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那日的礼炮声沉闷地滚过紫禁城层层叠叠的金顶，硝烟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尽，一种更为冰冷的死寂却沉沉压在了某处偏僻宫室。叶澜依，曾经的宁嫔，安静地伏在冰凉光洁的金砖地面上，一袭素色宫装上洇开的暗红缓慢地扩散着，触目惊心。她的左手腕间，一道极深极细的伤口边缘泛白，生命早已随着流尽的温热而消逝，只留下那枚点在雪白手臂内侧的守宫砂，红得像一粒凝固的血珠，在昏暗光线下无声地燃烧。

甄嬛立在几步之外，呼吸有些不易察觉地凝滞。她一步步走近，明黄色的贵妃常服下摆扫过地面，沾染上细微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尘埃。她的目光长久地定在那一点刺目的鲜红上，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无意识地蜷紧了，指尖微微颤抖。守宫砂？宫中女子入侍的凭证，从未听闻可以作伪。可叶澜依，承宠数年……这鲜红印记竟完好如初？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蛇缠上心头。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近乎迟疑地探出，想触碰又不敢，最终只是悬在那枚守宫砂上方一寸的地方。

“贵…太后娘娘。” 低沉恭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太医院院判卫临垂手侍立，身后跟着两位捧着医箱、面色苍白的医士。

甄嬛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喑哑：“卫太医，验。本宫要一个确凿无疑的说法。”

“微臣遵命。” 卫临上前几步，脚步放得极轻。他小心地避开地上那片已经半干涸的血泊，在叶澜依的遗体旁跪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才从医士捧来的匣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柄锋利雪亮的小银刀，一枚细长尖锐的银探针。他先用银刀极其审慎地划开叶澜依下腹处一小片衣料，露出冷白细腻的肌肤。然后用银针的尖端，带着一种近乎敬畏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冷酷，极其缓慢、极其精准地探入那已然失去所有生气的身体最隐秘之处。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银针与冰冷组织摩擦发出的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涩响。

时间过得极慢。甄嬛的目光死死盯住卫临的手，和那枚深深没入的银针。她看着卫临的手指在银针尾部捻动、探寻，看着他脸上最初的凝重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看着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忽然，卫临捏着银针的手指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针尾险些脱手。他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来，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了几下，声音是干裂的，带着强烈的震动与惶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启禀…娘娘…此…此乃…完璧之身 啊！”

那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甄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才让她勉强站稳。完璧？叶澜依？那个由驯马女一步登天，侍奉君侧数年的宁贵人？皇帝对她的宠爱，一度炽盛到令人侧目的程度！荒谬！荒谬绝伦！

“卫临，” 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掩藏不住的尖利，“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欺瞒之罪，你担待得起？还是你的医术出了天大的纰漏？再验！” 她逼视着卫临惊惶的眼睛。

卫临被那目光刺得一缩，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色灰败，但语气却透出一种医者的、近乎顽固的笃定：“娘娘明鉴！微臣…微臣行医数十载，宫闱内眷之体，亦验过不下百次！女子是否破身，自有铁律！童身女子，其牝户内有‘牝膜’，状如荷叶之蒂，完好无缺时紧密坚韧，可阻外物深探。破身后则碎裂无踪。此…此乃亘古不变之理！适才银针所探，触感清晰无比，那道屏障…完好无损！牝门紧闭如初，绝非破瓜后情状！娘娘若…若不信，可另召太医共验！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宁贵人…确是处子之身！” 他重重地叩首下去，额头触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结论太过惊世骇俗，他只能以性命赌上自己的判断。

甄嬛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惊骇与困惑，更有无数尖锐的碎片在脑中飞旋碰撞。处子？那皇帝临幸的是什么？是鬼魂吗？叶澜依那双总是带着点野性、又藏着深深漠然的眸子，那张对着皇帝时亦会绽开、却总感觉浮于表面的笑靥……过往种种被这“完璧”二字骤然染上了诡谲的迷雾。她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地上苍白的丽影和那枚依旧鲜艳如血的守宫砂，目光投向窗外，投向那座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殿深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风暴：“此事事关重大，更涉先帝声誉。卫太医，你方才所言，若有半个字泄露于外……”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冰冷的杀气已不言而喻。

