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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离篇

这是在哪儿……意识回笼，漂泊者环顾四周，发现他正身处于一片朦胧之中。似是梅雨季节，薄雾遮挡了前路，小雨淅沥，只得寻了处竹亭避雨。“小者，来躲雨的吗？”亭中坐着位老者，嘴角挂着浅笑，看见漂泊者被雨打湿的模样，遂提壶为他斟了杯热茶。热气顺着空气攀升，阻在两人的视线当中，他只听清对方碎碎念着，“我等了不知多少年，才终于等到这场雨。”“先生为何在这儿等雨。”漂泊者接过茶盏，吹了吹，茶梗便在盏中翻涌起来。“等一位故人。”老者说，“当日他离别时，也是下了一场很大的雨。这么久过去了，我在想我能否再和他见上一面。”“那您寻到他了吗？”漂泊者问道。老者不语，神情恍惚。“您会下棋吗？”老者望着亭外的落雨，忽然开口问道。漂泊者点了点头：“先生，不甚精通。”“我这儿尚存有一幅残局。小者可愿同我这个老头子下一场？”老者说着，信手一挥，从袖中掏出棋具，照着棋谱还原起来。看着老者的样子，漂泊者有些好奇：“先生很爱下棋？”老者点头。那幅棋局，看似黑子已经败了，但还是有一步的回旋。漂泊者执黑子落下，瞬间，老者笑出声来：“说来好笑，老夫有一徒儿，每次同我下棋，总是心思缜密，但唯独下这幅残棋时，每每都摸不着头脑。”“要么是觉得这落子便为死棋，要么便是觉得另有出路。”老者咳嗽了声，继续道：“她啊，唯独看不清这隐藏在棋局中的暗气，就同我当年一般模样。”“何种模样？”“太过执拗，明明换个思路就能理清的东西，却当局者迷。”老者抿了口茶，“所以我只能学着我的故友，用他以前教导我的模样来教她如何布局落子，统筹度量。”漂泊者点头，莫名觉得面前这老者有些眼熟：“先生的弟子名唤叫甚？”“长离。”“御者，此别经年。”忽的，像是做完了自己未做之事，老者站起双手背立，信步踏入雨中，转过身望着漂泊者，“再见时，玄渺已成冢中枯骨，人死如灯灭，我尚存一丝执念，便是希冀着能再次遇到您，愿您在不日遇见她时，能多多照拂一下。”漂泊者猛地从石凳上惊起，雨中老者的身形渐渐模糊，最后化作地上的雨水，汇入亭下溪流。

