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大槿王朝的开国皇帝，清河女皇程若雪居住在俯瞰天下的太清宫中，时常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一介小小的修仙者，养尊处优的程家大小姐一跃成为统治几乎整个东方大陆的女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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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的史官们兴致勃勃地在大槿王朝的官方史书《帝朝山河志》上书写程若雪整合程家和自己所在的天龙帮势力，诛杀曾经的未婚夫，后来的敌人凌剑辰；写她带领一支几乎全由曾经的女子修仙者组成的精锐之师“凤摇军”角逐乱世霸主的宝座，那绘着凤凰高鸣的军旗如火一般掠过战场，宛如武神的巨手摧垮孱弱的蝼蚁……程若雪终结了燕国和秦国数百年的国运，一统除了南方岛国扶桑和炎龙之外的东方大陆。她以雷霆手段终结了修仙者的放任自治，所有的修仙者都被纳入帝朝的管理之下，成为了大槿朝的子民。无论后世对她如何评价，但无人敢否认：点燃乱世之火的几只手中，有一只是属于程若雪的。

史官的记载是如此的玄妙，以至于内监将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字捧给程若雪看时，锦衣华袍的女皇却自嘲似的笑了笑：“朕当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么？可是朕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程若雪的面容光彩依旧。她虽使用驻颜术让自己的脸不再衰老，可满头的如瀑青丝已然苍白。头顶的冠冕和脑后的金步摇都无法掩盖她斑驳的白发，衬得那张看上去依然年轻的脸更加诡异和憔悴。

跪在阶下的史官叩头朗声说道：“陛下乃巾帼英豪，披荆斩棘一统山河，如有凤来仪，凤鸣一出而号令天下。微臣不才，秉笔修史便只能如实记载，一字一句，皆有所依。无论陛下喜欢的，厌恶的，臣都必须悉数收录其间。陛下若是不信臣的记载，那就杀了臣吧！”

程若雪笑了起来，笑容是那么的灿烂，一如数十年前那个青春洋溢的少女。她猝然抓起桌案上堆积如山的纸卷，奋力将它们掷向史官：

“既然如此，那朕问你。从朕离开圣地到诛杀凌剑辰，再到组建凤摇军，中间为何总是空了几年？阁下既然有秉笔直书的勇气，难道还需要为尊者讳，以至于隐去整整数年的历史么？我帝朝子孙后世翻阅史书，如何断定此乃信史而非市井演义？阁下若是连如此巨大的疏忽都无动于衷，那朕也不需要这种粗制滥造的史书！”

纸卷劈头盖脸地砸在史官的肩头，可他却一动不动，任凭漫卷的纸张遮挡住他的视线，仿佛给他戴上了一顶黑白相间的奇怪帽子。史官抬起头，望着程若雪高居于宝座之上的脸：“陛下难道不清楚么？我帝朝史书自是要记载帝朝之事，以示华蛮之别。涉及那泰西蛮夷的往事……实在不宜收录信史，历朝历代也从未有过为蛮族着墨之先例！”

他的话锋一转：“陛下若是执意要追忆此事，尽可传召楚侯殿下，齐侯殿下，郑公殿下和太尉大人等近臣，市井野史传说对陛下的这段异邦经历也已有各种演义。只是恕臣直言，涉及异邦蛮夷之事，无论是出于礼仪法度，还是陛下在民间的威信，皆不便录入正史。史官亦有秉笔之道，非为权势金钱而改。还请陛下三思！”

他口中的“楚侯”、“齐侯”、“郑公”都是大槿王朝分封的诸侯国国主。程若雪建立槿朝后，以洛京为帝都，将广袤的国土分封给追随自己成就霸业的伙伴，由他们建立诸侯国拱卫帝都。史官提到的楚侯司妙玲、齐侯柳如烟、郑国公方雪都是这些诸侯的一员。而“太尉”则是槿朝的最高军事官职，由程若雪的故交朱媚担任。槿朝几乎所有的高级官吏和诸侯都是程若雪的旧交好友，不少人和她在修仙地虽属不同门派，但早已志同道合，跟随程若雪见证了新王朝的诞生。如今，这些昔日的修仙弟子，也纷纷化身为权倾一方的诸侯贵胄或者朝廷重臣了。

