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修過的初始版本，和新刊內容會有一些細節上的不同

以下正文↓

小平太聲稱一見面就要給長次一個大大的擁抱，但他們明明沒有開過視訊，長次也沒給過他自己的照片——他也不知道小平太的長相，頂多認得小平太那個巨大的綠色系登山包——所以小平太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長次渾渾噩噩地走在墨爾本機場的候機室裡，想找個不容易被打擾的位置，在前往塔斯馬尼亞之前稍事休息，然後一上飛機就想辦法睡著。他有點太小看長途飛行了，無論如何得在跟小平太見面之前恢復精神才行。

要去相親的人說不定都沒這麼緊張。長次自嘲地想，又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用了個不太洽當的比喻，然後小平太時不時會說的「小事情不要在意」就從腦海裡蹦出來。好吧，他真的該睡一下。

這時，有個人引起長次的注意力，或者說他引起所有清醒的旅客的注意力，因為一般來說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以外，不會有人像這樣在候機室裡快速移動。

那個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臉上帶著太陽般的笑容，揹著輕便的斜背包，筆直地朝長次的方向快速跑過來，掛在他背包上的小飾品撞出輕快的聲響。

像是有某種本能自長次體內生成，他往後跨半步，用全身力量撐住比起擁抱更像是直接撞上來的那個人。

「喔！下盤很穩嘛，長次！」

居然是真的存心要撞倒他嗎。「小平太，在這裡不可以用跑的。」

「小事情不要在意！」

緊得讓他手臂生疼的擁抱總算鬆開，兩人對看一眼，然後都笑起來。小平太一邊道歉一邊用手拍他的肩膀，直到笑意漸緩長次才問他：「怎麼會在墨爾本？」他以為對方已經先前往塔斯馬尼亞島了。

「買票的時候發現可以跟長次搭同一班飛機，那就應該要搭吧！」

他這位旅伴的世界觀，似乎有著比一般人更多的「理所當然」。不過，長次並不覺得反感。

兩人找到空位坐下，長次將包裝好的餅乾交給迫不及待的小平太，並暗自慶幸沒有把餅乾放在行李箱裡而是隨身攜帶。在飛機上待了十個小時的僵硬和痠痛似乎隨著對方的到來減輕了，取而代之的是對初次見面的旅伴滿滿的好奇。

小平太的外表比他想像的更年輕一些，看起來像是二十出頭的大學生，給人的感覺也很像；凌亂的髮絲長度接近肩膀，可能是旅行途中沒什麼剪頭髮的空檔；斜肩包拉鍊上的吊飾是一對小小的金屬苦無，看起來很舊，長次中學去修學旅行時也買過類似的東西；張嘴吃餅乾或是笑著稱讚他的手藝時能隱約看到虎牙——

「滿足了、滿足了！今年最好吃的餅乾！」用風捲殘雲的速度將最後一塊餅乾吞下肚，小平太舔著指尖看向他：「怎麼了長次？好像有問題想問我？」

「啊……」意識到自己打量的目光很失禮，長次連忙認真地看著對方道歉：「抱歉。」

「我不介意喔，好奇是正常的吧！我也會好奇長次的事！」他的姿態相比長次放鬆許多，慵懶地斜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托著下巴，深色髮絲在頸邊亂翹。「不過長次感覺有很多問題想問，所以問吧！」

