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典韋】

曾經，在曹操赴宴宛城之前，紫鸞去找曹操的護衛典韋將軍，向對方請教幾個問題。

「如果有一場戰役，明知前去將必死無疑，將軍可還願意出征？」

這個問題把典韋問得都愣住了，但也不是因為這個提問冒犯，實在是因為這名青年一向惜字如金，他卻突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實在叫人很難不感到震驚。

不過考慮到當前的情勢，典韋倒是能夠猜出紫鸞問他這個問題的原因，大概是察覺到青年那張平靜表情下的惴惴不安吧？典韋刻意綻開他那張代表性的爽朗笑容，說：「看來你也聽說張繡設宴的事情了啊，雖然我也覺得很可疑，但為了保護主公的安全，我豈能因為危險就退縮了呢。」

典韋的回答算是在紫鸞的預料之內，他也確實能夠明白對方為了保護珍視之人而萬死不辭的決心，然而下一個問題的回答才是他真正想從對方那得到的答案。

「如果你知道自己死後，你想保護的人仍會遭遇危險而死，又該如何？」

典韋再次為青年的滔滔不絕而感到吃驚，但他幾乎是沒有任何考慮，便直接把他的想法脫口而出。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這不是還有你們嗎！」

我們？

紫鸞眨眨眼睛，不解地歪過頭。

「是啊，主公身邊還有元讓、妙才、仲康、文則、奉孝跟你呢，就算我真的出了什麼意外，我相信你們也會接替我繼續保護主公的。」

藍紫色的眼瞳睜大，似乎對這個回答有些難以置信，「可是死了的話，又如何能夠得知自己的遺願有沒有被實現？」

「所以要相信夥伴啊。」典韋大笑，他可終於聽明白青年問他這些問題的用意了。

「人死了確實就什麼都做不了了，但幸好我有一群與我有相同理念的夥伴，所以就算不能再繼續為主公效力，我相信那些還活著的同伴們也會延續我的意志，繼續守護主公完成他的霸業，也就是這份對夥伴的信任，才能讓我無懼死亡，勇於面對一切的絕境。」

身材高壯的男人突然大手一揮，在青年的背部拍上一記響亮的掌擊，那力道之沉重，震得紫鸞差點以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裂成碎片了。

「所以也請你相信我吧！不管那張繡想耍什麼手段，我『惡來』典韋絕對會以命相搏，誓死保護主公平安歸來的！」

*

往事遙遠，卻恍如昨日，在靈鳥之眼的特殊視線裡，紫鸞看著一支三十多人的隊伍悄悄潛入曹軍營地的後方樹林，他輕聲抽劍出鞘，並悄聲喃喃一句：「要相信夥伴。」

此刻即將進入亥時，宛城內的酒宴該是氣氛最熱鬧的時候，雖然駐紮於城外的曹軍都處於戒備狀態，唯獨紫鸞一人知道，再過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張繡就會發出信號，屆時埋伏在城外的張繡軍將會向曹軍進攻，而身陷敵營的曹操也會遭到追殺，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即將打破這個夜晚的寧靜，而一夜過去，天下將風雲變色，這亂世之中的一方梟雄豪傑也將就此殞落。

但青年不會讓這樣的憾事再發生第二次了，他持著劍，踏著無聲的特殊步伐，向那準備發動偷襲的伏軍奔入夜色。

所以我也相信你，典韋將軍。

*

雖然早就對張繡有所提防，但曹操還是低估了張繡的膽識，對方表面上讓軍隊退至城外以表投降的誠意，實際卻是讓士兵喬裝成下僕，在宴會上為他們上菜斟酒，等張繡一打出信號，便立刻取出事先藏好的兵器，將曹操一行人團團包圍，顯然張繡從來都沒有要向曹操投降的意思，只是曹操也沒料到對方居然是打算以這種卑劣的手段來與他一決勝負，而他輕視對手的結果，就是在這座被敵人佈下天羅地網的城池裡被逼入了絕境。

