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掌灯的时候，亭台楼阁林立的王府后院，黑钻风李年康从一条小道间绕了出来，斜腰拉胯地一路走到西苑门前，抬头见门户前站得一个黑装大汉，便怪笑道：“今儿又打死了几个？”

门前站着的大汉生身在九尺开外，体格雄壮，生得一双环眼暴睛，不怒而自威。他向地下吐了口吐沫，恶声回道：“又打死了三个！照这样下去，没几天这府里的人就要他娘的死绝户了。”

“都是下贱坯子，死了就死了。”黑钻风满不在乎地说道。

环眼大汉哼了一声，算了答了。见黑钻风晃着膀子向门里走，忍不住说道：“里头那位刚又闹了场脚疼，正在气头上，老李你何苦去撞这晦气。”黑钻风从怀里掏出个青色瓷瓶，只在空中一抛，桀然笑道：“得了好药，正要去献宝。”环眼大汉摆手道：“猴崽子，数你精。快滚了去！”黑钻风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往里便走，进了门去，又探回头来，神神秘秘地道：“老段你知道不，刚得了信儿，世子院里东阁那位可回来了，世子已出城去接了。”环眼大汉听了一皱眉，拧着脸咒骂道：“又他娘的要热闹了！”黑钻风坏笑道：“好事！正主儿回来了，那白衣娘们儿可要没了硬靠山。老子这回不但要献药，还要献计呢。”环眼大汉不耐烦与他说这些，瞪眼道：“还不快滚！”黑钻风“哈哈”一阵怪笑，脑袋蹭的缩回门里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柳如眉的掌房丫鬟玉环袅袅婷婷得从院中走出来，她好似很怕门旁站立的环眼大汉，出门时低眉低首，绕着边的走了过去。那环眼大汉也不理她，只做不见状。

白衣女侠所居的泌香院里，云女侠坐在床边，口叹唏嘘，正在泡脚。她完好的左足泡在热水里，伤了的右脚，因脚心伤处不能沾水，大脚趾尖点在盆沿处，足跟立起，整只妙足香莲提出曼妙凹至的迷人曲线。

青蝉拿着脚巾侍立在旁，两人无言，云英娘还是在因为白天黄老郎中的异常举动而心思重重，青蝉见她不愉，更是谨小慎微。

正要泡好了脚的时候，就听到院门砰声作响，然后房门外就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云英娘吃了一惊，不晓得是什么人这么晚前来惊扰，疑惑得看了一眼青蝉，见她也是不明就里，只得开口道：“你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物。”青蝉答应一声，出去开门。

听声响便知门外之人来者不善，云英娘心中不安，坐在床边一边支着耳朵听房外的动静，一边从脚盆里捞起烫得微微发红的大白肉脚擦拭。这时就见房间门的帐幔猛的一挑，一个肤白颈长，容貌俊美的年轻女子闯了进来，青蝉慌张得跟在后面，一幅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

云英娘正在行擦脚这等闺中密事，有陌生人直撞进来，虽是个女子，也是心中大怒。但看到眼前这女子衣着华丽，气度傲慢，不晓得是什么人物，还是强压下怒气道：“你是何人，怎能硬闯？”

门外进来的年轻女子根本没搭她的腔，傲慢得仰起天鹅般的白颈，上下打量着云女侠，用居高临下的口气道：“你便是云英娘啊？”白衣女侠压着气回道：“正是。”年轻女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鄙夷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过如此，岁数可不小了。”

云英娘年少成名，至今芳龄二十七岁，虽已不是豆蔻年华，但也正值青春。听她这般说，云女侠直气得面色发白，柳眉倒竖。但她经了昨日里世子那一遭，对这豪门行事也有了忌惮，是以咬着牙没有言声。

在那女子身后，青蝉赶了进来，看样子很是害怕，可仍是怯怯开口道：“玉环姐姐，你也是伺候主子的，可不能这样无礼。”

那女子嗤之以鼻：“小青蝉，你真是迷了心，怎么？真以为攀了高枝了？”伸手放肆得直指云英娘不屑得道：“她也算得主子吗？”

云英娘这才听出原来这颐指气使的女子竟然也是个丫鬟，刚要发话，却听到青蝉竟然鼓足了勇气顶了回去：“那也不见得，世子昨晚儿上可是来过来的。”

