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窗棂上织出浅金色的影子。实验楼外，芝瑶站在石阶边，有点忐忑地把头发别到耳后。知远帮她提着行李，站在她身边，冲她笑了笑。

“欢迎来我们组。”他说。

他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去见导师，然后带你熟悉一下组里。”他说。

导师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知远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声后才推门而入：“老师，这是新来的访问生，郑芝瑶。”

导师点点头，语气平稳：“明天你要在组会上做个简短报告，介绍一下自己的研究背景和兴趣方向。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整理结构，今晚会再修改一下。”芝瑶答。

“别太拘谨，讲重点就行。让大家知道你能做什么，也方便安排对接。”

他说着顿了顿，补了一句：“组里项目很多，人也复杂些。你刚来，有些事听听就行，别轻易卷进去。”

他目光落在知远身上，又淡淡地说：“还有，以前的事翻篇了就翻篇，别影响工作。”

知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导师重新看向屏幕，顺口补了一句：“知远你旁边还有个空位，就让芝瑶先坐那儿吧。”

“行了，你们先去熟悉下办公室。明早九点组会，别迟到。”

一路上，他带着她逐间办公室走过，介绍了几个师兄师姐，也有一两个同届的、刚入组的师弟师妹，还有一位据说是留任的博后。大家都很客气地笑着，她也礼貌地回礼。芝瑶不太确定该怎么称呼，只是跟着知远的语气喊了几声“师兄”“老师”“前辈”，有点混乱，但没人在意。

只是当他们走到最后一间时，他的步伐放缓了些。

“这里是若涵的办公室。”他说。

门是开着的，季若涵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翻文件。她抬头，看见他们，语气自然：“新来的？”

知远点头：“郑芝瑶。”

芝瑶礼貌地一笑：“你好。”

“我叫季若涵。”她靠着椅背，眼神平静，“欢迎。”

只是芝瑶转身离开时，若涵又随口加了一句：“希望你在这儿能待得久一点。我们这项目，账目挺复杂的。”

她语气轻描淡写，芝瑶却听出了点什么。

她没回头，只是走出几步，低声问：“她以前跟你什么关系？”

知远沉默了一下：“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办公室·轻压】

那天下午，芝瑶坐在靠窗的工位上翻阅项目简介，知远在一旁讲解几个术语。

门忽然被推开。

她刚踏进门，目光落在芝瑶身上，停顿了一下。

“你现在坐那儿啊。”她语气轻缓，像随口一说，“阳光挺好，冬天不冷。”

她顿了顿，笑得更轻：“那张椅子坐久了有点硌，我那时候垫了个靠垫——不记得还在不在了。”

“谢谢提醒。”芝瑶轻声说。

若涵没再看她，转向知远，微微一笑：“方便聊一下吗？”

知远微愣了一下，还没开口，她就已经走进来几步。

“也不打扰你们。”她扫了芝瑶一眼，语气温温的，“就是问个老事。”

知远只好站起来，像想挡住点什么。

若涵看着他：“你以前说过，不赖账。”

她顿了顿，嘴角挂着笑：“我记得挺清楚的。”

芝瑶没有抬头，手却在鼠标垫上摩挲了一下。她听见知远“嗯”了一声，又听若涵轻声说：“别让我催太多次。”

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知远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轻声说：“我们去排练一下你明天的报告吧，PPT也顺便再改一改。”

【饭局·暗火】

实验楼旁边那家餐馆，灯光昏黄，墙上贴着陈旧的菜单。几张拼在一起的方桌前，组里的人正围坐一圈，有说有笑地吃着热腾腾的菜。

芝瑶坐在知远右手边，安静夹菜，不太说话，偶尔抬眼看看对面几位师兄师姐的互动。

酒过两巡，话题转到八卦。有师兄打趣：“哎，知远学长当年不是去芝瑶学校访问过？是不是早就埋下红线啦？”