卫临的身体伏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恐惧后的虚浮：“微臣明白…微臣今日所见所验，便是烂在腹中，也绝不敢吐露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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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西暖阁特有的龙涎香混合着老人身上挥之不去的、带着腐朽气息的体味沉沉地压下来，粘稠得堵住口鼻。我躺在宽大的、铺着明黄锦褥的龙床上，身下是滑凉的绸缎，赤裸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窗外应是起了风，吹得廊下的宫灯偶尔轻晃，昏黄的烛光透过层层帐幔筛进来，在明黄的锦缎上投下变幻扭曲的影子，像一双双窥伺的眼睛。

那双手，布满褶皱和黄褐色的老年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沿着我的腰侧一寸寸往下抚摸着，带着试探，带着品鉴。粗糙的指腹刮过细腻的皮肤，激起一阵冰冷的战栗，我强压住胃里翻腾的、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厌恶感。那只手最终停在我的臀上，用了力揉捏着。他浑浊的、裹着浓郁酒气和衰老酸腐气息的呼吸猛地喷在我的颈后，声音低沉含混，带着情动的沙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狎昵：“朕的宁贵人…到底是马背上的身子养出来的…这腰，这臀…紧实弹手，与宫中那些莺莺燕燕就是不同。” 语气里的自得与占有欲赤裸得如同他同样赤裸的躯体。

“万岁爷…” 我侧过头，避开他喷在颈窝的热气，声音刻意放得绵软甜腻，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和颤抖，那是无数次练习后刻入骨髓的伪装，“您这般夸赞，倒叫臣妾…无地自容了…” 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慢慢倾轧下来，那属于老迈男子的、已显疲软的器物在我腿根间蠢蠢欲动地擦蹭着，带着粘腻的湿意。

时机到了。我的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弦，所有心神都凝聚在一点——臀缝间那处隐秘的、从未被造访过的幽邃入口。身体在他身下看似无力地微微蜷缩，腰肢却悄无声息地、幅度极小地款款摇摆起来，像是在迎合他的探寻，又像是在拨弄琴弦般精巧地牵引着方向。那滚烫的、带着令人作呕的粘滑触感的硕大前端，在我隐秘的引导下，终于彻底错开了前方那道温暖的、属于女子真正贞洁门户的柔嫩入口。它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自以为是的蛮力，顶开后方那处紧窄得不可思议的褶皱，直直地、深深地、无比精准地楔入了温热紧窒的甬道深处——

陌生的、尖锐的撕裂感如同火焰燎过神经，我猛地抽了一口气，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道，是方才强行逼出的舌尖之血。但所有痛苦的声音都被死死扼在喉咙深处。那被强行撑开的、原本极其脆弱的通道内壁，在最初的剧痛席卷后，立刻被另一重更强大的意志死死攫住。它开始自主地、有规律地剧烈收缩、绞紧，如同活物般缠绕裹挟着入侵之物，一下，又一下，模仿着女子动情深处阴牝内那种自然的、潮汐般的律动，甚至更为强劲有力，几乎带着噬咬般的吮吸。

“呃啊……嘶……” 皇帝的身体陡然僵直了一下，随即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酣畅淋漓的抽气声，那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肉体快感和强烈的占有满足，“好！好澜依！妙！妙极了！” 他粗糙的手掌用力拍打在我的臀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带动着整个身体更加凶猛地向前撞击深入。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更深的撕裂般的痛楚，又被我转化为肠壁更强硬、更富有技巧性的绞缠。他显然从未体验过如此奇异而强烈的紧窒包裹，那快意刺激得他忘乎所以，动作愈发粗鲁急迫，沉醉在那被模拟的极致欢愉中浑然不觉。

