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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雨温室,1

小说: 2025-09-08 08:51 5hhhhh 9780 ℃

“喂喂,你快看,那不是月之森的制服吗?”

祥子换下室内鞋,听见身旁的同学在窃窃私语。

“哎?还真是,月之森的人过来这里干什么,找人么?”

“谁知道,那边都是些名门出身的向导,和我们扯不上关系啦。”

“话说她是不是有点眼熟啊,好像和之前电视上那个森……”

祥子砰一声关上鞋柜,吓了两人一跳,闲谈被打断,祥子双手拎着提包,礼貌地颔首,“失礼,刚刚不小心太用力了。”

“不不、没什么,丰川同学,那我们先走了,再见。”不知哪里惹到她,两人匆忙道别逃走。

鞋子已经换好,祥子攥紧手指,内心涌上一股不情愿。深吸一口气,她踏出了教学楼,越过三两成群的学生,目不斜视走出羽丘大门,转到右侧的人行道上时,她余光里瞥见众人视线聚集之处有个人快走两步跟了上来。

她们一前一后走了很远,直到周围没了行人,彻底安静下来,祥子转过身,一把握住身后人的手腕,把她扯进了两栋建筑物之间狭窄的小巷。

“你来干什么?”祥子语气冷硬,松开她的手。

“祥,”睦微微仰头看着她,“今天,要出席家族聚会。”

“你是来通知我的?好,我现在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睦摇摇头,“祖父让我跟你一起去。”

“祖父?”祥子冷笑,“你倒是对这个新身份适应得很好,已经改口了?”

睦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像是早已习惯她突如其来的坏脾气,她们对峙了一会儿,直到祥子开始觉得自己的发难幼稚又无聊,她明明清楚,睦没有背叛她,她们都不过是权力的牺牲品。她泄力靠在墙壁上,闷闷地开口,“我不会去的。”

“嗯,”睦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我知道了。”

“睦呢?”

“我会出席。”

“……你不需要做这种事,”祥子重新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我说了不会回去就不会回去,我已经不是丰川家的人了,所以睦也不需要受他们的约束。那个约定……已经作废了,你应该明白的。”

“我会出席的。”睦仍然这样回答,一如既往的顽固。

“随便你!”跟她说不通,祥子皱眉,越过她走出小巷,“还有,别再来羽丘了。”

祥子走得很快,脚步声渐渐远去,听不见了。睦低着头,在阴暗的小巷里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背包里手机开始震动,她接起来,贴在耳边。

“是,祥……她还是不愿意去,”睦低眉敛目,“我知道,祖父大人,我会参加的。”

“作为……祥的未婚妻。”

祥子回到租住的一居室,第一时间拉开冰箱,取出一支口服的高级抑制剂喝下,感到精神终于松懈下来。这是她后来选择转学到羽丘的原因之一,这里的奖励制度相当慷慨,作为哨兵首席,抑制剂供应量足够压制她使用精神体的副作用。虽然,这并不长久。祥子想到校委会的建议,以她出任务的频率和强度,她应当尽快找到合适的向导结合,建立伴侣关系。

再好的抑制剂也会因使用过度而渐渐丧失效用,何况她的精神并没有得到安抚和疏解,疲惫和烦躁只是暂时被药物麻痹。哨兵的心理问题一向是他们退役的普遍原因,祥子还很年轻,前途无量,校委会希望她不要忽视了自己的身体……到哪里都是这些烦人的说辞。

药效漫上来,祥子的感受开始变得迟钝,躺倒在封闭的房间中,她按下开关,音响播放起安神的白噪音。

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状况,她一直控制得很好,她并不易怒,也很冷静……除了在那个人面前。白噪音让她放松,产生困意,半梦半醒之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她的小腿,发出低沉的吸气声,像是在表达不满。“走开。”她一脚把对方踢下了床,用被子裹住脑袋,沉沉睡去。

自精神体觉醒以来,大部分时候祥子总会做同一个梦:广袤无垠的星野,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头顶有流星时不时闪过,耳边微风习习,一切瑰丽而平和,她来到这里时总能感到安心和舒适。直到十四岁,母亲去世,她的梦被加进一些新的东西——挡住了夜空的云层和永不停歇的冷雨。她的精神世界是一片草原,没有遮挡,无处可躲,她只能一直淋雨。梦里她总是很冷。