“别瞎说。”知远摆摆手，苦笑着正想解释。

另一位女生笑道：“说访问不如说避难。那时候组里不是正好……哎哟，说出来可就八卦了。”

一桌人笑了起来。

有人接着起哄：“不过那会儿你和若涵学姐……不是挺好的嘛？”

知远干笑两声，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若涵这时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轻描淡写：“挺好的时候确实挺好，后来不是出去访问去了嘛。”

她顿了顿，眼角扫了知远一下，像是说笑，又像是在点数，“人走得干脆，东西倒是留下不少。都快长灰了。”

另一人笑着揶揄：“听这语气，好像有陈年旧账没还清？”

若涵也笑，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掠过芝瑶，“也不是没还，就是欠得太久，利息滚得有点高。”

“哎呀，说得跟收账公司一样。”有人起哄，“情债吧这是！”

“情债我可不收。”若涵语气淡淡，“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

她话锋一转：“有的人啊，一屁股债拖着不动，时间长了，容易让人误会他是打算赖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笑声中，有人附和：“哟，这说得……哪位倒霉蛋啊？”

知远这时正端起水杯，杯沿在桌角“哒”地磕了一下。他低头抿了一口水，没接话。

芝瑶依旧保持着温和的表情，轻轻夹了口青菜放进嘴里。但她已经听懂了这句话，不只是说给知远听的。

是说给她的。

她放下筷子，轻声道：“若涵学姐，是谁还没还你账啊？”

空气静了一下。

知远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复杂、有羞愧，也有些惊讶。芝瑶却低下头，慢慢搅动碗里的汤，没有再看他。

【夜谈·情债接手】

街灯拉出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在水泥路上晃动。知远走得比平时慢，芝瑶几次想开口，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两人回到了他们租的房子。

芝瑶脱下鞋子，刚想走进去，却停了一下：“我……没带拖鞋。”

她朝鞋架扫了一眼，大多是男鞋，最下层靠边的位置有一双淡粉色的塑料拖鞋，鞋面上印着两个小熊图案。

她弯腰取出那双，指了指：“可以穿这个吗？”

知远的目光落过去，迟疑了一下。那双拖鞋他原本是想收起来的，几次看见又没动，像是不舍得，也像是没来得及面对。

他本想解释一句，却终究咽了回去。

“可以，干净的。”他说，语气尽量平稳。

她穿进去的时候感觉略有些松，脚跟轻轻晃了下，但没说什么，只当是知远买大了一码。她走进屋里，鞋底轻轻“啪嗒”了一声，倒觉得这声音也有些可爱。

她走进卧室，从行李中拿出一件浅蓝色的棉质家居裙。她在折扣店淘到的，一眼就喜欢上了胸前那只坐在草地里的彼得兔——耳朵歪歪的，表情调皮。

裙摆过膝，肩带细细的，领口是一圈软软的荷叶边。穿上后轻柔贴身，像小时候偷偷穿着转圈的那种裙子。

她没注意到，在裙摆后侧靠近边缘的地方，藏着一行白色小字： “Peter is not very well behaved.”

她坐下前看了眼脚上的粉色小熊拖鞋，突然觉得意外地搭。她嘴角扬起一点微笑，抱起抱枕垫在膝头，眼神落在沙发前的影子里，像是酝酿着什么。

她坐到沙发边，双手轻轻搓着，有些话已经在唇边酝酿。

知远还坐着发呆，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她说的‘旧账’，是什么意思？”

知远的神情明显僵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就是以前的事了，调侃而已。”

“不对啊。”她慢慢靠近一点，“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到底欠她什么还没还？”

知远低头，小声说：“以前打赌输的。”

“具体点？”

“……三十下。”

芝瑶的心口轻轻收紧。她隐约觉得答案八成不体面，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声音放得很轻——

“三十下？是……亲？抱？还是……别的什么？”

