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还是那个夏天，只是在某个山村男孩心里，多出一份不可言说的约定与承诺。

【多年以后】

“您好，请问市政府举办的防溺水安全教育展览，是在中央广场吗？”陈海向一位环卫老大爷询问道，“诶，你是外地人吧，那个展览我知道，以前是在广场那边，后来啊，规模做大了，又扩建了，现在已经开到地下去了，你坐122路公交，在山北公园下车，往对面走两步就是”，“那可真是谢谢您了”，陈海告别老大爷，坐上公交车，他靠着窗户发呆，十年了，刘浩洋真的还在这里吗？也许他会见到一具泡在玻璃缸中的男孩标本，或是被切下四肢，开膛破肚的样子，刘浩洋的身体还完整吗？陈海胡思乱想着，或许刘浩洋的遗体早已被他们丢弃，对此他并没有抱着太大的期望。

下车后，他果然见到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海北市防溺水安全教育普及大厅）由此东行300米”，他跟着路牌指使的方向来到一栋写字楼跟前，旁边写着“防溺水安全教育展览由此进入（电梯直达地下三层）”，几个叽叽喳喳的孩子跟着他进入电梯，看起来像是附近的小学生，随着其中一个孩子按下按键，电梯开始向下运行，稳稳停在了地下三层，走出电梯，陈海发现这地方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光线昏暗，但整体装修看起来大气美观，看来市政府对防溺水教育十分认真，入口处没有人工检票，参观展览是不需要门票的，只有几台景区常见的检票机器，只需要刷一下身份证，或是手动输入再进行人脸识别即可入内，上面的小型音箱重复播放着标准女声录音，只是听起来情绪有些沉重，“尊敬的游客，您好，欢迎来到海北市防溺水教育安全展厅，请凭借身份证进入展厅，每人每日限一次机会，进入展厅前，您需要注意以下事项：一，公共场所请勿大声喧哗，文明好市民，从身边做起；二，请大家看护好自己身边的老人与儿童，不要在展厅内随意跑动，以免发生危险或损坏展品；三，本厅将会展示一些残酷的溺水真实案例，其中可能包括令您感到恐惧或引起生理不适的场景，如溺水儿童遗体照片，溺水儿童穿着衣物，包括溺水儿童遗体展示，此类场景为向游客进行生命教育而精心设计，画面十分震撼，患有高血压，心脏病，孕妇等特殊人群请谨慎参观，未满14周岁的游客请在监护人陪同下参观”，认真听完这些，陈海倒是对这个展览打起了兴趣，原本他以为这只是市政府拿经费拨款做的表面功夫，随便放一些安全警示标语和防溺水教育视频就草草了事，现在看来，他们对这些事情办的很是用心，刷过身份证，陈海也顺利进入展厅，他在前面转了一个弯，来到一条长廊，两侧黑色墙面上贴满了大小不一的警示标语，发出刺眼的白光，这时，他发现旁边架子上放着自助导游耳机，陈海拿一副戴在头上，继续向前走，刚打开耳机，便传来同前面悦耳的女声进行介绍，“尊敬的游客您好，我是您的自助导游，您现在正身处生命长廊，因地理位置靠近南江，海北市河流湖泊众多，平均每年有将近600起溺水案例，其中少年儿童占比高达88%，占本市每年意外死亡儿童总数量65%，平均每天就会有一名儿童溺水身亡，暑假期间更是殡仪馆严重爆满，令人心痛不已。所以，海北市政府决心改变现状，并为此举办防溺水教育讲座，而后发展为大型展览，并于第二年成功将本市在全国溺水儿童数量中的占比降低5%，初见成效，市长便向中央政府申请相关资金，并得到大量社会人士支持，将展厅扩建至地下。现如今，本市每年平均溺水案例已减少38%，即使如此，每天仍有不同区县传来儿童溺水的消息，我们的工作意义深远。再次强调，本厅为展示溺水残酷并进行深刻的生命安全教育，您可能将会看到溺水儿童实拍照片或溺水儿童遗体展示等令您感到不适的场景，如您无法接受，请折返回到入口位置，从左侧出口离场，并将耳机放回原位，如果您已经做好相关心理准备，请跟随地上的引导箭头自行参观。”，现在，陈海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很想看看，海北市政府为了孩子们的生命安全，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政绩表现，到底能做的有多认真呢？

陈海走出长廊，见识到令人震撼的一幕。眼前是一块巨大的黑白墨水屏，最上面显示着十年来海北市溺水死亡儿童的总数量，已经高达八千六百七十九人，而下面则是一个计时器，上面的数字不停变化着，每当发生一起儿童溺水案例，便会从零开始重新计时，上面的时间为【56:40:22】，现在正值暑假，不知距下次清零还有多久，中间位置由这些年来所有溺水儿童的黑白证件照所组成，不停翻页，滚动展示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副巨大的抽象画，向观众诠释着生命的脆弱。继续向前走，进入另一个区域，这是一个三面墙组成的展厅，左侧墙面由巨大的显示器组成，上面排列播放着一些小男孩的日常视频，其中有几个孩子他认识，看起来这些孩子都是各大短视频平台人气极高的小童模，陈海看了一会，突然，屏幕切换成黑白滤镜，上面对应孩子排列的顺序，展示着他们溺水身亡后的面部特写，下方注明死亡时间，这些孩子表情不一，有的闭着眼睛像是正在沉睡，有的眼睛半睁，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有话要说，每个孩子嘴唇都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他们胸前无一例外的摆放着死亡证明，用来告诉人们，这些孩子的确已经死去了，从照片看来，孩子们应该都是全身赤裸接受检查，对面则是一个巨大展柜，里面挂着溺水孩子的小内裤或是泳裤等贴身衣物，最前面摆放着一排童鞋，有运动鞋，也有凉鞋，灯光从顶上照射下来，打亮了这些溺水儿童的遗物，想到这些童鞋曾经可能被某个漂亮的小男孩穿在脚上蹦蹦跳跳，现在却永远无法等到自己的小主人了，陈海不由得感到惋惜，市政府这样做也许是为了向群众证明，即使身为光鲜亮丽的小童模，也可能因溺水而意外死亡，所以大家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吧。走出房间继续参观，往后也无非就是这些形式的内容，只是多了一些年龄更大的孩子罢了，左侧挂着他们生前的衣物，右侧滚动播放他们生前和溺水身亡之后的尸检照片，还有一些关于溺水身亡的详细介绍，大致内容是虽然这些孩子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安详，但不代表他们都是平静的死去，反而在溺水过程中经历了许多痛苦与绝望，并告诫群众水火无情的道理，陈海顿时感到有些无聊，毕竟男孩溺水图片，他自己的电脑里也存了很多，早就看腻了，刚进门时就听说展厅内有溺水儿童遗体，到目前为止他可是一个都没有看到，但是展厅面积这么大，也许他还没有看到最精彩的部分，现在也只能沿着地上的箭头继续前进了。