“万岁爷…万岁爷好生威猛…臣妾…臣妾快要受不住了…” 我在他每一次全力挺进的间隙，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呻吟，断断续续，带着娇柔的泣音和恰到好处的、被“撞”得神思涣散的喘息，腰肢却依旧忠实地执行着微妙的摇晃，引导着他所有动作的角度和力度，让他沉溺于这人为制造的“妙境”无法自拔。身体的剧痛一波波涌来，舌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在他沉溺的酣畅低吼声中，我缓缓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扭曲。

那滚烫的器物在体内野蛮冲撞，每一下都带起撕裂般的灼痛，从最深处燎到四肢百骸，仿佛要将我整个刺穿。舌尖的血腥味愈发浓郁，混着他浑浊气息散在空气里，我强压下喉间的闷哼，将所有痛楚化作更剧烈的绞缠。肠壁像活蛇般死死裹住入侵物，收缩、吮吸，节奏精准地模仿着女子动情的律动，甚至更加紧致有力。“呃啊——” 皇帝猛地发出一声低吼，身体剧烈起伏，浑浊的汗水滴落在我颈窝，声音带着餍足的喘息：“澜依…你这身子…简直是天生的尤物！妙不可言！”他粗糙的手掌用力掐着我的腰，推动着更深的侵占。我立刻回应，声音破碎却甜腻，在每一次撞击间隙挤出娇吟：“万岁爷…您这般勇猛…臣妾的魂儿都快被您撞散了…只盼您怜惜着些…”腰肢依旧悄然摇晃，引导着他沉入最深处，感受那人为制造的极致紧窒。

时间如宫墙上的苔藓缓慢爬过。最初几回，每次的痛楚都让我脑中一片空白，险些失守伪装。但我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细节：他气息变化的节奏，他皮肤下血脉跳动的频率，他动作的深浅与角度。养心殿的龙涎香依旧沉重，窗外风灯摇曳的光影投在帐幔上，像鬼魅的窥探。我躺在明黄锦褥间，赤裸身躯承受着他的重量，心思却游离在九霄云外。指尖在身侧无声蜷起，每一次他离去后，那处从未被碰触过的阴牝深处，总燃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生理上的空洞，带着灼人的渴望。我知道如何安抚它——手指，我的手指。

渐渐地，那处后庭的窄径不再是生涩的荒原，而是被我驯化得如同最精密的锁钥。痛楚仍在，却化作一种冰冷的麻木，被我转化为更精准的绞缠。他开始频繁召幸我，次数远超其他嫔嫔。每一次龙床翻滚，我将臀缝间的入口迎向他，肠壁的肌肉已练就得如同韧藤，在他初入时便狠狠绞住，又在他抽动时层层叠叠地裹紧吮吸，力道一次比一次强劲。“澜依…妙极！” 他会喘息着低语，声音带着一种癫狂的迷恋，“宫中那些…没有一个能让你这般销魂蚀骨！你这处…简直是为你朕独造的天堂！” 他粗重的手掌捏住我的臀瓣，狠狠揉搓，带动着身体更狂野地撞击。我喉间溢出泣音般的娇吟，断断续续：“万岁爷…您这般宠爱…臣妾何德何能…只怕…只怕要为您死在这龙床上了…” 心却冷如寒铁，厌恶如毒药在心口蔓延。他沉湎于这虚假的欢愉，以为我早已被征服，殊不知每一次深入，都在确认我的憎恨。那快感，是纯粹的模拟，源自一次次撕裂后的训练，只为让他陶醉更深。宫中议论纷纷，都说我使了狐媚手段，才让万岁爷独宠一人。随她们说去，我只在乎这秘密的堡垒永不坍塌。