“救命啊！”耳边响起稚女声响。漂泊者只看周遭的环境快速发生着变化，眨眼间他就出现在了一片郊外，面前站着三两成群的残象。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三下五除二搞定之后他才循声找到躲在石堆后的女孩。女孩穿着破烂衣裳，小小的身板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餐了。“你想跟我走吗？”漂泊者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出这种话，他只觉得女孩在野外不安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可能是命中的注定，借着这场朦胧的幻境让他们相遇。“想！”女孩没有片刻犹豫，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但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的松开了，漂泊者低头一瞧，自己的衣服上已经留下了两只乌黑的手印，转眸望去，是小女孩不知所措的表情。“没关系。”漂泊者主动牵起小女孩的手，“就像这样抓紧我。”“谢谢恩公。”女孩低头，声音似是融化的冰雪，带着些许颤抖，却看豆大的泪水落下，滴在脚尖，“长离无以为报。”“长离……”漂泊者念着这女孩的名字，终于，一切的因果终于尽归其位。他明白了，现在的他会领着这个女孩去到尘渺的门下，让其成为对方的弟子，再后来，尘渺会请求过去的自己多多照拂于将来的她。“我……有些想哭。”少女忽的将脸转到一侧，任由泪水滑落两颊。孤身从残象潮里逃生，餐风露宿，面前这人是她死里逃生见到的第一个人。“长离，同我去今州如何？”漂泊者轻轻问道。“好。”两人在今州足足待了半年，这半年里，有时长离会起早贪黑，有时又会夜不归宿。漂泊者多方打听，才知道这小孩将延庆斋这个书店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家。怪不得小孩前段时间总缠着自己，询问自己如何才能挣到钱，原来是惹了小麻烦。这一天，漂泊者似乎是有所预兆自己即将离去，忽的将长离从延庆斋唤了回来。“长离，我要走了。”漂泊者观察着少女，见对方瞬间发红的眼眶便知道惹到了大麻烦。“你先答应我，你先别哭。”漂泊者无可奈何，只得央求少女先止住眼泪。少女抿着小嘴，虽然已经极力克制，但那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算了，就这样吧。漂泊者无声道。“为何要走。”“时机已到。”漂泊者说，“从今往后，会有人替我教导你，他名唤尘渺。如若他不同意你入他门下，那便与他悄声说‘是你的御者要你这么做的’，不过我猜他一定会同意的，毕竟长离这么聪明。”长离被漂泊者逗笑，面颊微红，宛如桃花。“恩公，你不与我等相同。”长离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呼吸隐隐作痛，“长离知晓恩公身份非同凡响，于恩公相处这半年，已是奢求，只求能在未来再服侍于您身侧。”“只是没想到与您分别的这一日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长离还没做好准备。”少女哽咽，“愿君往后，常添衣，多加饭。”说舍不得是骗人的，漂泊者拂去长离眼角的泪，“我会等你的。”少女怀春，尚未来的及缝补的爱恋就已沦落为心底的一片残棋。长离看着漂泊者渐渐消失的身影，突然意识到她心中的情感，她奔赴上前，带着炽热的雀火，在漂泊者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瞬，拽住了他的手臂。“我还有一件事，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长离的双颊还挂着泪痕，“我喜……”但时不待人，漂泊者已经不见，那只手臂也归入虚空。今州又下雨了。雨水一滴，两滴坠在石板地……漂泊者猛地一惊，分不清自己现在处在幻境还是现实。长街古渡，烟雨蒙蒙。一轮孤舟歇在渡口，但雨势过大，他站在亭角，还是准备再等一会儿。但，黯淡的雨天却突然多了一抹绯红的色彩。他看到那抹绯红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最后停在他的面前。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他看到记忆中的少女微笑着向他张口，“——你是被雨困在了这里吗？”