她问得很慢，像在给他，也在给自己留余地，眼神澄澈，没有半点嘲笑或波动，仿佛真的是想听清楚细节而已。

知远明显被这温柔的“追问”压得无所遁形。

他脸上泛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红，咬了咬牙，小声说：“打……屁股。”

芝瑶脑中倏地闪过饭桌上的话：情债、利息、一屁股债……原来那些句子，每一个都是字面意思。

一丝细细的酸意从心底泛起，她甚至分不清那是羞耻，还是微弱的吃醋。

那三个字落下，她胸口像被点了一下——果然，是最不想听见的那个。

画面来得毫无准备。知远咬牙低头，被人按在书桌边，而若涵站在他身后，手中拿着……在空气中轻轻一扬。

芝瑶耳根发烫，她想关掉这个画面，却越是按下思绪，画面越清晰。

下一瞬，浮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身影：她自己趴在那张桌边，裙子被掀起，耳边响起清晰的“数着”。

她夹紧了腿，脸颊发烫，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边。

她努力将这些画面关掉，像是猛地按下脑海中的“暂停键”，可那羞耻与不安却如潮水般泛起，甚至混杂着一丝说不清的渴望，让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往深处想。

她垂下眼帘，缓了一缓呼吸，像是在把不该想的东西压入水下。

她知道这样不对。

刚刚那画面，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不是别人强加给她的。她甚至没法分辨，是因为嫉妒若涵有过那样的亲密，还是因为……她自己也有一点点好奇。羞耻感一阵阵涌上来，她几乎想站起来走一圈，把脑子晃清醒。

“我不是……那样的人吧？”她在心里小声说。

她努力找理由。也许是他说得太具体了，“三十下”这样的话，一听就很难不往下想。她只是想搞清楚而已，不是真的对那种事有什么兴趣。

可她心底清楚，这不是理性的分析，而是情绪泛滥后补上的遮羞布。

“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不是真的……”她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双粉色小熊拖鞋，羞愧中带着一点别扭的亲昵感。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像她这样乱想的样子，说不定……真的该被打几下

她立刻摇了摇头，像要把那个念头甩出脑子。 不行，不能这么想。

可它还是像落水的纸片一样，湿湿地贴在心上，甩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神从拖鞋移开，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哦……原来是这样。”

“多长时间前的事了？”

“快半年。”

“你们打算怎么算呢？”

知远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最终只挤出一句：“芝瑶，你别……”

她却没给他回避的机会，语气柔和却坚定：“我只是想弄清楚。既然这是你留下的事，我们现在在一起了，总该有个说法。”

他张了张嘴：“我不想再让她碰我……但她不会轻易罢休。我觉得不该还，可也总觉得欠她点什么。”

芝瑶静静听完，心头却像压着一块棉布，闷得透不过气。她知道他是真的不想再回头，也知道若涵不会轻易放手。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只要这笔账还挂在知远头上，若涵就总能名正言顺地纠缠下去。

而她如果接手，不仅能让这场缠绕终结在自己手里，也能让知远从此欠她一个再也还不清的人情。

她当然不会承认，心底某个角落，其实也有那么一丝……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轻声开口：“那这样吧，这笔账，我来还。”

知远一怔：“芝瑶，不行……这是我欠的。”

“我知道。”她声音柔缓，却一字一句，“但现在，我接手了。它就是我们的共同债务。”

她靠近了一点，语气更低：“以后她要找你要账，你就告诉她——你已经有人还了。”

她嘴角轻轻扬起，像是安慰，又像宣示：“你不欠她了。以后——只欠我。”

知远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明明该拒绝，可她说得太平静，像是宣布一场谁都无法反驳的决定。他只觉得胸口发紧，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咚咚。”

敲门声短促清晰，在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出。

知远的肩膀几乎不可察地一紧，指尖停在沙发边，轻轻收了收。

芝瑶坐着没动，却察觉到了。他听出来了，她几乎可以肯定。

她脑中一闪。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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