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下课铃不厌其烦地在空中转圈。学生们像是出栏的动物般散开。

天气有些阴湿，浅浅的雨斜飘进校园，在地面零落。雨总是会让人心情变差，但学生们的热情似乎抵消了这点，在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吵闹过后，留下的一片狼藉中，三位少女不紧不慢地从教学楼出来。

“呜啊……可算是放学了，今天格外的晚呐。”米黄色头发的少女相当豪迈地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很有杀伤力的武器直挺挺地显露出来，随之而来的是能让人听了脸红的悠长呻吟。

“没办法，今天正好轮到小夏值日，结果老师还拖堂，唉……”头顶龙角，蓝色长发的女生笑意吟吟，却是和口中所说完全相反的表情。

走在最后的红发女孩对此微微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补刀：“即使有我们两个帮忙，小夏也还是花了快10分钟呢。”

“明明只是打扫黑板和扫地拖地这样的活~”蓝发女生俏皮地吐着舌。

“10分钟很快了好不好！”被称作小夏的少女握紧了拳头抗议，“我也不知道拖地要倒着走啊，而且你们两个明明是添乱更多吧，刚扫完地就来擦黑板，结果把粉笔灰弄得到处都是，一边扫地一边拖地，结果地上全是湿哒哒弄不干净的头发！”

看着各自朝左右看去的两人，小夏既无奈又好笑，“喂，说话！”

最终还是没憋住，一丝笑意从尾音顽皮地探出头来，看着两人嘴角的弧度，小夏也是越发来劲，“都，都转过头去干嘛，说话！”

不知是谁先憋不住，在小夏又好气又好笑的滑稽语调中，一声突兀的“扑哧”跳了出来。霎时间，像是火星丢进火药堆里，成片的笑声便炸了出来。

“噗，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夏你怎么连拖把的水桶怎么用都不会啊哈哈哈哈哈~”

“呃啊，雨星你不许提！”小夏气得直接上手捉住蓝发女孩头顶的龙角，后者想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开，只能低着头左右摆。两人像是蛮牛和斗牛士一般，进行着滑稽的角力。

“噗。”红发女孩右手捂着嘴，没被头发遮住的右眼弯成了月牙。

“笑什么啊露易丝，快来帮忙，唔，救救救救……不要晃我的角啊，要，要晕车了……”

“好~”名为露易丝的红发女孩嘴上答应着，却没有见到丝毫行动。眼见自己孤立无援的雨星在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后，便开始服软了起来。

“呜啊……是我错了，小夏，啊不对，夏洛特大人，麻烦您高抬贵手，对，对，就这样，慢慢松开，呜啊！痛痛痛……”

夏洛特握住龙角的双手调皮地一用力，惹得雨星一阵嗷嗷叫（物理）。

夏洛特最终还是决定放眼前这个蓝色方向盘一马，转过身背着手，轻踮起脚尖向前走去；星雨走在后面，小心地头顶龙角，嘟起的嘴角显示她对刚才的事似乎并不那么在意；露易丝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半边身子没入走廊的阴影中，只露出一只无神的眼睛，却不知在看向哪里。

“说起来……欸？”夏洛特准备说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色打断了，本准备继续前进的身子也突兀地停下。

“下雨了啊……”露易丝的声音悠悠然传来，女孩的声音有些低沉，发声混着浓重的气声，声音的芯几乎要消失不见，就像是被抽干了骨头一样，声音软得像具人偶。

三人同时像外面看去。天气是阴沉的灰，云层缓慢地翻滚，一碗粘稠的米糊就这么被人倒扣在天边。天气很凉爽，微风带着城市的二氧化碳迎面袭来，酸雨被裹挟着滴落在少女们的脚边，碎成清脆的尖叫。

几滴水珠在地面反弹，落在少女们光亮的小皮鞋上，留下几处反光。

“天气预报说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呢。”雨星一手托腮，目光看向小夏，夏洛特看向露易丝，红发的女孩则是摇摇头，接着便是三个人的面面相觑。