说完这句话，史官长身拜倒，三跪九叩，口中吐出的话语却依旧不改坚定：“微臣告退！”

望着富丽堂皇却空无一人的太清宫，程若雪垂下了头，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般叹了口气。

侍奉在后的侍女大着胆子抬眼悄悄看了一眼女皇陛下，却发现她正在对着手中的一枚金币出神。那并非帝朝的金株，也不是前朝流通的银两和铜板，而是一枚刻着晦涩花纹和符号的圆片，反射着灿烂的金光，应该是来自西方异邦的东西。陛下正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这枚小巧的异国钱币，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怀念之色。

这一天，直到日暮西沉，大槿王朝的开国女皇程若雪，一个人在太清宫的御座上坐了好久好久。她的眼神越过帝都的雕梁画栋，跨过千山万水，眺望着遥远的西方。

四十年前，库尔兹王国。

司礼大臣卡罗娜记不住自己已经是第几次重复国歌的旋律了，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

“好了，各位来自东方的小姐。根据我们双方的协议，前来帮助我们作战的修仙者将编入皇家陆军，和其他本土部队一起行动和起居。因此你们务必要学会我国的国歌，首相大人已经贴心地为你们将歌词译成了东方文字，你们只需要记住旋律就可以了……这对你们来说并不难。来，让我们再唱一次，看着你们手中的歌词……”

“诸神保佑女王，愿她万寿无疆！

天佑女王。

常胜利，沐荣光，

权稳掌，心欢畅！

治国家，王运长，

天佑女王！”

听着东方女孩们走了调的歌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卡罗娜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东西方音乐的差异果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跨过的，更何况她们许多人此前专心致力于东方人类似于魔法的“修仙”，并没有多少时间学习音律。尽管这批要编入“东方营”的修仙者已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特训，了解了不少东西方的差异，但要让她们熟悉国歌的旋律还是需要不少时间。

“卡小姐……请问为什么歌词台本是‘诸神保佑女王’？我记得此前的歌词是‘女神保佑国王’……”一名穿着白袍的妖娆少女疑惑地发问，娇媚的脸上充满了好奇的神色。

“叫我卡罗娜就好了，我不姓卡，卡罗娜是我的名字……”卡罗娜看了看那女孩胸前写着“慕容雪”三字的名牌。“我国信仰的神明可不止一位，‘神’（Gott）这个词本来就不是专门代指那位爱之女神，这是我们的女王陛下亲自修改的译本。至于国王……如今我国的统治者是维多利亚女王，自然歌词要根据君主的性别而做修改。”

见慕容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卡罗娜刚要收起笑容，继续让大家练习库尔兹王国国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哼，真是无聊的歌词，还不如我圣地宗门的歌曲有内涵……‘莘莘学子来远方’，‘大同越跻，仙道以光’……这样的歌词在东方才是合格的。至于什么天佑女王之类的陈词滥调，哼——”

“林墨姬小姐！”卡罗娜拉下了脸，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请你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这是我库尔兹王国传唱百年的歌词，即使不符合你们东方人的审美，也请你尊重我国的国歌！东方营本就是公主殿下组建的一支志愿部队，如果你看不上我国的诚意，就请你现在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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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堂主……”身旁穿着粉色裙袍的同门赵若菲拉了拉她的衣袖。“别这样说话，我们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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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一直阴沉着脸，带着黑色口罩遮脸的刺客修炼者夜孤雨冷哼一声。“要是不愿意来，就趁早走。到了战场上闹出内部矛盾，那才害人不浅。”