一听这话儿，云女侠心中一沉，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那女子玉环也没成想竟然会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也一时瞠目，此时再不敢直指云英娘，身形退了半步，呐呐言道：“我只是奉了眉夫人的吩咐，过来通告云……云姑娘一声。我家夫人近日伤了脚，不良于行，园中护卫尽是男子，不便近身防卫，特调云姑娘过去的。”

此时言语虽谈不上恭顺，却也是客气了许多，与刚进门时的跋扈已有天壤之别。

她的话音刚落，又是青蝉接着话头跟道：“那可要世子点头呢。”

玉环看了一眼端坐床上，面沉似水的白衣女侠，竟生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来，她没了初来的气势，只是小心得道：“小婢只是传话的，话儿到了便是完了差事。”

言毕，竟讷讷得退去了。出了门口，这才醒起来主子来时是吩咐要尽极的侮辱那贱妇，可自己却惊闻世子夜访丢尽了脸面，一时脸上燥红，狠狠得跺了下脚，回去复命了。

房间内，玉环出去后，云女侠赤着足在床上端坐，面如沉霜，青蝉知说露了话，神色诚惶诚恐，半晌才省得上前端了云英娘的洗脚水，要出门去倒。刚返身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冰冷得唤声：“站着。”

青蝉惶恐得转回身，看了一眼沉着脸的云英娘，撒手扔了脚盆，四肢匍匐在地，哭道：“青蝉死罪，请云姑娘发落。”

云英娘本心中忿恼，但念及这丫头这两日床前床后的伺候脚伤，可谓尽心尽力。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心头一软，尽量温声道：“妹妹也不必如此，我只问你，你刚才与那丫鬟言道，昨夜世子有来，可是真话？”

青蝉伏地泣道：“是。”

云英娘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与我说？”

“云姐姐……”青蝉扬起哭得满是泪珠的小脸，痛哭着道：“青蝉可不是有了二心呐！”

云英娘见她哭得可怜，心中更是不忍，在床上俯身将她拉起来，扶到近前，好言安慰道：“这两日相处甚好，你我投缘，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妹妹，便是心中真的是以姐妹相待，即使有了错处，我也是不会怪你的。”青蝉这才抽泣着道：“昨日夜里姐姐脚疼，我慌忙去找那黄郎中，到他居住下人只说是被眉夫人唤去了，等了许久也不见回来。我担心姐姐，便跑了回来，只在这房间门口，正撞见世子从姐姐房间里出来。”云英娘一听，这才明白昨夜里哪是发梦，那为自己擦抹脚底痛处，可不就是世子殿下。想起那时自己的哀啼呻吟，不禁脸色韵红，嗔怪着对青蝉道：“你怎的也不与我说。还有那今日我问你黄老郎中是被谁叫去了，你也不答我。”青蝉鼻头一抽，又哭了出来，道：“昨天夜里是世子不许我说的。青蝉只是个小婢子，全家都在王府里讨活，世子不许我说，我又哪敢多言。再说我也想着，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长得美，又会功夫，比府上那些娇滴滴的小娘们要强出去太多。世子有眼光，看到了姐姐的好，夜里还惦记着姐姐的脚伤，特地跑过来看。这不是最好的事呐。我打心底里是为姐姐高兴的。今天姐姐问我那黄老郎中的事，我虽一直在内院，但这府里也都传遍了，姐姐与眉夫人不睦，我怕说了出来惹姐姐不快。姐姐这脚儿也见好了，何必再惹这烦恼，小婢虽说没读过书，但也看过戏本子，听过街上的讲书演义，知道要做忠臣，不给主子添麻烦，不去做那奸臣，搬弄是非。”

听这小丫头啰嗦了一大堆，云英娘真是又暖心又好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失笑道：“你就这样安排了？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我可比你家世子大呢。”

“大又如何？”青蝉梗着小脖子，还挺不乐意。“我看世子与姐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云英娘只是笑，又道：“那刚才又怎么都说了。”青蝉低头道：“青蝉即跟了姐姐，像是姐姐的人，看姐姐受辱，便是比刀子割在我身上还要难受，当时也顾不得了，就便全说了。”云英娘逗她道：“你也不想，明日要被赶出府去，或是世子到底没看上我，只当我是普通的护院，以后你可如何相处。”青蝉眨着眼睛道：“姐姐要出府，我也待不得了，便去求了世子，以奴身随姐姐去浪荡江湖。要留在府中成护院，那更是常随在姐姐身边。从此端脚汤倒茶水，铺床叠衣，就伺候在身边，哪怕就是使我去扣趾缝垢，抹腚菊边，我也毫无怨言。打不走骂不脱，反正就是姐姐的人了。”