誠如他所說，長次在腦中篩選著，問出他眼下最在意的事：「小平太是怎麼認出我的？」

「咦？直覺。」

總該有個依據。他不輕言放棄繼續追問，於是小平太露出糾結的表情開始東張西望，似乎想在這個空間裡找到他那份直覺的源頭。

「啊啊，是因為在這個候機室裡單獨行動的年輕日本男性、除了我以外就是長次了，還有——」

還有嗎？在長次聽來這個理由已經足夠充分，確實是他沒注意到的細節。

「長次排的行程裡有好幾個國家公園，所以多半不會是瘦弱的體格，而且還戴著眼鏡。完全符合這些條件的真的就只有長次了！」

「……為什麼會知道我有戴眼鏡？」

之前講電話的時候，聽到過長次摘下跟戴上眼鏡的聲音。小平太給出的答案再次令長次感到訝異，但發生在他身上又似乎非常合理。

他問完一個問題，覺得應該要禮尚往來。「小平太呢？有想問我的事情嗎？」

「讓我看長次的登機證！」

又是那種強烈的難以捉摸感，儘管如此長次還是將登機證連同夾著它的護照一起遞過去，小平太快速瞄了一眼之後滿意地點點頭就還給他了。

「等一下要換位置到長次旁邊應該蠻好換的，太好啦！」

鬆散的問答遊戲一直持續到登機時，小平太輕而易舉用他視野絕佳的靠窗座位換到長次隔壁的位置，而長次在繫好安全帶之後不久就睡著了。

「長次帶的行李箱很大呢！」

「もそ。」

走出荷巴特機場，還有點睏的長次推著行李箱往他預約租車的地方前進，在他旁邊的小平太依舊神采奕奕，十數公斤重的登山包在他背上像是沒有重量。

他們抵達的時間正適合吃晚餐，然後或許在民宿附近散散步勘查一下周遭環境，畢竟要在荷巴特住上一週，正式的行程則是明天才開始。

民宿是一戶小小的平房，由住在附近的當地老太太管理，有點舊但屋況維持得很好，而且有個可愛的小閣樓。不僅適合兩個人住，價格還十分優惠，白髮蒼蒼的和藹主人只要求他們務必在退房前將環境恢復整潔，這是長次拿手的工作，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

「我要睡閣樓！」小平太在屋裡看了一圈，立刻扛起他的登山包要爬上木梯，卻被長次從後面用全身力量拖住。

「不，閣樓是我的。你不是就算套著睡袋躺在石頭上也能睡嗎？」開什麼玩笑，當初就是看到閣樓的照片他才決定要訂這間民宿的，而且已經準備好享受晚上窩在小小的閣樓裡閱讀的氛圍了，說什麼他都不可能讓給小平太。

「那是兩回事！而且我也可以在閣樓睡睡袋啊！」小平太還想硬闖，但長次踩穩雙腳讓身體向後倒，一步也不讓他前進。「……可惡，沒辦法了！決鬥吧！」

「沒有決鬥。我要睡閣樓。」

「那不然輪流，長次睡三天我睡三天。」

他想了一下，認為勉強能接受，而且說不定小平太睡了三天覺得主臥室更好就不會跟他搶了。「好，但我要先。」

「好吧！」

結果，等他們吃過晚餐散完步，排在後面洗澡的長次一回到閣樓就看見小平太窩在裡面霸佔了床墊一角。

「我沒有要跟長次搶，只是先來體驗一下！」還馬上提出規避責任的聲明。「雖然有點擠，但也不是不能睡兩個人……」

長次嘆口氣，默許了小平太在睡覺前跟自己共享這個空間。畢竟沒有人不喜歡藏在閣樓裡的秘密基地。「……我要看書。」

「好喔！」

他很快地投身書本的世界，身旁的人時不時會製造出一些細微的、不至於干擾他閱讀的動靜。

讀完第一大章時，小平太碰了碰他的手肘：「長次？」

「什麼？」他轉頭去看，小平太以一個十分傷頸椎的頹廢姿勢躺在他晚點要蓋的毛毯裡，右手拿著手機，左手還維持著戳他的動作。

「我可以拍你的照片嗎？不會公開，就只是我想拍而已。」

「現在？」

對方睜著那對大眼睛點點頭。

「……不要。」他過去沒有替自己拍旅行紀念照的習慣，這次要跟擅長攝影的小平太同行，所以預想過可能會留下照片，但絕對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咦——讓我拍嘛！」遭到拒絕的小平太丟開手機滾過來摟住長次的腰，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長——次——」

日本土生土長、個性內斂的長次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他連手上的書掉了都沒發現，腦中陷入一片混亂，雙手憑藉著本能扳動圈在腰上的手臂，然而小平太的手臂就像鐵箍般紋風不動，讓長次徒勞地忙了一會兒，腦袋才漸漸冷靜下來。

