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Vox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睛，窗外的夜空還是昏暗的玄紅色，烏雲遮掩了大部分的月光，偌大的房間內唯一在隱隱發光的只有Vox被喚醒後的螢幕亮光。

他坐起身子，離開被子的皮膚感受到微微的寒冷，一絲不掛的身體又加強了這份刺骨，他花了一點時間去回想入眠前幾個小時的記憶，直到他撐在床上的手輕觸到枕邊人同樣赤裸的手臂，他才終於回想起來這一切不可思議的起點。

當時的VoxTek還處於草創階段，Vox也還不是一名罪人領主，那時的罪人們給他起了個綽號：那個廣播惡魔的新玩具。而在Vox之前，最常跟在Alastor身旁的是被他篡奪領主之位的Husk。

Vox沒有將自己的靈魂賣給Alastor，但他對Alastor的服從性高於任何一個被Alastor奪走靈魂的奴僕，人們猜測他賣掉自己的靈魂是遲早的事，Alastor不會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然而直到最後，Alastor一直沒有得到Vox的靈魂，他們之間的關係維持著一股微妙的平衡，彼此從對方身上獲取持續性的利益，而不是愚蠢到殺雞取卵。

至於那個利益是什麼，又是另一個秘密了。

Vox從床頭櫃裡摸出一包菸盒，他輕敲幾下頂出一支菸啣在嘴邊，一邊用自己的電光去點著它，於是這間昏暗的房中又多了一道忽明忽滅的微光。

『也給我來一支吧。』

Vox轉過頭，Alastor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趴在枕頭上，眼神一如既往地狡黠，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但實際上他並沒有這麼難懂，他也不過是喜歡玩文字遊戲騙騙那些蠢貨，在Vox這裡，他可以很放鬆地做自己，用他自己的話來說，Vox就是比其他蠢貨稍微聰明一點的有趣圖片盒子。

Vox又頂出一支菸遞到Alastor的嘴邊，當那片薄唇輕輕地含住濾嘴後，Vox俯身湊到他面前，燃燒的火光頂在另一端的菸絲上，伴隨著一吸一吐的明滅，那份火熱也逐漸灼燒在另一端上，並緩緩飄出一縷白煙。得到點著火的香菸後，Alastor便轉過頭去，他靜靜地享受尼古丁麻痺腦袋所帶來的愉悅感，而Vox則是默默地凝視著他，彷彿正在欣賞一副由自己親手創造的傑作：那一身的咬痕與抓痕並伴隨著已經乾涸的血跡，因為施力不當而造成微血管破裂的不規則青紫，讓看上去瘦弱的赤裸人形像是剛遭受過什麼慘無人道的凌辱。然而，披蓋在毛毯之下並悠然擺動的的赤毛鹿尾顯示他現在很滿足，他享受恰到好處的暴力——發麻卻不致殘的抽打、剛好能留下一口氣的窒息……以及在崩潰的懸崖邊將自己緊摟於懷的、令人心安的深吻。

幾個小時前，Vox和Alastor做愛了。

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但每一次的前戲都十分慎重，他們就在這張床上一邊溫柔地擁吻彼此、一邊仔細愛撫著對方身體的每一吋，像是要將彼此的形貌透過指尖描繪在腦海之中。

『每一年的這個季節，我賦予你可以自由擁抱我的機會，交換條件就是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並且用盡你一切所能地滿足我。』

「只有這樣？」

『當然不止。』

「那還有什麼條件？」

『不許說你愛我。』

於是他們的做愛很安靜，Vox甚至只能透過皮膚傳來的體溫與身體微弱的顫抖去推測Alastor是否有所感覺，靜謐的房間裡只有床板規律的吱嘎聲，以及他們在彼此耳邊喘息的聲音。

