁链卡着脖子,就快给饿死了。”

初阳说着,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

“到现在,虽然很慢,那家伙正在恢复元气。”

祐天寺若麦模糊记得初中时看过一本书,书名叫做《权力的野兽》,讲的是隔壁半岛某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铁腕总统的故事。那书印刷粗劣,油墨刺鼻,却正合了中二病爆表的祐天寺大将军的胃口——她那时满脑子都是“开府上洛”“天下布武”,因而买了不少书腰纸上印有“权谋”“智略”之类关键词的盗版书,带着一众亲藩大名(弟弟妹妹们亲情出演)日夜研习,妄图融会贯通前辈们奋斗成功的经验,有朝一日也过把关白瘾。

若麦的宏图大业从开始阶段就遭遇了毁灭性挫折,连班主任都叹:这脑子用在学习上,何至于去读艺校?

那么是什么让若麦想起这个近乎黑历史的书名呢?答案简单而冰冷:就在刚才,她亲眼目睹了一场近乎完美的杀戮。

一本账簿,几张照片,几段录音,一声唏嘘,丰川祥子用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零件拼成的武器,一点点敲碎了那位丰川分家家主的心理防线。从刚开始的强作镇定,到色厉内荏,再到全盘失据,惊慌失措,万念俱灰,直至最后的卑躬屈膝,近乎全盘接受堪称不平等条约的协议,被下人搀扶着走出房间时还一脸感激涕零,而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两小时。

折冲樽俎,决胜千里,这曾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权谋艺术。

若麦看向祥子的眼光中带上了畏惧,她能坐在现今这个位置,真的只是靠血统传承吗?

更年轻,更狡黠,也更优雅,但在那具看似娇弱的少女身躯内的毫无疑问也是一头精于权术与人心的野兽。

出身名族,分娩于世家深宅的波谲云诡,开口会说的第一个词贵安是而非爸妈,甚至于书本在她未名时便已给她预留了传记的段落,她们之间本就不具任何可比性。对于这样一个对象,自己竟也曾在那帮家伙的教唆下生出过几分“彼可取而代之”的疯狂野望,现在来看简直就是利令智昏。

“还有什么事吗,若麦?”

似乎是看她太久没有动作,那双金色的眼睛看了过来,无论情绪还是态度都揉捏得恰到好处。

明明只是朋友间在正常不过的关切,在若麦听来却像是审问。

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思索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它们“被祐天寺若麦看见”这一行为背后的深意。

大象一个喷嚏,就能震垮几代辛苦经营的巢穴,蝼蚁的悲哀莫过于此。

即便是出于最乐观的考虑,这也是一场杀鸡儆猴。

只不过为了警告自己这个小小蝼蚁,丰川祥子直接宰了一条龙。

暗自苦笑着,她还有得选吗。

“…我…”

“什么?我没听见。”祥子的身体稍稍侧过来,似乎真的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这也是演技的一部分么。

若麦咬紧下嘴唇,终于还是挤出了几个完整的音节。

“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祥子的看着她,突然轻笑:“说什么呀若麦,这样没有没尾我根本不知道…”

“武道馆演出那次!”

若麦仿佛自暴自弃般的咆哮起来。

“我受人指使。”

“他们提前一周通过后台联系上得我,告诉我企划并没有得到集团层面的认可,赞助仅是定治先生的个人行为。”

“只要能让Ave Mujica中止活动,不仅会将我吸纳进事务所,将来进军演艺界也会得到第一优先级的资源倾斜。”

“就连家里人也都可以安排进集团下属的企业…”

“比起完全没有稳定性可言的乐队,理性的人都该知道怎么取舍的吧。”

“如果还能顺带打击你和睦子的精神…”

“所以说,车站那次,还有酒店那次…”

“全都是我干的啊!”