他避開小平太望上來的目光，做了個深呼吸，再次吐出拒絕的話語：「不要……」並且努力思考要是對方不放棄他該怎麼辦。

「那好吧！」沒想到小平太痛快地鬆手了，還笑著把長次的書撿起來還給他。「我明天再問一次！」

所以他並沒有放棄。而中在家長次發現自己可能沒有毅力持續兩週都對小平太說「不要」。

除了登山包和斜肩包以外，小平太又變出了第三個背包，容量剛好夠他裝錢包、護照、水壺和他的相機，俐落轉移背包內容物的動作讓長次在內心讚嘆不愧是旅遊經驗豐富的人。

這樣的人、偏偏又在做好外出準備之後說出讓長次心底一驚的話：「好了！我們今天要去哪裡！」

「那個……行程表……」

「我有看、我有看，只不過順序沒記住！」小平太爽朗地笑著，完全不覺得有何不妥：「小事情不要太在意！」

嗯，確實小平太一開始就說過能配合所有行程，既然如此只要會乖乖跟著他走就沒問題了。理論上是這樣的，前提則是小平太在理論約束的範疇內。

「今天早上會去參觀博物館，」他就先相信旅遊經驗豐富的小平太能夠安靜地看展覽吧。「然後下午開車上威靈頓山，預計在那裏待到晚上。我看過天氣和kp值了，今晚有機會看得到極光。」

「啊！極光是今天嗎！那我得多帶一顆鏡頭！」再次彎腰在登山包裡找東西的小平太接著問：「晚飯呢？」

「路上看到不錯的麵包店或是輕食餐廳的話就買點東西帶著……」

「了解！」

小平太確實不會在博物館內做出違規行為，讓長次感到意外的反而是他的外語能力。他過去擅自認定經常旅行的人應該英語都不錯，畢竟是世界上最泛用的語言之一，但小平太經常有沒辦法完全讀懂展覽的說明文字、必須向長次請教的情況。

「我的英文只有在英語系國家可以買東西、吃飯、問路，然後不會輕易被騙的程度而已喔！哈哈哈！所以我自己玩的時候通常不太看展覽，長次英文很好真是太好了！」他們吃午餐的時候長次忍不住問了，完全不覺得被冒犯的小平太咬了一大口鹹派，吞下去之後又補充：「不過我會其他的外語——嘛、有機會長次就會知道的！」

五月的塔斯馬尼亞氣候宜人，哪怕不打算看極光也有不少人會去威靈頓山健行。他讓小平太挑選要走哪一條健行路線，小平太四下張望，準確地在人群中找到帶著孩子的荷伯特小家庭，用英文單字問他們景色最美的路線是哪一條。

剛好夠用來問路的英語能力是建立在交際能力上的。哪怕持有兩張英語檢定證書，長次也不會在旁邊隨便找個人問，他寧願自己上網查資料。

「長次——！我問到路線了！但他們又說了好多我聽不懂的！」

「他們看到小平太帶著相機，所以在推薦那個路線上的取景地點。」

「原來如此！謝謝你們！Thank you very much！」

向熱心的小家庭道別之後，兩人踏上他們推薦的健行路線。小平太果然很適應這種活動，不管是上坡還是下坡他都如履平地，只在想停下來攝影時調整步伐；不過長次也不惶多讓，經常獨自在國內旅行的他、可是攻略過不少登山道的。

「不錯嘛長次！可以跟上我的速度！」

「もそ……」這並不是多困難的步道，他的體能和耐力還綽綽有餘。

「是嗎？那我要加速囉！」這麼說著的小平太果然再次提升腳下的速度。長次一邊跟上去、一邊心想，自己在過去為了應對不想或者他認為不需要詳細解釋的情況而養成的、常常讓說話對象感到困惑的這個口癖，對小平太來說似乎很容易懂。或許並不是真的聽懂了，但目前為止都能大致上理解他想要表達的事。

這也是直覺的一種嗎？這種直覺能夠應用的範圍到底有多廣呢？他不禁感到好奇。

威靈頓山的景色果然十分美麗，有別於日本的氣候、土壤、植被以及與世隔絕的地理位置孕育出與長次所知的溫帶地區秋季完全兩樣的風景。小平太並不完全照著剛才得到的建議駐足拍攝，於是他開始在旅伴拍照時湊過去看相機的顯示螢幕，並擅自想像自己正在窺視小平太眼中的世界。