「您先走吧，元讓將軍他們肯定也察覺到不對勁了，您趕緊騎馬出城去與他們會合，我會擋住張繡的士兵，不讓他們追上你的。」

說完，典韋僅靠一人之力，就推著那扇厚重的府邸大門將其關上，留下自己獨自與那滿院的士兵交戰。

知道典韋為自己斷後絕對是有去無回，騎上絕影的曹操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願意讓部下的犧牲白費，加上他聽見周圍又有一群士兵向他圍來，他只能忍著心中強烈的哀痛，低聲一句對不住了，便駕馬朝城門的方向奔馳。

「曹操逃出府邸了！」

「快！放箭！」

右方城牆上響起一片弓弦拉緊的聲響，聽得那騎馬狂奔的人也跟著絞緊了呼吸，只見右方的夜幕裡接著飛入滿天的箭矢，如大雨般滂沛而下，即便是疾速不見其殘影的絕影馬，怕是也跑不出這大片箭雨落下的範圍。

那一刻，曹操已經做好了將會命喪於此的覺悟。

一個不應該在此刻出現的身影自黑夜中突然竄入，持劍使出一招大範圍的武藝，便將佈滿天際的飛箭全數擊落，眼角餘光讓曹操瞥見那一條鮮豔顯眼的紅色腰帶飄揚，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這樣評價過那名青年——

你總會在關鍵時刻爽颯現身，這亦是你獨特的才能啊。

「絕影，拜託你了！」

駿馬高聲嘶鳴，像是在回應青年的話語，奔馳中的四蹄竟再度加快速度，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將身後的青年甩飛到幾乎沒入夜色的距離。

不對！

曹操遲了一拍，才反應過來紫鸞不是沒跟上來，而是往敵陣中心奔去，那一瞬間，曹操的腦中閃過夢裡青年以劍自刎的畫面。

「停下！回去找他！」

他立即勒緊韁繩要馬停下，然而絕影卻完全無視他的指令，一個勁地持續往前方奔跑，駿馬載著他衝過一波又一波的包圍，直到城門入口看見剛攻入城內的夏侯惇等人，才終於停下腳步。

「紫鸞還在城內，隨我回去救他！」

前來救援的將來們大吃一驚，其中夏侯惇最先冷靜下來，馬上反駁了這個命令。

「不行！你先和我撤出城外，等與在外頭待命的部隊會合，我再領人進來救人。」

曹操正想說點什麼，一旁的郭嘉隨即插嘴，打斷對方正要說出口的話：「此時應以您的安全為重，還請主公理解元讓將軍的安排。」

郭嘉的一番提醒，讓曹操立刻沉澱下大半的焦躁，不讓情緒攪亂他的判斷，他再度駕馬，與夏侯惇一行人撤出宛城。

*

宛城郊外，全體曹軍戒備以待，以防城中張繡出兵交戰。曹操在逃離過程中只受了些許輕傷，在給軍醫處理傷口的同時，他從郭嘉口中得知了一個令人困惑的消息。

「巡邏的士兵聽見營地方後樹林裡有動靜，前去查看，卻看到一支隸屬張繡的軍隊在林中，而他們被發現時，不是幾乎斷氣，就是身首異處。」

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是這個景象實在駭人，郭嘉光是想像就覺得有些反胃。

「目前還不確定是誰剿滅了張繡的伏兵，但可以確定的是，張繡的投降為假，設計偷襲我軍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以我們就馬上出兵，攻入宛城營救主公，萬幸的是，主公您也躲過敵人的圍攻衝出城池與我等相會，否則我軍這時怕還是一團混亂吧？」

是紫鸞。

雖然郭嘉表面上說不知道是誰剿滅張繡伏兵，但曹操心裡清楚，也知道郭嘉其實已經猜到，此事是失蹤了一整晚的紫鸞所為，他怕是早就知道張繡的計謀，才能趕在敵人開始行動前搶先打亂他們的佈兵，並在城門被攻破之前就先潛入城內營救曹操，而他們之所以沒有說破，是因為一旦讓他人知曉此事，怕是會對紫鸞起疑心，在他們查清楚紫鸞是如何得知敵方計策之前，還是先按兵不動為好。