但他們都沒有抱怨，只是靜靜地、悄悄地從對方身上索取彼此所需。

像是深怕對方聽見，隱藏在寂靜背後那躁動不止的心跳。

Vox一手捏著菸，另一手溫柔地撩起那垂散的赤色髮絲，Alastor微抬起頭瞥向他，上揚的視線從上方看下去特別惹人憐愛，於是Vox也忍不住俯身親吻他的髮際。

「感覺還好嗎？」『還行。』

本能的燥熱尚未完全褪去，Alastoe的臉頰上仍隱約泛著一絲紅潤，但他總是表現得游刃有餘，直到他們進入正戲時，Vox才會從他啃咬摳抓的力道感受到他體內的渴望——渴望著誰的佔有。

那是每年都會經歷的過渡期，起初他會放縱那股衝動血洗整座城市，但自從他成為領主之後就不再那麼做了，比起耽溺於慾望的享樂，他還是比較重視權力與地位，而不自制的行為顯然與他認為的身分不符。

Vox的出現顯然給了他極大的幫助，並不是說他是個很好拿來排解無聊的機械，是因為Vox也是同樣自制力極強的人，也知道要怎麼滿足他複雜而難搞的生理需求。

重要的是，他不愛他。

Alastor躺在床上轉了半圈，披在身上的被子隨著他姿勢的改變一起滾到Vox的雙腿之間並攤開來，他赤裸的身子就這麼毫無保留地在Vox面前袒露。此時的烏雲隨風飄移，月光也逐漸顯露出來，如星屑般灑落在輕薄柔軟的皮毛上。

「怎麼了？」『吶，Vox。』

眼睫下的赤瞳朦朧搖曳，連帶動搖著彼方的心。

『你愛我嗎？』

Vox甚至沒有眨過一次眼睛。

「沒有。」『很好。』

Alastor昂起下頷，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就是我選擇你的原因。』他伸出手，修長的指節似挑逗般輕撫著四角的金屬邊框。

『愛是愚人的遊戲，它會使人盲目而變得不理智，而你......你是個聰明的圖片盒子，既聰明......又忠誠。』他輕輕地哼笑一聲道：『你知道界線在哪裡，也很清楚知道哪些事是踰矩而不可為之事，只要遵守規則，其實我們彼此都很享受這一切，不是嗎？』

「你很享受嗎？」

『一半一半。』

「這算什麼？」Vox失笑了。

『如果不是因為不得已，我不會想跟你做愛。』Alastor解釋道：『但和你做愛這件事，我並不討厭。』

Vox輕輕地接住那隻一直撩撥著他的手並牽在手心裡，讓那隻不安分的手背能乖巧地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Alastor，」Vox猶豫了半晌。「你愛過人嗎？」

『......』

「只是隨口一問，沒有別的意『沒有。』

簡潔的否定輕飄飄地打斷他的話語，讓他甚至連一點痛感都沒有。

『不是說我不想，只是還沒有遇到契合的對象罷了。』Alastor自顧自地接過話語的主導權，繼續說道：『因為愛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情感，它包含了憤怒、喜悅、悲傷、幸福......它可以允許兩個以上的矛盾情緒同時存在，而那些並不是一般人類能夠負荷的情感，因此人們的理智被逐漸擾亂，甚至做出不論是對方還是自己都不會有任何利益的怪異行為。』

Alastor的視線隨著他的思考逐漸漂遠，那對勾魂的紅寶石在月光下如水面般波盪著，而那正是Vox一直想要理解的、那讓人無法自拔的深淵。

然而，當他已經深陷其中時，他卻看見伊人站在深淵的洞口邊緣俯瞰著自己，彷彿他的墮落與他毫不相關。

多麼殘酷的惡魔啊。

Alastor的雙手冷不防地扣住螢幕的兩端，血紅的雙眸銳利地凝視著Vox。

『我聰明的圖片盒子不會做出這種傷人損己的行為，對吧？』

那句話就像是在審判一般，這段關係的存在與否，將會根據他的回答走向屬於它的結局。

Vox將那份情緒徹底隱藏在身後，一切就像他冷靜的表情一樣，從來沒有變過。

那就是Alastor想要的，不變的永恆。

「當然。」

他的聲音平穩寧靜，就如同他的內心一般堅定。

──那是一顆始終嚮往著那抹血紅豔影的心啊。

Alastor莞爾，他滿意地鬆開Vox。他夾在指縫間的菸所剩無幾，於是他便將濾嘴塞進自己噘起的雙唇之間，將僅存的慾望吸進肺裡。而Vox溫柔地愛撫著他的臉頰，隨後俯身吻住那雙薄唇，接受一切來自於Alastor體內那令人上癮的毒。