龙床震动平息，帐幔内只剩下浑浊的喘息和汗水的气味。皇帝心满意足地瘫在我身侧，很快便陷入沉沉的鼾声，老迈的身体透出一股疲惫的死气。我默默坐起，忍着后身撕裂般的余痛，悄无声息地下床，赤脚踩上冰凉的金砖地面，踱到偏殿的净房里。铜盆里的水冰冷刺骨，我浸湿了帕子，反复擦拭下体残留的污迹和血痕，动作机械而麻木。那处被冷落、被保全的贞洁门户，在清洁的触感下，终于燃起压抑已久的燥热，像一簇火苗在黑暗中悄然蔓延。我坐上一角软榻，双腿微微分开，指尖探向那从未被侵犯的幽谷入口上方一点，那个小巧的、隐秘的突起。指腹轻轻碾过它，瞬间激起一阵强烈的、带着电流般的酥麻，从那里扩散开去，淹没了所有残留的痛苦。我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声响，只让身体随着指尖的撩拨微微颤抖。那快感纯粹而原始，是我唯一的救赎。每一次碾压、画圈，都带来汹涌的潮涌，将皇帝留下的污秽冲刷殆尽。很快，一股强烈的痉挛席卷全身，我死死抵住身后的软垫，让那无声的高潮在体内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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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在龙床的辗转间流逝。我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宁贵人，赏赐堆积如山，宫殿奢华仅次于皇后。但每一次召幸，都是一场更精妙的欺骗。那后庭的窄径已磨练得如丝绒包裹的铜墙铁壁，在他每一次侵入时都能瞬间绞缠出最极致的酥麻，让他神魂颠倒。他会喃喃低语：“澜依…唯有在你这里…朕才觉得这江山…这世间…都值了！” 我伏在他身下，声音娇媚回应：“万岁爷…您才是一切的主宰…臣妾不过是您脚下的尘埃…能伺候您…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分…” 心中却冷笑连连，这福分，不过是一具厌恶的躯壳和一处被错开的门扉换来的虚妄。他离去后，我依旧会独自在净房内，用指尖点燃属于自己的焰火，让它在无声中绚烂绽放。我的高潮，从来只属于我自己。皇帝？他得到的只是我精心编造的幻境。

宫墙外的风，一年比一年更寒，更锐，仿佛带着紫禁城砖石深处积攒了百年的阴冷，总能透过厚实的窗棂缝隙钻进来。皇帝的身体，也如同被这风吹朽的老木，一日日显出衰败的根干。浑浊的眼睛里，昔日那点猎取欲望的精光早已涣散，只剩下混浊一片的死寂，偶尔回光返照般闪烁几下，也只是对消逝岁月的不甘和挣扎。最后一次召幸，来得突兀又带着某种垂死的固执。

那晚养心殿西暖阁的龙涎香，混着他身上更浓重的、如同腐败树叶般的衰老气息，沉甸甸地压着。他躺在明黄锦褥间，几乎连挪动都困难，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侍寝的旨意传来，我心中毫无波澜，只余一片冰冷的厌倦。他竟还要这样。像往常一样，我褪去衣衫，躺在他身侧。他摸索着，那曾经带着蛮力的手掌如今虚弱得发抖，费力地想爬上我的身体。他覆盖下来时，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那感觉不像一个男人，倒像一副沉重冰冷的铠甲。那器物，冰凉、疲软，带着一种粘腻的湿滑，毫无生气地在我腿间磨蹭，徒劳地试图复现往昔那种征伐的力道。

我依旧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熟练地、几乎是本能地，将腰肢微微抬起，臀缝间那处早已被我驯化如精密机关的隐秘入口，无声地迎向了那份冰凉笨拙的探寻。肠壁的肌肉记忆般绞缠过去，意图制造那虚假销魂的紧窒。然而，绞紧的力道如同撞在棉絮上，冰冷而毫无回应。我感受不到他身躯任何应有的沉溺与亢奋。他只是在机械地、徒劳地抽动几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呼哧声，气息浑浊断续。

