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起源】

「來做個約定吧。」

青年垂下那雙青蓮色的雙眸，注視著他的眼神裡滿是哀傷與不捨，忽然伸手牽起自己的手，與他勾了勾小指。

「下次在這裡見面時，我一定會讓你平安回去的。」

什麼意思？

男人還未能把他的疑問說出口，青年突然間就抽出佩劍，那冷冽的刀鋒隨著持劍的手腕運轉，在空中繪出一個半圓，最後落在青年頸部上的紅色布條，輕而狠地劃下一道致命的割痕——

同一個瞬間，火光於夜中升起，沿著江上並列的船隻迅速延燒，致命的熱風挾帶著戰敗與死亡，向他們席捲而來

*

伴隨著一陣足以使人睡意全失的劇烈頭痛，曹操猛然睜開眼睛，頭暈目眩使他一時看不清楚眼前的場景，他的視線裡仍殘留著大片刺眼的鮮紅，那顏色來自青年飄揚的腰帶、纏在脖頸上的一圈紅布，以及隨著利刃一起噴飛而出的汩汩鮮血，青年當著他的面前自刎的駭人畫面歷歷在目，縱使是歷經沙場見過無數血腥場景的曹操，仍被滾滾翻騰的胃液攪得不禁作嘔。

又是這個夢⋯⋯

等暈眩的症狀減緩，曹操終於看清楚身處的地方是自己的寢室，確認剛才的一切只是夢境後，一直緊繃的神經才得以放鬆，不過此刻的他身上的衣物也被冷汗浸濕了大半，頓時曹操只覺得百感交集，看來今晚註定又將是個不眠之夜。

也不知是惡夢驚魂未定，還是室內門窗緊閉導致空氣不流通，曹操仍感到頭痛欲裂且呼吸紊亂，於是他起身下床，打算開窗讓外頭的風透入室內，心想或許新鮮的空氣能夠緩和呼吸不順的症狀，卻在推開窗框的那一刻僵住了全身。

那扇窗正對東方，窗外的天空旭日未升，但天光已亮，將漆黑夜幕的一角照映成藍紫的漸層，曹操想起自己曾經用這樣的天色來形容那名青年瞳孔的顏色——

他立刻關上窗，呼吸再度變得急促了起來，那本該是令他傾心神往的美麗之色，如今卻成了他試圖迴避面對的畫面，曹操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青年那雙能夠看見勝利曙光的曉天之瞳，在他的夢裡卻是露出溢滿哀痛的絕望眼神，那夢裡的場景究竟是何等的絕境，就連自由遨遊無邊天際的祥瑞之鳥也得墜落死去。

曹操一向不信怪力亂神之說，但即便他再鐵齒，當相同內容的夢境一再驚擾他的安眠，也不禁要胡思亂想了起來，尤其那名青年在他眼中可是象徵著天下太平即將到來的吉兆鸞鳥，可是夢中的靈鳥卻當著他的面前自盡而亡，這是否代表著不祥之事即將大禍臨頭？

為何你要這麼做？

多少次，曹操真想開口直接詢問青年，但夢中的他始終來不及出聲，只能眼睜睜看著青年沒有任何猶豫地一刀劃開自己的咽喉。

一股濕潤感緩緩滑過臉頰，曹操有些喪氣，隨即伸手抹去，每次他夢到青年在他面前自剄，醒來後總是克制不住地落淚，可他感覺到只有不解的困惑，全無半點哀傷的情緒，因此他不明白自己是為何而哭，而清醒時，他又不能把自己做的惡夢當成青年所為來質問對方，因此曹操對這名紫瞳黑衣的青年總是感到心情複雜，他既希望能將這位武藝高強的武者納入旗下，卻又同時擔憂，他多年來不斷重複做的惡夢會有成真的一天。

*

在朦朧月色的護送下，青年在樹林中狂奔，但腹部那道深及內臟的刀傷疼得他越來越難持續加快腳步，他本想一口氣衝到河岸再想辦法渡河，卻突然聽見前方也傳來了許多的腳步聲。

「我們包圍他了！把他找出來！」

青年馬上煞住步伐，轉而跑向旁邊的山谷，只願那裡有地方可以讓他躲藏。

追捕他的人是昨日那些欺凌百姓的官兵，他看不過去那些士兵竟要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便出手阻止，可行俠仗義的結果，就是換成他成為被追捕的對象，只是這一次不再有關羽和黃巾軍與他一起擊退軍隊，而軍方更是加派一倍的人手，顯然是鐵了心要拿下他。

青年的眼角餘光瞥見山壁間有一處一人大小的縫隙，外層又有一層植被可當掩護，他當機立斷，立刻踩上岩壁躲了進去，只是不知道還能拖延多少時間。

⋯⋯到此為止了嗎？

青年趁機檢查傷勢，但才要揭開衣物，卻發現從腹部滲出的鮮血已經將他全身都浸溼了，瞬間，青年也無心再去想處理傷口的事情，他索性給自己調整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靠坐在山壁裡，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汝因解救百姓而為己身招來殺生之禍，可因此感到後悔？』

青年渾身一震，一名白髮的孩童不知何時站在山壁外，對於他這名重傷瀕死之人，孩童既不害怕也不驚慌，只是用那一雙如寂靜湖水般的碧藍眼睛漠然地看著他。

或許是死期將至，縱然青年腦中閃過許多問題，比如想問孩童你怎麼會在這裡、你能幫我嗎等等，但那些話最終都沒被說出口，只是轉化成一個搖頭的動作，隨後他又垂下頭，不敢那麼肯定自己的回答。

他是不後悔救了平民，可是他有那麼一點點不甘心，最初從那座被大火焚毀的村莊醒來時，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是在梳洗時發現自己佩戴的金屬勾帶背面刻了「紫鸞」二字，他才隱約想起這似乎是自己的名字，可除此之外的，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為了尋回自己的記憶，他才踏上旅途，可是記憶還未找回，他就要死了，死前連個能讓他緬懷的事物都沒有，令青年不免感到有些孤單。

不知為何，白髮孩童似乎挺滿意他的回答，接著伸手撫上他左邊的胸口，那處正好鸞鳥玉玦所懸掛的位子。

『那麼，吾認定汝已符合資格。』

孩童說完，那藏於領巾之下的玉玦竟開始發出白光。

『忘卻太平之身、卻行太平之事者，方可授予太平之要秘術，回溯光陰，逆轉因果，修改天命，直至命定。汝——太平之要⋯⋯』

白光愈漸刺眼，幾乎要將眼前的一切景象吞沒，唯有孩童平淡沉穩的聲音仍在耳邊輕聲道：

『借助「回天之術」，創造太平之世。』

語音剛落，玉玦的白光驟然消失，紫鸞花了一點時間才能重新看清楚四周，卻發現原本還躲在山壁縫隙裡的他，此刻卻是站在樹林的入口，而這裡也正是此前官兵們埋伏襲擊他的那片林子。

怎麼回事？

紫鸞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回到這裡的，更離奇的是，他腹部上的那道致命傷竟也跟著痊癒了，而那名白髮的孩童也消失了蹤影，他還未能細想兩者之間的關聯，便先察覺到樹林裡的動靜，聲響非常細微，但瞞不過五感異常敏銳的紫鸞。

直覺告訴他那些響聲來自那些在林子裡設了埋伏的官兵，縱然紫鸞還搞不清楚情況，也知道當前的情況對他不利，他立刻轉身，趕在敵方察覺他逃離前儘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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