对哨兵和向导来说,睡眠是很重要的东西,深度睡眠是自我疗愈修复精神的方式,但她习惯了睡得不好。精神世界的图景属于个人隐私,祥子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精神中的变故,负责入学巡弋的向导导师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以为她的世界本就笼罩着雨云。每个人的灵魂所呈现的景象都是不一样的,一片下雨的草原并不奇怪,他们更惊讶于她世界的辽阔,那说明了她是多有潜质的哨兵。这个世界上,真正见识过她原貌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睦了。

手机在响,那是紧急任务的特殊铃声,祥子从寒冷中清醒,揉了揉僵硬的脸。

宴会已经结束,桌上摆着残羹冷炙,烛台倾倒,点燃了桌布一角,现在已经灭了,只留下一层烧焦的痕迹。祥子明白了这个任务为何选中自己——桌上餐巾的左下角以金线绣了丰川的家徽。

她的出身不算什么秘密,月之森是贵族子弟聚集的地方,但只接收无害的普通人和精神更为稳定的向导,即使她是月之森校董会成员之一,丰川家的下一任继承人,也不能打破这个规则。她在觉醒为一个危险分子后就必然要转学了,来羽丘是她自己选的,与家族决裂也是,只是后者并不为人所知。

看来这里就是丰川今日举办聚会的地方,但那些尊贵的宾客此时全都不翼而飞了,疑似遭到了绑架。祥子回想电话里的指令,月之森出资驯养的哨兵都已经从塔里放出,四散寻找人质的踪迹,他们也同时致电了军警和其他几所哨兵向导的混校,要求他们组织人手参与追踪,现在恐怕整个东京都是哨兵吧。呵,祥子在心底嗤笑一声,对“驯养”这个词感到大为反胃。

“首席!”

她回过神,快步来到声源处,一队的同学发现了一块撕裂的衣料,花纹十分眼熟,染了血,尚未干涸。“丰川同学,你看这个。”祥子接过来,手指碾过血迹,将沾染气味的指腹放在她的精神体、一条白化蝰蛇的鼻尖,“闻得出来什么吗?”

嘶嘶……它吐着蛇信,上身突然躁动不安地直立起来,竖瞳紧缩成一条极细的线。

祥子心脏重重一跳,是睦。

太阳穴收缩跳动,没有休息好的后遗症现在隐隐发作,但任务期间她不能服用抑制剂,那会影响她的感知和判断。她们一队四人缩在高耸的院墙之下,一路追着气味来到这里,天空不凑巧地下起小雨,气味断了。她压下焦急,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放出蝰蛇,让它缩小体型,顺着墙根爬进去。

“我的蛇可以离开我两百米的范围,先让它去探探路。”

“不愧是首席,真可靠!”

“帮大忙了!”

“确定人质在这里的话,我们要不要联系学校?”

祥子点点头,掏出学校装配的设备却发现信号处显示着一个红色的叉,这附近应该装了隔绝装置。“你们两个原路返回,在能接收信号的地方汇报完情况再回来,记住,不要单独行动。”

“是!”

二人冒雨离开,这支小队目前只剩下了祥子和另一个同伴,对方也是个哨兵,似乎很面生,“你是新加入的哨兵么,怎么没见过你?”

对方沉默着,并不答话,湿漉漉的刘海下一双眼睛漠然冰冷,那不是属于学生的眼神。祥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摆出了防御姿态,同时收回了精神体重新释放,但收放之间终究有时间差,在蛇身重新凝结之前,对方的精神体已经冲了过来。冷冽的空气混着雨点扑到脸上,脸颊刺痛,被划破了,祥子后背一阵难以克制的颤栗,对方的精神体居然是只鹰隼。

是克制蛇类的动物,看来这并非意外,而是专门为她设计的陷阱。从哪一部分开始的?多人绑架案?即使是月之森,应该也扯不出这么难以收场的谎言。那么只可能是丰川与羽丘高层达成了什么协议,任务本身只是一个幌子,那些信息也是用来混淆她判断的假货。