“你是说……”房檐的积水一滴滴落下，在三人面前形成一片简易的水帘，雨星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就像是雨水演唱会里的主唱一样，在一瞬间吸引了所有关注。

“我们三个人凑不出一把伞吗？”

……似乎只是吸引来了负面的关注呢。

“那怎么办呢……”雨星自顾自接过话茬，偏过头思考着。

“总之先等雨停吧。”不知是谁提了一嘴，三个少女便躲在水帘之后，望向那阴沉的天空。有几滴雨珠斜斜地飘落在女孩们鼻尖，掠过长长的睫毛，濡湿柔顺的发丝。清冽的感觉如同电流通过导体，传遍少女们的全身。

冷和孤独似乎总是联系在一起。

尽管少女们有三个人互相作伴，还是有种些微的不安在心中发芽，仿佛她们就是这世界上仅存的人类似的。

为了驱散这份不安，女孩们开始找起话题。

冰凉凉的。夏洛特望着远处，天空搅拌成一团，地面见不到任何人影，也见不到一辆车。放学时总会和下课铃作伴的鸟鸣声，此时也不见了踪影，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一场永无止境的雨。

还有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吵闹。

“我跟你讲哦露易丝，其实真的有能下两百万年的雨呢。“雨星竖起左手食指，在空中划出圆圈，脑袋也偏过来，海蓝色的发丝被水濡湿，在重力下无力地摇晃。

“啊……好像是那个，历史上很有名的，卡……“露易丝慢悠悠地说着，嘴巴张成小鸟一样的菱形。迎上雨星发着光的金瞳，露易丝却突然卡壳。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不说。“红发女孩轻笑着低下头，微微摇头。

“呜啊，你明明就知道嘛~“无视了女孩摆出的小小鬼脸，蓝发女生双臂抱胸，侧过头看向远处，”你们说，今天这场雨，会下多久呢……“

“两百万年。“一根红色呆毛唐突地闯进来。

“才不会下那么久啦！“

“不如说，只要下到明天早上，我们就完蛋蛋力。“夏洛特看向远方。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行人，车辆，什么也没有。这座城市休息得很早，看样子，她们似乎真的被世界遗弃了。

“只能在学校过夜了…….“小夏扶额。

“校园7大不思议之首——深夜的教学楼——“

“我不听我不听！才不要在学校过夜啊！“蓝毛少女捂住耳朵，红发女孩围着她左右飘。露易丝特有的慢悠悠的声音，此刻倒是像极了半夜幽魂的鸣叫。

一阵刺骨的寒冷贯穿夏洛特整根脊柱，宛如被人用冰锥刺进第三节脊椎，尽管实际上只是雨丝打在少女裸露在外的后颈罢了。

夏洛特看向正在说笑的二人，又看向远方的城市。雨帘将这个世界分割成两个部分，一边，是她们三人所处的小小世界，另一边，是一整座城市，那里有她们三人的家。不知为何，夏洛特感觉到了某种模糊，有什么在阻止着她踏出这一步，迈入雨帘中，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某种焦躁却在心口微弱地燃烧。

也许是好孩子心态作祟？

总是站在雨帘前的小夏永远也不会想到，那其实是生命本能的，对于即将来临的危机的不安。正如地震前焦虑不安的小动物。

夏洛特伸出手，穿过雨帘。

细小的银针不紧不慢打在洁白的手臂上，顺着绒毛滑落进每一处毛孔的缝隙中。

细密的微凉从皮肤表面扩散，慢慢传遍全身。雨不算大，从这里跑到最近的街道，充其量只是打湿一点衣服。

一抹灰色映入夏洛特的眼帘。

“怎么……回事……“雨帘将世界分隔成两个部分，夏洛特伸出去的左臂染上一抹灰，与此同时关于左臂的一切信息也在慢慢剥离。从控制权，到感知，再到认知，都在随着灰色的扩张弱化。

“小夏，你的手…….”红发的女孩最先发现了不对，素来平静的语调也出现了一丝紧迫。

手……对了，我的手好像……失去知觉了。看着眼前灰色的固体，夏洛特意识到了不妙。是淋了雨之后……是雨水导致的吗……

头晕晕的……但是眼睛为什么合不上呢……

石灰色……眼前的左手臂已经完全变成了石头的质感与颜色，作为手臂的功能和意义已经完全丧失。“……夏……”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那是谁呢……？是在呼唤些什么东西吗……

“……小……夏…….”