許褚從士兵那裡接過一袋清水，將其遞給曹操，「主公您也累了吧？不如先歇息一會，等元讓將軍他們回來再⋯⋯」

「報！夏侯惇將軍回來了！」

眾人聽聞，皆是一愣。這夏侯惇帶人攻城救人才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把人給救出來了？

曹操立刻奔出營帳查看，當他看見于禁攙扶著渾身是傷的典韋出現在據點入口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想不到典韋居然真能突破大軍包圍平安歸來，那一刻他真是有千言萬語也道不盡的歉意與感激，想要說與這位忠心勇敢的部下知曉。

「怎麼會這麼快？莫非張繡投降放人了？」

見到典韋安然無恙，郭嘉自然高興，只是他更想先知道夏侯惇是怎麼把人救出來的，以防這又是敵人的詐降之計。

夏侯惇搖頭，有些面有難色，他指著站在背後的那人道：「我帶人到城外時，他已經把典韋帶出來了，我只是護送他們回來而已。」

他？

眾人歪頭一看，發現站在夏侯惇身後的正是紫鸞，而成為一眾目光焦點的紫鸞則是有點不知所措，乾脆又往比自己高了一個個頭的夏侯惇背後躲。

大夥正想為立了大功的紫鸞歡呼，卻在這時，他們的頂頭上司踏著沉重的步伐，怒氣沖沖地筆直朝著紫鸞走去，讓求生慾瞬間爆發的眾人立刻閉嘴不敢出聲。

「你⋯⋯！」

曹操在看見紫鸞的瞬間，一股不知名的強烈情緒吞沒了他的理智，讓曹操一時都忘了典韋的事情，然而當他看見紫鸞被自己發火的模樣嚇得僵住身體不敢動彈時，那些即將出口的咆哮又立刻卡在了喉嚨裡，原本燒得猛烈的怒火也被澆熄了大半。

「那個⋯⋯主公，我能活下來，都是多虧有他前來相救，所以不管紫鸞閣下做錯了什麼事情，還請您別對他太苛責。」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察覺到氣氛變得異常緊張的典韋趕緊出聲維護紫鸞，他畢竟才剛為了保護曹操而差點喪命，他想如果由自己來說話的話，曹操也許會看在他的份上饒過紫鸞。

或許是典韋的求情奏效了吧？最後曹操最後只把那些氣憤之語硬生生吞回肚子，但他也不願再與青年多說一句話，命令軍醫為二人進行治療後就轉身離去，留下一臉錯愕的紫鸞，以及對紫鸞很是同情的眾人。

「孟德只是覺得你隻身衝入敵陣救人的行為太亂來了，所以才會這麼生氣，但他其實是很感謝你的，等一會兒他氣消就沒事了，你別太在意。」

夏侯惇拍拍紫鸞的肩膀安慰道，但他這話其實說得有些心虛，即使是有如曹操肚中蛔蟲的夏侯惇，這一次竟也有點看不透曹操勃然大怒的原因。

「元讓將軍說得沒錯，曹操大人剛才雖然對你生氣，但他其實是心疼你啊，不如我教你一招吧，待會你就去曹操大人的營帳找他，乖乖向他認錯，他要你做什麼你就照做⋯⋯哇！好痛！」

夏侯惇用力捏了一把郭嘉的手臂好讓對方閉嘴，免得這個單純無知的青年真的聽了這個不嫌事大的軍師建言，反而把自己葬送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紫鸞，你應該餓了吧？這個給你⋯⋯」

許褚自知不善言語，說不出什麼動人的話，便讓人去拿了一籠包子，用實際行動來安慰青年。

但紫鸞搖搖頭，婉拒道：「沒關係，我不餓⋯⋯」

說完，他便默默走去找軍醫治療了。儘管他看起來根本毫髮無傷。

然而在場眾人卻是心驚。那個紫鸞！居然！說他不餓！沒吃他最愛的包子！

看著那一籠冒著蒸汽還散發麵香、卻沒被紫鸞接受的包子，這下大家終於意識到，大事不妙了啊！

小说相关章节：【曹紫】鸞鳥迴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