对手的动作训练有素,丝毫没有犹豫,祥子渐渐开始招架不住对方迅捷的攻势。即使祥子是羽丘的首席,她也太过年轻了,精神体都还不是完全形态,临敌经验也不足,何况她还没有结合的向导。蝰蛇已被她催化到最大形态,在她身前盘桓,护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纯白的蛇身上遍布着狰狞的爪痕,皮开肉绽,露出里面刺一般细密连接的白骨。

精神体不会疼痛,受伤只会反应在主人的精神上,她从刚刚开始就在过载边缘了,脑袋里翻江倒海,她要强忍着才能不吐出来。她的行动变得越来越迟钝了,体温骤降是她的精神体特有的反噬副作用。

好在对方似乎有什么顾虑,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重的伤痕,眼下她最严重只有精神创伤,还有胜算。她佯装不敌,撤回精神体跪倒在地,摔进泥水里。对方的攻势果然停止了,但还是非常小心,只远远地站在一边,指挥鹰隼把她拎过去。

但这已经足够了。

缩成拇指大小的蝰蛇从她的后颈悄然爬出,一口咬住了那只鹰隼的腿,毒牙弹出,注入毒液。她精神体的潜力不在大小、或是绞力,而在于追踪能力和神经毒素,这毒素作用在精神体上时甚至更为霸道,能直接麻痹主人的知觉。她平时从不使用后者,只凭借追踪、热感应和强化的五感完成任务。白化蛇总给人无毒无害的印象,拜丰川的教育所赐,任何时候她都谨记着,要为自己留张底牌。

鹰隼无力地扑腾了两下,渐渐透明、消散,祥子从低空落下,在地上滚了两圈,终于没忍住吐了出来。

“咳,咳……”喉咙灼痛,祥子缓了一会儿,爬起来把晕在一边的哨兵双手反绑,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检查了一下对方身上的物品,她摸到一支注射用的强效抑制剂,拆开扎进脖子,混沌的大脑迅速开始变得麻木,她总算觉得好过了一些。

“呲……呲……”

祥子从对方身上找到了发声的源头,那是一枚卫星对讲机,她将天线抽出,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祥子,你真是让我惊喜。”即使混着机械的电流杂音,祥子仍旧认出了对面是谁。

“……祖父。”

“你很好,连A级的鹰隼都抓不到你,很好,这才是丰川的继承人,”他听上去并没有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做得好。”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反问,“抬头看看吧。”

祥子抬起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不,并不是停止了,而是周围升起了一圈屏障,在上空合成了一个倒扣的半球型。紧闭的大门打开,她看到一座尖锐高耸的建筑,顶端雕刻着丰川的家徽,那双振翅欲飞的羽翼。

“这里是丰川的塔,”对讲机里男人笑了笑,“祥子,不要再任性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我们都看到了你的潜力。”

“你是丰川的继承人,一个强大的哨兵,只要与合适的向导结合,你的未来会有无限可能。”

“我拒绝,”祥子冷冷地回答,“另外我想提醒你,我已经不是丰川的继承人了。”

“哎……”对方叹了口气,“祥子,我不懂,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丰川家自第一代建立以来,直系血脉就只诞下向导,为此才必须与强大的哨兵结合,借由伴侣的力量维系家族的繁荣。直到你降生。作为哨兵你足够强大,但哨兵的不稳定性依旧是个问题,你只要与向导结合,就能拥有历代继承人都无法拥有的自由了,届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

“不肯结合,你对抗的不止是丰川,还有你的本能,你的天性,你以为你还可以天真多久?压抑越久,精神反噬越严重,你会疯的!精神创伤会将你折磨至死!”

“像我母亲一样么?”祥子辛辣地反问。

“……”

对面终于沉默了,祥子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宁愿自己疯掉,也不需要谁来替我背负这样的宿命。”

“……你太天真了,”他开口,“算了,既然我们无法说服对方,那么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我也这样想。”

“祥子,你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丰川只剩你一个继承人,你的意愿在丰川面前不值一提。现在,到塔里去,不要妄想反抗了,屏障已经升起,你是出不去的。当然,你也可以试试,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会先去塔里看一看。”

强烈的不安席卷祥子迟钝的神经,“什么意思?你们做了什么?”