小夏……是谁……不过，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

石灰色覆盖上少女的全身，身体早在穿过雨帘的那一刻便以宣判死刑，残留的灵魂只剩回响，与一丝挣扎。

惊恐爬上两位少女内心，她们呼唤着同伴的名字，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放在胸前的双手预示着女孩们的不安，那是某种拒绝。

为什么小夏会变成这样……？

那是…….

“雨……“冥冥中，雨星似乎听到了曾属于同伴的声音，然而矗立在眼前的只是一座灰色的少女雕像。一个猜想爬上雨星心头，她们，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冰凉的微风，沾水飞扬的发丝掠过脸颊痒痒的触痕，紧贴后背的衣物，被洗的发亮的小皮鞋。

露易丝……！

……？！

少女后退逃跑，在踏出第一步后便再无动作。

快……逃……无声的呐喊被岩石隔断，身体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所有的呼喊都被禁锢在这逐渐硬化的躯体中。传达到了吗，那声声回响。连思考的余力也不再有，石灰色爬上眼角。

蓝发少女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做到，红发的少女并未意识到什么，身体便开始染上石灰色。连一丝恐惧的机会也不会有。

……

……

……

雨帘将世界分隔成两半，一半代表死亡，另一半也代表死亡。

无声的世界里，只有雨丝敲击地面溅出阵阵回响。故事在瞬息之中结束，收尾却很漫长。

仿佛能下两百万年的雨不紧不慢下着。昏暗到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天空下，屋檐的阴影中，三具灰色石像静默着。淋到湿透的衣物紧紧贴合着石头表面，透出隐隐约约的石肤。成股的水珠沿着石壁滑落，肆意探索着石像少女们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这场雨真的下了两百万年。

两百万年后，在已经变成水球的世界里， 少女们的石像嵌在浅海的泥沙中，阳光透过水面打上斑驳的光影。几株随水漂流的海草挂在女孩们伸出的手臂上，或身体的各个部位，如同套上了件海藻短裙，虽然该遮的地方一个也没有遮住。

沙滩上，一双裸足踩过，细碎的沙沾满脚背。深褐色皮肤的女孩半裸着，淌过清凉的海水。

有歌谣轻声唱。

有三人行

一人触碰墙壁

看向手臂

无力化作石像

二人逃离

早已无处可避

徒留三座石像空叹

非三人行

把时间拨回到两百万年前，这场雨也许根本下不了那么久，事实上，它也许第二天就停了。

那么故事还会继续吗？

如往常一样明媚的早晨，在胜过朝日的热情包裹下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涌进校园。前一天雨中的三座石像此刻不见了踪影，人群中也并未见到那对龙角，那簇呆毛，亦或是那对明显的胸部。

失踪了。

大约三天后，路人学生的手机里，“女学生离奇失踪“的消息短暂地在头条一闪而过。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失踪，失踪对于人们的刺激没有死亡那么直观。在某个角落不声不响的消失，这就是失踪的原意。

郊区的某座废弃仓库外，橙色的封条围了好几圈。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封条并非官方所为，而是个人拉上去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仓库的内部完全就是空空如也。除了一些大块的桌子外别无他物，连进去的欲望都勾不起来。某个桌子下面，藏着一个地下通道，稍微费些力气挪开桌子，无视桌脚在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掀开通道的盖板，缓缓走入。