“澜依…” 他埋在我颈窝，声音哑得像是从破锣里挤出，“朕…朕似乎…”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腥膻黏腻的痰液喷溅在我颈侧的皮肤上，“…撑不住了…” 身体的重量陡然加重，彻底瘫软下来。一股无法言喻的、更深的厌恶在我胃里翻搅，几乎要冲破喉咙。我强忍着，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如同哄着一个不懂事的婴孩：“万岁爷…您龙体要紧…臣妾伺候您歇息…早些安寝吧…” 费力地将他沉重的躯体从我身上推开些许，拉过锦被盖上他枯瘦冰冷的身体。帐幔内只剩下他急促而艰难的喘息，浑浊的空气粘着得令人窒息。我闭上眼，听着那声音，像听着丧钟的倒计时。

那一夜之后，他再未起来。

养心殿彻底成了煎熬的牢笼。太医们乌压压地跪在龙榻外间，日夜不息，煎药的苦涩气味混杂着龙涎香和腐朽的气息，充斥每一个角落。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如同泥牛入海。他有时昏睡，有时半睁开混沌的双眼，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谁也辨不清他究竟想说什么。熹贵妃和其他妃嫔轮番侍疾，或真或假的悲泣终日不绝于耳。我站在角落里，如同一个冷漠的影子，看着这场关乎帝国权力核心的垂死挣扎。那张龙榻上的人，曾是我厌恶与恐惧的源泉。如今，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躯壳，一个散发着死亡前兆的老人。心中的憎恨并未消减，却像沉入了冰冷的潭底，激不起半分涟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茫。他每一声艰难抽吸，都拉扯着我身上无形的锁链。快了，就快断了。

那个深秋的午后，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浓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宫殿的金顶上，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卷起殿外枯黄的落叶，簌簌作响。整个养心殿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蓦地，一声尖利、如同裂帛般的声音从中庭响起，随即是层层叠叠的、哀恸欲绝的哭嚎，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宫殿，穿透沉重的殿门，狠狠撞入每一个角落。

“皇上——驾崩——！”

那声浪像一把淬冰的巨锤，砸碎了一切粘稠的压抑。守在外殿的宫女太监们顿时瘫软跪倒，哭声震天。殿内一片混乱，端妃扑到龙榻前放声悲泣。我站在窗边，那一声“驾崩”穿透耳膜，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窗棂外，满园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片残存的黄叶打着旋落下。深秋的寒意透过窗缝钻进来，冰冷地贴着我的皮肤。心脏的位置，一片死寂。没有解脱的快意，没有悲凉，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旷，如同大漠风沙过后的万里黄沙，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下。那片金瓦红墙围起的天空，依旧灰暗，从未因谁的离去而改变分毫。巨大的笼子仍在，只是那个囚禁我的人，化作了一捧飞灰。

国丧的钟声沉闷地、一声接一声，在紫禁城的上空盘旋，绵延不绝。白幡飘满了宫道，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焚烧的焦糊气味和压抑的悲声。宫里所有人都换上了素白的丧服，脸上带着相似的哀恸表情，小心翼翼地履行着各自的职责。

我成了宁太嫔，搬离了原来富丽堂皇的宫室，迁入更为僻静清冷的西三所。我的宫殿骤然空了下来，如同喧嚣过后的废墟。往日里堆叠如山的赏赐珍宝被内务府清点封存，连那些华美的衣衫也一并收入库房。偌大的殿阁，只剩下冰冷的金砖地面，空旷得连脚步声都有回音。皇帝的死，带走的不仅是他的生命，还有我作为“宠妃”的身份和这身份带来的一切虚假繁华。如今留下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封号，和这更宽敞的囚笼。

新帝登基的日子定在了一个吉日。礼部早已预备停当，整个皇宫提前数日便开始洒扫布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紧张与躁动的新气味，竭力驱散国丧的阴霾。宫人们脚步匆匆，神色间带着对新朝的揣测和小心。只有我的宫苑，依旧如同被遗忘的角落，只有风穿过庭院枯枝的呼啸声。我终日枯坐，像一个真正的“太嫔”该做的那样，静默，寡言。