“你忘了?你不是追着她的味道来的吗?”

通话被单方面切断了,祥子坐倒在地,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塔”广泛意义上并不特指某个建筑,它更像是一种象征或信仰,见证着哨兵向导的出生,觉醒,结合,死亡,直至灵魂回归塔中。有能力的组织则会出于崇敬修建自己的塔,像教堂一样,实际用途通常是培养哨兵,派遣任务,以及进行结合仪式。

丰川的塔没有门,这与它的傲慢相得益彰,因为最终所有人都会自愿走进来,无一例外。近距离看的时候这建筑实在很大,高得怪异,站在门口时根本望不到顶部。祥子带着一身的雨和伤,踏进了这森冷得犹如坟墓的地方。

在旋转楼梯的入口,祥子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精神体放出来,她太疲惫了,那支抑制剂的效果也太强,事实上她对于自己还能站起来行动都已经感到很侥幸。没有蝰蛇的热感应,她只能靠自己寻找睦的踪迹,她想他们应该也不会把睦放在很难找的地方,没这个必要。爬到二层,她后知后觉地想,哦,这里面似乎一个哨兵的气息也没有,被清场了吗?看来他们对她这个继承人还是很看重的,还担心她发情的丑态被未来的仆人看到会有损家主的威严呢。

到达第三层的时候,氛围明显变了,空气里有一种潮湿的气味,和她灵魂图景里的不太一样,是另一种更为清新,让人精神舒缓的味道,像雨后的森林。有人释放了信息素,在这个封闭的,空无一人的塔中。连她被麻痹的五感都察觉到了,只能说明现在信息素的浓度一定高得惊人,她的精神几乎是立刻就安慰许多,有什么在心口躁动,她低头看着手臂,她的精神体被引动,凝聚出来,在空气里嘶嘶吐着蛇信。

“去吧,去找她。”她轻声说。

纯白的蝰蛇滑落在地,迫不及待地向着某处游曳而去,她跟在它的身后,来到正中央的一个房间。

这里很大,很空旷,地板中心刻着巨大的羽翼,显然不是普通用于结合的房间。祥子站在门口,看到了坐在床边等待的睦,与想象中被注射了药物的糟糕模样不同,睦很平静,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有手心裹着纱布,她猜测这是那块染血布料的由来。与狼狈站在这里的她不同,睦完全是自愿的。

如今她对此甚至都升不起愤怒了,她只是很累,发自灵魂地累了。先到达的蝰蛇停在睦的面前,上半身直立起来,盯着睦看,好歹没有丢脸地缠上去。

“你不准备说些什么吗?”祥子开口,喉咙痛哑,发出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

睦看着她,信息素涌过来,将她包围。

“祥,你的灵魂还在下雨吗?”

“……”

当然。从未停歇。

哨兵被强化的五感在最开始常常为祥子带来困扰,首先是她不再能长时间地弹钢琴了,现在每根琴弦的振动对她来说都是负担。她总是耳鸣,春天时被花粉呛到过敏,还好睦虽然喜爱植物,但并不种花。睦比她更早觉醒,不过向导与哨兵不同,身体机能不会有显著的改变,睦没有表露过具体的障碍,似乎只是变得更加安静。

祥子觉醒时的症状很严重,因为精神图景过于辽阔,形成的过程里她发了好几天的高热。睦来探望她时她第一次见到睦的精神体,那是觉醒为哨兵或向导才能看到的,过去一直让她非常好奇。她烧得昏昏沉沉,虽然在发热,身体却感到很冷,直到有个温暖的、毛绒绒的东西钻进了她的怀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它。

当她醒来时热症已经褪去,她抱着睦的兔子睡了一个好觉,那是只耳朵很长的垂耳兔,毛发柔软茂密,闻她味道的时候鼻子和三瓣式的嘴巴会一起耸动,可爱到让人想要蹂躏。她到处找自己的精神体,睦抬了抬手,那条不见外的蛇缠着睦的手腕,已经没轻没重地留下一条红痕。祥子红着脸叫回了它,睦在她床边坐了一夜,神情疲惫,却很难得地笑了,“祥的草原很美。”她莫名心跳异常,嗅到空气里残留着植物气味。