“你说什么？！”林墨姬不服气地嚷嚷起来，同行的赵若菲和晓兰等人立刻上前一通宽慰，和林墨姬认识的几名女修也好言相劝。听到喧哗，旁边的人都好奇地向这里张望，卡罗娜也冷着脸远远地看着她们争吵，并没有急着劝阻。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高傲的女声带着浓浓的不耐烦从人群中响起：“我们来这里是训练的，帮助我们的库尔兹朋友作战，而不是来吵架的！这里各个宗门的人都有，有些人宁愿不要自己宗门的脸面也要争个口舌之快，真是让本小姐替你感到害臊！”

话音未落，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路，一名披着斗篷，身着红裙，头戴金丝的骄傲少女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尽管她看上去比林墨姬稚嫩许多，脸上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少。

“你……”林墨姬气结，用手指颤抖着指向她，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打断了练歌的进度，不是给自己宗门丢脸是什么？”

“你！”

“好了墨姬，少说两句……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多人还等着练歌呢，别吵了……”

“就是啊，有什么问题私下解决嘛，别耽误大家时间。”

“是啊，卡罗娜小姐还在这儿呢，别让人家西方人觉得我们一点都不团结……”

“练完歌你们找地方决斗都行，别耽误老娘时间行不行？老娘还等着练完了回去写封家信呢！”

众人七嘴八舌，不一会就把林墨姬弄得不好发火。她只能愤愤地瞪了一眼面前骄傲跋扈的少女：“待会儿单独跟你算账……我是合欢宗红药阁堂主，林墨姬，你可记好了……”

“天龙帮，程若雪，期待指教。”

名为程若雪的少女并未退缩，大大咧咧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待到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卡罗娜笑眯眯地凑上来：“怎么样？问题解决了就来练歌吧？我们继续学唱第二段，来大家请看歌词……”

“扬神威，张天网。

保王室，歼敌方。

一股涤荡！

破阴谋，灭叛党。

乱盟尽扫光！

天佑女王！”

这段特殊的小插曲很快就被程若雪忘在了脑后，嘴上发发狠的林墨姬也并没有真的找她的麻烦。初到西方的东方修仙者远不止她一个，原本分属不同门派的修仙者们就算曾经有过矛盾也不得不学会忍让。毕竟对大多数加入“东方营”的修仙者而言，西方是一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地方——这里的餐桌上可没有筷子。刚到西方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几乎没有接受任何战斗训练，也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给这些异邦人看。修仙者们都在努力学会如何适应王国的生活，像一个合格的王国臣民一样行动。他们不仅要了解西方的历史和社会，还要了解库尔兹王国的现状、目标以及禁忌，有能力的人还要修习库尔兹语言，以方便未来的战场指挥。在异国他乡，门派之间的摩擦和个人的恩怨让位于现实的需求，这支以年轻女修为主的“东方营”主动或被动地团结了起来。

组建“东方营”的计划出自新登基的维多利亚女王之手。通过圣王国的贸易通道，库尔兹王国得知了圣女正在利用位置优势吸纳东方修仙者为她卖命。如果大量修仙者加入圣女的阵营，这些和魔法迥异的攻击手段势必会对战场局势带来不小的影响。维多利亚还记得那个向她求援的蓝馨儿是如何描述对手的凶残，以及那个因为加入叛军被俘，如今戴罪立功重新宣布效忠的女魔导师哈尔法斯同东方人交手的经历。

“对付东方人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另一个东方人。”

维多利亚在一次下议院会议上如是说，而这样的论调也促使库尔兹王国针锋相对地组建了全部由东方志愿者组成的“东方营”。这支军队由皇家陆军负责指挥，但在训练和作战上则拥有自主性，以最大程度地发挥这些修仙者的能力。曾与库尔兹王国和维多利亚本人结下了不解之缘的蓝馨儿对这一计划十分热心，劝说了许多自己认识的修仙者来到西方。蓝馨儿将西方描绘成一片充满希望和机遇的土地，比起如一潭死水般的宗门，在真实的战场上或许对提升实力帮助更大。为此，她甚至不惜与原先的师尊天穹翻脸，退出了她的麾下以专心致志地为王国笼络人员。