也许是萍水相逢亦或是幻梦成真，两人决定一同前往乘霄山。坐船的间隙，漂泊者斜眼，悄悄观察起面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女子。长离斜坐于船头，红白相间的高马尾随着海风微微摇晃，金眸流转，双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止住了，纤纤玉手转着靠在肩上的那把绘着灵鸟纹样的纸伞。梦中种种，却是数载年岁别离。漂泊者想问，玄渺可曾告知与你——“我”的故事。我为何人……我为何物……我从哪里来，又该往哪儿去……但话到喉间，却是说不出也放不下，只好就这样悬在心头一寸，随着船后涟漪，任由它自我消化。漂泊者闭眸，半倚在船栏，在黑暗中开始描摹女子的模样，一笔一划。是今州的贵客……是玄渺的御者……是你的谁……“漂泊者。”骤然，平静的船舱中响起女子温柔的嗓音。等漂泊者反应过来时，只看长离已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此去乘霄山，关于它，你知道多少呢？”长离嘴角带着浅笑，目光直视着漂泊者。“是今州的发源地？”漂泊者努力缓和着心中的情绪。长离摇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曾有一人在深山砍樵，路遇棋手对弈，一时观棋入了迷。待过回神下山时，山下早已沧海桑田。”长离开始娓娓道来，“换言说，这故事中的深山即为秘地，山间的时流与外界不同，甚至几乎停滞，樵夫于山中半日，山外已历百年。”“乘霄山，便是这样的一方天地。”长离转眸，炽热的鼻息迎面扑到漂泊者的鼻间，“不知漂泊者，你可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何种经历？”他淡然地凝望着她，尽管心中已如擂鼓。长离不做声，只是嘴角带着盈盈笑意。“也许呢，每个人都做过梦，不是吗？”“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漂泊者反问道。长离眉头微微皱起，“漂泊者，如若我说一概不知呢。”玉手轻抬，她拾起桌案上的一盏清茶，淡淡撇开浮沫，待稍凉了些方才抿了小口，“或许过往皆是云烟。”“船有靠岸的那一刻，梦也终有醒来的那一瞬。”句句不答，却又总是扣题。夏日的雨，总是来去匆匆。不到半柱香，天空就已无雨，湛蓝的天际只剩下几团黑云。海鸟衔了只福鱼立在船头，本想借个地处却被船夫惊走，骂骂咧咧绕船一周最后寻了处船夫瞧不见的地方落了脚。漂泊者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遂伪装出一幅难受的神情，让长离误以为自己不舒服，莫再装出那幅不熟的神情，好好地心疼一下自己。“怎了。”听到漂泊者的痛吟，长离猛地睁眼。眼眸流转，还未反应过来，右手就已把在了漂泊者的脉搏。这一切被漂泊者尽收眼底，顿时心底乐了许多——小孩，虽说只有半年，但我还是摸清了你的脾性。“无妨，只是刚才有些不舒服。”漂泊者暗自观察着长离的神情，又补了句，“似乎是旧疾新犯。”“旧疾？”长离已经理清对方脉搏，无病无灾，身体健康无比。“可能前几日同残象作战所留下的。”漂泊者回答道。她弯起嘴角，不怒反笑，“漂泊者莫不是在怪我。”“何出此言？”漂泊者摆手，“真有病。你不信你再看看？”长离笑意不减，轻轻阖上双眸，唇齿微分，慢慢吟唱起来。宛若灵鸟复苏，天光乍泄，黑云顿时消散而开，一抹微光投在海面正中。海面的雾气也随之遁形，露出不远处乘霄山的模样。乘霄山，龙的归处。漂泊者看着那犹如龙形的山脉，脑海中刹那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形，又是故人之所吗？船抵岸头。“漂泊者。”“此行，就让我作为你的引路人。”风起，她立在渡口，裙袂翻飞。眼神不复当年初遇时的惊恐，反倒透露着上位者的自信，以及胜券在握，仿佛两人的这一场同行，是她推历万千场棋局，演算种种情形的最终结局。——我来做你的引路人。作为你的棋子，替你走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你为什么要……”漂泊者站在船头，记忆中的少女与面前的女子身形重叠，话还没说完，他看见她将纸伞倾斜放在自己一侧，乘霄山的冬雪落在她的肩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左耳旁有人正用着气音缓缓念着，“恩公，别来无恙。”长离！尽管漂泊者在心中做过千万遍的假设，面前这人正是自己当初在荒外所拾到的那个小孩。但事实真是如此时，他又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只能呆呆立在原地。“嘘。”长离将食指放在漂泊者唇间，轻言道：“你不是说过你会等我吗？”风吹起她的额发，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飘散开来，长离就静静地凝视着他，温柔地等待对方消化完这场烂柯棋缘。