云英娘被她逗得直笑，指点着道：“你呀，你呀，哪个用你来擦屁股，油嘴滑舌，我看你便是那戏文里的小奸臣。”青蝉也会看颜色，直扑进云女侠怀里撒娇道：“姐姐嫌弃我。”云英娘搂住小丫头笑着伸手去闹她，青蝉只在云英娘嬉笑乱拱，两人已笑闹成一团。

二人闹了一阵，青蝉便脱出身来，去收拾地上的洗脚水，都收拾停当了。又来伺候云英娘就寝，在床角翻出黄老郎中送来的那瓶活络油来，捧着道：“我来伺候姐姐揉脚趾吧。”云英娘这时再看青蝉，已是又亲了一层，只当是自家人，再无顾忌，点头伸足道：“手轻一些。”

当下青蝉脱了绣鞋，跪进床里，接过白英娘伸来的大白肉脚搂进怀里，把药瓶打开了，在手心里倒了些药油，轻轻在红肿的小趾上抹，刚刚沾到，便觉得怀里的香足肉脚微缩轻抖，便伸着头问道：“姐姐这力道重吗？”床那头云英娘吸着气回道：“碰着还是疼，也是没治，只能将药油搓进去。”

青蝉道：“那我再轻点，揉得时候长一些，也能揉进去的。”云英娘抽着气微微呻吟，由着她在脚趾上轻轻柔柔的搓弄，不一刻觉得有血液在皮肉下簌簌流动，小趾发热，感觉舒服了许多。白衣女侠客长出一口气，眯眼轻哼着对青蝉道：“现在回想，白日里我看那黄老郎中便是不对路，尤其是要掰我小趾那一下动作，尤其反常。”青蝉手下为她搓趾不停，歪着头回道：“许是姐姐多疑了吧。”云英娘摇头道：“他若要医足正骨，那一下肯定便掰下去了。依那日他为我治脚时的表现，下手果决，决计不是怕我惧痛才会中途停手。如若这样那一个动作便有讲究，不是治我，便是要毁我。”青蝉这时已言语无顾及，也顺着云英娘的思绪回想道：“姐姐如此说来，现在想起黄郎中那作势掰脚那一下确实不妥，当时姐姐扭头避痛，我倒是看着清楚。他作势时面貌凶狠，又突然颓唐下来，我以前没看过他行医，还以为原是如此。刚才听姐姐说，这黄郎中并非犹豫行事之人，那可就蹊跷了。姐姐，那黄郎中若真是要害你，那一下掰下去，你的脚趾怕是都要掰断掉了！哇，想想真是后怕。”这小丫头越说越激动，最后都已叫了起来。

云英娘本是猜疑，听她一路说下去，也是一阵阵的心虚，越想越是如此，吓得心头紧抽，连那小趾头又开始火烧火燎得痛了起来。

青蝉见云英娘面色突然发白，露出痛苦的神色，以为下手重了，连忙停了手，低下去吹嘘云女侠红肿的小脚趾。

“嘶~~~”正在沉思的云英娘忽觉小趾上一阵凉风，一时又酥又麻又痒，不由龇牙咧嘴直抽气，抬眼见青蝉正低头张嘴凑近自己的脚边，还以为她要含吮自己的足趾，吓得急缩脚躲闪。