将隐藏在内心最阴暗角落的东西通通倒出来之后,若麦反而有种扭曲的解脱感。

报复也好审判也罢,已经无所谓了。

后悔吗?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在那个时候,又有谁会相信一个充满理想主义、坚持所谓音乐性的大小姐能斗赢那些如狼似虎的财团门阀,又毫不犹豫的将宝压在她身上呢?

自己确实做下了那样的事情,当她无法抵制一步登天的诱惑,甘愿充当内鬼时,就应该预料到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祐天寺若麦,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既然如此。”

祥子听完,果然是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只是将手再一次放进抽屉中。

文件袋是专门选用的紫色,甚至还贴着一张若麦自己的大头照。

“你准备怎么做?”祥子将文件袋双手递上。

若麦压抑住颤抖的手,将文件袋接了过来,再学者之前刚刚出去的那个老人一样,向着祥子深深弯下了腰。

合同废止的违约金是一笔常人难以想象的巨款,同时还附带有各方面巨大的负面效应,足以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

但这已经是不错的结局,甚至相较于背上168亿日元的亏损,父亲一蹶不振整天但知道躺在家中酗酒,不得不靠半工半读填饱肚子的日子而言,她的未来还不至于完全绝望。

“我明白了。”

出来混,终究都是要还的。

她拎着这里唯一属于她的文件袋,向着房门走去。

“…给我站住。”

从身后传来的,却是少女强忍怒意的声音。

若麦茫然回头,只见祥子绕过桌椅,金色的目光仿佛在喷吐烈火,直直朝自己烧来。

她这是怒不可遏,就要为自己和青梅遭受的磨难讨回吗?

也好。若麦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让她发泄一番,看在自己毫不抵抗的份上,说不定之后还能高抬贵手一二。

“…”

“…?”

预料中的打击并未到来,若麦忍不住睁开眼睛。

祥子脸上的怒火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和轻蔑。她背对着窗户,逆光之下面孔笼罩于阴影当中,宛如一尊古老高峻的神像。

“已经结束了吗。”

“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不跪下求饶?”

“为什么不爬到我的脚边,抱住我的腿,恳求我不要把你踢出乐队??”

完全可以看作是人身攻击的辛辣诘难,却仿佛神谕般,别说抗拒,若麦心中就连不满都不敢产生。

甚至,如她所言,身形一矮,跪了下去。

“你知道光是那笔违约金,就足够你全家干三辈子都还不上。”

“你那为个人得失不顾大局的私欲,但求近功绝不好高骛远的务实,无惧风险火中取栗的贪婪,惹人白眼也要死缠烂打的坚韧,为达目的背刺同伙的无耻都到哪去了?”

“我错了…”若麦总算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错?不,你很好,祐天寺,那样的你真的很好,你的狼子野心和胆大妄为正是乐队不断前进发展所需的燃料。但是,现在的你却让我无比失望。”

混合着厌弃、憎恶和怜悯的目光一齐淋在头上,像一场冬雨,洗去了周身的温度。

“世上比你强的人可太多太多了。他们有些生来就在烂泥里,死了也只能在泥坑里烂掉。想想你是靠什么站在这里,天赋?努力?颜值?运气?”

仿佛即将咬断猎物喉咙的猛兽般,凑近到若麦跟前,伸手托起她无力的侧脸,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撕开耳膜,钉入灵魂。

“离开了Ave Mujica,你、什、么、都、不、是。”

“而你,竟因为那点无聊的自尊,就准备放弃所有努力,离开唯一接纳你的地方?”

…自尊?