结合是神圣的,哨兵与向导终身只会有一个伴侣,因此结合代表了忠诚和永远。哨兵和向导都被这样教育,结合是比爱、比所有感情都要牢固的誓言。

和一个向导结合,然后度过漫长充实的一生,虽然不能经常弹琴有些遗憾,但仍然是值得期待的,特别是在祥子已经为这个空位填上名字的情况下。

直到十四岁,祥子目睹了一个真相。

这个真相让她庸俗而美好的愿望变得很可笑,如果你亲眼见识到一个健康的人类是如何在一夕之间迅速衰竭死去的,你也会意识到所谓神圣的誓言是多么虚伪的谎话。

哨兵向导是更为强大的人类,拥有压倒性的才能,但这种进化是不完全的,他们就像是各自拿着一半的拼图。拼图合起来,自然就会变得“完整”,这看上去就是结合的意义,但真相是什么呢?真相是能够拿到这张完整拼图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

向导本身不具有破坏性,能力只是安抚哨兵的精神,让他们保持稳定,但这种共生并不是永恒的。祥子亲眼见到了精神暴动的哨兵,暴戾失控,像只知毁灭的恶鬼,让一切都变得好似噩梦里的地狱。他的向导不停地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将他扭曲的图景重塑,接纳所有精神创伤。书上说哨兵会因为过度使用精神体而过载,但从没说过向导过载会怎么样。祥子见到了,过载的向导会崩溃,而后无法挽回地死去,因为没有哪一种生物是为安抚向导而生的。这个死去的向导是祥子的母亲。

以伴侣的生命为代价,哨兵将得到全新而稳定、能够自行愈合的,完整的精神世界,这才是结合的意义。信息素会让他们产生爱欲,产生甘愿奉献以求伴侣自由的无私想法,但这本身是个巨大的谎言,祥子想,因为不自由的、没有伴侣就会灭亡的,只有哨兵。

结合是谎言,而爱是由信息素赋予的错觉,这一切不过是源于残缺的生物不择手段也想要生存下去的、自私的本能。

从那天开始,祥子的灵魂只剩下雨季。

祥子俯下身,解开睦领口的缎带,像是在拆礼物盒上绑的蝴蝶结。她的手指很凉,触碰到睦裸露的皮肤,让睦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因为精神体是冷血动物,祥子的体温比常人更低,加上淋了雨,现在简直可以把人冻伤。睦给人的印象惯常是寡淡的,身上的温度却总是很暖,像她的兔子。

“兔子呢?”祥子问,搂住睦的腰,把冰凉的脸贴到她敏感的颈窝,有意要给她一点苦头吃。

睦这次忍住了,没有再躲,闻言放出了精神体,祥子的蛇立马游了过去,尾尖缠住兔子的长耳朵。

“很冷吗?你一直在发抖。”

睦摇摇头,按住祥子的手背。好温暖。为什么要逞强呢?祥子想问,她对于睦实在有太多的问题。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样下去你会死吗?我不是说过我会离开丰川,任何约定都不再成立所以你不要听他们的话吗?我不是说了,你不要爱上任何一个哨兵,永远不要和任何人结合吗?

睦摸了摸她冰冷的脸,在她凝血的伤口附近轻轻摩挲,“在发抖的是你,祥。”

这情景让睦想起很多事。她想起自己觉醒为向导的时候,她的评级很高,但发热只持续了半天就结束了,副作用不算大,保险起见她还是卧床休息了一天。春日少见那天那样的暴雨,她来不及为自己成为了向导感到高兴或忧虑,只是遗憾地想,刚长的黄瓜苗要被打坏了。当然,第二天黄瓜苗依旧好端端地生长在花圃里,因为祥子想起睦今天请假,冒雨来为它们搭了雨棚,自己反倒因此患上重感冒。

