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帖 白夜

梅雨季里偶尔的天晴，松井扯开窗帘，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在床上沙发上摊开晾晒。白衬衫的表面只是摸起来微有潮湿，整体并没有发黄发霉的迹象。还好不是丝织品啊，不善保存的丝织品，雨季之后，上面的黄点处理起来便困难了，松井想，这样一来，反倒是化纤成为优势的面料了，可以洗晒，也可以自行处理表面的污渍。

“啊，松井，有人一直在等你，说是那天下雨，你借伞给他，今天天晴，于是过来还伞了。”一进门，同事便叫住了他，“他本来一直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进来，说什么进来就要花下巨款了，后来我说你一时半会也不会来，他才不情愿地到里面等你。”

那个人竟然来还伞了。同事领松井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那个人正惴惴不安地双手抱伞正坐在座位上，见松井来，他介绍自己道：“初次见面，我是丰前。上次感谢你的伞，所以这次来履约还伞。”他把伞急急地塞到松井怀中，一边说话一边移动，“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会打扰你们营业的，我现在就走！”

“等等。”松井握住丰前飞快抽出的手，“既然来了，作为谢礼，我就请你一杯如何？反正到正式的营业时间还早着，也没有客人过来，喝不了酒的话，店里也有无酒精饮料，你要什么，气泡水可以吗？”

“这里是风俗店吧。”丰前小声地说，“还有，你是叫松井，对不对？”

正当丰前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同事已经眼疾手快地端上两杯冰水，松井熟练地把水杯递到丰前面前，像开展什么新业务似的问他：“喝点什么呢，丰前，想喝什么都行，我会付钱的……”

“不是这个意思！”这次轮到松井的手被握住了，丰前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接下来所说的话好像理应是他开场就要说的，“松井，我是不是，在那天之前，就在哪里见过你，如果你是松井的话……”

在哪里见过……松井垂下眼，递水的那只手正在轻微地颤抖，否认的语句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旧人重逢”的喜悦。丰前接过那杯水小心地从侧面观察着他的神色。实际上，松井连“丰前”这个名字都记不起来，要是说来的确有一件类似的事情，在没有搬家，没有转学前，的确有一个人，和他玩耍过一段日子。

“可是……就算那是真的，丰前，我们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那是多么久远的日子，松井觉得，那时的自己，天真得令人落泪。

第八帖 雲海

“松井……”丰前在叫他，“我也没有想到，那天借给我伞的，会是你……松井？”

松井在发呆，从名为“过去”的书架，无论抽出哪一本，里面的名字都无关丰前，他甚至怀疑此人存在的真实性。丰前的第二声呼喊，才使他回过神来，丰前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松井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望着他，将手缓慢地抽出。丰前还想要追问，松井的同事在新的话题展开前来通知松井：“有人指名你。”

“这里是风俗店啊……”丰前再一次在心里感叹，大约松井会和任何在风俗店里工作的人一样，做那些事，可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松井的同事似乎是听了谁的嘱咐，候着他，等他收拾完东西，一路送他至店门口。丰前依稀听到“枕营业”的话语，果然，松井在今晚会被他人所占有……

“对了，我想知道，松井在这里工作了多久？”丰前问那位同事。

“有几年了吧，我来的时候，松井在这里就有不错的业绩了。”同事答，他方才好像偷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你是觉得松井很可怜？想要救他，让他从这里出来？”

“松井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吧……”丰前抬头，夏日的天色才刚刚暗下来不久，然而这条街，即将迎来的，是繁华的白昼。

松井的同事无奈地摇头，转身进店。丰前无视那些街边的招徕，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住所。

那日的雨夜，丰前在雨尚未落大前，跑进了这条街，踌躇之际，有人主动向他伸出了援手，但放了伞后，便往着另一个方向跑开。其实他可以追上那个人的，丰前往那人跑开的方向小跑几步，在灰暗的雨夜里，无视夜色的，是一家亮着彩灯的俱乐部，那个人，大概是这里的工作者吧。

多亏了那把伞，丰前不至于浑身湿透回家，他在网络上搜索那家俱乐部的名字，在一个网页上，他找到了那双眼睛——即使是在雨夜，那双露草色的眼睛也令他难忘。是松井啊，看到名字的一瞬间，他莫名松了一口气，松井这个名字，在他的生涯中，认识的有且只有一位，多年以前，在他未搬家前，曾认识一位松井，他住在他的隔壁，生着极为美丽的，露草色的双眸。