长候待君至，此生不问离。长离也曾质疑过教养自己于微时的那人其实是自己所幻想的，是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直到那人离去的第二日，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登门上访。道人鹤发童颜，手捧拂尘，坐于石阶之上，见长离开门，缓缓撑墙站起，笑说：“女娃，我与你有缘，不如跟我游历山川，做我的关门弟子。”“您是玄渺道人？”长离放下手中书籍，上前扶住那位名唤玄渺的道长。“你怎晓得我的名讳。”玄渺打趣道。这半年里，两人租了间小院，白墙绿瓦，墙角栽着一株蟠桃，一池锦鲤。玄渺走到一半，顿了步，远远凝望着树下石桌上所留下的一幅残棋。闲步上前，过了半晌他才问向身边女孩，“祂，可曾教过你下棋。”长离摇头，恩人留于今州半年，只同她讲过自己失了忆，不知自己姓名，等未来如若听到有人以“漂泊者”自称，那便来寻他。玄渺见她懵懂，遂寻了白子方位坐下，唤女孩去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呵，还是来迟了一步呐。”玄渺从袖中掏出纸笔，开始拓印御者所留下的残局，自嘲道：“早知道来今州就不先与那角叙旧了，真是坏了我的好事。”道人说罢，越想越气，画了一道符咒直冲乘霄山而去。“老东西，我看你也是需要渡劫了。”玄渺坏笑道，“不如我提前为你预演一场。”长离站在闺房，环顾四周，突觉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准备离开，但关门时，听见那玄渺道人传音道：“还有一物呢，莫要忘了。”长离这才惊醒，忙奔床下探头，寻出藏在木匣中的画，急匆匆装在行囊中。少女脸红，羞得玄渺也笑了起来，使得心中那份生气也消了许多。道人摇了摇头，两指掐印，写了道密语朝着乘霄山奔去，还是将这消息告与角算了，莫让祂以为我乱发脾气。待一切完毕后。“是不是有些舍不得。”玄渺站在长离身后，以一位长辈的姿态问着。自是不舍的……长离头颅低垂，环视着这一方屋舍，她在这里笑过、哭过，如今在他离去之后，她也即将离开。属于这里的一切，只有她记得。热泪滚过双颊，滴在门槛，晕开了上面掩盖的尘灰，露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符。——别哭，我在今州等你。女孩蹲下身温柔抚摸着那几个字符，本就肿胀的眼眶泪水夺眶而出，她的朱唇早已被咬的发白，发出一阵轻轻的啜泣。后来的十几载，长离随着玄渺遍游，都未听过祂的踪迹，也没听到有人自称漂泊者。师父仙逝那日，将她唤于床前。玄渺道人神色淡然，断断续续在纸上写着什么，见她进门，冲她招了招手，“长离，来这儿。”或许是感知到两人即将分别，长离有些不愿进门。她倚在门边，神情有些哀伤。“这本棋谱是我作为师尊，最后留与你的礼物”老道人指了指放在床头的那本棋谱，“世间的一切因果，皆在棋中。世界存在，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鸟兽虫豸，皆可在这方寸内找到对应的位置。”“人们总说观棋不语，又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玄渺轻轻叹气一声，“我年轻时，遇到些许困难便觉得天要塌了，多想有人同我分担这本属于我的困惑，直到祂的出现。”“祂是我的老师，或是益友，在我与他短暂的同行中，我总能从祂的身上学到许多。以至于，我也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祂。”长离认真听着面前人的讲述，看着玄渺神采飞扬的模样，不说话。玄渺见长离不语，安慰道：“人终有生死，早晚而已。我走后，莫要太过哀愁，只需按着自己的路走，为天下，为百姓，为自己。”长离摇头，微微皱眉。虽知人与人的陪伴总是有着定数，但真到了离别之日，或永无再见之时，她还是不舍。过往的一切云烟涌上心头，她轻启红唇，带着些许埋怨：“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祂了。”企图用漂泊者来威胁面前这人，但长离只看对方微笑，说道：“或许我这一去才容易见到祂呢。”终究是留不住，长离心道。玄渺笑了笑，有些心酸，“我的一生本就是在追寻祂，难得有朝一日先祂一步，怎会不愿意呢。”说罢，他转过头，目光温柔地放在长离身上，语重心长，“可事到如今，我唯有一点放不下。”“你的前路。”长离沉默许久，轻声问道：“我的前路？”没有回答。玄渺双手握拳放于膝盖之上，神态安详。“师父，走好……”今日天气好，一片暖阳，长离缓步走到院子中央，仰起头，眯眼凝视着那片渐行渐远的微光，羽睫微颤。“……斯天人降世，乾坤指掌，纳骸于身。”“……见金瞳异人于云霞明灭之间。”“……与角并肩而立，亲密无间。”珠泪浸湿了宣纸，像春日里的积雪融化，黑色的墨水顺着纸张的脉络不断蔓延，最后停于今州二字。