觉醒之后睦看世界有种奇妙的新鲜感,所有熟悉的旧事物都带给她新的说不清楚的感受,像是一转眼它们都变得具有呼吸和心跳。她变得更加纤细,热爱观察,时常感悟,但无法用语言形容。睦开始注意到在这多情的世界里也显得太过浪漫的幼驯染,祥子抚摸钢琴的方式,在音符间闭目哼唱时柔和的声线,她甚至对物品也寄托恋慕之心。

祥子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却比向导更像向导。睦注视祥子,比注视任何东西都更长久,她放任自己望着这张熟悉的脸产生很多陌生的感受,大概与祥子这样的人作伴,本来就很适合编织一些煽情的故事。

再然后睦想起祥子觉醒,她几天没有来上学,让睦很担心。放学时那辆眼熟的丰川的车停在校门口,睦思索了一下,走过去,后座车窗下降,对方露了半张脸,问她有没有兴趣去探望一下热症发作的祥子。她明白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同时感到一种隐秘的窃喜,她想,祥子觉醒成了哨兵。

副作用让祥子看起来很糟糕,她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还冻得瑟瑟发抖,脸上全是冷汗,睦触碰她汗湿的额头,手腕被一小节雪白的尾巴勾住,她和那双竖瞳对视了两秒,镇静地打了个招呼。她学着书上说的,释放信息素,把精神体放在祥子附近,她们契合度很高,她甚至丝毫没有被阻碍,顺利潜进了祥子正在浇筑的精神世界,就像祥子对她毫无戒心似的。她知道她的预感是对的,即使祥子成为了一个哨兵,天性依旧不会更改,她感知到的信息素热烈干燥,在灵魂的原野之上铺陈出一片广阔到看不清边界的草原。这是睦自出生以来看过最美的景象。过了很久,她从祥子安定下来的世界退出,忍不住在祥子舒缓下来的眉间落下很轻很短暂的一个吻。她疲惫却感到宁静,此时她已经品味到了,命运将会如何运作。

被抑制剂麻痹的五感在信息素的诱导下重新活跃起来,祥子感到头痛和眩晕,附骨之蛆一般的寒冷爬上她的脊背,她才发现自己确实在抖。睦清新的信息素让她没那么反胃了,但还是很难过。

睦看着祥子,她的头发全湿了,贴在脸上,眼睛因为忍痛和冷而泛着红,比睦那只兔子更像兔子。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糟糕,让她那些作乱的恶劣行径都显得像是在撒娇了。睦拨开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不是为了挑动她的欲望,仅仅只是想要安慰她。

祥子反应不过来似的,很慢地眨了下眼,虽然知道是因为抑制剂,但睦还是觉得她很可爱,把脸凑得更近,睦含住了她的下唇。等到祥子意识回笼的时候,睦的舌尖正在描摹她的上颚,带来某种陌生的,发自灵魂的颤栗。

暴雨般的信息素裹挟着占有欲,冲动地覆盖睦的感知,她很快沦为被动,舌尖被祥子吮得发痛,她尝到一点腥甜的铁锈味,不知道是谁的嘴唇破了。祥子亲吻着睦,内里被这股冲动搅得混乱不堪,她明明将睦紧紧抱住了,却仍感到不满足,像是一个惊惧万分,急需安慰的幼小孩童。一种陌生的渴望驱使着她,她的精神与理智都一团乱麻,五感却前所未有地明晰,睦的体温和气味,她的心跳和喘息,一切都在催促祥子将她拆吃入腹。

强烈交换的信息素让她不再冷到发抖,反噬在信息素的安抚下悄然褪去,她们的体温开始升高,最基础的生理课也会介绍这是什么,结合热,代表双方已经做好结合的准备。

祥子的脑中升起微弱的抗拒,信息素引发的性反应让她像野兽一般,迫切地想要咬住什么,榨取什么,这难以抗衡的本能使她深深感到悲哀和自我厌恶。察觉她的犹豫,睦脱掉裙子,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间。