那是孩童时代的故事吧，回忆起来，净是残缺的情节。松井和他玩了没多久，就忽然搬离去了别处，再敲门时，那里已经住了别的人家，只是，有一件事，丰前怎么也忘不了。

第九帖 帚木

若是说来，的确有一件事，丰前至今都深刻地记着，那是他刚认识松井没多久的事，仔细想来，竟有一丝诡异，松井在那时，隐隐透露出了一些“非人感”。丰前记忆里的夏天一下子提前到来，那些关于雨的忧愁，顷刻一扫而空，映入眼帘的，是多年以前，松井那张美妙的脸。

“我们去骑车吧！”丰前摇着车铃，自行车是这学期结束时，他得到的礼物，“松井可以坐在后面。”他对自己的骑车技术颇有自信，经过每天的练习，丰前已经骑得飞快。

“啊？现在吗？”松井再一次确认，“那晚饭怎么办？”

“没事的！”丰前习惯性地在句首拖长音，“晚饭前一定可以回到家的！”

松井半信半疑地坐上车的后座，犹豫了片刻，牢牢抓住了车座旁的横杆。丰前的速度开始加快，原本平行掠过的风景逐渐变成一个圆在眼前打转，松井在车的后座摇晃，此时此刻，仿佛连落日与流云的私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松井！抓好！”

应该用力的手却做出了相反的动作，松井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丰前惊愕地回头，不禁也松开了握住车把的手，自行车丁零零地翻倒在地，发出无力的声响。松井无措地摔在地上，支撑在地上的手，磨破的虎口沾着砂砾和血。

“你流血了……”丰前掸掸膝上的尘灰，从地上爬起，打算去扶起自行车，“松井……你还好吗？”

松井茫然地望着他，向他展示着那只流血的手，喃喃道：“啊……流血了。”

丰前读到了松井对血的渴望，松井看见血之后那异样的眼神，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松井的身后是如巨大火球般的落日，他全身皆被一层薄红所笼罩，巨大的火球从天空坠落，灼烧着大地，松井的欲望，也在这层红色中燃烧。

他用酒精棉擦拭松井在地上蹭破的伤口，松井出神，注视着酒精棉片上干涸的血迹，往下看，他指指丰前的膝盖：“你那边不要紧吗？”

“没事的！一会我再处理，松井不是说，还要回家吃晚饭吗。”丰前收好消毒工具，松井的眼睛依旧盯着他的膝盖看。

“丰前，也流血了……”盯着血迹的，暧昧的眼神，松井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你要赶快好起来呀！”

“没事的，松井放心吧！”于是开朗地，对松井说道。

第十帖 青林檎

松井搬家以后，虽说是在同一个城市，但丰前和松井就读于不同的学校，高校毕业后，又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在那个雨夜前，丰前根本没想到两人居然还有再会的一天。松井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些过去，他变成如今这般，难不成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创伤，那些伤痕淡去的同时，关于他的事，也似流沙般被冲走。

梅雨季的晴天的确是稀罕物，翻着日历对照，估计着，雨季应是要结束了。与松井江重逢的第二个雨夜，丰前决定再去一次松井打工的俱乐部，夜间十点钟，丰前撑着伞静静地等在俱乐部门口。松井的同事发现了他，问他是否要告诉松井，正在门口等他。丰前在口袋里握拳，心想，这次，即使是要花下巨款……

夜间十点半，松井走出了俱乐部，同事和他窃窃私语几句，松井点头，正欲打伞时，丰前眼疾手快地拦住：“这次就用我的伞吧。我送你回去。”

如同报恩的行动，松井抬头打量那伞的大小，默默地移动到丰前的伞下。

“你现在住在哪里，光走路可以到达吗？”丰前问

松井愣了几秒，首先是摇头，走出这条繁华街后，才道，他反问丰前：“能不能去你的住处？”

“这是什么特殊服务吗？”丰前仍担忧着，“这种时候会花下巨款吧！”

“不用，只是我的个人意愿而已。”松井说，“我向你保证。”

丰前的住所是一间大房子，怎么看都像是有钱人在此处买的别庄，丰前介绍说是他本家在这边的产业，觉得一直空置着也不好，便让丰前搬来此处居住。他在后面又跟了一段往事：你那时搬走没多久，我也搬到了这里。

松井赤着脚穿梭于各个房间，丰前领他去了一间干净的卧室，告诉他，这是除了主卧之外唯一能睡的房间了。哦，家太大也是烦恼呢，松井心想，就像自己多少年都没联系过的本家一样，多么气派的建筑物！

“你在这里有家人吗……まつ，我在想，要不要和你的家人通知……”丰前在称呼上停顿，单单喊了他的“松”字。

“倒是有一个远房亲戚，一直在关照我，不过高校卒业后，我就一个人住了，因此，不用担心。”松井答。他想，丰前果然是年轻得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和家人说在俱乐部打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第十一帖 睡莲