“云姐姐，我吹痛你了吗？”青蝉见状不解的问道。

云英娘醒得是自己误会了，掩饰道：“啊，没事。”便又将这只肉脚伸了回去。青蝉接了过来，只小心得用手指肚在她小趾处轻轻按摩。

云女侠脚上舒服，便顺着方才的想法想下去，现在思路捋顺，越想越是心惊，最后咬牙恨道：“必是那柳如眉，威逼黄老郎中来害我，幸亏黄老仁厚，没下得毒手，否则我这脚怕已是废了！”青蝉虽思想简单，却也不笨，这时也转过了弯子，懊恼道：“应是如此了，却怪我没脑子，还以为是为了姐姐好，不敢说昨天黄郎中被眉夫人叫去的事，致使我们全无防备，险些害了姐姐。”云英娘摆手道：“与你无干，想那柳如眉必不会善罢甘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刚才那丫鬟前来调我，也肯定没安好心。”青蝉道：“姐姐不必忧心，只管在这里安心养脚，她们必不会绕过世子那一关的。”云英娘却沉吟道：“也不必瞒你，我此次入得府来，一来是形势所迫，再来便是要在柳如眉处救出一位交好的姐姐以及失陷的众女侠，现在正是机会。”青蝉失声道：“姐姐难道是真要去眉夫人那处？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云英娘剑眉一挑，眉宇间现出一股英气，凌然道：“但有凶险，却也无妨。方才你说破了世子来我处事，也算歪打正着。我有了世子的依仗，那柳如眉必投鼠忌器，不敢欺我太甚。再说我这一身精武艺，难道还真要圈到这闺房中，成了金丝雀不成！？”

青蝉望着英姿焕发的白衣女侠，也被带动得心神激荡，手下不觉重了些，正按在云英娘小趾处肿起的肉包处。再看云女侠，顿时从豪气赳赳的女豪侠化做娇滴滴的娇娘子，千娇百媚得叫唤着：“哎哟~~，疼，疼疼疼，轻点，轻点，青蝉，轻一点呀~~~~”

青蝉忙停了手，云英娘也翻身而起，低头去寻那痛处，指着小趾根部的肿包，皱眉道：“就是这里，碰一下都疼得受不了。” 青蝉小心得道：“要不明日再寻黄郎中来看看？”云英娘思量了一刻，点头道：“他这次没有害我，下次也必不会。也好，明日你便去请他，早日治好脚伤，我自有打算。”当下，又抱着香足翻看了脚底伤处，见愈合良好，轻触也不觉痛不可耐，便吩咐青蝉道：“这便歇了罢。”青蝉应声，伺候着云英娘就寝。

夜半之时，庭院萧萧。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碎了这深夜的宁静。房间内闺床之上，一双洁白如霜的小脚探出，从脚踏上划拉探寻着绣花的软鞋。

“谁呀。”床上一位窈窕佳人翩然起身，赤足趿拉着软绣鞋，披衣着裙，向房门走去。

屋外传女子的声音：“红绣姐姐，有人叫门，拿得是大学士马齐家的少爷傅德的门帖。”

世子的掌房大丫鬟红绣打开房门，见跟前站得是值夜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方通红的拜贴。红绣伸手接过来翻开看了看，道：“世子前两日还在府中接待了这位京中来的三少爷，既是深夜来访，必有要事，你随我去前面看看。”

小丫头答应着，挑起一盏红色灯笼。

红绣返身回房，在裸足上着了一双白色薄袜，又换双常穿的便鞋，对镜略略整理好妆容。这才出房与小丫头向着前院去了。

世子院正门，中门打开，红绣嫣然跨步从容而出。见院门前有一行马队，共有十余骑，中间护着一座淡黄色四人抬软轿。从那软轿中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呻吟声，这呻吟唤痛之声细细丝丝，娇媚入骨，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

为首的骑士见院中有人出来，翻身下马，紧走了几步，抱拳拱手道：“姑娘安好，深夜讨扰不周。在下是傅德少爷的贴身护卫，只因随我家少爷同行的玉珠姑娘在今日狩猎游玩时不慎坠马，扭伤了足踝，我家少爷又得了急信，要赶着回京。玉珠姑娘脚疼难行，没了着落。所以命我护着送到世子处暂为安顿。我家少爷特意嘱咐，请世子务必照顾好玉珠姑娘，今日之情，铭记在心，日后必加倍酬谢。”红绣听了来人之言，落落大方的回礼道：“我家世子这几日出城办事，不在家中。不过事出紧急，小女也便斗胆做主，这便迎了玉珠姑娘，妥善安排住处。看几位护卫大人也像是赶了一天的路，不如一并入府来用些吃食汤水。”那骑士回道：“多谢姑娘美意，我们从山中下来，轿子走得不快，已是误了时辰，还要乘夜去追我家少爷，不敢耽搁。这边完了差事后，便要立即上路。”

红绣点首道：“大人们辛苦。”又回身向府门内吩咐道：“快去准备精料喂马，再多备些干食水馕，以便大人们路上用。丁香带人去将后院兰坊收拾停当，出来四个精壮的，随我迎玉珠姑娘入府。”门内有人应声，院子里掌了灯火，眼见着人影交错，便忙碌起来。红绣有条不紊的吩咐好一切，又转回头对那骑士温言道：“也不急在一刻，待喂饱了马，带了吃食，也好赶路。都是现成的物品，耗费不了多大时候。”骑士只能拱手道谢，心中暗暗佩服大家风范。