颇为有趣的是，被圣女打出的“正义”、“对抗黑暗”、“变强”等旗号吸引而帮助神圣同盟的修士多半是男性，而加入王国“东方营”的则几乎都是各宗门的年轻女弟子甚至宗门干部，不知这是否和库尔兹王国目前是女主当国有关。相较于保守的东方诸国和修炼宗门来说，除去合欢宗、九寒宫等全由女性组成的特殊门派，女性的确能在库尔兹王国发挥更大的作用，尤其是在军界和政界。这样的环境显然吸引了那些不甘寂寞，心怀野望的女修前来谋求更多的权力、财富和地位。

那天，训练完毕的“东方营”刚刚解散，程若雪谢绝了几名其他宗门的女修邀请她去街上闲逛的请求，想要回到住处写封家信寄回遥远的东方。这时，她遥遥地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身影正向这里走来，那头鲜艳的粉色长发束成两股长长的马尾，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份。

“蓝馨儿？”程若雪疑惑地开了口，“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知道蓝馨儿因为熟悉西方社会且懂得库尔兹语，已经被那位异国的女王指定为东方营的负责人，承担起修仙者们同王国进行沟通的重任。但营中一直有传闻说蓝馨儿被维多利亚女王派回东方，邀请更多的修士前来为王国服务，自己也是许久没有见到过她了。骤然看到蓝馨儿出现在这里，程若雪一时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在她疑惑之时，蓝馨儿却径直向她走来，二人的距离迅速拉近。看着自己面前微笑的蓝馨儿，心中疑惑更甚的程若雪皱着眉头开了口：“馨儿小姐，有何贵干啊？”

好不容易想赶回去写家信，却被突然出现的蓝馨儿挡住了，一向我行我素，性格急躁风风火火的程大小姐心中猛地涌起一阵令人坐立不安的急迫。

蓝馨儿笑眯眯地，仿佛看穿了程若雪现在很着急：“程大小姐，有什么要紧事先放一放啦……公主……哦不，库尔兹的女王陛下要召见你。”

“女王？”程若雪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你说是那个只来过一次的金发红裙女？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大嘛。”

“嘘——”蓝馨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些话让我听了没什么，要是让那些库尔兹人听到，你麻烦可就大了……在他们这里，不尊重王室的定罪可是很重的，那个叫卡罗娜的大臣不是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们了吗？”

程若雪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西方人这些禁忌，刚刚故意这么说只是为自己泡汤的家信计划而逞一下口舌之快罢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程小姐，我们走吧。”蓝馨儿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口中催促道。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小姐程若雪，也知道面见君王这种事意味着什么。于是她也收起了此前那副不满的神情，跟随蓝馨儿一同向库尔兹王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身穿东方服饰的二人自然是收获了上至王宫卫兵和骑士，下到王都平民的好奇目光，就连早已认识蓝馨儿的王立骑士团女骑士也对程若雪的东方衣裙和金色腰带啧啧称奇。在确信了二人身上没有武器后，一名全副武装的女骑士礼貌地引导她们走向王宫深处，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下。女骑士轻轻地敲了敲门，将门打开一条缝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大门重新打开，一名穿着礼服长裙的年轻贵族女性走了出来，对着门内恭敬地鞠躬告别。临走前，她还看了看等候在门口的程若雪和蓝馨儿，口中幽幽地吐出一声：

“哎，东方人……”

看着那女人满面愁容地离去，程若雪轻轻扯了扯蓝馨儿的衣袖：“她是谁啊？”

“格雷贝尔格大公国的公主，艾莉斯·格雷贝尔格……”蓝馨儿低声答道。“她的父亲被神圣同盟囚禁了，神圣同盟现在就占据着她的家乡，也是我们要帮助这些西方人收回的地方……”

