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普瑞赛斯想过很多种告别，两人可以一同相拥着陷入沉睡，可以相拥着一起醒来，博士和她最喜欢的天气都是晴天，他们曾期待过那一天的到来，也想象过两人在泰拉大地上漫步的场景，但无论多少种构想，都不如现在这么匆忙。

（但是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普瑞赛斯张了张嘴，自己疲惫的身体已经吐不出声音，但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于是，不带思考地，她说：

“博士。没想到现在不想松手的人会是我。”

“我必须这么做。我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活下去。”

“...啊，博士...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机会再见面了。”

“我不行。我不接受这种事。我可不会放弃。”

“博士，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联系会超越时间与空间。”

“就算是海洋沸腾，大气消失，就算我们的卫星接连坠入重力的漩涡，就算我们的太阳凶恶的膨胀，无情地吃掉它的孩子直至万籁俱寂...我们也一样能再见面。在那用黑暗与星点光芒装饰过的文明尽头，我们也一样会再见面。一定。”

“我会等到那一天。我肯定会等到那一天。等我，你也要等我。”

“博士，不准忘记我。”

博士想要回应，但沉睡的指令已经生效。他的视野陷入黑暗，最后的触感是普瑞赛斯的手指从他掌心缓缓抽离。

普瑞赛斯站在石棺前，静静地看着博士沉睡的面容。

PRTS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毁灭”预计抵达时间：1小时36分钟】

她还有时间。

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了。

普瑞赛斯转身走向控制台，调出罗德岛深渊内PRTS的脱钩系统。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输入一串又一串指令——

【指令确认：启动“深渊”独立维生系统。能量储备预计维持时间：未知】

【指令确认：锁定石棺操作权限。解锁条件：博士生物识别认证、AMa-10生物识别认证】

【指令确认：删除所有关于“普瑞赛斯”的权限记录】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靠在控制台边，目光再次落向石棺。

（他会活下来。）

（这就够了。）

13.

短暂的消沉后，普瑞赛斯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离开深渊，靴底在金属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罗德岛的走廊空荡而寂静，只有应急灯在头顶投下惨白的光。她的思绪飞速运转——源石失控、假普瑞赛斯的出现、博士的异常状态……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源石已经拥有了自主意识】。

（但它还不完整。）

（它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样本”。）

（而最初的源石……或许才是关键。）

【罗德岛·中央控制室】​

控制室的闸门在她面前滑开，巨大的主屏幕上闪烁着泰拉的全息投影。普瑞赛斯快步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PRTS，调出‘最初源石’储存舱状态。”

【确认。三颗初始源石样本保存完好，活性稳定。】

屏幕切换，显示出三个独立的培养舱影像。舱内悬浮着三颗拳头大小的黑色结晶，表面流淌着暗紫色的能量纹路——那是她和博士在源石计划初期亲手培育的样本，蕴含着最纯净的源石能量，也是整个计划的“种子”。

普瑞赛斯的指尖悬停在操作界面上，紫瞳中闪过一丝决然。

（鸡蛋不能装在同一个篮子里。）

“PRTS，执行‘播种’。”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将三颗初始源石分别投放至泰拉大地西部、东部和南部。”

【警告：当前源石活性异常，投放后可能引发不可控增殖。】

“确认执行。”她毫不犹豫，“设定投放舱为被动激活模式，只有当检测到生物活动时才会解封。”

【指令确认。发射程序启动，预计完成时间：27分钟。】

控制室的穹顶缓缓打开，三台小型投放舱从隐藏的发射架上升起。普瑞赛斯注视着它们，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如果博士的石棺失效……）

（如果罗德岛在毁灭中崩塌……）

（至少这些种子会在泰拉各处生根发芽，等待新的文明发现它们。）

（即使我和博士之间至始至终都存在巨大的分歧...)

（但无论是他们被源石同化，还是源石被他们利用……都算完成了我们的心愿。）

投放程序启动后，普瑞赛斯立刻调出源石研究基地的数据库。屏幕上的数据飞速出现，但大部分文件已经损毁，只剩下零星的碎片。

“PRTS，尝试恢复研究基地的源石监测日志。”

【无法恢复。数据损毁率98.7%，核心模块已离线。】

普瑞赛斯眯起眼睛。

（那东西干的？）

（它在清除自己的痕迹……）

她不再犹豫：“销毁所有残存的源石检测历史数据，并将源石检测模块永久离线。”

【警告：此操作不可逆。】

“执行。”

敲击声在寂静的控制室内格外清晰。几秒后，屏幕上弹出【数据销毁完成】的提示。

“接下来，”她的声音低沉，“将源石研究基地的PRTS模块脱线，并彻底销毁其核心。”

【确认。远程指令已发送，研究基地的PRTS核心将于30秒后自毁。】

普瑞赛斯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样一来，假普瑞赛斯就无法再利用研究基地的系统了。但还有一个隐患——

（那个假体还在某处。）

（它一定会再次出现。）

（必须留下警告……但必须隐蔽。）

普瑞赛斯调出罗德岛的PRTS音频编辑器。

“PRTS，拟声模式，使用博士的声纹。”

【声纹模拟就绪。】

她沉思片刻，随后缓缓开口，仿佛在替博士录制一段普通的日志：

[The Lumberer，TT]

请想象一片不完美的树林(3015)，昆虫与飞鸟并不常见，也没有狩猎的野兽在其中漫步（4472）。有时，两颗原本相差无几的树苗，一棵夭折于幼年，另一棵却长出了繁盛的树冠（3667）；有时某些树木会投下恶意的影子，让他们的邻居在阴影中枯萎（5552）——这些都算不上多么可怕的事，毕竟它们只是树木而已（2826）。

