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干活的时候，时衣一直心神不宁。

他找了个机会，主动拿了一摞警式制服来整理，视线却忍不住往终端上飘。

恒哥显然还在忙着准备第二天的表演，但也抽空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玩得好吗？】

【午饭吃了吗？】

【你昨天睡得不太够，今天别逛太累了。】

他一一回了。

上午离开黄玫瑰公寓的时候，他告诉恒哥，要和同事到城里玩玩，所以恒哥还以为他在逛街呢。

他把一套制服配好，垂首对着终端，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阴阳了卓科长一句，但他也知道，想要抓到陈二来，他们的确需要掌握这人的隔间信息，以便灰姐找机会复制那把关键的钥匙。

可是，他该怎么问恒哥，陈二来会被关进哪个隔间呢？

无论怎么修饰，这都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吧？

就像昨晚问出的那个“能不能……在三十八小时之内表演？”。

他那会儿纯粹是困懵了，没过脑子，就这么迷迷糊糊问了出来，没想到的是，恒哥就这么答应了。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包容，默默开始了忙忙碌碌的准备工作，甚至没有追问一下——三十八小时是什么时限。

浑然不知，那是他的人类恋人即将离开他这个NPC的倒计时。

更不会想到，这位满口谎言的恋人，或许将自此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此刻，清醒状态下的时衣一面在惧怕自己将要发出的可疑信息，一面又跟鸵鸟似的心存侥幸——万一恒哥就像昨晚一样，什么也不疑心，什么也不问，直接就告诉他答案呢？

那不就没事了？对的对的，会没事的。恒哥那么好，会没事的。

鸵鸟把头扎进沙里，下了决心。可是手刚一搭上终端，那些整理了少许的心绪就立刻又乱成一团毛线。

怎么可能没事？恒哥又不傻，这事儿一看就有猫腻啊！他这样一再对陈二来的事表达兴趣，恒哥肯定会多问两句的啊！

他虽然很善于撒谎，说起瞎话来别人从来发现不了，尤其是恒哥这种信任他包容他的。可是对着恒哥像冬日一般澄静温暖的眼神，他实在不想为了掩饰一个谎言，再去编织一层又一层谎言了……

就在此时，手腕上轻微一震，信息提示音“叮”的一声响起。

是恒哥又在发信息关心他？他咬着牙，垂眸看去，不由得一愣。是灰姐发来的。

【比较了一下，所有的钥匙都是同样的，看起来为了演出方便，这些隔间的锁并没有独立的配套钥匙，而是一模一样。】

他眼前一亮，也就是说……

卓科长的信息迅速发到群里：

【你拿一把钥匙，多试一些锁。】

灰姐回复：

【试过了，我在每个箱子里随机挑了大概五个锁，用同一把钥匙打开了。】

卓科长：【好。把钥匙收起来。】

灰姐：【收好了。】

有钥匙了！

虽然太多未知信息，还不知道这钥匙能派什么用场。但隔着终端，四位成员的心情都雀跃了一瞬。

时衣从箱子里拿起一件制服上衣，触摸着笔挺而紧实的布料表面，原本沉重的心情更是飞扬起来。

太好了，不管陈二来会在哪个隔间，钥匙都能打开，他此刻不需要跟恒哥撒谎了！虽然已经撒了太多的谎，但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份煎熬。

嘴角跟情绪同步上扬，时衣听到房门外有些响动，刚挂上明媚笑容的脸庞应声抬起，就忽然僵住。

恒哥！

恒哥怎么会来了这里？

他本能地“哧溜”一下，从工位上滑了下去，怀里还抱着那件狱警上衣，借着桌上装制服的箱子掩盖住自己身形，心脏怦怦直跳。

一个红发的年轻临时工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这位黄发工友奇怪的举动，再看看那人面前整理好的零星几件制服，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这份儿工可是按件计费的，这人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笨手笨脚，干得还没有自己一半多，这一天下来，才能挣几个钱啊？

像自己这样努力工作的人，虽然这一次还没有财力抢到《狱》的票，但是等宗老师下一次举办演出，一定可以看到！

而这位……他目光带着怜悯，又看了一眼躲在衣服后面偷懒的工友，怕是一辈子也攒不够钱，见到宗老师最性感的一面了！

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啊！

他不再理会咸鱼临时工友，正要专心回到工作上，就听到前面一阵兴奋的骚动。

“宗老师！”

“天呐我的天呐，我今天一直在祈祷，真的见到宗老师了！”

“宗老师！宗老师！我是你的溅水粽！”

“宗老师杀我啊啊啊救命！”

只见一群人在两列安保员的护卫下，正从远方走来。

最前方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比所有人都高出大半个头，穿着一身简约的黑西装，五官俊朗，肩宽腿长，行走间衣服勾勒出强健的肌肉线条，极为醒目。

不是宗老师是谁？

红发临时工一把扔掉手中的蓝色囚衣，蹭地站起来。

宗老师！活的宗老师！

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宗老师一边微微低头，听旁边的大剧院负责人梁经理汇报着什么，一边脚步微转。