他們靜靜地吻了很久，彷彿一切的時間都為了這一剎那而停止，同時間，這個吻伴隨著尼古丁的氣味，憤怒、喜悅、憂傷、幸福......一切在嘴裡交纏成混濁的矛盾，將彼此的理智逐漸綑綁。

什麼都不要去想，

只要享受當下就好。

Vox依依不捨地與Alastor的唇瓣分別，那股乘載著過多思緒的白煙徐徐地從他的嘴裡吐露出來，化為無聲的渴求並隨之消散。

『Vox……』

「嗯？」

『再來一次吧......』

「......嗯。」

嘿，Alastor。

好久不見了，你最近過得好嗎？

我跟你說，我找到合夥人了，就連公司的地點也選好了。你看，這是我們預計未來要建造的公司大樓的樣子，很酷吧？

招牌有三個V？噢，我還沒跟你介紹吧？那些合夥人和我一樣名字都是V開頭的傢伙，當然這不是邀請他們合夥的主因，他們的能力可不輸於我，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創造一個全地獄裡最棒的娛樂公司！

嗯？你說那個塔嗎？那是特別為你設計的、專屬於你的廣播塔！喜歡嗎？我針對硬體效能特別升級過了，而且裡面還有一台咖啡機，什麼事都少不了一杯完美的咖啡，你說是吧？

我？......我一直都想要邀請你入夥，只是...只是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向你開口......畢竟我們能夠好好聚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在......不，沒什麼，那些都不是問題，因為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我們聯手吧，我們一起成為整個地獄裡最強大的存在，只要我們在一起，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是啊，想想看，我們一起站在頂端俯瞰腳下的一切，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會刻著屬於我和你的標籤，多麼宏偉啊，彷彿我們就是支配這一切的上帝！

那是我一直夢想著的、想要與你一起分享的風景啊。

……你難道還不懂嗎？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我一直一直都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情站在你的身邊啊。

不...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嘛......事情不會變成你想的那樣，因為我還是我啊，而你依舊是我所嚮往的那個你，一切都會和往常一樣的。

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不是嗎？

Alastor，

我愛

…

……

飄渺的粉紫色煙霧繚繞著偌大的房間，Valentino慵懶地伸展他赤裸的身體躺在帝王般的大床上，他的唇啣在他最喜愛的那支長煙管上，讓心緒不急不緩地從方才的激情中沉澱下來。

「能給我來一口嗎？」

突然開口的人是同樣赤身裸體的Vox，他坐在床頭心不在焉地問道。Valentino不疑有他，近十呎長的身高在床上滾動時依舊會露出一截小腿在床尾，他轉呀轉地滾進Vox的雙腿之間，並將他手中的那支煙管濾嘴塞進對方的嘴裡。Vox默默地接下那支煙管吸了一口，讓毒素緩緩地麻痺自己紛亂的思緒，只為求得腦中片刻的寧靜。

「看來有人還沒有爽夠。」「說什麼呢？我們已經足足幹了三個小時了。」「我們可以一直做到Vel以為我們三天前就已經死絕了，記得嗎？」「哈，那倒是。」

煙霧從咧開的嘴角吐出，Vox開懷地笑了笑，又將煙管遞還給Valentino手中。

「我是說，我的平臉王子怎麼會有皺紋呢？這聽起來太荒謬了。」Valentino又抽了一口煙管，說道：「但你知道嗎？事實上，這麼荒謬的事正發生在你的雙眉之間。」

黑色的指尖輕輕地滑過Vox的眉間，又疼惜地愛撫著那四角的金屬邊框。「是又有哪個蠢貨讓你如此煩惱了？雖然我相信你自己就能夠解決這一切。」

「當然，親愛的，你不需要擔心這些。」他接下那隻撩撥著他的手並牽在手心裡，而後在上頭落下一個溫柔的吻。「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是什麼呢？」