蓝馨儿的话被门后走出的女仆打断。尽管穿着低调的黑白女仆装，这名留着一头绿色长发的女仆却透出一股凛冽和傲慢的气质：“陛下宣蓝馨儿、程若雪觐见。二位小姐，请！”

“那我就回去了？”名为贝阿朵莉切的女骑士挥了挥手离开了。蓝馨儿和程若雪跟随那名女仆走进房间，立刻就看到了正坐在桌子前啜饮红茶的维多利亚女王。她依然保持着那身熟悉的装扮：一头金发被红色的大蝴蝶结扎在脑后，穿着有鲜花和金链装饰的低胸束腰礼服长裙，大开的下摆露出修长的白丝美腿，脚上穿着红色高跟鞋。和做公主时不同的是，她的头上戴着一顶镶嵌有红宝石的银色王冠。尽管王国规定在正式加冕后，君主才能佩戴王冠，但这样的约定俗成显然对我行我素惯了的维多利亚不起作用。

“参见女王陛下！女王陛下万岁！”蓝馨儿熟练地拜倒在地，从维多利亚做公主时就和她相识的蓝馨儿自然对西方的种种礼仪并不陌生。程若雪尽管上次在维多利亚的订婚仪式上见到过她，但终究还只是初来乍到的异邦人，只能跟着蓝馨儿有样学样地跪倒，口中十分生硬地说着“女王陛下万岁”。

也难怪，修仙门派在东方诸国并不受忠君思想的限制，各门派的自理权相当之高，普通人纵然是各国的王侯将相也难以置喙。自小在程家的宠爱中长大的程若雪也还是第一次跪拜别人，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

“起来吧，你们是远道而来的东方伙伴，不是我国臣民，不用如此多礼。”维多利亚女王倒是淡淡地示意她们起身落座，“泰瑞莎，给两位小姐上茶。”

兼任宫廷长官的女仆长泰瑞莎闻言转身离去，端来热气腾腾的红茶分给她们。维多利亚举起茶杯，微笑道：“喝茶虽说是王国的习俗，然而这种迷人的饮料还是从你们东方传来的……原产东方优质产区的高山红茶也只有在本女王的宫殿和少数高阶贵族的待客厅中才能喝到，你们可以尝尝看，有没有家乡的味道。只不过，我们喝茶习惯加糖和牛奶，不知二位小姐，尤其是程小姐喝不喝得惯……”

蓝馨儿按照王国的习俗加了一块方糖，程若雪则端起茶杯，将深色的茶汤一饮而尽：“好茶！”程家在东方也算是大家族，身为程家大小姐的程若雪不可能不懂茶。从入口的一刹那，她就笃定这正是父亲书房里茶叶的味道，甚至比那还要浓郁数倍。维多利亚意味深长地看着满脸陶醉的程若雪，又看了一眼依照西方礼仪加了糖的蓝馨儿，二人相视一笑。

一口气饮完一杯，程若雪满足地放下茶杯：“多谢女王陛下款待！”这次道谢可是真心诚意的，毕竟刚刚喝到了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一杯好茶，对于本就产茶饮茶的东方人而言的确是件幸事。

“程小姐不必道谢。该是本女王感谢你们不远万里来到异国他乡，帮助本女王作战才对……”维多利亚的话尽管难免客套和空洞，但她的语气倒是显得十分诚恳。“此次叫你们前来也没有别的意思，本女王希望以你为代表，了解一下你们在王国的生活和训练情况。战争局势瞬息万变，留给你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要上战场了吗？”蓝馨儿和程若雪的表情骤然一变。尽管每个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但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没错……”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圣女的进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说不定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修仙者进入精灵国和神圣同盟的前线在对付王国的将士了。”

“您可以放心，女王陛下。”蓝馨儿接过了话头，“虽然我们很多人还不太了解王国的语言，但最基本的常用语已经可以听懂。我们也基本懂得了王国的现状和军事体系，只剩在战场上磨合。如果我们真的需要立刻出战，相信东方营的姐妹们也不会让您失望！”