这时已有多人陆续从院中出来，抬着草料，端着肉饼水袋走进马队分发。又有四个精壮的奴仆一字排开，站在红绣身后。红绣向那骑士道：“我便去看看玉珠姑娘。”

骑士行礼退后。红绣提起裙摆，轻移莲步，直来到软轿前，轻轻挑起轿帘一角。

但只见软轿之内四方宽敞，内设豪华精致，地面上铺有厚厚的白色毛毯，在轿箱最内里处正有绝色佳人玉体横陈。这正是冠绝京师，艳名满天下的名妓董玉珠。

眼光扫处，可见这美人儿可是吃了不少的苦楚。但见她发髻凌乱，不停得轻声哼叫唤痛，面如白玉的小脸儿上尽显憔悴，很显见得，定是狠狠的哭过一场，此刻仍是双目红肿微闭，眼角处泪痕尤在。她身上穿着紧身的猎装，身边一侧满是泥土，显然是落马之后便直接被抬进轿子里，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更换。一个眼圈通红的侍女坐在地毯上，托着她赤裸的左足，一只被利器豁开的长筒皮靴扔在一旁，那玲珑剔透的小脚儿白得发光，在外踝的部位，油光致致的肌肤上透着青紫色，肿得触目惊心，使得整个脚都以奇怪的角度歪向了一边。此时的董玉珠虽是落难受痛之姿，不复那日在宴席间光彩照人之态，但又透出另一种娇弱的美感，一蹙眉一哼吟之间，便从骨子里透出缠绵的媚色，丝毫没有作做姿态，媚意浑然天成，看得人心都酥了。连同为窈窕丽人的红绣也不由得在心底由衷得赞叹一声：好个绝色的美人儿！当下轻声唤道：“玉珠姑娘。”那给董玉珠捧着伤足的侍女闻声抬头道：“姑娘嗓子哭哑了，说不得话。小婢在此代为谢过收容之恩。现下姑娘的脚儿疼得厉害，还劳烦请来整骨的大夫看治。”红绣温存一笑，回道：“自是当然，请玉珠姑娘放宽心，到了王府一切自会准备停当。”那红着眼圈的侍女连连致谢，红绣回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返身放下轿帘，指挥身后四个健仆上前抬轿。

轿身离地时轻晃，轿内立时传出一声哀惨的哭叫，而后便听得那侍女的声音传出：“姑娘忍耐一下，我们已到王府，马上就会有大夫来治脚。可不得再叫了，嗓子都要毁了。”而回应她的，只是一连串痛苦的呻吟之声。

红绣吩咐几个轿夫道：“轻些，慢些。”只身护在轿子旁，一并入府去了。

门前一行马队重新整装，奔腾而行。世子院门缓缓关闭，夜风瑟瑟，重归寂静。

世子院内，红绣扶轿而行，软轿中的呻吟哼鸣声一直丝丝哀哀的传出，从没停歇。

迎面有个紫衣丫鬟走来，直到红绣近前，低声说道：“兰坊日常应用之物已备齐，只是日间黄郎中请辞出府，是姑娘批的条子。是不是要去城里请擅跌打的大夫。”红绣行走不停，毫不停顿得说道：“不必，去王府请韩公公过来，他若有说法，你只说是世子重要的客人，必是要来。”紫衣丫鬟错愕抬头，见红绣再不看她，随着轿子径直走了过去，只能匆匆掉头去了。

软轿穿过前院，在后花园曲曲折折的绕了几个弯，停在一所精致的小院门前。这院子不大，一进的院子，二重的房屋，前面是客厅和餐厅，后一间是卧房。院门口早有四个老妈子候在门前。

轿子落停后，红绣从轿旁绕到前面，吩咐抬轿的几个仆人道：“去里面抬个软塌出来。”仆人们听命进去了，红绣俯身挑开轿帘，向里面轻声道：“已然到了，这便安顿玉珠姑娘。”软轿内绝色名妓董玉珠伸着伤痛玉足半躺半卧，美轮美奂的娇容上满是痛苦不堪的神色，听闻轿外红绣言语，董玉珠这回有了反映，她费力得撑起上身，妙目轻抬，泪眼中透出感激之情。红绣见她似要说话，用手比止，微笑作出安慰的手势。这时已有仆人抬了个贵妃软塌出来，放在轿子口。红绣扬手将轿帘全部撩起，身子让出轿门，向后挥了挥手。仆人退散，四个老妈子上前，两个在轿口候着，另两个直入轿中，抬肩搭腿架着董玉珠向外走。