若麦有些迷茫地盯着这个从对方口中跌落的,已经变得陌生的词汇。记忆的某个角落,依稀记得有人教过自己,即便贫穷困苦,也要带着尊严活下去。

但那不过是社会教育失败的一个案例,来到这座城市,她学到的第一课就是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如果不那样的话,就会变得疲惫不堪,甚至连过活都会成为一种苦难。

祥子看着失魂落魄的若麦,嘴角再度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可是你做不到,至少现在不行。所以被你那可笑的自尊煽动起来的野心是没有半点成功可能的。”

“富人唾弃穷人,大官轻侮小官,饱学之士鄙夷氓首白丁,公卿权贵藐视豪商巨贾,古往今来,人间的游戏规则从未改变。”

祥子说的没有错,自己听信了鲤鱼跳龙门的大饼,倾其所有奋身一跃,却发现不过是从小水潭蹦上了大人物的餐桌。

没人在意她的努力,没人不嘲笑她的鄙薄。如今尚在支撑的,也只剩那口不肯服输的气了。

前方真的还有道路存在吗?

“荣誉和体面,那是世宦王侯的特权。”那声音仿佛命运的宣判,庄严中带着某种暗沉阴郁的哥特式悲剧色彩:“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乡间粪土恶臭的你,不滚一身泥浆,哪有资格登堂入室,乃至把人拉下马来?”

“你拥有的,不过是卑躬屈膝不惜代价地执着于目标,将和你一样的男女老少当做往上爬的台阶,踩着他们的脑袋,把他们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后再抛弃。”

“财富,肉体,友谊,爱情,尊严,只要能活下来,只要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什么都不重要,都可以出卖,都可以不理会!那样的话,一定会有转机。”

“直到有一天,你越过了‘天下人’的高点,自然就不会再有人议论你的出身和手段了。”

冰凉的小手再度伸向若麦颤抖不止的脸庞,这一次,却是如同抚摸恋人般的柔情。

“我可以等,在这箱庭之内,我可以无数次的接受你的搦战。你很有潜力,祐天寺,说实话我挺期待有朝一日不得不再度把后背露给你之时。如果你能不再犹豫,握紧捅穿我要害的匕首,届时我也就可以放心的把Ave Mujica交到你手上,又或者…”

病态的期待顺着脸蛋的圆润线条被柔和的隐去,神明的声音充满蛊惑的意味。

“试着从我手中夺过来?”

目光如碎金闪动,见噤若寒蝉的若麦,祥子的笑容愈发明艳且残酷。

“而现在…Amoris。”蓝色双马尾的少女起身,仿佛施展言灵般发出敕令。

“…”

关节依次扭正,支起毫无生气的躯干,翻转的眼球重新找回定位,而随即,人偶的胸腹才像是反应过来般开始起伏呼吸。

“Ave Mujica下一场Live的准备事宜就全权交由你来负责。”祥子的语气仿佛只是很普通的在分配乐队日常工作:“海铃会协助你。”

金色的眼波称得上妩媚,汇入到酒红色的眼池:“你会让我失望吗?”

“…乐意效劳,Oblivionis。”

单膝跪地,以手抚胸,如中世纪骑士宣誓效忠。

在神明眼中的自己是何等的模样?又或者,在祂眼中,看到的究竟是谁呢?

“为什么要放过我?”

Amoris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嘴里滑出一个并不相干的问题。

“明明我做了那样的事。”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Oblivionis眨了眨眼,她的微笑仿佛贴合在皮肉上的面具:“我可以忍受背叛,但不能忍受无能。”

是的,面具。

Oblivionis是面具,丰川家主也是面具。Ave Mujica的人偶凭借面具起舞,现实当中的人类也未尝不是躲在面具后蝇营狗苟。

她们已经多久没有见过面具之下的真容了?

“这个是?”看着初阳手中明显手工制成的面具,高松灯一时有些发愣。

“…只是看某个乐队演出拍脑袋想出来的点子。”初阳些不自然的别过头,但也不忘强调话语中“偶然”的意思。

然而偶然之后也并非毫无考量。

高松灯不会说谎。不是主观意愿上的不会,而是从能力角度的不擅长。

说无法理解就唱不好,即便八成是借口,剩下两成也是反应客观现实。

诚然,她的声带在变得柔韧而松弛,气息被收束在了相对平稳的临界值之下,不再需要靠着罗马音拼写来对发音二次塑形,挛缩的音域也在蠢动着,渴望向新的边界扩张。

但离从磋磨到成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既然无法理解,干脆就不要理解。高松灯唱不好的,让不是高松灯的什么来唱如何?”