后来的后来，她追随着师父手记，一点点向前追寻，游学四国，雪萤寒窗，终于抵达现在，站在了那人的面前。世间唯有痴情，徒让人恼生烦闷漫漫长路，其间历经的辛酸长离只是一语带过。相视许久，漂泊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久等了。”十余载的光阴似箭，从他离去的那日开始起算，在无数的午夜梦回，岁月流转后终于抵达了终点。长离不说话，只把目光完全放于漂泊者身上，静静地盯着。漂泊者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其实多说无益，任何的话都不能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于是闭上眼，垫脚倾身吻上了那张红唇。风雪萧瑟，乘霄山的时间仿佛静止。女人的体温异于常人，温度穿透皮肤，直窜他的心脏。回忆再次翻涌，漂泊者记起他躺在太师椅上，问着自己身侧的少女，“你说我们会像这样在一起多久？”少女从书中抬头，仔细思索后回答道：“很久很久。”泪水途径嘴角，漂泊者轻轻含住，企图吞下属于长离的苦涩。勾手起誓，我愿与你共伴。长离拇指微扣，于震惊中睁大了双眸。“你还有些话相同我讲？”漂泊者停顿，鼻尖轻轻摩挲着长离。长离只觉得双颊如似火烧，这种感觉比共鸣更加炽热。“那就闭上眼。”漂泊者站上渡口，温柔道。“漂泊者。”长离看向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双手，顿时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像是以往的美梦，待到醒来仍是孤身一人。“我在。”漂泊者抬指轻触长离眉梢，顺着眉毛的脉络一寸一寸抚摸。“我怕这是在做梦。”一切困在身上的束缚被这场风雪侵蚀，此刻的她不再是令尹参事，而是等着故人归来的少女。上位者的心头苦涩，一路上强忍着不与面前人相认的想法，到了终于却是作废，豆般的泪水顺着她的双颊滑落，滴在漂泊者手背。漂泊者神色不变，温柔地望着她，他回答：“不是。”说罢俯身，毫不犹豫吻上那湿润的红唇，轻轻一咬。“你等到了我。”