很快，陈海来到一个新的入口门前，上面几个大字写着“溺水儿童遗体展厅”，陈海迫不及待的推门进入。展厅内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一些，刚进门的陈海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间展厅面积庞大，但其中的游客却很少，只有几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随意巡视着，墙面上挂了许多保持安静和禁止拍照的提示牌，光线比大厅更加昏暗，每个展柜上面只有一盏小小的射灯提供照明。展柜四周是厚厚的钢化玻璃，上面摆放着不同年龄段的溺水男孩，他们无一例外赤裸着身体，姿态各异，以各种高难度动作向观众展示溺水的残酷，令陈海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台最大的展柜，上面是几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被摆成一个孩童追逐打闹的生动场景，看起来栩栩如生。陈海正准备查看展品简介，这时，之前在电梯里遇到的那群孩子凑过来，盯着展柜里面的男孩们小声讨论着，听他们的谈论，似乎和里面的溺水男孩有些关系，“小朋友，你们在讨论什么？你们认识里面这几个孩子吗？”，陈海忍不住凑过去询问，这时候，最前面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男孩开口回答陈海“哥哥你是第一次来吧，我们是海北二小六年级3班的学生，里面那几个是我以前的同学，不过他们一起去野泳，结果全都淹死了，后来被家里人捐献给市政府，就拿来做成标本了，上个月我们学校还组织来这里参观呢”“张子豪，就你废话多，要不要把你也放进去啊”“啊——我才不要呢，那还得光着屁股让人家拍照，羞死了”“你都死了还有什么怕羞的？”“皓宇说的对啊，要是你也淹死了，就能跟赵泽熙摆在一起咯，他长那么帅，班上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他，现在还不是没羞没臊的，整天露着小鸡鸡给人家看，上次来参观的那几个女生都不敢正眼看他，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哈哈哈哈”“你，你们——”“张子豪你来追我啊，追的上吗你”，说着，几个孩子在嬉笑中跑远了，留下陈海站在原地发愣。他继续闲逛，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展柜，这是一个8岁小男孩，但身高却已经达到一米六九，他的腿脚十分修长，被摆成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在灯光照射下散发出莫名的优雅气质，“现在的激素娃娃真是不得了，看看这大长腿，长的又白嫩，要不是没多少钱，哥哥真想把你一起带回家啊……”，陈海整张脸贴在钢化玻璃上，看的入了迷。“先生，请您不要靠的这么近”，正在巡视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提醒道，陈海整顿一下情绪，准备继续寻找记忆中的身影。

展厅已经逛了一大半，陈海不由得开始怀疑，当初刘浩洋是不是真的被送到这里了？很快，这份疑虑被彻底打消，他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稚嫩脸庞。那是刘浩洋，他被摆在展台中央，全身赤裸，如同当年那样一丝不挂，男孩的动作十分有趣，他的右手按在玻璃上，左脚向前迈出，迷茫无助的眼神，似乎想要探索外面的世界。也许他不会想到，自己生前是那样怕羞，但却要在死后被公开展览，如果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会独自下水吗？陈海将自己的左手隔着玻璃贴上去，“浩洋，你还是这么好看……跟我印象中的一样…………”，再往下看，陈海看到了展品简介：【刘浩洋本是红枫市第二小学五年级的一名学生，在暑假期间跟随母亲到海东市山荫镇陈家峪村游玩，在母亲离开后，因调皮而独自下水玩耍，最终不幸在陈家峪村的水塘中溺水身亡，事后其母亲自愿捐献刘浩洋的遗体作为本厅展览使用，以警示更多少年儿童。生命只有一次，别让死亡，成为生命教育的最后一课】，看完简介，陈海终于确定，眼前的男孩，就是刘浩洋。

【尾声】

十年之后，小海再次见到当年的好朋友，他似乎有许多话想对男孩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这样，两人隔着玻璃对视许久，最终，陈海来到展厅负责人的办公室门前，毫不犹豫的敲门。“你好，请问里面有人吗？”“外面的是谁？请进吧”，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晚上，一辆冷链运输车飞驰在前往海东市的高速公路上，陈海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自言自语。“浩洋，你看，我没有失约，如果当年你也能遵守约定的话…………说不定咱俩……”陈海不再说话，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只是默默盯着天空，一言不发。

今夜的灯光似乎格外明亮。

“浩洋，我们回家吧”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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