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暑假過得特別漫長。

或許是因為裘德終於找到了能讓自己平靜的地方，也或許是因為這段日子裡少了約書亞。

他依然在黑膠唱片專門店打工。保羅很讚賞他的工作態度，希望他開學後能繼續留下來，但裘德有些猶豫。

他知道自己需要錢，可是他更想好好讀書。而能一石二鳥的方式就是申請獎學金。偏偏獎學金資格幾乎都掌握在有權有勢的學生手中，比如那些兄弟會成員。

裘德雖然對成天忙著抗議的約書亞感到煩躁，但對自認高人一等的兄弟會更加沒好感。尤其主事的凱和艾登，舉止雖然表現得謙和有禮，但冷冷盯著約書亞他們時，眼中的殺意總讓裘德有些不安。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總算到了約書亞回來的日子。

裘德實在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雀躍，但又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沒有約書亞不行似的，那種為愛瘋狂的人。

嗯？為愛瘋狂？我嗎？

手上還拿著雞毛撢子，他出神地想著這件事，絲毫沒注意到剛走進店裡的人。

「嗨，要找什麼嗎？」

保羅一如往常親切的招呼聲響起，裘德猛然回神，趕緊低頭假裝整理面前的唱片，直到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出現。

「嗨～我想找以《詩篇23》當主題的歌。」

「噢。」保羅沉吟了一下，踱步走向另一頭，「我這邊大都是馬蒂・霍根的版本，看你是想聽獨唱還是合唱的？⋯⋯喔！你拿的這張專輯是1993年錄的，是馬蒂本人少有的現場演出。」

裘德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身看向來者。

一個月不見，約書亞的頭髮長長了些，隨意地在後腦勺綁成一球。見他回過頭便勾起那個總是遊刃有餘的微笑，一派輕鬆地打了招呼，「嘿。」

裘德死命壓下自己想上前擁抱他的衝動，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嗨。」

「嗯？你們認識啊？」保羅搓搓下巴的短髭，微微一笑。

「不止。」約書亞翻看著手中的唱片，隨口說：「我們很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約書亞抬眼望向他，挑了挑眉，「我知道很多事，親愛的小羔羊。」

裘德露出了煩悶的表情，冷冷地說：「⋯⋯那你應該知道我討厭你這樣叫我。」

「哼嗯，」約書亞輕笑一聲，「討厭⋯⋯是嗎。」他不以為意地把唱片交給保羅，「就這張吧。」

「多謝惠顧，請跟我到櫃台來吧。」

裘德愣在原地，看著約書亞隨著保羅去結帳。

然而約書亞卻沒帶走唱片，只對保羅說了幾句話後轉身來到裘德面前。

「⋯⋯抱歉，我得先離開了。」約書亞伸出手撫上裘德的臉頰，一雙明眸真摯地望進他眼底，「⋯⋯你要知道，我是想念你的，小親親。」

裘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睜大雙眼看著他在自己的額頭印下一吻，再目送他離開。

約書亞一走，他就突然腿一軟跪到地板上大口喘著氣。

「嘿，孩子，你還好吧？」保羅擔心地靠過來輕拍了拍他的背，「⋯⋯男朋友嗎？」

裘德眨了幾下眼睛，沉默良久後搖了搖頭，「不⋯⋯」

「噢。」保羅的表情有些詫異，「但他剛才⋯⋯好吧，可能是我誤會⋯⋯」

「⋯⋯不⋯⋯我不知道。」裘德打斷了他的話，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膝蓋，「我真的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也許是男朋友，也或許不是。」嘆了一口氣，裘德轉過身，打算繼續原本的工作。

「⋯⋯不論是不是男朋友，都會是你的牧者吧。」保羅的微笑帶著一絲暸然。

「什麼意思？」

「他買的那張專輯是要送給你的。」保羅走回櫃台後，拿起剛才的唱片示意著，「要聽嗎？裡頭那首〈神啊，牧養我吧〉就是以《詩篇23》為題所寫的聖歌。他剛剛請求我讓你聽聽，還謝謝我對你的照顧⋯⋯」保羅頓了頓，「不管怎麼說，我覺得他是在乎你的，裘德。」

裘德默默走到櫃台接過唱片看了好一會兒，「⋯⋯我想聽。」

保羅笑了笑，換下原先店裡播著的爵士樂，改為馬蒂・霍根親自演唱的〈神啊，牧養我吧〉。

溫和的嗓音揚起，隨著鋼琴聲流瀉在店內，帶來一股暖意。和緩溫婉的曲調聽起來像是在給予安慰，也像是在保證什麼似的，讓裘德紛亂的思緒逐漸平靜下來。

「⋯⋯如果你讀過詩篇的話，就會知道這是一首關於神之愛的歌。」保羅輕輕地說：「就像牧者照顧他的羊群一樣，他會保護牠們、引領牠們。羊群將不用害怕，也必不致缺乏。」

裘德抿緊了唇，回想著約書亞方才的舉動。也就是說，他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到我這裡來嗎？我⋯⋯真的是特別的嗎？

