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紫鸞】

他與這名紫瞳青年的初次見面，是在數年前的一場討伐黃巾軍的行動中，對方當時是以義勇軍的身份參與戰役，但由於青年沉默寡言又為人低調，曹操起初並沒有對他多加注意，只覺得對方那一雙藍紫色的眼睛看起來很是奇特，直到一次的共同作戰，曹操得以目睹青年在戰場上的傑出表現，這才徹底被對方縱橫戰場的身姿吸引住了目光。

青年的武藝與常規的士兵武將不同，他似乎精通各類武器，所使的招式靈活又輕盈，精準而致命，即使是有點實力的將士也無法在與他的對峙裡走過五招，而他出戰的方式更是奔放，青年不受限於指示，靠著那雙有著特殊視線的眼睛縱觀全場，穿梭遊走於各個戰區之間，專門救援那些陷入苦戰的地區和攔截偷襲的伏兵，青年有如一隻縱橫於戰場上空的飛鳥，彷彿他所到之處，便會帶來勝利的捷報，而青年身上那條隨著他的動作飄蕩於空中的紅色腰帶，讓曹操聯想到了神話中拽著長尾的赤色靈鳥，再加上他那一雙猶如破曉天色的藍紫瞳孔，一個靈光乍現，曹操為這位他尚未知曉其名的青年取了一個稱號。

「——你就宛如那翱翔天空的瑞鳥，或許我們該稱你為『紫鸞』。」

當他說出這個稱號時，那時在場的所有人瞬間都噤了聲，同時露出愕然的表情，曹操以為自己說了什麼冒犯之語，卻見青年本人面帶淺笑，並點了點頭道：

「是，那正是我的本名。」

這一張含蓄卻溢滿柔情的笑靨看得曹操愕然，一股他尚不清楚其名的情緒悄然滑過男人的心底。是巧合嗎？還是紫鸞這名字本就與青年如此相配？不論如何，當曹操得知自己竟然精準地猜中了對方的真名時，便有預感他與青年的緣份絕不會僅止於一次討伐行動上的合作，在漫長而遙遠的未來裡，這名武藝高強的青年必定將與他的人生持續糾纏。

他曹孟德一向有惜才愛才之心，對有能力者更是求才若渴，只是礙於當時的情況不便如此明目張膽，即使他對青年動了招攬的意念，也沒有付諸行動，而是打算等討伐黃巾軍後再邀青年為自己效力。

然後當晚，他就夢見那個水上戰役前夕、青年在自己面前自剄的夢境，在鮮血染紅視線的瞬間，曹操立刻驚醒過來，即使知道那只是場夢，仍久久無法平復情緒，以至於隔日再見到紫鸞時，他更是怕再想起夢中的畫面，而不願與那雙破曉天色的瞳孔對上視線。

曹操本以為那只是自己太過勞累才做的惡夢，並不值得他如此掛心，但之後的幾天夜晚，他持續做了相同內容的夢，讓曹操逐漸在意起了紫鸞與夢境的關聯，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曹操開始覺得他之所以會不斷夢到紫鸞當著自己面前自盡的畫面，肯定是紫鸞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才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提防對方，只是每每與對方相處，他又無法從這位心思單純的青年身上找出任何破綻，而他想要招募紫鸞到旗下的渴望，也在不知不覺間被這駭人的夢境與自己的猜疑不斷消磨，待到聯合軍成功討伐黃巾軍和其首領張角後，那時本該是最佳的邀請時機，但曹操卻也已經想不出該用何種理由來招攬青年，最後他只好說服自己也許時機未到，以此來消除未能成功讓青年為自己效力的失落感。

他原以為遠離了紫鸞，惡夢就能消停，卻不料那夢魘像是已經在他腦中扎了根，再也抹除不去，曹操從此再難安眠，不知從何時開始，眼眶下的淡淡黑圈竟成了他的特徵之一，而曹操更因此無法忘記那不知身在何方的青年存在。

「下次在這裡見面時，我一定會讓你平安回去的。」

看著青年一次又一次在那片飛散的血花之中墜落倒地，曹操從一開始的震驚錯愕，逐漸麻木成困惑不解，他不解青年自刎的原因，更不解自己醒來後總會落淚，他是在為靈鳥的死去而哭嗎？但他與青年也不過是相識而已，如果紫鸞真的死了，他會難過惋惜，但絕不至於為他哭泣流淚，畢竟青年與他的情份，還遠不到能夠讓他如此動情的程度。

所以他總是懷著如止水般平靜的情緒，默默擦掉眼角那為靈鳥而落的淚。

再次見到青年，是為討伐挾權亂政的十常侍一事，那時紫鸞以食客身份暫居於王允府中，久別重逢，曹操是亦喜亦憂，喜的是紫鸞仍平安無事，憂的是，他這一次從那雙青蓮色的眼眸中讀出了青年對自己的感情。