“就当是…借谁的喉咙用用。”

嘴唇有些干涩,连初阳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然而灯思索了一下,竟是马上理解过来她想表达的意思。

并且,泛起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以前绝不会有的微小笑意。

“Ave Mujica的【世界观】?”

“噗呃。”初阳发出了海狸被自己啃倒的木材砸中的声音。

灯收好了自己小小的戏谑心,转而又问起来。

“但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如果唱歌的不是高松灯,还要怎么‘成为自己’?…”

因为没有时间了。

想起那些贴满大街小巷的预热演出海报,初阳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这是在揠苗助长,她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这种看似荒诞的方式,是她此时唯一能想得到的在最短时间内兑现灯的潜能的策略。

她有一辈子的时间继续自己的精进之道,而她的决战之日却已迫在眉睫。

或许在那一刻她再度动摇,将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人再又拉回泥淖,怎么看都是恶劣的行为。

“不戴也没关系,留着算是个纪念…”她不安地缩肩,话音未落,手中却忽地一空。

“那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存在?”灯将面具举到脸前,又停下问道。

初阳怔了一怔。

“谁知道…可能叫羊宫妃那,也可能叫谋勇兼备,拉拉•辛或者山田杏奈啥的,总之不是高松灯,也不太可能是人类。”

“那是什么地方?”

“…一块存在于遗忘中的碎片,如果你问名字的话,可以管它叫拉腊米迪亚。”

“了解。我过去了。”

灯将没有预留眼洞的面具扣在脸上。

…又是那个奇奇怪怪的梦。

浓重到化不开的雾气中,有某种事物活动的迹象。

青沉欲雨的大气,藏匿光辉的恒星,瑟缩在岩缝间的渺小生物。灰色,充斥呼吸的灰色。

从沉睡中苏醒的“她”困惑地思考刚刚那个似乎做过很多次的梦。

…什么是灰色?

什么,又是思考?

在这片开阔的代数域中,视而不见,思而不知,因此原始的“她”并没有进化出那样的功能。

所以在梦里,也不可能“看到”或者“想”。

但能听见。

星光的声音清脆而悠远,巨木的声音沉闷且黏绵,还有永不止息的风暴之海,世间万物都在以声的形式昭示自身存在。

同时也激发着“她”的本能。

浓雾中渗出蜿蜒的轮廓,多节的泛音鳍肢推动着庞大却轻盈的本体前进。在颈部两侧垂下的长而扁平的感声器官诱导下,“她”来到一处声纹集中的高地。

扩张口器,露出其中数不尽的柔软纤毛,高大的神经棘辅助着脊索抬升,与延展至臀部的口裂共同拓展出了或许是有史以来最壮观的生物共鸣腔。

为了生存,为了填补空空如也的残躯,滋养拉腊米迪亚众生的源流开始在体内回荡,赞颂声传导给空气中一团团金属等离子体,直至响彻大陆。

无时无刻的奇迹,是歌,文明摇篮的终末,是歌。

“她”要开始进(唱)食(歌)了。

二月十四日的天空说不上晴朗也绝不算阴沉,看上去与前一天和后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羽泽咖啡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混合着巧克力独特的甜腻,窗外街景眼来目去到处都是软乎乎、泡蓬蓬的粉色,似乎整座城市都在进行一场热恋,持续低迷的婚育率只是个幻觉。

店内的一桌四人这边却显得有点沉寂。

长崎素世和椎名立希几乎是心照不宣的同时看了眼手机,MyGo!!!!!的群聊界面中,最后的消息仍是昨晚11点灯的那句“抱歉,明天也有事情。”

无自觉也要有个度啊。绕是平日里像宠孩子一样溺爱着灯的素世,此时也有一点点小情绪。

像情人节这么特殊的日子…好吧,其实也没那么特殊,毕竟MyGo!!!!!姑且只是个少女乐队而不是什么少女同窝点。

可重要的日子至少该跟家人在一起吧?