但是在这片树林里住着一位伐木工（5220），伐木工勤劳地挥动着斧子，树木在他面前一一倒下（4215），无论他们的枝杈是否蓬勃，果实是否甜美，叶片在阳光下是什么颜色（3631）。没有哪棵树了解这位伐木工的来历（1774），那些古老的树木早已沉寂（5049），也没有哪棵树能阻止伐木工挥动斧子，再盘根错节的枝干也会被劈开（3012）。你相信吗？竟然有这样一片树林这样一位伐木工（2436）。

好，我们继续（1768）。这一天，伐木工照常举起了斧子，又一棵树在他面前倒下（4764），可伐木工转身离去后，树桩里溢出了树脂，把断裂的枝干粘合在一起（4837），伐木工清理出的空地再一次长满了树木，而且，还不止于此（0333）。透明的树脂吞没了这片只存在于故事中的树林（0345），你眼前很快就只剩下一枚漂亮的琥（0365）——没有随风而动的树木，和伐木工的斧子也没有分形，函数，与哲学的纤维在湿润的土壤中生长（0110）。现在，我需要你记住这枚琥珀的样子（0317），它真的很美（0316）。

录音结束，普瑞赛斯检查了一遍音频波形。表面听来，这只是一段关于毁灭的普通记录。但对她、博士和AMa-10而言，其中隐含的数字编码才是解开疑问的关键。

“将这段录音嵌入罗德岛核心数据库，标记为‘最终协议-附录’，触发条件为任何关于‘普瑞赛斯’的异常行为检测。”

【确认。音频已加密，仅响应最高权限查询。】

（这样一来……）

（当假普瑞赛斯试图伪装时，这段录音会成为识破它的钥匙。）

（而当它自己听到这段录音时，只会以为是无意义的记录。）

普瑞赛斯回到控制台前，主屏幕上的倒计时显示——

【毁灭抵达剩余时间：41分钟】

三颗初始源石的投放舱已经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研究基地的PRTS核心自毁确认也已收到。最后的警告录音就位。

（该做的都做了。）

她转身走向舷窗。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云层中隐约可见扭曲的能量波纹。罗德岛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自动防御系统的灯光在待命状态下一明一灭地闪烁。

（如果有一天，新的文明发现这些源石……）

（希望他们能看懂我们的心意。）

普瑞赛斯最后看了一眼控制室，随后离开罗德岛，大步走向荒原上的某片源石结晶。

（无论结局如何……）

（即使我的意识与失控的源石信息海洋同化...）

未完待续。

14.

【罗德岛·PRTS核心数据库检索模式】

>>>指令确认：调取外部监控记录

>操作时间：未知

>记录时间：未知

>调取权限：未知

>坐标：罗德岛舰船外围，沙丘荒地

像素逐渐凝聚成影像：

风卷着细碎的沙粒掠过金属甲板，在夕阳下泛起铜锈色的光晕。博士独自站在舰船远处沙岩的阴影处，黑色大衣的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AMa-10也在。

博士有些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恐怕再继续探索，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离我进入休眠已经过去了一万个自然日，泰拉的变化依然有限。”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兜帽：“来自塔卫二的生命的火种还没有壮大，我往日的同伴，他们埋下的那几颗希望的种子，也迟迟没有发芽的迹象。”

面前的AMa-10做了个表示沮丧的动作。

“失望吗？不...对这个结果，我也早有预期就是了。”博士苦笑，“我错估了一切的发展速度，这是一个错误的时间，我所能做的也十分有限。时间...我需要更多时间。”

“我不能继续浪费这具身体的寿命了，我必须要回那座石棺继续沉睡，等待更成熟的时机。”

“...我不得不承认，我违背了诺言，这的确是一种背叛。只是我依然热爱着生命，我没有办法做出希望以外的选择。”

“但是恐怕，她已经预料到我提前苏醒的举动。”

“我在我休眠的石棺中，发现了修改灰质销钉的程序。”

AMa-10紧接着做了个表示疑问的动作。

“那是诞生在失落时代的技术，用以鉴定我们的思维还有信念，若非如此，许多人的意志恐怕不足以支撑过那段没有尽头的绝望。”

“我和她共同度过了那段时间。”

“毫无疑问，她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最理解我的人。也正因如此，与她的分歧，是我最深的遗憾。”

“她预料到了我的举动，隐藏在石棺中的程序随着我的苏醒而启动。它会修改我的认知，还有‘辩论’的目的。”

“而我必须回到那座唯一的石棺来延续我的生命，尽管那意味着...”

“...我的时间不多了。”

“AMa-10...不，我不应该再这样称呼你了。这是一个代号，一种机械造物的代号。我应该给你起一个真正的名字。”

“方解石...光线在晶体中折射处两种不同的偏振光，那是很美丽的现象，和你很像。”

“Calcite...Kal’tsit...就叫你凯尔希吧。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

风声吞没了后面的话语，影像出现干扰性雪花。

直到舰船上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黑色长发，白色的实验服，那是——

影像戛然而止。

【警告：关联资料已缺失】

【警告：■■日志已销毁】

控制室的灯光剧烈闪烁，仿佛某种无形的存在正在撕扯数据链。当系统重新稳定时，监控画面已跳转到一片雪花噪点，最后定格在沙丘荒地空荡荡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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