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淫的夜仍残留在梦中，自深不见光的黑暗不断坠落，直至遇见了一道温热，毫不犹豫地相拥而去，痴迷于对方的身躯，在越来越痛苦的压力下，再也不分开。

“软软的。”朦胧的微光在男人的发梢处闪光，我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抱住他。绵延的梦，似乎延伸到现实，我将身与心都交予那个人，在窒息中得以呼吸一口空气。而他不明所以的话，令我感到迷惑。

“也挺有份量。”那个眼帘上带着疤痕的青年如此点评。哪来的流氓？我叹气，哪有一早上就抓着少女的乳房评价的，绅士风度与勇者这一介武夫似乎毫无关联。

“不会有女孩喜欢你的。”这是客观评价，我对此并不抱有质疑，似审判席上的法官下达判决，然而此处却没有法警将罪犯拉走收监，那人反而将法官搂得紧紧的，密不透风。

——“我爱你。”

这是偷袭。

来自罪犯的劫持。

但是当他的人质又有何不好？律法、责任、道德、常识，在昨夜缺席，今后也将如此，只要两人相遇，便是对一切指责不在意。

少女以献吻回复他。

狂风暴雨后，只剩下柔和的晨光，尽管仍是断枝残叶铺满路面，却有了重获新生的喜悦。轻啄而不纠缠，唇碰即分，而后再吻，晃荡破碎的心在这柔和的细雨中生出嫩芽。

“不想离开你。”我对勇者说。

“那就不要分开。”勇者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此刻的珍贵。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我要回去了。”我抓住他的手。

“回哪里？”勇者与我五指相扣。

“家里。我母亲放不下心。而且……”我盯着他，像是在质问，“你是勇者。”

“……”青年沉默着。

究竟是谁更沉湎于梦境？我无情打破了旖旎的氛围，此刻的寂静是我万般不愿意见到的，那样的话，不如由我亲自动手。可他这副模样，却比我更加失落。

是了，离开了这个房间，我再次成为一介村妇，昨夜过后，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妇人，重新回到日常，在溪流中漫无目的地游动。而勇者，将背起残酷的责任，战场是他的归宿，不是女人的床榻，也没有母亲等待的家。

可怜。

我竟对勇者生出了高高在上的怜悯，他的悲楚并不由我承担，可正因为如此，让我伤心得想哭。他是众人皆知的勇者，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你要打败魔王。

我不知道勇者的过往，他的一切未知而神秘，究竟为何成为勇者？如何拔出圣剑？和如今的同伴怎样相识？以及……与那名金发的牧师女孩怎么相知相熟？

以男性的角度来说，这劣等的嫉妒心，使我分外厌恶。但它又胜过了前面的疑问，牢牢占据在我心中。我一次次视而不见，它便在那个角落膨胀，要将我变成恶魔，让勇者痴迷于我，抛弃责任，眼中只剩下我。

曾经是男性又怎样？现在不是女生吗？肉身早已不纯洁又怎样？他不也同样和那名牧师做了不知多少次吗？他如果真的爱我，就应该抛弃她，以后只宠我一人，他如果真的爱我，就应该抛弃勇者的身份，与我厮守，就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他只是一位来自中央皇都的长得比较帅气的青年。

他追随勇者的脚步来到偏僻的小镇，在人潮中遇到了一名可爱的少女，在爱神的牵引下，两人坠入爱的川流，而后一切都顺利得令人羡慕，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在孩子们的哭声中，一起幸福地死去。

本应如此。

我咬破了下唇，血珠滴落，并不痛苦，道德的枷锁扼住我的喉舌，我看向勇者，他惊愕不已。我知道的，再怎么自私，我也明白，自己绝不是勇者的良配，真正值得他爱的，应该是那名牧师，他的未来，应该是万人瞩目的救世主。

这是一句绝对不能说出来的话语。

——“逃跑吧，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勇者有多大可能性点头呢？我不能赌，这视他爱我的程度，倘若同意了，我便高于世界，倘若拒绝了，我们的心将分隔两地。

“我不会放你走的。”勇者抓着我的肩膀，他没有控制力道，让我疼痛，但我清楚，这是他故意的，这是他对我的惩罚，“但是我也不会放过魔王。”

勇者的眼中已没有了迷茫、犹豫，他的目光坚定得意气风发，就像我第一次落在他怀中，我记起来了，是那时候的眼神，让我心动不已。

“嗯。”我微笑着点头。

哭了很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心痛又幸福。

……

……

我告诉勇者我住着的地方，并简单地画了一张地图，他郑重其事地保管好。从口袋中找出几枚金币，放在我的手中，沉甸甸的触感，使我惊讶，这等份额，就算是富庶地区的居民也能保证三年衣食无忧。

不能接受，我推脱，我的家境并不算好，但以母亲平日的花销来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落得贫困，她从未让我去劳作，也从未和我说要嫁个好人家，她并不认为拥有财富便能幸福，对我唯一的愿望便是不再像她那样过得颠沛流离。

她是我的母亲，这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思考了一阵，他说，如果不接受的话，那就收下这串手链吧。男人单膝下跪，为我环在在手腕上。我摸着他的头，发质柔软得不像武夫。

乘着勇者唤来的马车，我安稳地回村，路上我只有握着手中的银色细链，心中的思念方才能平静，直至双足落在地面，身处熟悉的村口处，心中的思绪变得繁杂。

快步走向家中，心中焦急，周围环境明明仅隔了一天，却让我感到陌生，不知为何缘故，村民看向我的眼神，像是一根根刺扫过肌肤，使我恨不得避开所有人，在这人际关系狭窄的村子，我在镇子上失联、夜不归宿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开了。

“姐、姐姐……”那个正在打铁的傻大个向我问好，我不得不扯出几分微笑，尴尬地回应他，在这里，应该只有他活得这么单纯了。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涌上，这条路我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就算闭着眼，我也能回家。

不去想其他事、不去想他们的想法、不去想未来的可能性。

我思念着勇者。

“为什么？你应该也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吧。”

“是啊，从中央皇都那边。”

……

“你看过刚出生的小鸭子吗？身体小小的，浑身只有一层绒毛，黄黄的，能看到皮肤的肉色，其实和人类的婴儿差不多，那么脆弱，丑陋，可是又忍不住让人怜爱。”

……

“你会抛弃我么？”

“不会。”

“你会讨厌我么？”

“不会。”

“你爱我么？”

“爱。”

……

“我也爱你。”我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不要迷茫，不要恐惧。

因为我已经有了爱着的人，因为我被人爱着。

推开家门，却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我四处寻找，不见母亲，心中的恐惧冉冉上升，像是气球一样炸开。

我跑向周围的领居，他们纷纷摇头，说并不清楚情况。他们不至于对我说谎。母亲是出去谁家做客吗？可是因她体弱，通常也不去哪里。

“昨晚好像看到她去了村长家。”年迈的阿婆对我说，她眯着眼，看不到她的眼中是否有和其他人一样的神情，那是带着恶意的好奇和质疑。

但不论怎样，总算知道了一点有用的信息，我对着阿婆道谢后，奔向村长家。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我握着手链。

周围的一切如梦似幻，天堂和地狱，仿佛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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