“你们有这样的决心，我很高兴。”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不过，对于一支投入战争的军队，它的装备和实力都不是最重要的，唯有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一支军队只有找到了它拼死作战的理由，才能在战场上活下去。对于你，馨儿小姐，我已了解了你的心意。但是对于其他人，包括程小姐在内，我很好奇，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维多利亚看向呆滞的程若雪：“我不知道馨儿小姐向你们许诺了什么。但是，你们身为异国人，并非我国国民，在可以预料的未来，东西方也不太可能成为敌人或战友……你们为什么会答应前来帮助我们，卷入这场战争呢？恕我直言，程小姐，就算东方人真的都拥有一颗胸怀天下之心，难道不是圣女那边的宣传听起来更加正义，更加冠冕堂皇吗？”

程若雪惊讶地抬起头，注视着面前似笑非笑的女王，她没想到维多利亚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近乎于挑衅的话。然而女王陛下似乎仍不打算放过她，她挥退了肃立一旁的女仆泰瑞莎，凑近不知所措的程若雪，用近乎诱惑的语气缓缓地说：

“程小姐，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加入王国一方作战？”

被那双湛蓝的眼眸注视着，程若雪感到自己如坠深海。她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感到头脑有些眩晕。维多利亚那四分之一的魅魔血统开始发挥作用，看不见的魔力浸润了程若雪的大脑，让她无法再维持隐藏想法和沉默的意志。

终于，程若雪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我要报仇。”

“报仇？向谁？”

程若雪抬起头来，紧绷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她咬紧牙关，用无比阴冷和痛恨的语气念诵着一个陌生的东方名字：“凌剑辰……”

维多利亚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蓝馨儿，后者不明就里地摇了摇头，显然就连蓝馨儿也不知道凌剑辰是谁。偌大的东方大陆门派林立，而程若雪所在的天龙帮又和蓝馨儿无甚交集。也许只有此刻神情扭曲，脸上再无一丝优雅从容的程若雪能够解答她和此人的恩怨。

“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必要瞒着尊贵的女王陛下。只是，这件事还请您为我保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我也不想这件事有别人插手……我要亲自报我自己的仇。”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示意程若雪说下去。

“女王陛下，在我们东方的大家族之间，有着一种非常扭曲的习俗，叫做定亲。定亲的双方往往都是从没见过面的小孩子，父辈为了家族的利益将我们这些女儿当做交换的筹码，早在我们年纪还小的时候就为我们订下婚约，决定了未来的夫君这种终身大事。陛下也许难以想象，一个女人的婚事居然无法自己做主，而是在她还一无所知的孩童时代就被长辈一手操办……”

维多利亚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习俗无法想象。虽说库尔兹王国的上层社会也广泛存在政治联姻的现象，但贵族们多少还会尊重一下双方的意见，至少会让二人尝试接触彼此以“培养感情”，而不是早在孩提时代就赶鸭子上架。

“凌剑辰和我就是因为这样的‘定亲’习俗而相识……凌家亦是修炼家族，但地位和规模都不如我程家。凌家的家主为了地位和财富，请求我的父亲将当时还小的我嫁给他的儿子凌剑辰。而凌剑辰在那时虽然出身不算显赫，但修炼天赋极高，已是小有名气的少年天才。父亲看中他的才华，所以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凌家的亲事……”

“听上去倒像是这凌家想攀程家的高枝了。”维多利亚冷冷道。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程若雪的脸上渐渐泛起潮红。“我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人！他看上去完全像个小人得志的家伙，说话粗俗做事暴戾。还非常没有品味地把头发染成白色，装出一副很有风度的样子……父亲当时压根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让我和他订立了婚约。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修炼界的青年才俊？后来我每次见到他，都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这样的话，你去让你父亲取消婚约就是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素来习惯了贵为国王的父亲对自己百般宠爱的维多利亚说。