「請讓我一同前去。」

在與王允商討行刺董卓一事時，寡言的青年難得地出了聲，但他說的話卻是讓曹操心頭一震。

「你考慮清楚了？」曹操假裝鎮定地反問道，「此次前去，多半是有去無回，我聽聞董卓旗下有一名武藝高強的將軍，百人圍攻都不能傷他毫髮，我認為董卓肯定會安排他作為自己的護衛，不論行刺成功與否，怕是最終都免不了要和那位將軍對上，你可有覺悟？」

紫鸞毫不猶豫地點頭，並說：「我會擊敗他的。」

也不知是青年對自己的實力太有自信，還是根本沒搞清楚他們將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隻身深入敵軍大本營內，紫鸞那彷彿不知生死為何物、淡然而無懼的態度，和他夢中自剄的鸞鳥是如此相似，也看得曹操是更加心慌意亂，他深怕會再次目睹靈鳥的身亡，以另一種形式。

行刺之事敗露的那一刻，那傳聞中的鬼神將軍出手了，提起那把比人還高的方天戟直接向他們衝來，雖然未曾與其交過手，但曹操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名身高九尺的巨漢擁有足以輾壓一切的絕對武力，只靠他與紫鸞二人是不可能與之對抗的，曹操轉頭正要紫鸞與他一起逃走，卻看見青年已經搶先拔劍衝向鬼神——

剎那間，男人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幻覺，那夢中舉劍自盡的鸞鳥，竟與青年正面迎敵的背影重疊了！

「紫鸞！等——」

一道挾帶殺氣的冷光垂直劈下，看得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名比鬼神矮了一個個頭的纖細青年，竟只用一擊就將呂布手中的方天畫戟斬成兩段。

「什⋯⋯！」

攻擊未完，青年馬上又一個俐落的轉身，一腳踹飛了那高大魁梧的男人，武器被破壞帶給敵人的衝擊和這記飛踢拉開的距離，給了二人足以從鬼神手中逃出生天的餘裕。

事實證明，他之前的憂心是多餘的，曹操也是這時才察覺，原來紫鸞之前一直藏著實力，甚至剛才與呂布交手，他恐怕也沒使出全力，有著這樣一個強大而可靠的盟友本應該是件令人安心的事情，可是曹操卻只感到莫名恐慌，他總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預感，這祥瑞之鳥越是強得無人能敵，就越容易如飛蛾主動撲向危險的火焰，而誰都不能保證，這火蔟哪一天會燒上靈鳥的尾羽，將他灼燒殆盡。

「您沒受傷吧？」

擊退鬼神的靈鳥降落於他的面前，關切的語氣聽起來滿是對他安危的擔憂，卻不減青年半分態度裡的從容，彷彿他剛才只是外出散步，而不是拼上性命去與鬼神決一死戰，曹操甚至覺得，紫鸞的這個問題應該是由他來問對方才對。

「⋯⋯沒事。」仍心有餘悸的曹操花了一秒鐘的時間，才給出了回應。

「太好了，那快走吧。」

青年微微一笑，像是鬆了一口氣，那一瞬間，曹操清楚看見紫鸞的青蓮色雙眸中映著前未見過的澄澈明亮，並將他的身影完整地包裹進那雙曉天之瞳中，那注視著自己時有意無意流露的專注與深情，與夢中鸞鳥死前與自己道別時的目光一模一樣，曹操忽然明白了，原來紫鸞冒著生命危險參與刺殺行動並不是為了那名被當作獻禮的女子，而是為了他！

曹操也總算是搞清楚了，原來讓他感到惶恐的，正是紫鸞看著他時的眼神，那種為了他可以不顧一切，連自己的生命也能甘願獻上的至死不渝。

但曹操不願接受，能得良將願以命守護，是主之幸也，可是紫鸞不一樣，對曹操來說，靈鳥不是一般兵將，而他不想看見靈鳥因為自己而消亡。

於是，曹操終於能夠理解了，每次從惡夢裡醒來後，自己總會不禁落淚的原因。

在那之後，曹操開始改變對待靈鳥的方式，與紫鸞相處時，他會刻意保持著一種被他巧妙拿捏的距離感，基於禮貌，他會和青年互動，卻又不會讓對方有機會和自己拉近關係，這樣有意疏遠對方的態度一直延續到了討董聯軍瓦解、各方勢力崛起相互征戰的時期，即使早已察覺紫鸞有意歸屬於自己旗下，也明知若是能得到青年這一強將，將再無勢力能與他抗衡，但曹操仍對紫鸞視而不見，甚至在對方以客將身份前來救援助戰，事後也只以重金打發對方離開，惹得靈鳥哀傷失落，也讓外人議論他曹孟德不懂禮敬有才之士。