俄顷，一声龙吟将两人从温存中抽离而出，纷纷撒撒的鹅毛大雪落下。漂泊者跟长离对视，他一手环着长离腰织，另一手与长离十指相扣。“乘霄秘地与外界不同。此地一日，相当于今州十日的时光。”长离润了润嗓子，提醒道。漂泊者点头，反倒将女人搂的更紧，没来由问了一句，“长离，你说何谓喜欢？”长离思索片刻，细声道：“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不过，乘霄山此时内在时序混乱，恐有危险。”长离轻轻捏了下漂泊者的耳垂，笑声如铃，“这等事还是留与后来再谈，先去寻今汐。”漂泊者收起手臂，盯着长离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黄天苍地，他的视线中只能装下此名女子。延庆斋偷偷付给老板的赔偿……门槛上偷刻下的字符……石桌上故意留下的残棋……漂泊者慢慢跟在她身后，仔细回想着他与她的过往，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已情根深种，留下的提示无一不指引着、盼望着那人来到未来寻他，只不过是那份情感今日才得以破土而出，昭示着两人的情感。原来我啊，还是个深情种……——漂泊者感叹道。三两上前，躬身躲入那柄纸伞。他率先开口，哑声道：“我好爱你啊。”长离微怔。漂泊者看着她，一字一句重复道：“我好爱你啊。”长离持伞的手微微颤抖，愣了半会儿，说：“我——”漂泊者等不及了，他偏头吻住了长离。用力地，仿佛像是要将自己胸腔里万千涌现的爱意都诉于她听。雪压竹枝头，天空让出一缕微光，将两人的身影不断拉长。“漂泊者，前路多有艰险。一旦踏入山中，你我都无法轻易从此事中脱身。”冰雪中隐藏的心跳，片刻短暂的犹豫。所以她反复斟酌，句句修改，终是问了句。“——你可还愿同我前往？”语罢，她的眼神不再看向面前那人，长离伫立在原地，等待着一个回复。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条由时间汇成的河，长离第一次觉得等待如此漫长。良久，她听到了回复。“此局，关键在我，不是吗？”长离怔了一下，转过头来，却见那人温柔看着她，温热的拇指触上眼角，她被前人拉着，一同踏进了山门。不知是何时开始喜欢落泪的……长离跟随在漂泊者身后，心中疑惑。短短半日，那泪水仿佛是决了堤，覆水难收。漂泊者走在前面，为她挡着风雪。这是她用尽半生所追寻之人，如今得以相见，本应满足。可心中却是空落落的一片，那根随着她生长的刺，盘踞在她的心尖。短命。长离望着那个身影，苦笑了声。又有何人，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圆满。“在想什么呢？”漂泊者轻轻捏了下长离的手掌，转过头询问。长离摇头，风雪灌入她的眼眶，化成水，“在想残星会的事。”“我们得快一点，我有些担心岁主与今汐。”长离又道。漂泊者点头。他轻声笑笑，“别担心，有我在。”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长离的心中有事，他摇头只好这样安慰。立于山崖上的雪狼扯着嗓子吼叫，不绝于耳的狼嚎灌入两人耳朵。漂泊者望着头顶巨大的山门，上面“乘霄山”三字映入眼帘，低声道：“我们到了。”踏入山门的那一瞬，长离猛地拉回漂泊者。“山中时序已乱，这样贸然进去，恐有危害。”漂泊者定神，淡然笑道：“没事，我不受影响。”说罢，便单手推开阻在两人身前的屏障。波纹流转，时序之力竟然真的退散而走，绕着两人身形留出一道空隙。“跟上我。”漂泊者拉起长离，轻念道。何来引路一说，漂泊者心道，我们两人之间，早已分不清是何种纠缠……从山门走到虹镇，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言语。此行过后，还能再见你一面吗……霎那间，藏在长离心头最深处的恐惧迸发而出，犹如蔓生的荆棘，扎根，刺骨，汲取着她的血肉灵魂。黑色头发……金眼眸……记忆中未曾变过的模样，她望着漂泊者的背影，浅浅微笑，就像是在看着她追逐已久，魂牵梦萦的爱。对啊……是爱，长离低头看着两人相牵的十指，默然道。这样看起来，死亡也不是特别令人难过了。患得患失，起起伏伏的情绪终于坦然。长离正想张嘴说话，下一秒，一道温柔的、带着些许关切的声音在自己身旁响起。这声音很微妙，犹如今州城边的翠松在煦日中抖下积雪，融化在春日的泥土中，又犹如一颗石子坠进万年古谭，拨开层层涟漪，然后一层接着一层温柔化开。长离下意识抬头，只看漂泊者抬手拨开落在她眉头的雪。“不要担心。”漂泊者背过身，“我与你的心情一样，起先都是患得患失。”“我会怀疑出现在我面前的所有人，也会怀疑你。在你没有坦白之前，我在想，到底你为何要处处提醒我，又不明面上告诉我。”漂泊者缓缓诉说，“我会想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是为了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好处，还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事。”“但，长离啊。”漂泊者停下脚步，他们已经走到虹镇前方，只需要踏过那座桥，便能寻到今汐的踪迹。“感情是最难琢磨的，我希望你快乐。”而不是困于回忆，凭着过去的种种来体验现在的一切……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剑履南宫入，簪缨北阙来。声名冠寰宇，文物象昭回。钩陈肃兰戺，璧沼浮槐市。铜羽应风回，金茎承露起。校文天禄阁，习战昆明水。朱邸抗平台，黄扉通戚里。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宝盖雕鞍金络马，兰窗绣柱玉盘龙。绣柱璇题粉壁映，锵金鸣玉王侯盛。王侯贵人多近臣，朝游北里暮南邻。陆贾分金将宴喜，陈遵投辖正留宾。赵李经过密，萧朱交结亲。丹凤朱城白日暮，青牛绀幰红尘度。侠客珠弹垂杨道，倡妇银钩采桑路。倡家桃李自芳菲，京华游侠盛轻肥。延年女弟双凤入，罗敷使君千骑归。同心结缕带，连理织成衣。春朝桂尊尊百味，秋夜兰灯灯九微。翠幌珠帘不独映，清歌宝瑟自相依。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古来荣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始见田窦相移夺，俄闻卫霍有功勋。未厌金陵气，先开石椁文。朱门无复张公子，灞亭谁畏李将军。相顾百龄皆有待，居然万化咸应改。桂枝芳气已销亡，柏梁高宴今何在。春去春来苦自驰，争名争利徒尔为。久留郎署终难遇，空扫相门谁见知。当时一旦擅豪华，自言千载长骄奢。倏忽抟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黄雀徒巢桂，青门遂种瓜。黄金销铄素丝变，一贵一贱交情见。红颜宿昔白头新，脱粟布衣轻故人。故人有湮沦，新知无意气。灰死韩安国，罗伤翟廷尉。已矣哉，归去来。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