這一瞬間，裘德的心防瓦解。他無法再假裝自己沒有約書亞也過得很好，沒有辦法繼續否認自己的思念，更無法克制想奔向他的衝動。

「⋯⋯我可以提早下班嗎？拜託。」

保羅笑意加深，「去吧，明天再補給我囉。」

＊＊＊

裘德匆忙地來到開在下街教堂隔壁的花店。這家花店是瑪利亞家經營的，約書亞一行人常來借用工作區一角討論事情。

「哎呀，真難得你來了。」瑪利亞一看到他進門，便露出柔和的笑容打了招呼。

「他在這裡嗎？」裘德冷淡地問。始終覺得自己跟這群人格格不入，所以即使知道約書亞大多數時間都在這裡，他也很少踏足此地。

「當然囉。」瑪利亞毫不遲疑地回答，彷彿知道裘德問的是誰，「但你要等一下⋯⋯他們⋯⋯」

「謝謝。」裘德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沒等她說完就往店後方走。

穿過依照色階深淺陳列的花架及冷藏櫃，裘德來到後方的包裝台邊，一接近就聽到西門的大嗓門。

「約書亞！說得太好了！！！本來就不該讓那些人為所欲為！！！天啊！我好愛你！！！」

「重點不在那裡，西門。」約書亞淡然的語調傳來，「而是共享。讓資訊公開透明，使每個需要的人都查得到才是重要的。」

不大的工作空間裡，圍繞著約書亞或站或坐了約十來人，正專注在他的話語之中。

看著這樣的陣仗，裘德不禁愣在原地，一時不確定該不該繼續放任自己的衝動。

「咦？？？這不是裘德嗎？？？」彼得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他豪邁地拍了拍裘德的肩膀，咧開笑容，「好耶！你決定要加入我們了嗎？」

頓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裘德身上，他有些緊張地嚥下一口口水，板起一張臉平淡地說：「⋯⋯我才不想加入你們。」

「蛤？？？那你來幹嘛？？？」彼得一臉困惑。

「⋯⋯我有話要跟約書亞說。」

「噢。」彼得眨了眨眼看向約書亞，「他這麼說喔～」

約書亞始終沒出聲，沉靜地看著裘德微微一笑。

裘德皺了皺眉，直視著約書亞，以更為堅定的語氣覆述，「我需要跟你談談。」

「⋯⋯談談而已的話，你可以現在就說啊，我在聽。」約書亞的眼底漾著一抹裘德才看得出來的狡黠，好整以暇地應著。

「⋯⋯少裝模作樣了混帳！」裘德惱怒之下已經顧不得眾人目光，邁步衝向約書亞揪起他的領子，咬牙切齒地怒嗆：「你如果真的在乎什麼資訊公開的屁事，要不要先公開你真正的想法啊？」

「裘德！你幹嘛啊！！！」彼得和西門連忙擋在兩人之間，「約書亞是為了大家站出來的！你不清楚狀況就不要亂說！！！」

「我亂說？？？」裘德不爽地冷哼一聲，「亂說的是他吧！什麼資訊公開透明，他自己才是那個什麼都不說清楚的人！！！你們成天窩在一起也跟那些他媽的兄弟會沒兩樣！只是資訊都掌握在他們手中，你們老大不開心了是吧！」裘德完全喪失理智，抓起旁邊的花束用力扔在桌面，「還選了這麼清香四溢的據點，如此懂得享受還說是為了大家，笑死人！！！」

「⋯⋯裘德，場地是我自願提供的，跟約書亞無關。」瑪利亞微微蹙眉，「如果你只想來鬧場的話，請你離開。」

全場一陣寂靜。

「⋯⋯走就走。」裘德緊咬著牙不讓淚水滑落，甩頭離開。

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原本不該是這樣的！他只是想來告訴約書亞自己的心意，想好好確認自己跟他的關係。卻再度被約書亞那個不置可否的態度影響，喪失了信心⋯⋯最後只能像這樣落荒而逃⋯⋯糟透了。

