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黑毛，一头灰毛，回到黄玫瑰公寓顶层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正好是饭点。

老板娘带着阿鹤与长发女服务生，送来了丰盛的晚餐。

天天坐在桌边，阿鹤站在他右手边给他盛汤。

不得不说，虽然阿鹤的理想是当一名口表演者，但他服务态度亲切友好，布置餐桌的动作麻利而安静。

是个挺专业的服务员。

就在这时，饭厅的门打开，从外面走入刚在书房处理完事情的宗恒，脸色和蔼地跟大家打了招呼。

天天跟宗老师问过好，一转回头，就发现阿鹤依然在给他盛汤。

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八颗牙微笑，手臂稳定地没有一丝颤抖，瓷勺在汤盅里无声而优雅地划过，舀起热气蒸腾的浓汤。可问题是……

天天低头看了眼桌子，又抬头看了眼阿鹤，指了指桌上的汤碗，为难地提醒了一声：“咳咳，那个……”

问题是，这汤刚才就已经盛满了。

阿鹤依然在对他微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把那勺浓汤坚定地倒进了正在外溢的小碗中。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浓稠饱满的蛤蜊浓汤沿着骨瓷碗的边缘缓缓滑落，海鲜与奶油混合的气味越发浓烈，仿佛也有了生命，正兴冲冲地在桌面上扩张领地。

质地浓稠饱满的蛤蜊浓汤沿着骨瓷碗边蜿蜒而下，一部分黏稠地挂在碗身，一部分洇进厚重华丽的桌布里，携着海鲜与奶油混合的浓烈香气，兴冲冲在桌面上扩大领地。

“阿鹤！”老板娘抱着手臂，当头棒喝。

阿鹤身体一抖，如梦初醒。低头一看桌子，年轻的面庞在一秒之内涨红，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脸上红得几乎能滴血，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倒让天天也跟着紧张起来，一迭声回答：“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宗老师看过来，也温言安慰了一句。

还是另一侧的长发服务生有眼色，快步走上来，迅速抓起餐巾擦拭桌面，阿鹤才醒过神来，帮着一同清理。

幸亏还有一个人靠谱，天天如释重负呼出口气，感激地朝着长发服务生笑笑，这才发现，长发服务生笑容甜美，手上熟练地挥舞着餐巾，脸庞却像是那种眼睛能够转动的洋娃娃，眼珠子被拨到一边眼角，就那么斜着，回不来了。

斜的方向，自然是宗老师。

天天还记得，他小时候，那会儿“净世行动”还没开始，他曾经偷看过一个恐怖片，里面就有这种洋娃娃，脸上一直挂着笑，眼睛斜着，其实有一个真人的灵魂在洋娃娃的脑袋里，一直在尖啸，但没有人听到。

他总觉得，这位长发服务生也正在颅内尖叫。

嘶……他一个激灵。

等一左一右两个服务生把桌上的蛤蜊浓汤都清理干净，天天两手叠放在大腿上，异常乖巧地向这两位道谢。

两名服务生布置停当，红着脸跟宗老师与众人道了别，推着餐车便要离开。

宗恒见状，起身走到门口，轻轻一推，将门打开。他展臂按住门侧，待服务生走到门边，微微侧身，偏了偏头，礼貌示意他们通过。

高大挺拔的身形在近距离下显得格外有压迫感，五官线条锋利，优雅皮囊下溢出遮不住的凌厉，让两位服务生脸上泛起又一阵红晕，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齐声跟他说了句：“祝宗老师演出顺利！”

老板娘倒是面色如常。

她今天穿着一件至少混合了八种颜色的拼色性感礼服，要不是人长得美，真压不住这一身调色盘。

行走间，背影宛如天边的一道彩虹在轻摇款摆，婆娑起舞。

袅袅婷婷行至饭厅门口，她对颇有绅士风度按着门的主人家点头致意，又想起什么，蓦然回首，朝向众人嫣然一笑：“对了，别忘了今天有《创世》哦！”

天天终于喝上蛤蜊汤，此时一看老板娘笑，就心里发毛，埋头假装没听到，结果就听身边的时哥似乎饶有兴致，立刻追问：“创世？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特别特别出名的秀啊！”阿鹤停下推车的脚步，认真解释。

时衣眨了眨眼。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太过恢宏，“创世”二字一进入他的意识，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水面般，激起层层涟漪，令他压抑不住心口活泼跃动的好奇，开口询问。

“这两年宗老师没有表演，最著名的就是这个《创世》了。而且今天晚上，是首次在淫星上直播！所有人都可以免费看！”阿鹤眼睛亮晶晶的。

淫星？时衣的视线在窗外那个银色光球一扫而过：“哦？几点开始啊？”