伤足一动，董玉珠顿时疼得受不了，嘶叫嚎哭，身子乱拧。那原在脚边的侍女也是急得真掉眼泪，低头猫腰拼命护死她受伤的脚儿，尽量减少震动。

自轿门处看去，一只小巧玲珑，肌肤胜雪的脚掌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自轿中缓缓平伸而出，美如黑夜中绽放的白莲花。这只痛足出来，自有候在轿门口的老妈子小心接着，几人合力，一点点得把人从轿子里顺出来，放置在贵妃塌上。再看塌上娇娃已哭成个泪人儿，素手纤指伸如玉钩，徒捞向塌角肿痛不堪的伤足。真可谓娇足香肌堪苦痛，美人如玉惨哭疼。好一副美艳佳丽足痛受难图景，直叫人我见尤怜。

四个健仆再次上前，一人一角平稳抬起贵妃软塌，却换来董玉珠一声痛苦啼叫，直哭得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在这悲婉的哭泣声中，软塌一路穿院过庭，一直到了卧房床前，仆人们放下贵妃塌，退出房间，又是几个老妈子上前，抱头架肩搭腿托足，将哭喊脚疼的董玉珠从软塌移至床上。那随轿而来的贴身侍女满屋寻了两个软垫，抱着跑到床前，跪在地上，小心得托起托起董玉珠红肿扭歪的玲珑痛足，将软垫垫在下面。

“啊——~~~~~~~~，啊—啊啊~~~~”

即使侍女的动作非常小心翼翼，但董玉珠的痛脚只要微微一动，便是痛不欲生，在床上拧着身子翻腾，双手乱抓，哭嚎连连。

红绣在旁，挥手让四个婆子退到外庭候着。等董玉珠稍稍平复，不再号啕大哭。便凑上前去，俯身握住董玉珠的纤纤玉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玉珠姑娘受苦了。已去请了大夫，是之前专在皇家伺候后宫的公公，理疗骨伤技法绝佳，是王爷费尽心思请回来养老的，随后便来给姑娘看脚。”绝色名妓董玉珠泪眼婆娑，满面痛楚，望向目光温柔的红绣费力得开口道：“多谢，多谢。”红绣听她声音嘶哑，只几个字就如同从嗓子缝里挤出来一般，柔声道：“姑娘少说话，到了世子这处，便如同归家一样，自是伺候妥当的。”董玉珠握紧了红绣的手，朱唇颤抖，似有千言万语，半晌终痛哭道：“可疼死我了~~~~”脚边侍女也是落泪不止。红绣则是连声安慰哭痛的董玉珠。

这时卧室门口有了动静，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扶着一名老态龙钟的白面无须的老者走了进来，这老者身着青色长衫，一条白发辫子又细又长，摇摇晃晃的脑后逛荡。

红绣见了来人，忙迎了上去，行了个万福。那老者面沉如水，眯着眼睛道：“红绣姑娘可出息了，也学会拿世子来压人了。”老者的嗓音尖细，果然是太监出身。红绣维持行礼姿势不变，低首道：“给红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深夜劳动您老人家。确实是世子京中的贵客，娇滴滴的姑娘家，落马跌伤了脚，疼得要死要活，您老有好生之德，出手一回，也是积了福寿。”老者盯着红绣好一会儿，见红绣面容平静，毫无波澜，最后挥手道：“罢了，起来吧。老朽既然来了，必是要看看的。”红绣这才起身，微笑道：“韩公公大人大量，大仁大德。”老者听了现出笑容，指点着红绣笑道：“小丫头片子，竟给老朽戴高帽儿。”红绣笑着闪向一边，老者扭头向扶着他的两个小太监道：“走着，瞧瞧去。”

两个小太监扶着老者来到董玉珠床前，老者对横陈床上活色天香，正在哀婉呻吟的绝色名妓无动于衷，只是低头眯眼盯着她被垫起的肿痛玉足，越看越低，愈凑愈近，最后鼻头都几乎贴在了她脚儿的肌肤上，盯了一刻，突然道：“把她的裤子豁开。”