………

四年后……

深夜时分，熟睡中的漂泊者忽感身体一凉，一阵馥郁的香风钻入鼻息，撩拨得他咂咂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月光下，一个身着火红肚兜的美艳女子正伏在他身上，柔若无骨的娇躯紧紧贴合。那一瞬间，他的小鸡鸡被缓缓纳入一处温热紧致的腔道，甬道深处传来一股强烈的吸吮力，席卷全身，刹那间将他从醉意中拉回七分清醒。

“长……长离？”他试探着低唤，声音沙哑。

“阿漂……给我……”女子娇喘着回应，声音如丝，勾魂摄魄。

借着窗外洒落的皎洁月光，漂泊者终于看清眼前之人正是爱妻长离。她几乎不着寸缕，仅剩一件火红肚兜堪堪挂在香肩上，随时可能滑落。一对丰腴饱满的乳房半露在外，散发着浓郁的乳香，颤巍巍地在漂泊者眼前晃动，诱人至极。长离的乳房天生圆润挺翘，形如冲天竹笋，成婚四年却未见丝毫下垂，反而愈发丰硕，曲线比记忆中更显夸张。绛红色的乳头傲然挺立在雪白的乳峰上，周围一圈深红色的乳晕如花瓣般衬托，勾得漂泊者口干舌燥，喉头滚动。

此刻，她正趴在他身上，雪白的肉臀荡起阵阵淫靡的臀波，将他的肉棒尽根吞没在那肥润紧致的肉穴中。她的动作大胆而热烈，臀部起伏间，带起一波波令人血脉贲张的肉浪。漂泊者心跳加速，半醉半醒间喃喃：“长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是……”

他酒意稍退，凝视她那双迷离的美目和醉红的脸颊，心中暗忖：莫非是长离喝多了，兴致上头？她这个年纪，正是女子情欲最盛之时，上次与她同房已是半月前，那次还是草草收场。并非他不懂风情，家中坐拥如此美娇妻却独守空房，实则他有难言之隐。

“情郎……爱我……爱长离啊……”长离娇声呢喃，丰润的熟女娇躯在他身上扭动不休。一双柔荑按在他胸口，青葱玉指轻夹住他坚硬的乳尖，挑逗般揉捏。她抬起头，醉态可掬的脸颊泛着红晕，吐气如兰，混合着淡淡酒香和她独有的体香，钻入漂泊者的鼻息，撩拨得他心神荡漾。

长离妩媚一笑，撩起散落的粉发别至耳后，低头凑近，香舌轻吐，在他乳尖上轻舔而过。漂泊者如遭电击，双腿猛地绷紧，身体一阵战栗。她调皮地在他胸口画圈，留下湿润的痕迹，小舌如灵动的精灵，挑逗得他几乎失控。平日里行房，她总是羞涩得连灯都不愿点，姿势也仅限于传统的传教士，如今这般主动妖艳的长离，让他既陌生又心动。

漂泊者狂咽口水，肉棒硬如铁棍，却不敢肆意抽插。三四年来，自新婚之夜初次交合后，他在床笫间从未撑过三分钟。为此，他遍寻养生壮阳之术，奈何年过不惑，身体虽硬朗，面对颠鸾倒凤之事却总是力不从心。长离从未抱怨，但他心底的愧疚却愈发深重。她为他付出了青春与美貌，却连最基本的夫妻之乐都无法满足，怎不让他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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