但曹操無所謂，任憑那些流言蜚語抹黑他的為人，只有他自己清楚，只要不讓紫鸞靠近自己，對方就不會為了他冒死犯險，他所希望的，只有靈鳥平安無事。

然後，夢境發生了變化。

他終於不再夢見靈鳥自刎，但取而代之的卻是青年以敵軍的身份將他擊殺的夢，那鋒利的刀尖向他揮來時，快得讓曹操無法反應，又俐落得在他感覺到痛之前就了結了他的性命，而這個夢也如同之前的夢魘一樣日復一日，不斷於深夜造訪他的意識，每一晚，曹操都難以安眠。

第一次從全新的夢境中醒來時，曹操感覺到的只有被背叛的失落與憤怒，他以為終於能明白自己為靈鳥之死流淚的原因，但青年成為他敵人的夢，又讓他之前所流的淚顯得相當可笑，縱然青年對他的特殊感情是真的，但誰又能保證，在利益衝突前、這亂世之中，那把用來保護他的利刃不會突然把刀鋒轉向自己呢？

縱然那些都只是夢，也許一切不過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曹操看著被他砸得滿目瘡痍的寢室，無力地癱坐在床榻邊，竟克制不住地發出笑聲。

⋯⋯既然如此，不如就徹底利用吧。

夏侯惇的那句話說得很對，青年的實力超越鬼神，那他更應該將其留在身邊，而不是便宜了那些阻擋他達成霸業的敵人，於是他同意夏侯惇去邀請紫鸞，毫不意外地，幾天之後，紫鸞穿上了為他準備的將官服裝，很是合身。

但青年與他一同出征的第一戰，就把曹操嚇得差點要得心病了，他原以為自己能夠狠心只把青年當成一把鋒利的兵器，卻在看見靈鳥如當年對戰鬼神那般毫不畏懼地朝著死亡飛去時，他竟控制不住地再度陷入恐慌，以至於紫鸞將典韋救回來時，他第一個的反應不是感謝，而是情緒失控。

為什麼要獨自往敵陣裡衝？為什麼你總是這麼不在乎自己的性命？為什麼你就是不明白我不想讓你受傷的心情？

「你⋯⋯！」

然而就在他即將發出咆哮之際，曹操發覺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這下他不得不接受這個令人感到難堪的事情——他在害怕，他害怕紫鸞會為了保護他而死。

因此，那些怒不可遏的千言萬語，曹操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口，不只是因為他深知紫鸞本來就沒有犯錯，當時諸多士兵武將在場，他更是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前吼出他壓抑已久的心聲，否則他人可能會因此察覺到他居然會為一個人變得動搖而軟弱，他的霸業才剛起步，斷不能在這時讓人對他的決心產生質疑。

於是，曹操乾脆斷絕所有會見到青年的機會，他不准紫鸞參加軍議，更禁止讓紫鸞出現在他面前，只要自己看不見對方，或許他就不會對紫鸞的事情如此在乎，如果能以絕情把紫鸞逼走，對他徹底心死的靈鳥也就不會再為他冒險拼命了吧？

「要回頭重新來過嗎？」

曹操沒有料到，夢魘竟又一次發生改變，這一次的場景換成了宛城宴會那晚，剛將他從城中救出的青年看著他身後被火光籠罩的城池，對他發出提問。

曹操頓時只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如蛇一般悄悄攀上他的後頸，因為他看見了青年的手中正握著他的佩劍。

⋯⋯夠了！不要再⋯⋯

「我不會回頭的。」

夢中的他強忍哀痛，意志堅定地如此說道。這回答的確很符合他曹孟德的性格，然而曹操卻只覺得大事不妙。

「我明白了。」

青年把劍架上脖子，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之前，留下一句遺言。

「那就由我代替您回頭吧。」

下一秒，又是那個他已經看過成千上萬次的畫面。

曹操從未感到如此無力，又如此崩潰，他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停止這些夢境，他甚至都能想像待會從夢中醒來後，自己又會怎麼砸爛身邊的東西來發洩情緒，一想到這個全新的惡夢又將佔據他日後的每一個夜晚，他就——

「⋯⋯紫鸞？」

發出聲音的，是夢中的自己，而這一聲顫抖著的呼喚，聽得曹操都愣住了，他經歷過無數的戰場，聽過數不清活人為死者悲傷哀慟的哭聲，所以曹操能夠認得，那是人在極為傷心時會發出的聲音，而他，就連父親死亡時都不曾哭出聲過，竟然為了靈鳥的身亡在慟哭？

與此同時，曹操也赫然發覺到不對勁。從前的夢境總是結束在他和紫鸞其中一人身亡的那一刻，然而現在的他，卻在看著自咽喉流出的汩汩血液，將青年的屍體逐漸浸染成鮮紅。

——夢境結束的時間延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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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我真的修改超久因為每次都覺得自己好像把老闆的性格寫崩了（摀臉）

350的老闆超有魅力但是真的要寫出來卻一直抓不到那個精髓⋯⋯如果有人覺得被雷到的話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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