Vox沉默了半晌。

「Val，你愛我嗎？」

偌大的紅色複眼先是露出一絲困惑，並不是因為這句話有什麼問題，而是在這句話宣之於口後，在那密麻的點陣裡透出的一抹似曾相識的哀愁。

隨後從那雙困惑的眼睛裡滿溢而出的，是毫不遮掩的赤裸慾望。

「我愛你，Vox。」

腰際上的兩隻手輕輕地握住Vox雙腳的腳踝，Val又將肩頭的那兩隻手臂伸向Vox的脖頸，在那份游刃有餘的慵懶之中帶著一股任性的強硬，將那刺眼卻令他心嚮往之的光芒拉向自己。

「我好愛、好愛你。」

他的話語就像是尼古丁的毒，一點一點地鑽進Vox的體內，讓他不禁上癮、沉醉。

而在逐漸溺斃其中的時候，他們依舊相擁在一起，直至墜入深淵。

「然後我也愛Vel。」「啊？」「還有Angel，雖然那個騷婊子最近總是不怎麼聽我的話，我想我們下次可以來個3P。你知道的，就是我把他頂到叫不敢的時候，你再把你的『威猛先生』插進來......噢，你完全不用擔心，他在這方面已經是老手了，而且......

Vox突然放聲大笑。

他是發自肺腑地在笑，每一段笑聲都是十分地雄厚飽滿，甚至整個人都在激烈地抽動，直到後來，他一頭往後栽在枕頭堆裡瘋狂發笑。Valentino沒有阻止他，只是躺在雙腿之間的腦袋震得嗡嗡響，而Vox整整笑了將近五分鐘才終於緩和下來。

「噢，我的老天...呼......」

他真的笑得很累，他得深呼吸幾回才能好好地說完一句話。「Val，你簡直是最棒的......」

「我知道。」Valentino沒有否認，甚至得意地從鼻孔噴氣。「順帶一提，你也是。」

「......不。」

就像是坐著一趟沒有回程的雲霄飛車，Vox的情緒在轉眼之間落入很深、很深的低谷，與平日裡傲慢自信的模樣截然不同。

「我只是一個無藥可救的蠢貨。」

──我聰明的圖片盒子不會做出這種傷人損己的行為，對吧？

我一點也不聰明。

因為我曾深愛著你，甚至愛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即使知道你想要平靜的永恆，我卻仍不滿足於此。

於是我失去了你。

在愚人的遊戲裡，成為了那把自私地斬斷這段平衡的利刃。

如果時間能在那個吻裡永遠靜止就好了。

「容我提醒你，你在我眼裡是最無藥可救、同時也是最棒的蠢貨。」

Valentino爬上Vox的身體，四手如撥弦般撩動著藏青色的肉體，長如口器般的舌在舔舐過的胸膛上流下螢光粉的毒液，就像是為了等待品嚐佳餚而流淌著飢渴唾液的兇獸。

「因為那就是你。」他說道：「無論是怎樣的你我都愛。」

「貪婪的年輕人。」「我的慾望毫不遮掩，寶貝，這裡可是地獄。」Valentino笑了笑，舌尖故意在金屬方框上留下一道濡濕的痕跡：「在貪婪都能被允許的世界裡，愚蠢又有什麼錯呢？」

Vox愣了愣，但他很快便釋懷了。

是啊，愚蠢又如何？失去理智又如何？

我從來都沒有變過。

懦弱的人，是你，Alastor。

「吶，Vox。」

「嗯？」

「再來一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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