再次回到能俯瞰整個荷巴特的山頂已經是黃昏時分，對體力有自信的長次也覺得有些累了，肌肉中堆積的疲勞騙不了自己。

他們席地而坐，肩並肩享用在城裡買的特大份三明治，現在還留在山頂的遊客都看著同一個方向，等待著太陽完全落下之後會出現在夜空中的魔幻景色。

「小平太以前看過極光嗎？」

正好吃完晚飯的小平太把包裝紙揉成一團，擦過手之後開始更換相機的鏡頭。「我在北歐看過北極光！南極的這是第一次！長次呢？」

他搖搖頭：「之前曾經去北海道碰運氣，但……」

「對喔！長次是第一次出國嘛！」

「託小平太的福。」

「嗯——不對吧？我覺得長次就算一個人也能來玩喔！都能規劃出那麼完整的行程了！」

不是這樣的。長次再度搖頭否定。如果他沒能找到旅伴卻還是想出國的話，大概會就近去韓國之類的地方玩吧，無論如何不可能搭十數個小時的飛機來到全世界最靠近南極大陸的地方之一。「……もそ。」

小平太沒有回話，他把相機放在腿上，托著腮用一種像是要洞穿長次的目光看著他，圓圓的眼睛在逐漸覆蓋大地的夜幕中反射著少許光源。

總覺得這是移開視線就會輸掉的瞪眼遊戲。長次努力地看回去，想搞懂小平太現在在想些什麼，卻在不久之後因為周遭的動靜分心。

其他有備而來的追光者紛紛架起相機用的三腳架，但他非常確定小平太的行囊裡沒有帶那樣的東西，或許那個彷彿四次元百寶袋的登山包裡有，不過也沒有拿出來放在車上。

這時，小平太笑了。「長次知道南極光是怎麼一回事嗎？」

長次腦中閃過那些關於太陽風暴和磁場的描述，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口，這不像是小平太要的答案。

「南極光和北極光不同，要拍攝南極光的話得要長時間曝光攝影，所以大家都會帶腳架。」

「啊……」這是他沒有考慮到的事情，可小平太既然知道的話——

「不過呢！揹著腳架到處跑實在太重了！」小平太一邊大聲說一邊端起相機調整姿勢：「所以我只能自己當腳架啦！啊哈哈！」

話音落下後，小平太便不再動了。在幾乎沒有人造光源的情況下，他只能看見對方胸口隱約的起伏，用全身撐住、捧著機身和鏡頭的手臂連一點細微的晃動都沒有，是自他們昨天見面以來小平太最為靜態的時刻。

已經開始了嗎？他望向南方的天空，卻沒看到類似他概念中極光的東西。

「長次想看極光嗎？到我旁邊來。」

他們已經離得太近，要再靠過去他擔心會影響小平太的穩定度，害他拍不到好照片。

「啊，我說得不太對，你要躺下，我把螢幕轉到下面去了！」

小平太的眼睛緊貼著觀景窗，在這個狀態下長次即便躺下也很難看到轉向下方的液晶螢幕，但他還是在一番嘗試之後成功了，以一個腦袋快要貼到小平太肚子上的姿勢。

呈現在相機螢幕上的正是典型的南極光，或者說在網路上搜尋「南極光」能看到的典型，帶紫的粉色帷幕上點綴著少許的綠，被抖開來懸掛在南方的天際。

他重新坐正，但是在相機顯示有極光的範圍裡，肉眼能看見的只有在夜空中不甚明顯的帶著淺粉色的霧白。原來如此，南極光和肉眼就能清晰辨識的北極光不同，小平太說的是這個意思。

「覺得失望嗎？」

「不會。」這是真心話。長次心中感慨著自己的好運，他在背包客論壇找到的旅伴雖然沒有好好記住行程，卻為不曾拍攝過的南極光做足功課，然後向膚淺的、毫無準備的他同步展示了南極光真正的美麗——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奢華的待遇嗎？「果然還是，託了小平太的福。」

「是長次有好好調查天氣，再加上我們運氣都很好！我本來都做好心理準備今天晚上拍不到、明天換個地點繼續拍了呢！」我可不打算帶著長次在這裡蹲一整晚，這樣會少睡一天閣樓！他說。

看來拍攝極光是比他想像的更為辛苦的事情。他坐在小平太身旁看著那片彩度過低的極光，在等待的過程中悄悄藏好「有機會還想一起去看北極光」的念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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