红绣向外间吩咐一声，便有婆子拿了剪子进来，小心得将董玉珠穿着的紧身猎裤从脚腕处一直剪开到了膝盖处。老者挥手让婆子退开，又凑近了去看，从踝子骨沿着筋脉一直看到小腿，再一路看了回来，然后老者直起身来，伸出三指并拢，只在董明珠肿胀不堪的外踝子骨上一搭。

“嗷————”

董玉珠的上身几乎是蹦着从床上翻身而起，双目圆睁，瞋目裂眦。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嚎叫。这尖高的叫声初而锐利，而后便透出嘶哑之音色，如砂磨墙，再之后已彻底没了音儿，但嘴仍是大大的张着，保持着嚎叫的姿态，以至脖子上的青筋都勃发着显现。此时虽然没了声音，却更加能让人感觉到她疼到了极处，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带来的贴身侍女一下扑在董玉珠光滑洁白的小腿上，想去掰开老者的手指，可又是不敢，只能哭着哀求道：“您轻点，您慢点……”

红绣也从身后过来，在老者身边轻声道：“姑娘娇弱，要真疼出个好歹来，世子那边不好交代。”

老者低眉凝目，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指。

董玉珠立时哭倒回去，身上一抽一抽的如砧板上的活鱼，口中嘶声叫嚷，嗓音暗哑，也听不清叫得什么，只能依稀分辨出好似是“脚……脚……疼……疼……”之类的哭喊。

那侍女抱着董玉珠的小腿，也跟着泣不成声。

红绣忧心得看了一眼痛不欲生的董玉珠，对老者道：“姑娘疼成这样，脚上定是伤得可重吧？”老者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道：“她的脚骨错位了。这是硬伤，铁打的也得疼的哭娘。”红绣接着道：“可怜了娇滴滴的小娘儿。公公您看怎么医治。”老者沉吟道：“现在正骨，怕是这雏儿得要活活疼死。这样吧，先开个化淤止痛的方子，制成膏药给她贴上，等明日稳当了，再抬到老朽处把脚骨正过来。”

那抱着董玉珠小腿啼哭的侍女听到还要劳动自家脚疼得要死要活的姑娘，正要哭着哀求，老者已是摆手道：“老朽岁数大了，来回奔波不得，就这么着罢……”这边红绣已是蹲身拜了下去，道：“全凭公公吩咐。”老者呵呵一笑，指着红绣笑道：“懂事儿。”就地返身，两个小太监猫着腰扶着老者去外庭写方子。写完了方子，便自顾回去歇了。那方子自有下人去照方抓药，制成膏药。王府内自有药局，一应药物周全，成药很是便捷迅速。

房间内，红绣直起腰身，对着六神无主只是哭泣的侍女安慰道：“胡公公今晚能劳身来一回，已是天大的情份。这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便是王爷也要敬着的。世子的名头虽重，在他老那也是给不给面子的事儿。你只管放心，公公的方子以前可都是给后宫的娘娘们用的，好使的很，一会儿贴上必有奇效。”

红绣这话儿是说给侍女，也是讲给董玉珠听的。在侍女千恩万谢的同时，床上董明珠哭声也小了一些。红绣又温言温语劝了这对主仆几句，便也起身从卧房里出来，安排善后事宜。

不大会儿的时间，就有婆子捧了铜盆热汤，洗漱用品，还有换洗的衣物陆续走进来，却也不着忙上前，只在卧室门边上侍立。又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红绣亲自捧了贴膏药进来，后面跟了个婆子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汤药，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是几片白色的薄片。

红绣进到床前，走近到董玉珠的伤足边，亲自动手，小心得将膏药贴在她青肿的脚踝处。这膏药也是神奇，不知是用了什么珍惜的药材，也没预热，只是轻轻得在脚踝骨上一放，便自吸附着牢牢地贴在脚踝的肌肤上，还看着好似是慢慢得在收紧，直如同活物一般。那董玉珠身子一抖，已是呜呜呀呀的哭着叫起疼来。她随身的侍女忙凑上前去，切切得安慰。红绣贴完膏药后，身型没动，只盯着董玉珠的伤足，但只见那肿得触目惊心的踝子骨，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一时间如暖阳融雪。这时再看董玉珠时，已是渐渐止住了哭声，不再叫唤呼痛了。红绣这时才移步到床头，柔声问道：“玉珠姑娘感觉如何了。”

小说相关章节：江湖风云录之白衣香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