潮热的触感吓了祥子一跳,睦握着她的手指插进被催熟的体腔,热液顺着指根流到手腕,睦的反应和行为一样坦率,直白到像献祭。

感官过载产生幻觉,祥子看到了一片绿意盎然的植物园,空气温暖潮湿,不应季的植物随处可见,她同它们一一问好,植物向两旁渐次分开,让出一条小路,她顺着指引向前,来到位于中心的玻璃温室。这样珍惜打理着的地方,是不是种了很多名贵又脆弱的花呢?她猜测着,推开玻璃门。精巧的小房间里,被细致栽培的植物坠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生机勃勃,原来这里只是一个蔬菜大棚而已,祥子并不感到失望,饶有兴味地辨认起品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侧头去看,长毛的兔子扑腾了几下跳过来,抱住了她的小腿。

另一边睦在毫无遮挡的草原上淋成了落汤鸡,纯白的蛇盘在她肩上,支起上身,像是想用那么小的身体帮她挡雨似的。她摸了摸它的脑袋表示感谢,低下头,舔了一口被雨沾湿的手背。是咸的,这是一场盐雨,睦低着头想,跟四年前祥子失控时一样。如果雨水可以收集起来的话,那祥子灵魂里下的雨大概可以让一座孤岛倾覆。

祥子抽动手指,犬齿噬咬睦发育不良的乳房,纤细的肩膀和脖颈,留下破皮渗血的牙印。高潮让睦短暂地清醒又迅速沉沦,疼痛和快感混杂成难言的感受,像是满足,又像是永远缺失。她难过地想起那片仅看过一次的夜空,繁星点点,晴朗平和。好可惜,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待在植物园里的祥子抱着兔子,发现原本投在它柔滑毛发上的光斑形状变了,她抬起头,温室的玻璃形状正在改变,由平整生出细腻的蛇鳞纹路,从顶部一路蔓延下来。她猛地从睦带给她的安宁中清醒,意识到结合已经开始了。

不,快停下!

祥子夺门而出,来时的小路已经消失,植物疯长,将她完全淹没。

祥子请假一周回到羽丘,第一件事就是放蛇把哨兵协会的干事全都咬了个遍,神经毒素的量不致命,但足够她们虚弱好几天。校方理亏在先,没有处罚她,只象征性地罚了一篇检讨。

“那不是月之森的校服吗?”

“人家上周刚来过好不好,是来找首席……”

砰!

两人回头,祥子朝她们微微一笑,“抱歉,我好像太用力了。”

“不不、不会,首席再见……”

祥子步履轻快,越过好奇的人群,走向门口的那个人影,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掌心向上。对方把手放了上来,被祥子紧紧握住。

“今天怎么样?”祥子边走边问,“蛇鳞还在吗?”

“嗯,”睦点点头,“祥呢?”

“还是老样子,”祥子回答,“不过现在有地方可以躲雨了。”

结合仪式失败,在祥子被植物淹没的同时,陪在睦身边的蝰蛇回应主人的心意咬了睦,毒液让主导结合的睦失去了意识,仪式还没完成就被迫结束了。

但当祥子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时,灵魂图景和过去相比已经有所不同,草原中心建起了一座温室,虽然因为被打断尚未完工,不过已经足够为她挡雨。睦的植物园也变得很不寻常,那未完成的鳞纹没有褪去,依旧附着在玻璃上。不知这改变是好是坏,雨还是没有停,但祥子的精神变得比过去要稳定许多,夜里也能睡个好觉了。

灵魂能够被改变,被塑造,是不是代表哨兵的精神即使没有向导的牺牲也可以趋于稳定,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仍然是个未知的谜题。她们拥有的只是一粒种子,是否具有发芽的潜力,谁都说不准,但至少还有什么可以让她们为之努力。丰川会出资研究她们的情况,如果能够找出稳定的方法,或许会是比结合更值得普及的生存方式。她很乐意尝试一下,反正也不会再有更坏的结果了。

爱情究竟是信息素营造的美丽错觉,还是她们发自内心的真实愿望,与此相比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或许爱本身就只是一种激素,由大脑某个部位分泌,不高尚,不伟大,也不纯粹,即使放弃一切求得庸常,重来一次,她们还是照样会受困于感情的莫测。

人类本就是渺小又无知的生物,但那又怎么样呢,这终究是场只有她们两个玩家的游戏,所有的假象,所有的疑问,所有令心脏震动的错觉,即使虚假,也是只献给对方的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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