长崎素世垂着睫毛,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红茶上。深褐色的液面映出模糊而忧虑的倒影。

——太熟悉了。

这种一次、两次、三次在Line上丢下“有事”便消失的推辞,练习室里越来越频繁出现的空缺……像一根冰冷细长的针,精准地刺入记忆深处某个无法结痂的伤口,带出靛青色的恐慌和眼泪味的阴郁。上一次这样的时候,她们最终失去了什么?当那个决绝转身、连一丝温度都不肯留下的身影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带着冰冷的、禁止靠近的气息,素世居然有股心惊肉跳的感觉。

高松灯……她也会一样吗?

“唉来来来!情人节快乐哟!人人都有份。”千早爱音的声音如同强行挤进沉闷空间里的一抹亮色,过于活泼,夹得有点刻意了。

她满脸堆笑地将用不同颜色缎带装饰的小包巧克力发给桌边的每一个人。

乐奈倒像是完全感知不到这沉重气压一般,从爱音拿出巧克力的那一刻她眼睛就紧紧锁定住了对方的每个动作。猫儿几下将精美的包装纸划拉成一堆碎纸屑,迫不及待的将一块深褐色的甜蜜塞进嘴里。

“豪赤,抹茶口味。”

腮帮子鼓动着,发出满足的咀嚼声,猫咪已经沉浸在进食这一行为带给自己的纯粹快乐中。

那副近乎上古天真的模样看得旁边的立希一阵蹙额,却又不好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唉……”

“Rikki,幸福可是会在叹气的时候跑掉哦?”

“你很吵哎…”

爱音就像一条精力过剩的小型犬绕着每个人乱窜,细看的话,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挂在嘴边,那双不明艳但温暖的灰眸中同样积攒着无法忽略的担忧。

笨蛋,不是毫无察觉,就不要勉强自己啊…

似乎是感受到素世的注视,爱音回过头,随即邀功似的凑近了过来,自顾自的将属于素食的那一袋巧克力拆开,捏着一块直接举到素世略显苍白的唇边。

“呐呐,Soyorin~别愁眉苦脸的嘛!试试看这个?甜的东西真的能赶走坏心情哦!”

素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样玩的?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过度亲昵的举动让她瞬间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少女几乎是本能地微微后仰避开了爱音的手指,目光却落在那颗小小的、深色的糖果上。在阴郁的忧虑中,一股极淡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暖流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她略显僵硬地夺过了那颗巧克力,皮肤不小心触碰,像被什么烫了一下迅速收回。

素世将那枚巧克力放入口中,轻轻咬下。

下一秒,一股极其怪异、复杂到无法形容的味道瞬间从舌尖席卷而来。那味道酸得尖锐,甜得发齁,夹杂着某种浓稠奶油的腻滑和热带水果过分张扬的甜香,还有……橘子皮的苦涩?甚至隐约透着一股……冰镇潘趣酒混合着茶味的凉气?无数种根本无法共存的味道粗暴地撞上了她的味蕾,形成一种堪称灾难性的体验。

这什么呀,怎么会有厂商做出这种产品?

素世强忍着才没当场失态地吐出来。她抬眼正好撞上爱音那双亮晶晶、略有些期待的眼睛。

仔细一看,这巧克力形状独特,表面也没有流水线切割的那种整齐规正,反而像是出自手工作坊。

她马上明白过来。

本命巧克力。

这种认知像一道酥酥麻麻的微小电流,瞬间扩散到她的全身。羞恼的情绪猛地升腾起来,白皙的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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