竟然向他这个方向走过来！

距离一步，一步缩短。

噢天！他喘不上气来了！跟宗老师太近了，能看清他鼻梁如山，浓眉如刀，太帅了太帅了！

薄唇那样锋利，要是朝他这么一压，往他嘴上一亲，一下子就会把他所有的氧气收割走！他会窒息而死的！

但是没关系，宗老师，给你都给你！命都给你！

不行了不行了，太近了！他已经窒息了！

宗老师就这样在人群簇拥下，沿着他们这排工位，大步走过来。啊啊啊自己是什么先天追星圣体吗？这是什么样的美梦啊！

妈的这是什么样的噩梦啊？

时衣抱着件制服，把头紧贴在装制服的大纸箱子上，咬着唇，一边竭力降低身体，免得自己的小黄毛从箱子上方黄杏出墙，泄露踪迹，一边飞速在终端上发信息，提醒三个同伴，以防突击检查的宗老师还要去另外两个组转一圈。

没想到，喧哗声居然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

他也不敢冒头去看，怕被逮个正着，一咬牙，趴到地上，从工位的缝隙向外张望。

一大堆脚，正在向他这个工位走过来！

虽然只能看到脚和一小段裤腿，他还是立刻辨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步伐丰神俊逸英姿勃发的那两只脚，是恒哥的！

纷杂的脚步声与此起彼伏的欢呼尖叫声在空间里冲撞回荡，按理说听不见恒哥的足音，但那双有款有型的黑色皮鞋踏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有一根鼓槌敲在时衣心脏上。

咚，咚，咚……

皮鞋不紧不慢，在两排工位之间前行。

快到了，快到了……

到他工位边了！

不怕不怕，等过去就好了，过去就……

皮鞋突然停下。

怎么了？发现了？他暴露了？

心脏上的鼓点骤然急促，在胸腔里咚咚咚咚，一阵狂敲，震得他呼吸系统都罢工了，一滴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怎么办？

现在站起来笑一声说恒哥surprise？可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还有这一头黄毛？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他要把头扎进地板里，让谁都看不见！这样就不会……

然后，就听到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记得吸气。”

是恒哥的声音。

操，真的暴露了。

恒哥怎么知道他在憋气？要不然就说和同事来体验生活吧！对对对就说大家都对恒哥的这个《狱》很感兴趣，想要从内部了解……

他一边想着，一边挤出个笑容，慢吞吞起身，刚起到一半，就听身旁有人像在吼军号一样，大喊一声：“我会的！”

他被吓了个激灵，转过头。

旁边工位那个手脚特麻利的红头发小年轻此时站得笔挺，整条脊椎像是绑了竹条一样僵直，脸庞涨得比头发还要血红。

喊完深深吸了一口气，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又喊了一声：“谢谢宗老师！”

刚从趴姿变成半蹲的时衣：……

默默地，又趴了回去。

早知道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何苦仰卧起坐一趟呢？

果然，透过工位与地板的缝隙，皮鞋从地板上抬起，优雅地恢复了大步前行。

没有任何留恋。

他又趴了好久，确认那一大群脚都已经无影无踪，也听不到嘈杂声，才慢慢坐起来，长呼出一口气。

转过头，正好跟隔壁的小红毛对上视线。

他友好地笑笑，对方的眼神却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相当复杂。

咦？难道是猜到自己为什么要躲恒哥？不可能吧？

小红毛看着这个小黄毛，内心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乐其不如的矛盾心理正在剧烈碰撞。

……看看，上天给了你一次机会，把宗老师摆在你的面前，离你只有0.9米的距离，而你，因为偷懒而错过了！

他收回胜利者的视线，手指翻飞，再次恢复了高效的工作效率，心思却已经飞远——

0.9米，嘿嘿……嘿嘿嘿嘿……他就是那个抓住了0.9米机会的幸运儿。

简直就像梦一样，宗老师就站在他面前，还亲自跟他说了四个字，四个字！然后他还回答了……回答了……三……三加二加三……八个字！

他一定要努力，多挣钱，将来去看宗老师的演出！坐前排VIP！甚至……甚至也许能真的触碰到宗老师……

啊啊啊他死了他死了！

“你没事吧？”时衣吓了一跳。

在几秒钟之前，一旁的小红毛手上干活飞快，脸上却如同梦游一般挂着一种僵硬而诡异的笑容，双眼无神，呈现一种灵肉分离的状态。呃……看起来蛮吓人的。

然后，这位奇怪的工友就突然扔下衣服，捧住心脏，该不是突发心疾吧？即使还牵挂着科长和灰姐那边会不会露馅，时衣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我？我当然没事。”对方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怎么说呢，眼神有点奇怪，带着一种怜悯。不过，没犯病就好。

时衣点点头：“哦，没有不舒服就好。”重新整理起衣服。

留下小红毛一头雾水，不舒服？谁不舒服了？他这会儿简直舒服得像躺在白云里，飘上天了！

……哦，明白了。是有——人心里不舒服了呗。

有人酸了。

嘿嘿，有些人就是这样，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可惜啊，就算再过一万年，上天也不会再给一次机会了！

他拿起手边的囚服，在空气中利落抖了抖，带着强烈的优越感，施舍给了小黄毛最后一瞥。

——0.9米，就是你此生和宗老师最近的距离了！

小说相关章节：涉黄者死