“《创世》嘛，当然是十二点十二分。”阿鹤理所当然地说。

这个“当然”从何说起？

同伴们都下意识看向时衣——

十二点开始还可以理解为“新的一天开始，如同神明创造新世界”。十二点十二分又是什么典故？

时衣只能耸耸肩，回了个清澈的眼神——

阿妻我失忆了啊！我能知道啥呢？

“我的裙子也有十二种颜色，”老板娘在门口转了半圈，裹住她窈窕身形的光滑衣料在众人眼前如同一幅地图般展现，山峦起伏，色彩缤纷，“是我特意为《创世》穿的呢。”

……看来重点在“12”这个数字上？时衣脑中飞快闪过什么，却连尾巴也抓不住。

“而且今天的卡司有红月和深土的月神cp噢！”长发服务生也雀跃补充。

时衣甩甩脑袋，把注意力拉回对方的话上。红月，深土？这俩名字好像听过，估计是很出名吧？

他起了促狭的心思，故意拖长声音问道：“哇，有月神cp啊？！你们一定是他们的cp粉吧？那，这个《创世》岂不是比明天宗老师的《狱》还要精彩？”边说边似笑非笑瞥向宗恒。

宗老师不咸不淡地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阿鹤立刻涨红了脸：“怎，怎么可能？宗老师才是最好的！我，我从来不嗑cp的，我是忠实的溅水粽！”

“我也是，我也是。”长发服务生也毫不迟疑地表忠心，然后讪讪对众人道，“肯定不如明天宗老师的《狱》啦，但是反正是免费的嘛，一抬头就能看到，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好呀，”时衣笑眯眯答应，“我记住了。十二点十二分嘛。”

*

凌晨十二点。

晚餐后四人没有离开，一直呆在饭厅，此时各自找了个舒适的座位，调整到面向玻璃墙外，正对着广场上方。

“是这样连吗？”时衣舒舒服服窝在一个半圈型转椅里，在终端的光屏上点来点去。

“对，这里，点确认。”宗恒站在转椅后，俯着身，指向他光屏，两只手臂几乎是环住了他。

点击，确认。

一阵悠长的乐声如窗外的夜风一般拂过整间大厅。

隐藏在厅内的立体声音响系统与窗外转动的银色光球同步上了，那些无声的大型广告一瞬间鲜活起来。

桌上放着老板娘为大家准备的一些小食——奶酥坚果、焦糖爆米花、芝麻牛肉干、炭烤鱿鱼丝、樱花虾片等，还有几瓶白水和碳酸饮料。

宗恒就着姿势在时衣发顶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彬彬有礼地朝大家微微颔首：“你们先看，我再去准备些别的饮料。”退到房间另一端的大理石吧台之后。

“科长，欸，科长……”天天压着声音喊科长。

科长正在终端上查看地图，被他叫烦了，皱着眉，抬眼看向他。

“那个，科长……”天天把纸巾盒直接捧在怀里，“咱们真的能看吗？”

他贼眉贼眼觑了眼稍远处的主人，估摸对方应该听不到，才说：“这可是口口世界的口表演啊！而且，红月和深土，我想起来是哪里听过的了！”

“什么土？”卓科长一头雾水。

“就是服务生说的，今天会参加表演的那个月神cp，红月和深土。”

卓科长完全没注意服务生说的那些娱乐八卦。他连现实世界中的娱乐八卦都不关心，除非是需要被和谐的项目。

倒是一旁的时衣听到了，伸长脖子问：“哪里听过的？”

他也觉得耳熟来着。

“就是那个……”天天指了指外面的大光球，“那个口榜，第二名和第三名啊！”

难怪觉得名字有点熟悉。时衣恍然：“哇，那今晚的表演规格还挺高。”

他低头看了眼终端，默默心算了一下。唔，还有十九个小时。

他在这个自己创造出的世界里，还能再待十九个小时。

在那之后，他的人生便会如同一团轻飘飘的白色柳絮，轨迹再也难以琢磨，无法掌控。或许能侥幸在风中多飞几里，或许会落地，混入灰扑扑的尘埃，又或许，会立刻被一只大手捉住，要么锁进黑暗的盒子，要么扔进酷烈的火海，化为灰烬。

而在这如十九颗星辰般珍贵的最后时光中，他的世界，会为他奉上两场盛大的表演，分别由被这世界推崇备至的性榜上的前三名呈现。

冥冥之中，隆重告别。

昨天答案：12；4；132；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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