“麻烦的事情就在于，后来，当我正式开始接触修炼，准备拜师入派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真正心动的人……”

“哦？”维多利亚的眉毛挑了起来，程若雪此刻的扭捏姿态让她想起了自己初次对勇者劳尔动情之时的心境，不由得对眼前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好奇。由于同劳尔的爱情经历，维多利亚对这种内心真正爱着某人的感情始终怀有好意。“是其他门派的修仙者？”她试探着问道。

程若雪点了点头：“嗯……是天龙帮的李云志……他……天龙帮的条件比凌家好得多，无论是品味、风度还是修炼水平都比凌剑辰要强。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不仅始终宠爱我，为我做很多事，还请来了著名的炼丹师收我为徒。”程若雪说着呼吸愈发急促，两只手难为情地绞在一起。“后来……我就听他的话，加入了天龙帮……”

“那你父亲呢？当初和凌剑辰订婚可是他一手操办的结果。”

“我父亲……他其实只是看中凌剑辰的才能，他并不希望我成为独当一面的女修，更希望我嫁给凌剑辰这种有名的修炼天才，然后安分守己地做个妻子就好。因此只要凌剑辰的功力和修炼天赋不复存在，父亲自然也就不会再坚持这门婚事了。”

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的蓝馨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插嘴：“我有印象了！当年流传的沸沸扬扬的‘才子陨落死而复生’事件说的就是凌剑辰吧？！”

维多利亚疑惑地看向程若雪，后者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这是李云志出的主意，他说为了搬掉凌剑辰这块阻碍我们幸福的垫脚石，这样的脏活就交给他来干……我也不清楚他用了什么手段，叫了多少门派里的高手。总之结果是：凌剑辰据说遇袭身亡，而我和他的婚约自然就成了废纸一张。”

“这不是挺好的嘛。”维多利亚并没有将凌剑辰放在心上。以她的想法，当初这种可笑的“定亲”根本就不能被承认，程若雪自然也没有任何义务成为凌剑辰的妻子。若是凌剑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肯解除婚约，想要占有程若雪，那程若雪用点“手段”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她不明白，蓝馨儿所说的“才子陨落死而复生”是什么意思。在西方，令死人复活可是四阶以上的顶级圣魔法，就连圣女和大神官都无法掌握，复活被视为是神的权能。难道这些东方人所谓的“修仙”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就连一个程若雪口中玩世不恭，狂妄自大，痴心妄想的男人也能学会？如果真是这样，那得到修仙者帮助的神圣同盟可就太过可怕了……

就在维多利亚思考之时，程若雪再次开口了：

“那天，我和父亲去凌家解除婚约。不夸张地说，那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根本不是我选择的人了，我可以在天龙帮受尽宠爱，学会修炼功法和炼丹，与真正爱我珍惜我的人长相厮守……父亲还说凌剑辰已经死了，就给他们家一点钱算是安慰。于是我们到了凌家庄的门前……”

说到这里，程若雪深吸了几口气，右手抚摸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语气中逐渐充满恨意和羞耻：

“凌家的人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口一个‘凌剑辰的未婚妻’，还质问我凌剑辰被天龙帮袭击的时候我去哪了……我没有理他们，来之前李云志给了我可以调动门派高手的天龙令，说如果凌家胡搅蛮缠，就用天龙令调人增援。父亲叫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忍着凌家那些亲戚的冷嘲热讽把钱给他们，可他们……他们不拿也就算了，还辱骂我是不知羞耻的婊子……”

程若雪带着哭腔娇叱：“我何曾说过一句我爱他？何曾选择过他作为我的夫君？！凭什么我要背上这个未婚妻的名号？凭什么我就要被他圈禁了我的人生？”

“好了，都过去了……你也真是的，别激动，慢慢说……”蓝馨儿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程若雪，轻拍着她的背。“后面怎么样了？凌剑辰到底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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