天未亮透，宫墙外便已隐隐传来兵马调动、仪仗排布的嘈杂声响，仿佛巨兽在苏醒前的低吼。我没有去看，也无心去看。我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冰凉的铜镜映出一张苍白淡漠的脸颊。

窗外第一声震耳欲聋的礼炮猛然炸响。“轰——！” 沉重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石滚过宫殿的琉璃金顶，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绝，地动山摇。窗棂嗡嗡作响，连我身下的绣墩都传来了细微的震动。那声音宣告着旧的时代彻底落幕，新的至尊已在龙椅上落座。紫禁城上空那层最后残存的、属于先帝的稀薄气息，被这礼炮的硝烟彻底撕碎、驱散。

镜中人抬起手，指尖毫无预兆地、缓缓拂过左边手臂内侧那处光滑的肌肤。那里，一点微小、却鲜红欲滴的圆点，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见——守宫砂。它像一个永恒的、冰冷的笑话，无声地嘲弄着过去数年的“承恩”与“独宠”。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点微凸的红。就是它了。这枚小小的朱砂，是我所有欺骗的见证，是我唯一真实的战利品，也是斩断我所有生路的唯一利刃。它还在。那我的使命，也终了。

礼炮的轰鸣声还在天际滚荡，喧嚣的余波似乎正从远处的御道向整座皇宫蔓延。我起身，走到寝殿最里层靠墙的黄花梨木箱柜前。最底层压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子，拂去上面一层薄薄的灰尘，掀开盒盖。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件寻常不起眼的旧物：一根早已干枯褪色的马鞭草编的手环，几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皆是百骏园尘土飞扬的记忆。最底下，用一方褪色的素绢包裹着的，是一柄匕首。鞘是黑沉沉的犀角，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暗红色的玛瑙，如同凝固的血滴。手指握住冰冷的刀柄，缓缓抽出。匕身寒光流转，刃口薄如纸片，锋利到吹毛可断的锐芒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一闪而过。这柄当年驯马时用来割断纠缠缰绳、或防备野兽的短匕，竟在深宫底层的尘埃里，静静蛰伏到了此刻。

我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腕向上，掌心朝向殿顶稀疏的天光。右手的匕首，冰冷的锋刃轻轻贴上腕内侧苍白细腻的皮肤，正下方那一点碧蓝的、微微搏动的细微之处。几乎不需要用力。刀锋只是那么轻轻地、稳稳地一按，一划。

一道极其细微的、凉丝丝的触感瞬间蔓延开来，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一股灼烫的、带着生命力的温热液体，如同决堤的春水般，汹涌地、无声地奔流而出。刺目的鲜红，在素白的寝衣袖口上迅速洇开，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妖异红梅，那颜色浓烈得惊心动魄。一滴，两滴…然后是大股的血流，争先恐后地滴落在脚下冰凉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嗒…嗒…”声，很快就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

血液流淌带走了体温。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冰凉感从四肢末梢开始蔓延，迅速向心口侵蚀。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铜镜、妆台、窗外的枯枝…一切都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扭曲破碎。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飘忽。身体的力量被血液迅速抽空，我软软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最终伏倒在光洁的地面上。侧脸贴着冰凉的金砖，那刺骨的寒意反倒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生命的流逝仿佛是一场漫长的解脱。听觉似乎变得异常敏锐：

窗外，新帝登基的礼乐声、万岁的欢呼声隐隐传来，充满了新生和希望。

殿内，只有自己血液滴落的、单调的“嗒…嗒…嗒…”声，清晰而固执。

视野彻底沉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之前，那最后的一丝光亮里，没有皇帝的龙榻，没有深宫的红墙。是百骏园开阔的跑马场，尘土在阳光下飞扬弥漫，模糊了远处那个策马而来的、永远遥不可及的、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马蹄踏地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

至此，我终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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