有些滑稽的曲调顺着墙壁反弹，变得忽强忽弱，随之而来的是滚轮碾过地面特有的沉闷声响，还有空旷地下室内清脆的脚步声。

“来了？“

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黢黑的影子在破败的白炽灯下明灭。

“货我放在角落手推车了，自己打包，沿着墙30步的地方是出口，直通山脚下。“

地下室两侧陈列着两排裸女石像，形态各异，有的屈膝往前，双手撑住膝盖半蹲；有的踮起脚尖抬头望天，脚后跟用垫材固定；有的一手竖起，一手放在脑后，伸起巨大的懒腰，小腹的肌肉线条分明地显示出来。

继续往前走，能看到一个头顶龙角的少女石像，少女一手朝前，手心朝外，似乎在阻挡什么；边上是个稍矮些的女孩石像，石像表情呆滞，右手挡住嘴，不知在思考什么；再往前是一个高挑的少女石像，石像看着左手，张大了嘴。

咕……好大……石像胸口的两块球体傲然挺立，划出的弧线诠释着人体的美学。

“看可以，别上手摸，昨天刚到的货，还没调好。“

有些不舍地看着三座少女石像，姣好的面容，修长的身体，丰满的曲线……如果完成了应该会是很好的艺术品吧。

龙角的少女一手做出托举的动作，一手自然放在身前，却又恰好不会遮住底下的丛林，面容含笑，直视前方。

长发的女孩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向前方，双腿岔开，娇小的身材一览无余，表情不知该说是呆滞还是严肃，头顶划圈的呆毛平添几分可爱。

胸部很大的少女双手比心，放在胸前，透过手心的空间能看到挺立的山峦，表情是俏皮的吐舌，如同少女偶像般的wink表情。

擅自幻想着女孩们的命运，不禁令人心情愉悦。

指针再次往回拨，时间线倏然跳跃。

某个晴天的早上，石化的女孩们活了过来。

正如突然的石化，解除也是突然的。

在一场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女孩们猛然清醒。三人面面相觑，石化前的记忆历历在目。三人的嗓子都有些渴，于是谁也没有开口，直到清晨的第一声早安铃打响，整个城市似乎瞬间被热闹填满。于是三人不约而同朝教室走去。

“呐，我说……“某天午后，戴眼镜的女孩怯生生地把手机放到三人面前。屏幕上显示的视频很黑，也很糊，右上角的计时正是下着雨的那天晚上。

视频内容是教学楼门口的监控。

门口站立不动的三人，也和三位女孩有八分相似。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难言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

“其实……“眼镜女孩轻声打破沉默，”这个事情，当天……我也经历过……“迎着三人疑惑的目光，女孩切换了视频。

视角是家门口的监控，相比学校的监控清晰度就要高上不少，画面上能清晰地看见女孩身影。女孩回到家，放下伞。画面就在此刻定格。应当说，只有女孩在此刻定格。微风，细雨，摇晃的草木，右上角的时间数字，都显示着世界仍在照常运转，似乎被按下暂停键的只有人类而已。

石灰色很快覆盖上女孩的全身，双手握住的伞在一阵大风中飞走，连带着女孩整个人直直地摔在地上。积水很快就把身上的衣物打湿，在高清的摄像头下能看见内衣的造型。

到这里女孩红着脸关掉了视频。

四人又回到了最初的沉默。

因为是学校监控的缘故，三人的视频逐渐在班级里流传开，也渐渐知道其实大家在当天都经历了同样的事。不过天真的学生们也仅是当作平静生活中的小插曲，很快便遗忘在脑后。

生活总在继续，自那以后也过去了一个多月，期间也下过两场小雨，只不过再没有复刻过那场石化雨。

今天又是阴沉的雨天。

红发的女趴在卧室窗边，半边眼睛无神地看向天空。几滴雨丝直刺入女孩圆润的眼球，女孩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沾上不少细小水珠。呆毛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女孩将手伸出窗外，瞬间，针一般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带着阵阵冰凉触电般传遍全身。

这种感觉，似乎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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