「⋯⋯喲，這不是小書蟲嗎？」

裘德眨了眨眼望向對方，是凱和艾登，他最不想見到的兄弟會主事成員。他沒應聲，低頭跟他們錯身而過。

「嘿，別走啊。我以為你會想知道獎學金的事？」凱過於低沉的聲音總讓裘德感到一陣不適。

「如果需要推薦信、服務證明的話，別客氣喔。」艾登刺耳的笑聲響起，「我們很樂於給予協助。」

「只要你告訴我們約書亞到底在搞什麼鬼就好了。」凱攔下他低聲說：「我們知道的。你們很⋯⋯親近，對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放開我。」裘德一臉防備地推開他，一心只想盡快離開。

「好好考慮考慮啊！小書蟲～」

身後傳來那兩人的呼喊，裘德下意識地拔腿狂奔而去。

＊＊＊

「⋯⋯嘿。」

「走開。」

「⋯⋯跟我說話，小親親。」

「滾啦！」

「裘德，拜託。」約書亞懇求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還溫柔。

縮在房間角落，把頭埋在膝蓋的裘德總算抬頭望向窗口。

爬過窗框，跨進裘德房裡的約書亞微微一笑，映在他身上的月光使他的身影顯得有些柔和。

「我來了，裘德。你想說什麼我都聽，別生氣了啦。」

裘德臉上的淚痕還在，他惱怒地擦了擦，不滿地回嘴，「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了。」

約書亞蹲到他面前，歪了歪頭仔細讀著他的表情，謹慎地說：「看到你來找我，我很高興喔，裘德。」他輕柔地撫上裘德的臉頰，「只是⋯⋯我在那裡是屬於大家的，請你諒解。」

「隨便啦，離我遠一點。」

「⋯⋯裘德⋯⋯」

「你幹嘛一直叫我名字！！！」裘德順手撈起抱枕打他。

約書亞勾起淺笑，湊到他耳邊柔聲說：「你不是『討厭』我用其他的方式叫你？」

微微泛起紅暈的臉頰徹底出賣了裘德，他既羞恥又不甘願地瞪著約書亞，「因為我搞不懂你！一下子嬉皮笑臉地來，一下子又道貌岸然地走！」他憤憤不平地捶了他肩膀，「連告訴你我也想你的時間都不給我！到底什麼意思！」他咬著牙又生氣地捶了一下，「一個月！整整一個月都沒聯絡！你說你知道很多事，那你知道我是怎麼撐過來的嗎！混帳王八蛋我恨你！！！」

約書亞任他捶打，完全沒有還手的意思。等他發洩完才輕聲說：「我知道喔。」

裘德愣了一下，「⋯⋯少騙人了！」

「我從不說謊的，小親親。」約書亞緩緩靠近他，明亮的雙眼透著無比溫柔，「你不用說我也知道的。」話語剛落，約書亞就吻了他。一個裘德等了、盼了、想了一個月的吻。

所有的委屈、低落、沮喪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

約書亞就是他的牧者，唯一的。唯一能讓他生氣也讓他平靜；讓他同時感受到無比歡愉與罪惡；讓他懂得什麼叫做愛的男孩。

即使滿懷著不甘，裘德還是放任了本能，摟上約書亞加深了吻。

「⋯⋯這麼快就硬了？」約書亞勾起那個只在裘德面前展露的促狹微笑，一臉愉快地撫著他的胯下，「⋯⋯看來你真的很想我呢，小親親。」他低頭沿著裘德頸邊落下一個個濕熱的吻，順勢把他壓倒在地板上。

「啊啊⋯⋯約、約書亞⋯⋯」身上被吻過的地方比以往都炙熱，裘德只能不住喘息。

「⋯⋯唔呃⋯⋯可惡，你好舒服⋯⋯」約書亞粗喘著氣在裘德耳邊這麼說。

兩人一一褪去牛仔褲與內褲，沾染了汗水與前液的硬挺交疊一起，赤裸裸地展現出慾望互相摩挲著。

炎夏夜裡，連吹拂進來的風都過於悶熱。但兩個陷入情慾的青少年絲毫不在乎，緊貼的身軀繼續激烈述說著對彼此的思念，直到雙雙射出白濁為止。

「⋯⋯所以我們這樣到底算什麼？」裘德還躺在地板上，望著約書亞輕輕地問。少了渾身刺的他總是像隻綿羊般地溫馴乖巧。

跟他並肩躺著的約書亞回望一眼輕笑了笑，「⋯⋯你高興是什麼就是什麼。」

裘德不禁嘆了一口氣，「有問跟沒問一樣，你這混帳。」

約書亞伸手摟過他親了親，「我只要有你在身邊就好。」

裘德咬了咬下唇，一陣羞恥之下把臉埋到他肩窩，狀似抱怨地抗議一聲「卑鄙」，換來哈哈一笑的約書亞。

算了，是什麼都無所謂了。

裘德聞著他身上混著花香的體味，緩緩閉上疲倦的雙眼。

至少，我確定他是愛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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