丰前去洗澡了。松井的内心涌起一股奇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丰前把伞撑在他头上，这是报恩，他随着丰前，来到他的住处，这也是另一种报恩吗？具体的事情依旧难以记起，丰前红色的眼睛，以及，划破皮肤后，流出的，鲜红血液。对血液的嗜好从很小就开始，丰前流血的时候，大约也是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吧，难道自己真的是“在都市隐匿的吸血鬼”吗，松井不由想到了奇怪的事。

正直地讲，他所在的房间离丰前的卧室并不远，浴室的水声已经停止，丰前现在一定在卧室，松井想着，敲响了丰前房间的门。

“是我，松井。”松井想到丰前那句“特殊服务”，这句话确实像什么打着“客房服务”的幌子的特殊服务开头，当然，松井是从电影里面看来的，要是是杀手之类的角色，不待人反应过来开门，就会主动进去，快速地解决目标。

“啊，まつ还没睡！”丰前的前发在水的作用下看起来十分有型。

松井深呼吸，他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我想要和你恋爱。”

“啊？”丰前不可思议地喊出了声，“从……从现在开始吗？”

他想把松井从那泥沼里拉出来，的确不假，但是和松井恋爱，却是从来没有思考过。和差不多忘记了自己的童年玩伴恋爱，未免太过诡异，而且……

“你没有恋爱过？一次和人交往过都没有吗？”松井撑着门，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还是说，就恋爱对象是我这一点，不能接受？”

“太突然了……”丰前正了正身子，“まつ是我的初恋……从现在开始。”

“丰前答应了？”松井从他忽然躲闪的眼神揪出他一直在意的关键点，“不会有额外的费用，即你担心的巨款产生。”

“那我们这样算是真心喜欢对方吗？”丰前小声地问，“还有，同意的话，今晚是不是就要和まつ一起睡觉了。”

丰前将房间门开得更大些，松井瞟到墙上的时钟，才十一点半，做什么都还绰绰有余，虽然对丰前来说，时间可能有点晚。

“你想做爱吗？丰前。”松井趴在丰前的耳朵低语，丰前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哦，都忘记他是童贞这件事了。

第十二帖 合歓の花

结局是松井给丰前口交，丰前捂着眼不敢看松井，天啊，要知道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性器官可以这样在他人口中来回。他一边听着松井给他口交，一边说：“我连成人影片都没有看过，まつ……”丰前对房中技术几乎无了解，他想，松井的技术应该挺不错的，推断依据是那天顺路听到的“枕营业”。

丰前在指缝里窥视松井，他看见松井的手撩起侧发到耳后，忘我地舔舐着。松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丰前来不及多想，就交代在松井的口中，松井似乎没来得及退出，连脸上也沾上了他的精液。“まつ……快去擦掉吧……”丰前从枕头下扯出一团连续的纸巾，“很脏……”

松井接过纸巾，只是擦拭脸上的部分，片刻后，丰前听到了松井吞咽的声音，丰前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支吾着问道：“这个不能吃吧？”问完后他立刻感到后悔，按理说松井应该比他这个初心者更懂吧，说不定是房中术的一部分。松井的脸一下子逼近他，伸出舌头，给他展示方才吞咽的战果，丰前全脸发烫，感觉面对的不是松井，而是在被热风机对着吹，好在，他到现在还清醒着。

“恭喜你童贞毕业。”松井从他身上下来，自然地躺到他身边。

“我们这样算是做爱了吗，まつ？”丰前平躺在床上，闭上眼呼气。

“还远远不到呢，对童贞来说太刺激了，不是吗？”松井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平淡地接着问他，“我们好像还没接吻过呢，要来接吻试试吗？”

果然是接吻的尺度最适合童贞。丰前主动凑过来，有点笨拙地去贴松井的唇，刚碰在一起，丰前就不自主地闭上眼。一秒、两秒，第三秒的时候，外厅的大自鸣钟报时零点，松井的舌头灵活地撬开丰前紧闭的唇，和他交换一个深吻。大自鸣钟的报时结束后，丰前在这场亲吻地互换中有些氧气短缺，松井的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脖子，指腹摩挲着丰前脖子上的小痣，丰前的头往另一个方向歪过去，他说：“松井，你真的很美丽。”

无论是多少次，都不会厌倦的，美丽的容颜。

“我们睡觉吧。”丰前说，“辛苦你了，まつ。”

连在这种事上都要抱歉吗？松井转过身去，背着丰前侧卧。丰前很快就睡着了，被子被一股奇怪的力气扯了过去，丰前正仰天睡着。松井无奈，朝他的方向移动过去，钻进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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